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护士, 我忽然胳膊有点疼，你能帮我看看怎么回事吗？”颜汐侧躺在病床上，斜着眼睛看一边正在检查仪器的小姑娘, 戏谑地问道。
小护士个子小小的, 脸蛋也小, 一张口罩基本将整张脸都罩起来了，只留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她为难地看向床边坐着正在给颜汐削苹果的沈一楠。
刀尖在阳光下的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反射在沈一楠的金丝边眼镜上, 她头都没抬, 只是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原本长长的苹果皮断裂掉到了脚边。
她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擦了擦手然后又开始专心致志切块，好像根本没听到颜汐的挑逗。
类似的调戏发生过太多次了，年纪小的、稍微有点姿色的护士甚至都不敢进这间病房，就怕被颜汐拉住说哪里哪里痛, 检查一番下来屁事没有，但——检查过程中总会被动手动脚, 这也就罢了, 谁让颜小姐本人长得那么漂亮，算下来还是自己赚了。
但——一切的前提是, 如果没有沈小姐那冰碴子一样冰冷的眼神在后脊梁骨戳戳戳就好了。
每次检查一番下来, 内.衣都能被汗湿。
沈一楠不说话, 小护士哪敢过去，她甚至都不敢回头看颜汐, 眼神躲闪声音为难：“颜小姐，您的伤需要静养, 今天早上才给您做了全面检查的，如果太频繁，反倒对您的伤势不好。”
顿了顿，小护士在沈一楠的死亡注视下为难地又补充道：“而且，如果先恢复得快，那就必须保持心平气和，切勿情绪激动，所以您、您以后不要再开这样那样的玩笑了，对您伤口的恢复不好的。”
颜汐挑眉：“怎么着，我是个病人，除了这张床哪里都不能去，然而现在，我连病人接受检查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我想我有必要和你们的院长聊一聊。”
“不是，当然不是，那……我先看看吧。”小护士自然知道她是院长的VIP病人，非常害怕她给自己穿小鞋，虽然忌惮沈一楠可怕的凝视，但踌躇半晌还是犹豫着走了过来。
小护士就跟英勇赴死似的走过来，刚到床边俯下身，颜汐忽然抬了抬眼皮，眼神上上下下瞄着，表情明显的不怀好意：“哇哦，小姐姐，之前怎么没发现，挺有料啊。”
“啊？”小护士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懵圈地看着她。
颜汐视线落在那凹凸有致上，摸了摸下巴：“小姐姐喜欢医生么？我家里有一套医生的制服，有空去我家帮我看看和正规的医生制服有什么区别？”
她语气轻佻，小护士再小白也听得出来不是什么好话了，脸颊刷的就红了。
如果是油腻猥琐的人调戏，恐怕现在就应该跳起来暴打颜汐了，可奈何对方是个病弱的娇柔的大美女，小护士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伸出去想要检查她胳膊的手也微微颤抖，感觉有点不大敢碰大美女。
但颜汐一把拽住她的手，甚至猛地向前一拉。
小护士还没反应过来，手腕上的力道瞬间消散，有个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她微微低头，唇瓣处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
“！”再往上一看，对上颜汐略带嗔怪的白眼，“怕什么，我还能喂给你毒药不成？”
她手里拿着的可不是刚才沈小姐削皮切块的苹果么，就算不是毒药，小护士这也不敢吃啊。
小护士下意识向后退，肩膀撞上一个人。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心刷的跳的更厉害了，只是这次的感觉变成了——忐忑的七上八下。
小护士小身板顿时僵住，两股战战一言不发，身形一动不动。
“行了，出去吧。”沈一楠捏着她的肩膀把人拉到一边，顺势站在两人中间，又捏过颜汐手里的苹果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抽了一张消毒纸巾细细擦拭颜汐的指尖。
一寸一寸，好似沾染了什么病菌似的。
被如此嫌弃的小护士可不敢抗议什么，就像是得了特赦令，低着头一溜烟小跑出去，跟后面野兽追着一样。
颜汐觉得没趣，翻了个白眼抽回手，再一次拉过被子蒙上脑袋，装睡起来。
她无法让沈一楠消失，就只能这样无声地表示憎恶。
但每每都被镇压。
比如这次，
沈一楠将她的举动从头到尾看到眼里，本来不想惹她生气随她去的。
但两三分钟之后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将被子拉了下来，小心翼翼掖在她的下巴处，柔声道：“闷坏了，待会要头晕的。”
“……”颜汐翻了个身，根本不理她，但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窜的人心疼。
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刚才还调笑的眼神无缝衔接地变得凶狠愤懑，她瞪着沈一楠，似是想要用眼刀把对方捅个对穿。
牙关紧咬，腮帮子紧绷，甚至于用力过猛，额头上暴起根根青筋，眼底血丝几乎要渗出血液来，一呼一吸间几乎要把自己再次气死过去。
“松口！”沈一楠不怕她的眼神，但怕她真的气急攻心，也怕她不小心咬住了舌头，当机立断一把掐住了颜汐的腮帮子使劲捏。
颜汐见状，越发想要跟她对着干，唇齿一开一合恶狠狠就要咬下去。
“嘶！”情急之下沈一楠赶忙塞了一根手指进去，一下子疼的叫出了声。
“姐？！”程玉拎着大包小包进来，正好看到颜汐死死咬着沈一楠的食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一张苍白的脸上对比鲜明。
“小汐姐，快，快松口！”程玉扔下东西赶忙冲上前来，自己的手塞进去想要把沈一楠的抠出来，谁知道却被沈一楠另一只手拦住了，咬牙忍耐，“出去，买中饭。”
程玉看着她鲜血淋漓的食指，犹豫了下还是不忍，劝说道：“小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跟我姐之间到底怎么了，但你受伤这段时间，我姐没日没夜照顾你，就算不看功劳也看苦劳，我姐对你，是真的没坏心，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坐下来把事情摊开，好好谈一谈，不要有误会好吗？”
程玉永远都是那么心软，上辈子是对自己，这辈子又转为对沈一楠了。
也好，上辈子因为自己落得那个下场，这辈子……别跟自己那么亲近，沈一楠恐怕还能留她个生路。
只是不知为什么，胸口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压着，重重的，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刚才还气的要炸掉的颜汐此刻只觉得怪没意思，心中的一口气蓦地泄掉，好像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没了，口里自然也松了劲，这才尝到浓郁的血腥味。
“呕！”一想到这是沈一楠的血，颜汐只觉得肚子里无数脏东西翻涌，趴在床边止不住地呕起来，可早上就什么都没吃，这会也只是反手刚开一些酸水，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程玉完全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让颜汐有这反应，当即愧疚的不行，赶忙上前来想要帮颜汐拍一拍。
不过她哪有沈一楠动作快，当时就把她隔开，根本近不了身。
“去瑞园买点清粥小菜，早点去早点回来。”沈一楠嘱咐了一句，又说了句让她快点出去的话，程玉不敢不听，最后看了颜汐一眼，但对方根本腾不出空看她，只好带着满腔的自责赶忙出去买吃的。
“滚开！”颜汐好不容易缓了一点，起身第一件事就是使劲推开不停在自己身上婆娑安抚的沈一楠，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满是厌恶的神色，擦了一把嘴角，哑着嗓子不掩嫌恶：“别碰我，不然我真吐你一身。”
沈一楠手下一顿，身体后退了些许，但旋即转身倒了一杯水又递上前来：“你总是不吃东西也不行，先喝点蜂蜜水压一压。”
“滚！”颜汐抬手直接打翻，几滴水珠子溅在手背上都让她觉得粘腻难忍，使劲在被子上蹭了蹭。
四分五裂的碎玻璃擦过沈一楠的脚踝，划出几道细长的血痕。
沈一楠还保持着端水的姿势呆呆站了半晌，依然平静地说道：“那待会小玉买了吃的，多少吃点，总打营养针身体撑得住，五脏六腑也不行的。”
说罢她娴熟地蹲下身去，行云流水地收拾残局。
先把大玻璃捡起来，再用扫帚将小玻璃都扫到一块，最后再跪在地上用湿抹布仔仔细细一块角落都不愿放过地擦一遍。
虽然颜汐自从病了之后就没下过床，但沈一楠还是怕伤到她。
只是刚擦到床下时，一只脚忽然踩在了自己肩膀上，她愣怔片刻，没动。
足间轻点，脚趾拨弄着她的衣领，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蹭过她的锁骨，沈一楠努力直起了身子，想要把她的脚往上托一托，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扰了此刻难得的和谐：“医生说了，脚上最好别用力，要是愈合的不好，以后刮风下雨都要疼的。”
“刮风下雨都要疼？”颜汐冷嗤一声，“就算不刮风下雨也痛的滋味，我还不是每天都在受，那时候你又在哪儿？怎么不见提醒我？”
又是一阵沉默，大概是等颜汐的情绪平复，然后沈一楠才用明显强作镇定的声音说道：“之前检查的时候，医生没提过有其他旧伤，怎么会疼呢？等你好了我们再换家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怎么会？”颜汐更觉好笑，唇角微微勾起，但笑声却怎么都发不出来，半晌面部有些僵硬，硬生生将未出口的辱骂咽了回去。
她低下头，看着就连脚背肌肤都变得惨白，好似死人的一般，她一会绷直了脚背，一会转动着脚腕，青色的血管时而暴起时而隐匿，带着隐隐的跳动，这才有了点活人的模样。
脚踝忽然被握住，那白皙透着点嫩红的手捏着这干巴巴的皮肤，莫名有些熟悉。
“别乱动了，待会抽筋。”沈一楠大拇指正好捏住她脚骨的凸起处，稍一用力，便是一个强势压制的动作。
完全的警告姿势。
哦，想起来了。
最初沈一楠的皮肤也不好，乍一看白净，但凑近了就会发现粗糙没光泽，就像是蒙尘的明珠，惹得颜汐止不住地心疼她过去的遭遇。
那时候沈一楠还不打扮自己，除了没时间，也是不会。
可颜汐，一个从小就生活在蜜罐中，除了生活品质，其他向来不关注的大小姐，全然忽略了沈一楠眼底的厌恶和嫌弃，只一个劲地想要把自己觉得最好的全都给沈一楠，想让她全方位都好起来。
她做足了功课，托人从各处弄来了不少方子，不仅从根上替她补身体，也从化妆品、衣服和饰品上给她垫高品味。
甚至沈一楠懒得弄，颜汐便亲自熬汤端到她嘴边，督促着她喝下，亲自给她上精华护肤，细长的手指在她的身上一点点将乳液晕开涂抹。
只是现在——反过来了，沈一楠更像是千金大小姐，而她却像是刚从坟墓中爬出来一般。
她足尖点着沈一楠的下巴，微微挑起，端详着那张即便只是化了淡妆也明艳动人的脸：“学会化妆了？我以为沈小姐除了赚钱搞权势，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不喜欢吗？”沈一楠偏了偏脸想躲，但立刻停下没躲开，只是耷拉着眼睛看不清神情，“秘书说，这样……谈判的时候显得靠谱些。”
“看不惯？”
以前沈一楠也经常躲她，尤其是当她给对方涂这些瓶瓶罐罐的时候，每每躲不过的时候就拉着她胡来一番。
当初的颜汐傻乎乎的还以为她真的不喜欢这些，也以为她真的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情不自禁。
但现在——原来是想反了。
喜欢那些，但厌恶自己罢了。
做一次才有多少接触，抹完又得多少接触。
这笔生意，沈总怎么会算不明白呢。
越想越觉得没劲，也没继续闹下去的心情，翻了个白眼顺势抽回脚缩回被子里，敷衍地说道：“挺好的，不过你不适合淡妆，浓颜系更好一些。”
那是她上辈子无数次之后总结出来的，只是——颜汐艰涩地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慢慢往下躺去：“也不一定，或许现在更适合。”
毕竟浓颜系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不一定是她适合的。
就像是自己。
自己不是不好，只是不合沈总罢了。
可惜不能重来一次，不然她真的可以做永远明媚的颜小姐。
“在医院不好化那样，等你出院了……”沈一楠赶忙去扶她，“慢一点，胳膊肘别用力，我扶着……”
颜汐这次出乎意料没躲开，而是借着她的力道慢慢躺下来，只是偏开脸闭着眼睛说道：“沈一楠，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都看不懂你，我永远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永远都给不到你心坎上，行吧，我不猜了，也不管了，都没必要了。”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就像是把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从自己的身体内清空出去：“上辈子的我早就已经认命了，不是认的上辈子的命，而是认的我的命，好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无所谓了。”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承认，我先前以为你有其他所图，对你态度不怎么好，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为我之前对你所作的种种道歉，我会补偿你的，我只希望你……”
“……”不承认真的就可以不存在吗？颜汐不知道，但不管是对于上辈子的，还是这辈子的道歉，颜汐都不稀罕。
她偏过脸，显然是不想再听到沈一楠的声音，打断道：“不用了，我接受你现在的道歉，之前我说的话就当我发疯，我神经病，日后……不说了，困了，睡会。”
没两秒钟，她的呼吸就变得绵长，好似真睡着了。
沈一楠看着她侧脸微微颤抖的肌肉，抿了抿唇，将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她可以用自己的后半生补偿颜汐，但一旦承认，恐怕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颜汐，对不起。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