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旧事

  深夜飘落一地秋雨,兰因公馆的夜冷沉沉。主卧的白窗帘只遮了一半,另一半窗面在簌簌雨幕后显得朦胧不清,偌大的房间只亮着两盏壁灯,大半隐没在暗色下,投影屏上正在播放《同一条纬线》。

  祁暮亭靠坐在沙发上,单手拿着手机和傅致通话,“你把关于基金的大致思路和具体要求整理一份出来,我帮你参考方案……别咬。”他嘶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趴在他颈肩处的人,眼神带着点警告。

  “哟。”傅致在那边一挑眉,“您这是在玩什么呢?”

  “没什么。”祁暮亭手指微微使力气,被他攥在五指间的银色细链便发出清泠泠的响声。

  听见那声响,傅致沉默了几秒,似感慨似惊叹,“二哥,我以前可真是小瞧你了。”

  手机就停在离耳朵不远的地方,傅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朵,裴疏槐通红的脸更是燎出一片火星子,颜色精彩。他将侧脸枕在祁暮亭肩上,轻轻一抬下巴就能亲到祁暮亭的脖颈,蜻蜓点水的一下,声音也像那荡起的涟漪,轻轻的,但一激灵。

  “二哥……”他说。

  “嗯。”祁暮亭轻轻应声,随即和傅致说,“既然说完了,那我就先挂了。”

  “不是等会儿,我还……喂?”

  傅致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消失在耳边,裴疏槐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他听着身后投影屏上的声音,黎菀的、周迹的,还有他自己的,那么近,仿佛那些人就站在这屋里,那些目光全部凝聚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错觉让他胆怯,心高高地悬起来,和双脚一样,沾不到地。

  “不要在我身上留下印子,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祁暮亭的鼻尖抵住他的脸,语气很温柔,“为什么反悔?”

  裴疏槐抿唇,说:“没、没有反悔。”

  “那就是你故意做不到。”祁暮亭盯着他红润的眼睛,眉心微蹙,“你在欺负我吗?”

  裴疏槐下意识地摇头,委屈地说:“到底谁欺负谁……”

  随着一声惊呼,他被迫后仰,脑袋离开祁暮亭的肩膀,摇摇晃晃地坐正了身子。

  祁暮亭始终坐姿端正,也跟着偏正视线,仍旧与他对视,分秒都舍不得挪开目光。

  “你知道吗?”

  祁暮亭语气很轻,捡起一段回忆与怀中人分享,“你去《同一条纬线》的剧组拍定妆照当天,我就看过那组造型了,照片现在还在我手机相册里。”

  他轻轻啧了一声,时至今日仍能回味当时看见那张照片时的感受,“很漂亮,不止是你的脸好看,那张图片,你整个人都很漂亮。你站在暗光下,仿佛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那种美丽的、无声的孤寂和忧郁扑面而来。光影下,你的睫毛是淡淡的白色,像脆弱易碎的蝶羽,还有这个。”

  银链声在他指间作响,祁暮亭笑了笑,抵着裴疏槐的鼻尖,轻声说:“你当时就戴着和它很像的身体链,也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你知道后来的某一天夜里,我从梦里惊醒,再度忆起你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想了什么吗?”

  裴疏槐不是傻子,他摇头,目光恳切,“我不想知道。”

  “你必须要知道。”祁暮亭不讲道理,在裴疏槐谴责的目光中轻轻笑起来,“我在思考,这根链条,是在抵御、抗拒我的触碰,以此来保护你,还是诱使我触碰,让我扯裂它和白衬衫,真正地触碰到你。”

  他抬手轻抚裴疏槐紧绷的侧脸,半是哄骗,半是威胁,“阿槐,你说,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裴疏槐笑了笑,目光柔软,祈求道:“当然是后者,二哥,我怎么可能抗拒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祁暮亭说,“我只是抱抱你,你太僵硬了。”

  如果裴疏槐现在能自由行动,他一定要暴跳三米砸死祁暮亭这个狗逼,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反抗,顺从尚能有一线生机。他下巴微抬,双唇相碰,一触即分,神情委屈得不像话,“二哥,别这么对我。”

  “先前说好了,等你从剧组回来,就让我检查身体情况,可结果让我很不满意。”祁暮亭目光未动,指尖触碰一处,就停一下,“擦伤,淤青,一共七处。”

  七处数完,裴疏槐有点坐不住了,摇摇晃晃,被祁暮亭扯了下银链,才堪堪坐稳。他气息不稳地说:“这部电、电影有几场动作戏,受点伤不可避免。”

  “可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我。”祁暮亭说。

  “我、我是怕你担心……”裴疏槐凑过去和祁暮亭脸贴脸,顺便投机取巧,把上半身的重量大半倚在祁暮亭身上。他缓了一下,“二哥,隐瞒欺骗,都是我不对……”他莫名一顿,声音更轻了,“可你也瞒我了,那个贺——”

  祁暮亭死死地把住他的腰,语气不变,“别在我身上提别的男人。”

  裴疏槐仰起头,出不了声,一口气仿佛直逼喉头,没过几秒又被祁暮亭的手掌拢住后脑,被迫低下头与他对视。沉默几秒,裴疏槐颤声说:“你心虚了。”

  “既然先前在车上不问,这会儿又为什么问?”祁暮亭说。

  “我信你,所以不问,可你的心情因为贺忱的出现受到影响,你以为我感觉不到?”裴疏槐盯着他,因为眼睛红着,湿着,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什么人能影响你,让你一晚上都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我不想追究你的过去,不想强窥你的隐私,可你也影响到我了。”

  他呼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坦诚,“我管不住脑子,我也会乱想。”

  “我和他没有任何不清不白的关系。”祁暮亭说,“不要乱想。”

  “我知道。”裴疏槐吸吸鼻子,试图把小鼻音憋回去,无果,“你不想让我和他接触?可以,但你至少告诉我原因,模糊一点都行。”

  “你不必知道。”祁暮亭说,“听我的话就好。”

  “我是个长了脑袋的人,不是你的机器玩偶,你指挥一下,我就动一下。”裴疏槐咬牙,“二哥,我信你和他没有那种关系,我真的信……是你不信我。”

  祁暮亭蹙眉,“阿槐——”

  “不做了,放我下去。”裴疏槐挣扎起来,“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祁暮亭按住他,哑声道,“这就是你的家。”

  “是个屁!你——”

  裴疏槐被掀到沙发上,抬腿乱晃间被祁暮亭按瓷实了,“祁暮亭我艹|你大爷……”

  叫骂声戛然而止,裴疏槐被祁暮亭的目光惊住了,那样的阴沉狠戾,哪怕之前在酒店醒来,他们真正意义的第一次相见时,祁暮亭也没有露出这般眼神。

  “你……”

  祁暮亭抚上他的脸,问:“你刚才说什么?”

  祁暮亭的指尖在颤抖,他的状态不对。裴疏槐下意识伸手去碰他,却顿在半空,喉结滚动,说:“我不是……”

  “你说这里不是你的家,那这里是哪里?嗯?”祁暮亭捧着他的脸,催促,“阿槐,这里是哪里?”

  “我……”

  “酒店?旅馆,随便下榻的地方?”祁暮亭的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盯着他,分不清是质问还是呢喃,“那我呢?我又是——”

  “你他妈是个傻逼!”

  蓄力一晚,爆发三秒,裴疏槐一把拽住他后颈,猛力翻身,将人压在沙发上。

  位置颠倒,进入里处,裴疏槐倒吸一口气,忍着不适怒骂:“你丫就一二百五,三百六,溜溜球,老子真想给你扔月球去!玛德给你脸了是吧?给我上升高度,趁机发疯是吧?明天就把你弄三医院去!半个年卡,让医生好好治治你这神经病!”

  祁暮亭不说话,也说不出话,被骂傻了。

  “什么玩意儿啊你!”裴疏槐伸手,对着他的心口指指点点,“别给我整疯批强|制那一套,老子jier都给你砍断!不对!”

  他一抬,又一压,凶狠地说:“坐断!”

  祁暮亭吸气,要被他搞疯了,“阿槐……”

  “槐个屁啊槐!”裴疏槐上了头,恨不得把他心口戳烂,好好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脏心烂肺,“你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你没良心!”他力道以收,嗓门一敛,轻轻戳一下祁暮亭的心,红着眼小声说,“你没良心。”

  “我错了。”祁暮亭起身将人拉进怀里,还发个屁疯,慌忙哄道,“我错了,我错了,阿槐……”

  裴疏槐冷漠:“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祁暮亭握住他的手往脸上放,“你打我,揪我耳朵,扯我头发出气,好不好?”没法子了,祁暮亭喊他,“宝宝。”

  “我是个屁的宝宝。”裴疏槐把眼泪鼻涕抹他一身,“我就是狗蛋!是旺柴!是阿福!是你的狗,你让我叫我才能叫!”

  祁暮亭哪敢搭腔,拍背顺气,小声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裴疏槐睨他半晌,“那明天去精神病医院不?”

  “去。”祁暮亭态度端正,“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裴疏槐命令,“那你躺下。”

  祁暮亭愣了,“啊?”

  “啊个屁!听不懂人话吗?”裴疏槐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推,居高临下,神态冷漠,“老子要干|爆你。”

  投影屏幕亮了一晚,或明或暗,色彩变换,角色场景变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从清晰到模糊,被渐渐忽略,只剩耳边呢喃,直到旭日初升,秋雨才鸣金收兵,换来一地清净。

  银链子落在地毯上,裴疏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放进被窝里,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上冰冰凉,一阵一阵的劲儿,他瞎抬手,含糊道:“傻逼……没良心的傻逼。”

  “嗯,我是。”祁暮亭俯身枕在他心口,“我知错了。”

  裴疏槐不说话,不知在梦里听见了没。

  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下午,裴疏槐熟练地被饿醒了,余光瞥见身边没人,便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儿,开门声和脚步声接连响起,人走近了,飘来一股鲜汤味。

  裴疏槐没反应,像是没听到。

  祁暮亭端着汤碗走到床边,说:“红枣山药乌鸡汤,喝吗?”

  又不给钱,干嘛不喝,裴疏槐撑着床面坐起来,靠在床头,接过祁暮亭手中的碗,没抬眼。

  祁暮亭拿过枕头,往裴疏槐腰后一垫,又轻又快地打量一眼他的脸色,脑子里的警铃又炸呼起来。裴疏槐把软烂的肉吃出哼哧哼哧的气势,祁暮亭咳了一声,说:“你待会儿要回去吗?”

  “昂。”

  “好,我送你。”祁暮亭不动声色地说,“你慢慢喝,我下楼去把汤给你打包好,到家了再喝一盅。”

  裴疏槐没答应也没拒绝,看着祁暮亭转身出去,怪惊讶的。

  昨天还恨不得关他小黑屋,今天这么痛快就放人了?

  过了一会儿,祁暮亭回来,裴疏槐已经喝完了汤,空碗搁在床头柜上。他走过去,说:“再休息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反正都要回去,迟一会儿也没什么,裴疏槐“嗯”了一声,说:“帮我找一件衣服。”

  “好。”祁暮亭转身往衣帽间去,没走几步,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是连惠,接起来说了几句话,他转身走回床边,对一脸懵的裴疏槐说,“伯母的电话,找你的。”

  “哦。”裴疏槐伸手,接过电话,“喂?伯母。”

  “喂!”连惠说,“小裴,晚上来家里吃饭呀!”

  裴疏槐抿了下唇,刚想婉拒,连惠就无比热情地说:“今晚你大伯亲自下厨,要犒劳我们一大家子了,食材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多做两道你爱吃的菜,我还买了冰淇淋蛋糕,快过来跟我一起吃!”

  腹稿打消,裴疏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好,那到时候我和二哥一起过来。”

  “嗯嗯!等你!”连惠喜滋滋地又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祁暮亭从裴疏槐那里接过手机,疑惑地说:“什么事?”

  “叫我们晚上过去吃饭。”裴疏槐顿了顿,“先过去吃饭,然后你再送我回去。”

  “好,我先去给你拿衣服。”祁暮亭转身,偷摸松了口气。

  此时,祁家客厅,连惠挥手指挥,“儿子,你赶紧去厨房帮你爹做饭!”

  “闹个别扭竟然要劳动我们全家。”连空池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抱怨道,“我哥太没出息了!”

  “今晚你哥回来,你就当面跟他说这么一句。”祁承换了身方便的衣服从连空池身边路过,不忘记搞事,“到时候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可以啊!”连空池追上去,“但您这个当爹的不得要先给我打个样?”

  祁承说:“你是大孩子了,可以独当一面!”

  连空池不服,“多大的孩子都是你儿子。”

  “你们俩就别斗嘴了。”连惠拿着手机传递情报,“红烧鱼,糖醋小排,鱼香肉丝必备,青椒炒蛋、回锅肉备选!赶快忙起来,gogogo!”

  连空池穿上粉色田园格子围裙,抱着个菜篮说:“我妈,您就干看着!”

  “你妈负责指挥!”祁承说。

  “我还得订个冰淇淋蛋糕。”连惠翻了下祁暮亭发来的情报,“小裴不爱吃太甜的,整个抹茶吧!”

  连空池说:“顺带给你儿买盒蛋挞!”

  下午五点,祁暮亭和裴疏槐到达目的地。

  连惠跑到客厅口,一把抱住裴疏槐的胳膊,带着他到鞋柜边,“来来来,我给你买了双拖鞋。”

  裴疏槐的招呼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这一拽岔开了,他看着连惠从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黑色软皮质,中厚底,粗斜带交叉,“好看。”

  “我选的!”连惠说。

  裴疏槐换好鞋,和连惠进门,祁暮亭跟在后头。

  “你们这个点掐得好啊!”祁承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招呼道,“快,拿筷子的拿筷子,盛饭的盛饭,还有一个菜马上端上来。”

  “你坐着,陪伯母聊会儿天。”祁暮亭揽着裴疏槐到饭桌边落座,“我进去帮大伯端菜。”

  裴疏槐点头,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墙角,过了几秒才收回目光,他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连惠偷摸打量的目光。

  厨房里,连空池坐在台子上跟爹瞎聊,看见祁暮亭走进来,不禁说:“哟!”

  “滚蛋。”祁暮亭抬手薅住他的脑袋,把人薅到地面,赶走了。随后他走到祁承边站定,“大伯。”

  祁承熟练地翻炒,偏头看了他一眼,惊讶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你这副模样呢。”

  “您就别打趣我了。”祁暮亭说。

  “还知道曲线救国,拉取外援,不算无可救药。”祁承盖上盖子焖锅,安慰道,“人家小裴愿意来,就说明还没到很坏的地步。”

  祁暮亭不这么乐观,“他这是不忍让伯母的心意浪费……今天一天,他都没主动跟我说过话。”

  “他心里憋闷呢,我知道,你也闷。”祁承拍拍他肩膀,端起靠谱的长辈风范,“放心,我来帮你。”

  “好。”祁暮亭吁气,“谢谢大伯。”

  “你这孩子……别老这么正经!”祁承剜他一眼,“你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人,我们做长辈的肯定都想让你们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祁暮亭眉眼松缓,“我知道,只是抱歉,让您和伯母操心了。”

  “我们不操心你,谁操心你?我们还就爱操心你。”祁承挥挥手,“哎呀别拄在这儿碍我的眼,快出去盛饭。”

  祁暮亭应声,转身走出厨房。

  饭桌上,连惠正拉着裴疏槐聊剧的事情,这女的一脸花痴,恨不得从裴疏槐出场的第一个画面夸到最末尾,显然是认真看过剧了。裴疏槐心中感动,笑着听她说话,时不时应答一段,气氛和乐融融。

  祁暮亭招呼连空池,“过来盛饭。”

  “哦。”连空池拿着空碗一一摆开,等祁暮亭盛完后一一摆回去,问,“喝什么?”

  祁暮亭说:“白水。”

  连惠说:“你爹炖了汤呢,不够你喝的啊。”

  “我想喝酒。”连空池邀请,“裴二哥,喝吗?”

  裴疏槐屁蛋子还疼着呢,哪敢喝酒,摇了下头,连空池只能独饮。

  “回锅肉来咯!”祁承端着菜出来。

  连惠很有气势地挥手,“开饭!”

  “我这好久没下厨房了,不知道技术退步没有。”祁承招呼道,“小裴,赶紧审判一下。”

  裴疏槐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一抿即化,他说:“鲜、嫩、香。”

  连惠比大拇指,“不愧是祁家第一神厨!”

  “那是!”祁承洋洋得意,“想当初,我这一手厨艺还是为了追慧慧学的呢,所以你们现在吃到的每一口菜,都有爱和甜蜜的buff加成。”

  桌上唯一的单身狗说:“知道你们老夫老妻恩爱了,别秀了。”

  祁承笑哈哈地说:“好好好,不秀了,赶紧吃饭!”

  吃完晚餐,连惠订的蛋糕还没有送到,她便拉着祁暮亭上楼去帮她选礼服,明天她要去参加太太们的聚会。连空池晚上没课,但是要溜出去玩,上楼换了身衣裳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楼下只剩两人,祁承招呼道:“走,小裴,咱们爷俩去湖边消消食。”

  “好。”裴疏槐跟上,同祁承去了先前游船的湖边,走了一段路,祁承突然停下,指着路边一从粉花,“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裴疏槐辨认无能,摇头说不知道。

  “这个啊,叫月见草,傍晚开花,天亮就凋谢,成群成片的开,特别好看,慧慧很喜欢这花。”祁承说。

  裴疏槐说:“您和伯母真的很恩爱。”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遇见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人不容易,所以一遇见就小鹿乱撞,要发狂,要珍惜,可又因为爱,人会变得胆怯。”祁承说。

  裴疏槐笑笑,“您和祁暮亭爷俩这是里应外合呢。”

  “可你还不是来了?”祁承俏皮一下,复又恢复常色,“小裴,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也知道你想不通,难受,委屈,甚至担忧。”

  裴疏槐垂眸,没有说话。

  “贺忱。”祁承说,“是随母姓。”

  裴疏槐不解,“什么?”

  “如果随父姓,他应该姓祁。”祁承在裴疏槐惊讶的目光中叹了口气,“他是祁润在外面的孩子。”

  裴疏槐舔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暮亭的父母也是郎才女貌,人人艳羡的一对,他们结婚一年生下暮亭,小孩漂亮乖巧,虽然话不多,但很讨人喜欢。我们都以为这一家三口能幸福美满,没想到暮亭两岁那年,祁润婚内出|轨了,那时候他瞒得紧,大家都不知道,直到几年之后,人家孩子妈都找上门了。”祁承拧眉,叹气,“暮亭的爷爷最重视名声,老爷子清正了一辈子,没想到儿子做出这等混账恶事,差点没把祁润的腿打断。”

  裴疏槐现下是明白祁暮亭为何不站队父亲了。

  “暮亭母亲知道了这事情,哪能忍受,要离婚,但祁润不答应也不愿意,愣是哄着她,再三保证不会再犯,许是当真爱过,暮亭母亲暂时忍耐下来,决定再给祁润一次机会。”祁承摇头,“暮亭母亲是个大提琴家,那是个有才华的女子,可从那之后,她困于心结,后来更是因为一场车祸伤到了手,事业梦想轰然碎裂。”

  裴疏槐听得心酸,不禁问:“然后呢?”

  “曾经引以为傲的爱人和事业相继崩塌,人和心也都跟着倒了。”祁承苦笑,“这时间一长,心里的伤结了疤,可底下还是脓水,她越沉默越冷漠,直到发现祁润再犯错,就彻底疯了。”

  出|轨只有一次和N次,裴疏槐心说祁暮亭的妈妈当初真不该信祁祁润的邪,可下一秒又寻思他不是当事人,也是站在完全客观不带感情的角度,哪有资格用一句轻飘飘的评判人家的选择。

  可夹在发疯的妈妈和出|轨的爸爸中间,祁暮亭又该怎么办?

  他忍耐不住,问道:“那二哥……”

  “暮亭妈妈曾经很爱这个儿子,待他如宝,祁润的错与暮亭无干,那是祁润的种,也是她的孩子,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一点,但是小裴,我们谁都无法感同身受,她遭受背叛与欺骗,又面临绝望和反复打击,人已经摇摇欲坠,也守不住自己的一颗柔软心肠了。”祁承看着那一地粉紫小花,语气很沉,“暮亭是她的牵挂,也是她的羁绊,每当她看见这一颗自己和祁润‘爱的结晶’,看着暮亭的眉眼,她就痛苦、作呕,她恨祁润,也怨自己,而对于他们共同拥有的孩子,也做不到完全撇清情绪。”

  裴疏槐喉咙干涩,“她……怎么了?”

  “起初是冷暴力,她开始一次次的忽视暮亭,逐渐退出暮亭的成长过程,仿佛看不见儿子的喜怒哀乐,仿佛这只是个陌生人,后来逐渐的会时不时怒斥打骂,道出满腔怨怼。暮亭小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冷淡,就是个早熟懂事的孩子,但渐渐的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我也渐渐的察觉到这母子俩的变化,但我们兄弟关系不好,他们的家事我也不方便插手,直到暮亭十二岁那年……你知道他以前也养过一只小狗吗?”祁承看向裴疏槐,“被车撞死了,就在家门外。”

  裴疏槐眼眶微瞪,听祁承平静地说:“开车的是暮亭母亲。”

  裴疏槐觉得可怖,“……什么?”

  “暮亭把小狗送医院,可哪还救得回来。暮亭在医院坐到半夜,回了家,开门就看见他妈妈倒在血泊里。”祁承牙关紧咬,“她自杀了,穿着暮亭从前给她买的生日礼服。”

  裴疏槐摇头,抿唇,喉结滚动,喉咙被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

  “暮亭晕厥过去,在医院醒来后没有哭叫,不作伤心,但很多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出院后,我把他接回家里,当儿子养,可我和慧慧都明白,我们弥补不了他的童年,也治愈不了他的伤痛,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美好童年的孩子来说,这是致命的摧残和打击。”祁承脸颊一松,呼了口气,“暮亭到我们身边以后,一如既往的懂事,他仿佛不需要操心,不论是上学还是工作,他都能做得顶好。他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情,每天都在忙碌,什么事情都追求完美,仿佛有什么远大的目标,可我瞧不见他身上的人气,直到他遇见你。”

  “我……我知道他为什么隐瞒我了。”裴疏槐扯了扯唇,笑得很难看,“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不好说出口的。”

  “不,你不明白。”祁承摇头,“他隐瞒你贺忱的存在并非怕你知道这段旧事,而是不愿让你看到他的曾经。他想让你怜他,爱他,所以跟你撒娇卖好装可怜,这是你们相处时他的小把戏和小心机,但他不允许自己真正的伤痛暴露在你眼前,哪怕你会为他红眼睛,会心疼他。”

  裴疏槐也摇头,无措地说:“人无完人,何况这不是他的错。”

  “他把母亲日复一日的怨怼刻在心上,那死不瞑目的一眼更是悬梁刺刀,觉得自己果真和父亲一起杀死了母亲,罪大恶极。”祁承说,“可他想在你面前做个完人,没有弱点,光鲜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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