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盏月的确被吓到。
黎伶太过强大, 远比她认为的更要棘手。方才那一招分/身,虽然被解释为“特殊的功法”, 但她却并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早在先前,霜盏月其实就有所怀疑,认为黎伶的实力对于化神境来说过于夸张。
修真界中,化神修士不算多,却也不算少。虽然他们同处一个阶层,上限与下限却相差极大。强如许湘澜者,能以一己之力抵挡众修,因而被选作玄门门主, 所有人都称他为正道第一人。
可这样强大的人,竟然被黎伶重创濒死。
还有方才的妖王陈渊,分明已经是化神后期的修为,曾经也叱咤妖域,手握大权, 竟然被黎伶的一道分/身轻易杀死。
这样强大的实力, 已经超过化神境的领域。
黎伶在隐瞒, 她其实早就突破至练虚。
这样的事实宛如一把斧头, 狠狠地劈在霜盏月的信心上。
今日的计划,多半要失败。
“嗯?怎么不吭声,莫不是被猿鬼吓傻了?”黎伶并未收回妖力, 双眸如血, 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
霜盏月跟她的双眼对上,只觉有剧毒在体内蔓延, 只一瞬就低下头, 不自觉地捏紧五指, “并未。”
黎伶自然看出她的抵触和逃避,但并不想放过她,微凉的手指探上她的额头,像是摆动的毒蛇,一点点将猎物缠绕:“有些凉,先进屋内歇息一会儿。不舒服来找我,我先去清理叛徒。”
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刻意加重,任谁都能听出话内的厌恶与恨意。
黎伶最厌恶背叛。
而好巧不巧,霜盏月就筹划同样的事情。
或是心虚,霜盏月总觉得这话在杀鸡儆猴,心中紊乱,怕自己露出马脚,不敢再呆在黎伶身边,匆匆点头,然后快步走入屋内。
这样的步伐,落在黎伶眼底分明就是落荒而逃。
她缓缓勾唇,眼底的笑意逐渐冷下去,意味不明地盯着屋内,许久才转身离开。
*
焦晨与田安的效率很高,自从得到“一个不留”的命令,立马诛杀叛贼。等到一个时辰后,神虎族人几乎全灭,只剩下一些小族余孽,藏身在庞大的城池内。
这些人不好捉拿,所在的妖族又跟殿下有些联系,焦晨无法擅自处置,就来向黎伶禀告。
“白鼬和碧鸟一族竟也出兵援助,一边同恭敬地喊我妖皇,一边却暗自支持陈王谋反。无论是谁获胜,他们都能得利。”黎伶越说,眼底的寒意越盛,手中把玩着断裂的灵剑,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其捏碎。
片刻之后,她缓缓卸去力道,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几个叛孽:“砍下头颅,送到他们的族长手中,一个不留。”
三百年来,并非无人知晓她练虚境的实力,只不过看到分/身的敌人从无生还。
为降低那群人的防备,黎伶并不想过早暴露实力。
焦晨领命退下。
“说好一个不留,那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置?”商伴烟见到没有外人,指了指一边被封锁灵力的化神妖修。
这正是方才进攻黎伶中的一位,从削去右臂之后便失去战力。
黎伶没有回答,反而饶有兴趣地看一眼沉默不语的霜盏月:“不如交给盏月吧,对于叛徒,想必她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处置方式。”
霜盏月:……
真没想到,沉默装死也能被拉出来,早知道应该装病退场的。
“叛徒吗……”她缓缓起身,谁也没看到笼罩在长袖下的手轻轻颤抖,“该杀。但或许他还能提供一些消息,尚有价值。”
这话的本意是想开脱,没想到落到黎伶耳中却全然变了一个意思。
“审问之后再杀?”黎伶大为满意,“知我者,盏月也。”
霜盏月:……
说实话有点无语,既然您已经有答案,就不要故意把我拉出来溜达。
心里吐槽,但面上不显,语气如常:“多谢殿下夸赞。”
黎伶起身,来到叛徒面前,解开喉咙上的禁制,笑问:“你可知道什么?如若意义非常,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那人一听,连忙点头:“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如他所言,接下来他将近些年来跟许湘澜和陈王等人做得事情一并交待。但这些黎伶早有调查,如今再听一遍,除却生气之外毫无动容。
妖修见到黎伶的面色逐渐幽冷下来,吓得一哆嗦,连忙打住话题,脑中思绪飞速转动,看到一边的魔君,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不决地开口:“还有一事,或许魔君大人更感兴趣。”
商伴烟本来都快睡着,哪能想到妖修会突然提到自己,惊讶道:“跟我相关?你且说来听听。”
“大人可还记得长锦一事……”
商伴烟一顿,脸上的慵懒逐渐消散,意味不明地哼一声:“竟然说起她来,你可明白长锦是你们掠去,此刻提起……莫不是故意找死。”说到最后,身上的威压尽数散开。
上一次没能亲手击杀罪魁祸首,反而中计,商伴烟一直心有不快。如今再次听到,只觉得又经历一次,悔恨与愤怒在血液中流淌。
妖修被强大的威压震得无法反抗,匍匐在地,右臂的伤口再次破裂,五脏六腑疼痛难忍。
但他知道,魔君的愤怒正巧说明长锦在她心中的重要程度。
若能令她满意,今日或许当真能活下来。
他强忍住肺腑撕裂的疼痛,颤抖地开口:“大人息怒,长锦虽然被我等掠去,但其实非我们所杀。二十多年前,我们调查谪仙一事,发现长锦的阿姊正是第一枚童丹,就将主意打在她身上。沟通内应,挑选合适的时机将长锦掠走,想要再一次炼成童丹。此事我也有所参与,并不打算逃脱罪责。但刚抓到长锦,我们一行人就遭到一名神秘女子的进攻。”
“神秘女子?”商伴烟双眸一厉,跟黎伶对视一眼,皆是疑惑。
“不错,那人修为远在我等之上,实力深不可测,一出手就将我们数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好在并未动杀心,不然恐怕再无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将我们击败,随后带着长锦扬长而去。”
“然后呢?她去了哪里?又是什么模样?”商伴烟想起那日在秋离忽然被吸入秘境的事情,总觉得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妖修轻叹一声:“她带着阻隔神识的法宝,我们不知道她的容貌。但……后来却追查到一些行踪。为防止长锦逃离,我们在她身上放置神识标记。被人截胡后,沿着标记不断寻找,终于发现那位神秘女子的藏身地——破月山。”
“破月山……”霜盏月听到熟悉的名字,有一瞬怔神,下意识脱口。
“你知晓这个地方?”商伴烟追问。
霜盏月犹豫一瞬,自觉无甚好隐瞒,最终还是开口:“我本是遗孤,生来就在市坊之中游荡。那时尚且年幼,五岁之时被养母霜华收养,因一些身体原因,母亲带我隐居山林,正是破月山。在那里生活十年之久,之后飞来横祸,才被玄门收养。”
身体原因,其实正是她并非人族的事情。
霜盏月彼时年幼,虽已化形,却不会藏匿原身。在人修市坊中常常遭遇追杀,被霜华救下之后,为掩人耳目,从此生活在破月山中。
霜华性子与魔君有些相似,最常对她说的话就是:待你长大一些,我就将你卖掉,换些酒钱,以后逍遥自在。
可直到后来霜华身死,也没将她卖掉。
她的姓和名都是霜华所赐,是此生最宝贵的回忆,永远不会忘记。
黎伶闻言,忽然一顿,拧眉道:“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五岁,五岁时被收养,岂不正好是二十年前?跟长锦被掠走的时间相差不多。”
霜盏月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相差不多’,其实也差了几年。我同母亲日夜作伴,从未见过她收养第二个孩子。况且……她实力不强,最后被金丹妖兽所杀。”
这一回,黎伶的确无法反驳,但从她多年的直觉来看,依然相信其中藏有猫腻。
“然后呢,可曾有所收获?”商伴烟继续追问。
妖修摇头:“未曾,我们的调查惊动神秘女子,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后来就找不到长锦的位置。不过途中窥探时,或许是她疏于防备,我看到从远处看到些许特征。那位女子额间有银色印记,中心一点宛如花蕊,两侧各一道纤细纹路,状若莲瓣,很是精美。不似装饰,其中还有寒光闪烁。”
似乎觉得只形容不太直观,又在地上画出来。
“莲印,却也有些像眼睛。”黎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想,但看到的一瞬,就觉得中间那个花蕊本应该是紧闭的竖瞳。
妖修说完,再次匍匐在地上:“属下已经将知道的全部讲出,还请大人看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份上,绕我一命!”
商伴烟徐徐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自然可以,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说着,她忽然伸手,盖在妖修的脑袋上。丝丝魔气渗入其中,妖修面色痛苦,很快就在搜魂之中断掉生息。
涉及到长锦,哪怕一点意外也不想发生。
方才的话都是妖修片面之词,商伴烟难以相信。
许久之后,她缓缓放手,眉头紧皱:“他隐瞒了一些,或许想当作谈判的筹码。破月山中似乎有神秘女子的秘境,长锦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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