虽然是同学会, 其实除了开场之外,到底还是各自为政,话题不外乎围绕着剧本资源, 婚恋家庭兜来转去。
想介绍给你机会的很少,介绍你相亲的却很多。
说白了, 就连自己本身,也不过是人情资源的一部分。
江雪荷对于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见怪不怪, 心平气和, 全副精神都放在吃野松茸煎藕饼上。
吃到中途, 所有人迎来一次大团结,因为童晴姗姗来迟,终于登场了。
“我还以为你没来呢。”寒暄来寒暄去,童晴终于把自己寒暄到了座位上, 她坐白寄凊旁边, “怎么没看到你车?”
白寄凊把一盅椰子炖竹丝鸡转到她面前:“懒得开车了, 江姐送我来的。”
童晴惊异地挑起眼神看她:“你可真不见外。”
她又对江雪荷说:“你可不能受她支使, 这人最会蹬鼻子上脸。”
江雪荷抿唇一笑:“没有,是因为寄凊找我有事情。”
白寄凊早料到她一定会维护自己, 很是得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年后去宁夏拍戏,是要把白糖寄养到江姐家一段时间。”
童晴这下也笑了:“你呀。”她说了一半, 不再说下去, 含笑抿了一口汤。
“我倒是以为你不来了。”白寄凊说,“你最近不是在下乡拍戏,忆苦思甜去了?”
童晴嗯了一声:“来凑凑热闹, 沾沾人气, 都几个月没进过城了。”
江雪荷一言不发, 默默地听她俩聊天,吃菜,其实早已经心不在焉的魂飞天外。
在剧组的时候还想着要今年要早些回家,结果现在近乡情怯,一想到父母,就想到催婚、痛苦、崩溃,人的想象唯有在这一层上能够如此跃进。
“江姐?”白寄凊拿胳膊碰了碰她,“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模棱两可地答道:“没什么,在想过年的事情。”
白寄凊深以为然:“每次一离开家就想回家,一回家就想逃跑。”
童晴对此不发言,她婚姻关系存续中,有一个幼年小孩,父母的纷纷扰扰已与她无关。
一顿饭从八点吃到十一点多,还基本上没人吃饱。到了停车场,童晴主动道:“雪荷,要不要我送白寄凊,就不麻烦你了。”
江雪荷还没说话,白寄凊干脆利落:“不麻烦!”她拿过江雪荷手上的钥匙,率先启动车子,钻进了副驾驶。
童晴于是摆了摆手,也上了车。
临近过年,大街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还有卖唱的和卖花的,气氛比起情人节和圣诞节不逞多让。
车里只有仪表盘和中控屏幕的一点亮光,白寄凊百无聊赖,打开面前的储物盒。
里面干干净净,只有一本驾照和一包纸巾。
江雪荷余光瞥到,不过并没有阻止她。
她就翻开驾照,很端正的一张小照片,这种证件照也没有露怯。
江雪荷,1988年7月12日。初次领证,2009年……
“你大学时候考的驾照?”
江雪荷点了点头:“趁功课不太忙的时候考的。”
“我高中毕业考的。”白寄凊一点不觉得这话题无聊,“反正放暑假没事做,自己开车还是挺有意思的。”
她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车里随机播放到一首悠扬的粤语歌,外面店面的灯牌五光十色的映进来,在江雪荷的轮廓上打出一片朦胧的微光。
这人开车开得物我两忘,只有眼睫毛茸茸的,轻轻眨动。
江雪荷把她送到地下停车场,自己不准备下车,打算直接回家,没想到白寄凊也不下车:“咱们去散散步吧,好吗?”
这可是晚上十一点。江雪荷很为难,谁大半夜散步啊?
显然白寄凊已经完全把握了她软弱的性格弱点,不说话,单是期待地望着她。
“那早去早回吧。”江雪荷投降。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夜风冰凉,但很舒适。等到走出大门,天幕浓黑,满街的灯,衬得满天星星都失色了。
既来之则安之,江雪荷的脚步不急不缓,没有要赶时间的意思。
白寄凊住的云缦是闹中取静,内里和公园几乎连成一片,见树不见人。一到外面的宁云路上,却是异常拥挤繁华,沿街摊贩众多,甚至还有弹吉他的。
“冷。”白寄凊挤过来,挨着她的肩膀,“这一阵还是偶尔会想,小鱼是不是真正的放弃了杀人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雪荷说,“我不觉得文子佳对她的影响有那么大。”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白寄凊反驳,“都无法改变一个人,爱情的力量未免也太小了。”
江雪荷审慎地回答:“我只是说大部分,比如,你有遇到过那种会让你改变的人吗?”
如果真有的话,这女人也不会一个都不承认了。
白寄凊认可了这点,大方地说:“目前还没有,不过并不耽误我相信这点,而且谁也说不好以后有没有吧。”
江雪荷倒是很意外,她居然是属于比较相信爱情的那派。
“你应该对文子佳有点信心。”白寄凊说,“小鱼杀了那么多人的心,仍然能去爱上她,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
江雪荷其实不太认同:“这是因为她有利用文子佳的想法吧,这种爱掺了太多杂质,以致于她最后的那句‘我不再杀人了’,都失去了一点力度,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才知道挽回呢?”
“你错了。”白寄凊说,“恰恰是因为这种杂质,才让她最后的话充满了决心和懊悔,她本来杀人的心坚如磐石,最后竟然在想,我不杀人了,这一切是否就能挽回。江姐,你可不能否认小鱼的爱。”
她说的这样郑重,江雪荷笑了:“我没有否认,我也爱小鱼啊。”
白寄凊这下满意了:“嗯,小鱼也爱你。”
路边的吉他艺术家正在弹唱《我是一只鱼》,下面打开的吉他盒里已经有了一些钞票,还与时俱进的贴了个二维码。
两个人驻足听了一会,都觉得是很奇妙的巧合,白寄凊问她:“你带现钱了吗?”
江雪荷还真有钱包里备着现钱的习惯,她抽出一张放进吉他盒,两人听到这首歌结束,又沿街向前走。
这会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街边还有卖热食的推车和小摊,热气扑上来,连成一层湿润的白雾。
白寄凊停在一家关东煮前,有点挪不动道,江雪荷看出她意思,主动说:“买点吧,天气很冷。”
大明星兴致勃勃的,饮食习惯很不健康,一口素也不吃的的选了好几样:“沙拉鱼饼,虾饼,还要这个扇贝丸和章鱼丸。不要辣汤。”
她捧住热乎乎的关东煮盒:“江姐,你吃一点?”
江雪荷婉拒了:“你吃吧,就买了这几个,怎么够吃?”
“故意的。”白寄凊说,“本来就不能吃多,这样,我吃鱼饼和扇贝丸,你吃虾饼和章鱼丸,好不好?”
她不给江雪荷拒绝的机会,珍惜地吃起来花瓣形的鱼饼。
能不吃减脂餐的时候不多,所以她要的是体积最大的鱼饼和丸子。
两个人走得不远,等到原路返回云缦,白寄凊才将将吃完她的欺骗餐——刚才同学会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她把盒子递给江雪荷,自己坐到树下的长椅上。
江雪荷吃得很快,把盒子丢掉,一身轻松地也坐到长椅上。
其实这时候她该走了。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坐下,望着高大的树木,静静地和白寄凊坐在一起。
白寄凊始终没有告诉她,到底嫉妒自己什么。
不过幸好江雪荷这人好奇心一向很弱,她不追问,只是在心里想着,可能白寄凊只是随口一说,为了安慰自己,或是什么。
然而白寄凊又仿佛不是那种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江雪荷漫无目的地想着,周围极静,夜风轻拂,吹起林叶簌簌轻响。
换到几个月以前,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和白寄凊坐在一起,这样安静的独处。
在剧组的时候,还觉得两个人待在一起不说话会很尴尬,现在她俩坐在一起,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却只有静谧。
白寄凊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江雪荷醒过神来:“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没有。”白寄凊把脸往围巾里藏了藏,“我是太怕冷了。”
她的手很不见外地握住江雪荷,真是冷的像冰块一样:“金桂还好,每年去一月的桓表,简直要了我的命。幸好今年是小年,不少人都不打算去,王景玉就没逼我。”
江雪荷确实也不准备去,她打算回家。
她们现在是朋友了。
江雪荷其实觉得白寄凊有点越界,即使是同性朋友,也不好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她说服自己,就是有人是这样的开朗性格,一边回握住了白寄凊:“可能这也是……痛经的一部分原因?”
“可能是因为……”江雪荷的手比起她的来简直算烫,她的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可能是因为,蛇要冬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