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你救救我，救救我啊。”颜依依一进包厢的门，鞋子都来不及脱, 看到颜汐的刹那, 眼圈顿时就红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不见，颜依依就像是枯萎的花朵，身形枯瘦，面黄如土,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干瘪了下来。
如果是在路上擦身而过, 颜汐还真不一定的认得出来。
沈一楠订的是间特大包厢，桌椅靠墙, 颜汐坐在上位，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看颜依依故作悲痛的表情。
对方的演技一如既往的拙劣，就像是中学时老师站在讲台上看下面学生的小动作，一目了然, 一清二楚，怎么上辈子就完全没看出来呢。
眼底看着她浮夸的表演, 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上辈子颜依依穿着细长的黑色的高跟鞋, 一身华丽的礼服出现在自己肮脏的住处，居高临下、嚣张轻蔑地看着自己。
那日的阳光太过刺眼, 从颜依依的后背照过来, 正好反射在颜汐的眼睛上。
模糊却又清晰的嘲讽嘴脸历历在目, 和现在她无助狼狈的脸逐渐重合。
“姐，我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 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过得什么日子，姐……”颜依依一边哭诉着, 一边悄悄留意着颜汐的表情，只是这声嘶力竭喊了好半天，哭的声音都快哑了，可对方却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本以为她一哭，颜汐一定会担心着急地追问自己怎么了，但万万没想到，她反应十分冷淡，甚至比陌生人还要冷血，就连一句关切都没有，敷衍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姐~”颜依依心情忐忑，试探着叫了一声。
“啊？”颜汐回神，“我刚才走神了，一个字没听到。”
颜依依哭声顿时被噎了回去，满脸错愕地看着颜汐。
颜汐上下打量着颜依依，审视的视线让原本就自尊心极强的颜依依感受到了冒犯。
就好像千金大小姐却被扒光了让众人围观一般羞耻。
她局促地握了握拳，想到自己还要靠颜依依渡过难关，将恼羞成怒慢慢压了下去。
“姐，我爸、我爸他出事了。”颜依依踉跄着过来，作势就要往颜汐怀里钻，被沈一楠拎着衣服领子拽开了，“她骨头还没完全长好，你坐那边吧。”
这是一家私房菜馆子，有点日式的风格。
因为私密性好，生意场上的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谈生意。
时间长了，这里的包厢也就演变成了比会议室还要更适合谈判的地方。
上位者都坐在桌边，面前是精致的菜肴，而求人办事的人则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就只能窝在门口角落里的小板凳上，聆听对方的要求，就像是条狗，等待别人的施舍。
颜依依顺着沈一楠的手指方向，回头看了一眼那侮辱性意味极强的凳子，羞耻顿时化作怒火，都要从眼睛里烧出来了。
她看看颜汐，瞧着对方正一脸感兴趣地研究面前的那几道菜，也不知道是根本没懂沈一楠的言外之意，还是——狗仗人势，这本来就是她的意思。
一时间，颜依依内心忐忑，脑海里过了无数的可能性，但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不是这些可能不会发生，而是她绝对不能接受，也不会允许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们家现在遭受了她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好的话，那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颜依依活这么大，根本没体会过穷的日子，虽然她爸没出息，狗肉上不得席面，但她的爸爸命好，有一个把他当儿子养的大哥。
所以从出生起，颜依依就一直是公主。
她的一切都是颜汐的父亲给的，可这还远远不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依依开始不满足，她不止一次幻想着自己才是闫家真正的大小姐，而不是别人口中说的只是一个外甥女罢了。
她恨她的父亲不上进，没法给她一辈子的保证。
她更恨颜汐，如果没有她的话，自己就是颜家唯一的小公主了。那么颜汐的爸爸疼爱的也就是自己了，这些资产也会在未来交给自己一个人。
这想法不知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然后就迅速在贪婪的发酵下生根发芽，甚至长成了参天大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颜依依。
想到后来，颜依依甚至自己说服了自己，只要没有颜依依，颜家的这一切就全都是自己的了。
尤其是在颜父颜母意外死了之后，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意。
连老天都在帮她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找了沈一楠帮自己做戏，本以为一切都会像电视剧中那样，按照自己的计划推进。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先是沈一楠不受控制，再然后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她跟颜汐联络的次数少之又少，甚至都没有先前两人一天联系的多。现在更是离谱，在看到明显受了欺负的自己哭的这么伤心难过，颜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关心自己，甚至都懒得敷衍自己。
这让颜依依心内惊慌不已。
家里的钱都已经被她爸霍霍完了，如果今天她不能从颜汐这里拿到钱的话，那些照片……如果被散发出去，自己一定会死的，不管是社死还是人死。
总之她就没法在学校待下去，也会被那些人威胁继续送外卖的。
想到这，颜依依的脸色白的可怕，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看向颜汐的求助眼神都少了几分虚假，变得真切许多。
那些人都不是人，是畜生，一个两个都拿自己取乐宣泄，不把自己当人，他们拍照片拍视频，还找其他人搞自己，就这竟然还威胁自己拿钱。
明明他们不缺钱，明明应该是他们给自己补偿金的，可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她却要到处筹钱给他们羞辱自己。
“姐，我……”这些事虽然不能一五一十跟颜汐说出来，但颜依依是真的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跟颜汐宣泄。
从小到大，不管她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颜汐都能帮她解决，甚至还能帮着她去找那些人，帮她出气。
这件事她不想颜汐知道具体，但也想颜汐干脆拿出一大笔钱，让她彻底拜托那些蚂蟥，更想颜汐知道有人“欺负”自己之后，用颜家威胁那些人今后不要再来骚扰自己。
来之前她计划的很好，只需要颜汐按自己的要求动作就好了。
进来的前一秒她还很有自信，但此刻，嘴刚张开，脸上刚调整好小白菜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表情，眼里刚蓄上热泪，抬头就对上了颜汐近乎于冷漠的眼神，愣怔了一瞬。
所有的表演顿时停住了。
她从没在颜汐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不光是对她没有，就是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
在她的记忆中，颜汐就是一个从头到尾，每一根头发丝都十分虚假的人，是一个就算在路上看到骗子都要做作地展示自己好心的虚伪小人。
她就抓着颜汐要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老好人的特点，一而再再而三获得了不少便利和好处。
每次颜汐都是一年如一日的热情、殷勤，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比自己有钱、有地位似的，大刀阔斧地帮自己解决掉各种麻烦。
颜依依不止一次刚转身就控制不住的翻白眼，她在心里唾弃这种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甚至还嘲笑颜汐能装多久。
但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颜汐对自己的好。
所以这次在颜汐脸上看不到熟悉的表情，颜依依顿时忐忑起来，急不可耐想要倾倒出来的委屈、抱怨和要求也尽数堵在了嗓子眼里。
“颜依依。”颜汐忽然叫道。
颜汐从来不直呼自己的名字，一口一个依依。
这称呼陌生至极，就像此刻无比陌生的颜汐。
“姐？你怎么了？”颜依依下意识想要拉近两人的关系，可偏偏被沈一楠牢牢挡住，顿时恼火了，“你干什么？”
她太害怕了，不稳定的情绪不自觉外露出来，她咬着牙冲着沈一楠怒吼道：“滚！”
“姐？这还是别叫了吧。”颜汐好似根本不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手肘抵着桌子，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略戏谑地看向颜依依，“反正你从来也没把我当成姐，何必勉强自己，再说，我听着也怪恶心的。”
“你、你在说什么呀？”颜依依惶恐，不安地装傻。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颜汐一脸不解地真诚提问，“你们一个个的。”她视线转移到沈一楠脸上，很快又挪到颜依依身上，“是认真的吗？自己装傻的时候把别人当傻子？自欺欺人？所以还是你们真的就觉得我是个傻子？”
“话说回来，我确实不聪明。”颜汐自嘲道，“不然也不会被你们一个又一个这么伤害和利用。”
沈一楠下意识地想要为自己解释：“小汐……”
颜汐却根本不想听她说话：“哼，算了，都不重要了。”
颜依依比沈一楠更慌张：“姐，我没有，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怎么会伤害你？对，是我爸对不对，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干什么了？他做得不对，我妈也说过他了，我们全家都教训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了的。”
“或者，是不是沈一楠，是她骗你的，她就是个骗子，她接近你另有所图，她是不是说我坏话了，是因为她怕我揭穿她，姐，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颜依依猛地上前，张牙舞爪想要抓沈一楠的脸，被对方一个侧身闪过开了，自己因为惯性一脑袋撞在了墙上，疼的半天都说不出话。
“嘶——”她双手抱头慢慢蹲了下去，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红肿了一大块，还有隐隐干涸的血迹，她捂着额头，恶狠狠瞪着沈一楠，但太过用力脑壳又晕又疼的，最后只能一脸委屈地看向颜汐。
谁料颜汐对视的瞬间便嫌弃地撇开脸，冲着沈一楠努嘴：“你要不找人拿个热毛巾，让她处理一下？”
颜依依眼睛顿时亮了。
下一秒颜汐就打破了她仅存的一分幻想：“流血了是不是会传染？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毕竟……”颜汐就像是看病菌似的嫌弃地瞥了一眼颜依依，“我也没想到颜家会出一个这么不要脸的贱人，否则早就把他们一家子赶出去，再查一下有血缘关系那些脏病会上溯吗。”
这么恶毒的话真的是从颜汐嘴里说出来的吗？
颜依依一脸震惊，满眼不可置信。
而且那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颜依依使劲抓着衣角。
“你要是把别人当成玩具，给自己染上病了，我高低觉得你真性情，现在立刻马上联系国内外顶尖的医生给你制定治疗计划，可是你……说起来我都觉得降低自己档次，自己混成别人的玩.物，你还有脸说你爸？我倒是觉得，你连你爸都不如！”
颜汐一个脏字没说，但句句扎中颜依依内心最柔软的部位。
颜依依从小到大最忌讳别人说她是假的大小姐，是颜汐的小跟班，可现在，自己却被自己最讨厌的人踩在脚底下侮辱、践踏。
颜汐忽然起身，走到颜依依面前，就像是上辈子的她站在自己面前一般，居高临下、用轻蔑、看垃圾一般的厌恶眼神打量她：“你是不是就是这样跪在那些人面前，摇尾乞怜恳求他们带你玩的？”
“我没有！”颜依依彻底破防了，她一把拽住颜汐的裤腿，撑着想要站起来和她平齐，可却被颜汐一脚踹在肩窝处，“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墙上，这次是整个人都晕头转向，耳畔数千只蜜蜂集体嗡鸣似的，半天都没缓过来。
颜汐慢慢蹲下身，一把拽住她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逼迫她跟自己对视。
颜依依都快翻白眼了，头皮被扯的生疼，原本因为疼痛紧闭的眼睛也强行睁开了，痛苦地看着颜汐。
颜汐端详着她的面容，看着她又害怕又憎恨的复杂表情：“颜依依，你做过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我都知道了。”
“你是为什么要跟那些人睡？不光是想要融入他们的圈子吧，你以前在外面是怎么诽谤我、中伤我、背刺我，现在更是想利用他们搞我，只可惜了，这个圈子的规则你都不懂，他们根本就是把你当个宠物玩罢了，你真以为高攀上他们了？”
“他们没说的潜规则让我告诉你吧，富二代和富二代也是不一样的，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虽然我没有站在金字塔，但也是那些纨绔不愿动的层级，你花尽心思，赔上自己都没能融入的抽烟喝酒玩男人玩女人的乌烟瘴气的圈子，其实是最底层的存在，他们就连钱都是不自由的，有可能今天还在刷金卡，明天经济来源就彻底被冻结了，一毛钱都刷不出来，你在他们眼底就是个笑话，他们一边敷衍地答应你，一边嘲笑你怎么敢跟我做对的，还要一边压榨你的剩余价值，让你出钱又出人，懂吗！所以说，你这样的眼界，还想跟我换人生？”
颜汐回头，意味深长看了沈一楠一眼：“你个人，下辈子都不可能。”上辈子，她不是被颜依依算计得那么惨，而是她真的找到了一个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树。
“我、我……”颜依依想解释，但一张嘴脑子疼的要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说你没有，否则我也不会省去和你对峙的环节。”颜汐拽着她的脑袋使劲往墙上一掼，撞的颜依依再一次翻着白眼要晕过去，完全没了从颜汐手下挣扎出来的力气，一滩烂泥似的不断往下出溜着。
“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日思夜想我都想不明白的是，我是你姐，从小我爸妈就当着你的面对我说，让我大让小，好好照顾你，我自认也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当成是亲妹妹，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基本没有不满足的，可为什么？你就跟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样，不知感恩反而最恨的却是我？你有没有想过，你低三下四求着的那些人恐怕在我这里都排不上号，甚至你只要拿出巴结讨好他们的十分之一对我，我就能让你站在他们的顶端？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事到如今，颜依依还是嘴硬。
毕竟如果现在承认，那她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只能咬死了是沈一楠污蔑自己，是颜汐误会自己。
她手脚并用地想要去抱颜汐的腿，但却只抓了对方的裤脚，留下了一处暗红的血迹。
颜汐盯着那块污渍看了半晌，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颜依依脚踩着自己，一脚一脚不断踹在自己的肚子上，酣畅淋漓地诉说着那些年她在自己阴影下所受的屈辱，说的她就是备受□□的灰姑娘，而自己则是过分奴役她的恶毒继母。
她的血也是这么污染了颜依依的鞋子，然后被狠狠擦在自己的脸上。
“所以后来我就不想了，毕竟，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贱.货。”这话她不光是对着颜依依说的，一旁的沈一楠也看了她好几眼，听着她说，“白得来的更贪心，还容易嫉妒恨比自己优秀的人，想要把别人从神坛上拉下来，享受变态的快感是不是，真是心理扭曲，你晚上睡觉真不觉得自己可怕吗？我要是你，我自己都怕一觉醒来人没了，变成一条毒蛇在被子里。”
沈一楠上前握住颜汐越抓越紧，甚至隐隐有血迹沾染上的手，示意她松开。
颜依依要被撞死了，闹市里处理起来恐怕会麻烦些。
更何况，颜汐应该只是心里有气，不想亲自下手弄死她，晚一些自己完全可以代劳的，不先让她晚上睡前因为害怕自己而睡不着。
颜汐抽回手，在自己身上蹭了下，也不知道是擦掉她们两个谁的痕迹。
“你知道吗？”颜汐忽然把矛头转向沈一楠，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笑着说道，“上辈子你踩着我上位之后，颜依依作为你的大功臣，分到了不少钱和好处，她一跃成了大小姐，而我……变成了过街老鼠，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头疼今天的三餐要去哪个垃圾桶才能捡到。”
“我——”
“怎么，想说你没有？”颜汐噗嗤笑出声，“我发现你们这样的人，总是第一反应把自己撇出去，什么都是下意识的我没有，不是我，反正风雨日月都有责任都有错就你没有，所以你敢仔细说说你没有什么吗？没有利用我？没有羞辱我？没有分给颜依依好处？你现在说，哪一件你没有，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但是你扪心自问，你能说出来吗？就一件，你说的出来吗？”
对上颜汐咄咄逼人的眼神，沈一楠心脏紧缩。
颜汐抬手：“你过来。”
沈一楠就像是被遥控了似的，立刻走上前，甚至看着她抬起手想要够自己，还贴心地弯了弯腿。
“上次的刺伤好了吗？”颜汐说着就解开了沈一楠的扣子，拉开之后便看到肩骨处还贴着白色的绷带，她指尖戳上去观察着沈一楠的神情。
沈一楠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好了。”
颜汐命令道：“打开我看看。”
沈一楠立刻扯开了绷带，因为贴的有些牢，甚至使了好几次劲才勉强撕下来。
里面的肌肤被捂得有些发白，伤口经过处理确实已经愈合了，但还没完全长好，大概是新肉和绷带长一块了又被粗糙的撕开，伤口再一次开裂，渗透出红色的血水。
颜汐看着点点红痕，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说：“当年颜依依来找我，说了一箩筐盛气凌人、作践我的话，就这还不够，她还找人划了我的脸，美其名曰说是为我着想，怕我想不开做傻事，用那张脸去陪.人.睡.混饭吃。”
沈一楠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
颜汐笑得更灿烂了，白色的脸颊甚至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你说好笑嘛，我又不是她，就算是饿死，也不能爬那些人的床啊。更何况……”
“我这不是为你留着么，我说过，如果沈总想到让我去□□谁，我一定随叫随到，我怎么会把自己弄脏，拉低沈总为我准备的客人档次是不是？”
“只可惜……后来直到我脸花了，人死了，你都没用得上我，也就没给我一口饭吃。”
“对不起。”上辈子的事，沈一楠知道自己错了，她恨不得穿越回去帮着颜汐去杀了那个狼心狗肺的自己，可是她不能，她没有能力。
她只能心痛地听颜汐回忆过往的痛苦和折磨，然后无能地自责和后悔。
颜汐回头，拿起桌上的餐刀，刀尖在沈一楠的伤口上轻轻划过：“你知道吗？其实第一次不是最痛的，什么时候呢，是……就像这样，每当伤口就快要长好的时候，又被她沿着原来的伤口划下去，当时的我还不像你，有好医生、好药，我就全靠自身长好，但，沈一楠，你把我害成那样，我吃不饱穿不暖，我抵抗力弱免疫力低下，身体哪来的多余营养愈合伤口呢，所以再往后，就完全不用颜依依了，我的伤口自己开始溃烂，流脓，然后再也长不好了。”
刀尖转到沈一楠的脸上，颜汐凑近了，压低了嗓音说道：“我长得好看吧，虽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我一直都挺满意这张脸的，可我死的时候，你能想象得到吗？伤口里可能还有虫子，又疼又痒的，我有时候还挺感激那场车祸的，让我死的痛快了些，但我也挺痛恨那场车祸的，让我以那样的尊荣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下，让那个骄傲的我以最不堪入目的形象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沈一楠，如果你这次还是想搞死我，那我现在求你，这次别搞我这张脸，让我体体面面的走，如果你还有心帮我做墓碑的话，在我家里好好地仔细地找一找，用我没遇到你之前的照片。”
“因为，我在没遇到你的时候，是我最漂亮的时候，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恳求你，别让我人都死了，还带着你的痕迹，让我下辈子都没法安生。”
“不要再说了。”沈一楠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后悔自责她回忆的这些，同样也是看她明明心里痛苦，却佯装放下了故作轻松地揭开自己的伤疤而痛苦。
“怎么，觉得恶心？听都听不下去？可我说的那一切都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啊，还都是你送给我的呢，我只是给你用户反馈而已。”
“颜汐，别这么折磨我。”
颜汐手一顿，游走在沈一楠脸上的刀尖下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渗透出来。
“折磨？我说两句话就是折磨你了？那你可真是够娇弱的了。”颜汐扔下刀，“行吧，你们都娇滴滴大小姐，就我粗糙，我活该，我受那么多还活了那么久是不是，我该早死的，就不会有那么多折磨你，让你难堪的话要说了。”
沈一楠捡起刀，跟在颜汐后面。
她手执起刀尖，刀柄塞在颜汐的手上，握着她的手腕戳向自己的左胸处，她胸口向前一送，低声道：“颜汐，这里，挖出来之后别第一时间就扔了，看一眼，就一眼，这里真的，密密麻麻刻着的，都是你的名字。”
颜汐看看刀，再看看胸口，有那么一瞬间手上已经蓄了力，很想很想就这么使劲捅下去，脑海中甚至已经浮现出鲜血犹如水泵一样炸裂开来的画面。
但，沈一楠是个赌徒，绝不是个亡命之徒。
她有后手。
颜汐倒是不怕和她同归于尽，只是搞不死她还得被她恶心，怪没意思的。
颜汐使了劲，想要抽回手，嘲讽道：“你最好是真心想死，或者我就这么看着，看着你自己捅死自己。”
沈一楠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松：“你不动手，是因为不敢，还是不舍得？”
她咄咄逼人道：“你不动手，是因为你对我，其实还没有……”
“你疯了沈一楠！闭嘴！”颜汐只觉得这句话比任何都具有侮辱性，她手猛地向前一送，刀尖立刻绽放出一朵灿烂的、鲜艳的玫瑰花。
“就这么点力气吗？”沈一楠身子向前一倾，颜汐明显感觉到刀子刺入肌肤时的阻力，点点献血沿着刀口慢慢的渗透出来，她目不转睛盯着，欲.望在瞬间扩大，手上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刺去，可就在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唇上忽然一热，是沈一楠亲了过来。
颜汐愣了一下。
沈一楠低声道：“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靠近我。”
颜汐：“？你有毛病吧？”
沈一楠唇瓣微白，低声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掉眼泪吗？”
颜汐从善如流接口道：“要不要试试？”
她作势就要一刀直接捅穿沈一楠，但这次力气却用不下去了。
沈一楠握着颜汐的手腕：“再等等，等你愿意为我掉眼泪的时候吧。”
果然，又是做戏。
如果自己但凡心软一点，是不是又被欺骗到了，还以为她真的愿意为了上辈子的那些事补偿自己而去死呢。
不过只是喊喊口号，做做样子罢了，真枪实弹就怕了。
颜汐戏谑道：“那你还不如直接说自己肯定能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呢。”
沈一楠拔出只入了不到指甲盖深浅的刀尖，咬着牙闷哼了一声才说道：“不管我能活多久，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尽力补偿你一天。”
“如果我真的死了，我不放心你，小汐。”
颜汐眉心狠狠皱着，心想那还不如我刚刚直接捅死你算了。
她叹气，像是妥协似的说道：“沈一楠，你不过是用卑劣的手段把我的钱都骗走了，让我一无所有，后面的那些事少不了我妹妹对我的照顾，所以既然回来了，那我还是一笔一笔还清楚的好。”
她微挑眼角：“沈一楠，你不是要补偿我吗，现有的条件放在这，就看你会不会利用了。”
沈一楠回头，看着正一脸惊恐地看过来的颜依依，再回头看向颜汐：“那就让她加倍偿还吧，还到你满意为止。”
颜汐挑眉：“果然，你是知道的吧，她对我做过什么，我后面经历过什么，一桩桩一件件，你都是知道的吧，沈一楠，所以呢，你是我死之前还是死之后看那些资料的？你看那些资料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想的是她因果循环恶有恶报还是……”
“颜汐！”沈一楠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别说了颜汐。”
颜汐：“好啊，我不说，我就听你说，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否则……”她从餐桌上拿起一把叉子，抵着自己的喉管处微微笑，“我可以为你现场重演下，上辈子我都经历过什么。”
“看过。”沈一楠走上前，一把夺过颜汐手上的叉子，转身又去收拾桌上的其他刀叉，等全部都拿出去交给外面的服务人员了进来之后才在颜汐带着戏谑的目光下接着说道，“之后。”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神也没了之前的坚定，好几次都快错开颜汐的注视，但还是努力地回视，“对不起，迟来的但是发自内心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对不起我的逃避，不敢面对，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敢说。”
颜汐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她又会跟之前一样敷衍的准备，完全没想到沈一楠真的会跟自己谈起上辈子的事——在自己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记得，已经完全放下之后。
她内心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我没有想过要报复你，那时——那时候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切断你和颜氏的联系，作为接替你成为颜氏的新任董事长，我是绝不可能让你有再次和颜氏有任何关联的机会的，尤其是公司当时分为三个党派，一，受益于你父母，愿意为了你父母拥护你，二，老狐狸，想要混顺摸鱼，为了自己利益想要拥护你做傀儡，三才是支持……我的，你在公司的影响力恐怕你自己都没想到有这么大，所以——我真的没有恨你，故意针对你，报复你什么的，我只是、只是做了一个作为商人很正常的举措罢了。”
“商人？很正常？”原来是这样，原来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以为沈一楠是因为恨她，完全没想到对方只是按照普通商人的正常操作。
也是，以前她也听说过破产之后全家自杀的新闻，但从没想过，原来她经受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你有重回公司的任何可能。
公司？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后来你来找过我几次，说了很多……请求的话。”沈一楠抿了抿唇，尽量用模棱两可的词回忆颜汐当时的狼狈不堪。
可那都是颜汐自己的亲身经历，每一帧画面都像是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哪里是换一种说法就能抹去当时的痛苦和绝望的。
“哦，我抛下了我所有的脸面和自尊，甚至跪在公司门口，被人当做笑柄和谈资，我求你，求你只搞死我，别伤害他们，你当时是觉得我在跟你说谎，演戏，想要装可怜博同情夺回公司？沈一楠，我真的……是因为你们是这样的人，所以觉得全世界都是这样的人吗？我该说什么好？”颜汐苦笑，“不过也没差，反正最后你没帮我，他们死了，我也死了。”
“你、意外发生后……”
“我死后！”沈一楠不愿直面自己的死亡，正视自己的错误，颜汐无情戳穿她的逃避，逼迫她承认自己的死亡是她直接或间接造成的。
自己的死，她确确实实出了很大一份力道。
沈一楠抿了抿唇，艰难地重复道：“是，之后我不止一次想起你，起先只是整晚整晚梦到你，后来演变成就连开会也会不自觉发呆想到你，我甚至起了幻觉，莫名看到你的身影或者脸，我以为真的是你……”
“以为我不要脸，恬不知耻又来骚扰你？”颜汐呵笑，“想让人把我赶走，后来发现不是我，毕竟真正的我早就下地狱了。”
“有可能是我死不瞑目，鬼混来找你报仇了，但没条件，所以只能每天瞎晃悠吓唬你、折磨你。”
“颜汐。”她的话就像是一把钢刀，狠狠将自己的心脏戳了好几个对穿，比刚才的真刀还要让沈一楠浑身抽疼，但却又完全无法反驳。
她低声求饶似的又叫了一遍颜汐的名字，语气中满是恳求，希望对方不要再说这些相互刺激的话。
颜汐无所谓地耸肩。
沈一楠磨了磨腮帮子，咬牙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知道了，再后来……”她五官紧皱，沉默好一会突然露出狰狞痛苦的神色，“嘶……”她紧闭着眼眉，捂着脑袋不再说话了。
好一会之后，才勉强重新开口：“再后来的事我有些不记得了，暂时我只能想到这么多，资料我确确实实是看了的，但我起誓，你遇到的那些事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手笔，那些都是颜依依干的……”
“颜依依的钱是你给的吧。”颜汐反问道，“她用着你的钱，你的地位，折磨着我，你觉得这关系撇的清吗？”
“我……”沈一楠嗫嚅半晌，忽然下定决心，“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的。”
不等颜汐说话，沈一楠忽然拿起桌上的茶杯使劲摔向颜依依，陶瓷四分五裂炸裂开来，碎片擦着颜依依的脚踝飞出去，吓了她一跳，瑟缩着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沈一楠捡起最大的一片碎块，拽着颜依依的肩膀把人扯到颜汐面前，碎片抵在颜依依吓得煞白的脸蛋上使劲往下一划。
殷红的鲜血瞬间渗透出来，颜依依又疼又怕，吓得哇哇乱叫，被沈一楠直接抵住了脖颈大动脉，威胁道：“闭嘴，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割断你的声带，让你这辈子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颜依依猛地打了个哆嗦，紧紧咬着的唇瓣抖的频繁，果然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但沈一楠并没打算就这么简单放过她，而是在她的脸上又划了几道，一下比一下力道重，有一道甚至深可见骨，显然伤口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深沉的疤。
颜依依疼的浑身抽搐，最终实在受不了，晕了过去。
而颜汐面无表情看着沈一楠一手的鲜血淋漓，嫌弃地向后退，“别过来，我嫌脏。”
沈一楠使劲在身上蹭了蹭血迹，但太多了，根本擦不完，她只好就站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毫无章法地补充说：“颜依依一家子我都不会放过的，至于我，那些……”
“还是想说不是你做的，想说跟你没有关系？”颜汐严词质问道，“杀人的刀和杀人的手，只有这两个选择，你觉得自己是哪个？哈哈哈，没关系，不关你的事，搞了颜依依就不要搞你了，你就说说，如果你是我，你能被这话说服吗？要是不能的话，就尽快闭嘴，我嫌烦。”
沈一楠张嘴半晌，最后还是住嘴了。
颜汐冷哼一声，转开话题：“颜浩在家吧，他们在我家住的时间太长了，我想让他们搬出来。”
沈一楠：“现在？”
颜汐：“迫不及待，一秒钟也不想让他们在我家里呆。”当初要不是想让颜浩觉得不管怎样后面总会有个安家之所，颜汐根本不会把老宅借给他们暂住，现在颜浩手上一套房子没有，甚至一点钱都没有，离开颜家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压根没地方去，当初报仇的计划也就成功一多半了。
沈一楠肩窝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渗透着血，可她看着颜汐挑衅的眼神，第一时间点头应声：“好，都听你的。”
颜汐翻了个白眼，冲着地上已经半死不活就差尿裤子的颜依依努嘴：“带上她。”一家子受苦受难也要整整齐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