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身后的动静，男人转过身，与章守长四目相对。
沉默。
尴尬的沉默。
章守长咧嘴笑起来。
不是他的雕像成精了，是那位漂亮的NPC。
章守长刚才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上次在这商店匆匆见的一面，Mor是穿着厚实的制服的，那套衣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处，一副非常禁欲的样子。
而现在……
真是……坦诚相见。
应该是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突发状况，也没料到这个节骨眼竟然有玩家能进入商店，所以在看到章守长的那一刻，Mor瞳孔骤缩，整个人像遭了晴天霹雳，愣怔在原地。
章守长用自己这辈子最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视线只停留在对方脖子以上。
“我——”
——砰！
“嗷！”
章守长一个字还没吐出来，突然眼前一黑，柜门被重重地甩在他脸上。
鼻梁上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热流喷涌而出。
章守长慌张抬手，紧紧捂住鼻子，不让鼻血流出来。
“老大，出什么事了？”
“老大你没事吧？”
四个毛在章守长腰间的物品箱里着急忙慌地问着，伸长了脖子想要透过透明的外壳看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秒，四个人眼前黑下来。
章守长一边往洗漱间跑，一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把物品箱塞进自己口袋里，挡住四个毛的视线。
“不该看的不许看！”
“看什么？”
“什么是不该看的？”
“为什么不许看？”
不说还好，被章守长这么欲盖弥彰地一说，四个毛越发来劲了，在物品箱里叽叽歪歪问个不停。
章守长懒得理会他们，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把水流开到最大，然后整个脑袋扎进去，任由凉水冲个遍。
水柱从头顶冲刷下来，沿着耳根一直滑落到下巴。
冰凉的触感让章守长滚烫的皮肤总算得到缓解。
待到冷静下来，他关上水龙头，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头发完全打湿了，凌乱地耷在额头上，水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下来。
虽说看着有些狼狈，但半遮住的眉眼看起来却比平时要俊朗很多。
此时的章守长自然没有闲心欣赏自己的帅气，他有些烦躁地抬手搓了搓头发，试图把上面的水珠甩掉，甩出去的水珠又打湿了他领口袖口。
章守长自暴自弃地放下手，甩了甩头，任由水珠打湿他肩头。
四个毛依然在他裤子口袋里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个不停。
章守长已经从洗漱间走出去，脚步停下来，朝裤子口袋“嘘”了声，“别出声！”
四个毛立刻闭了嘴。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会客厅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微弱的丧尸嘶吼声。
章守长踮着脚，弓着背，缓缓走到卧室门前，再次抬起手，想要叩门，想到每次手一碰到门就会自动打开，又有些犹豫起来。
吱呀一声。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章守长嗖一声收回手，站直了。
门后，Mor身姿笔挺，微微抬起下颌看向章守长，面色阴沉。
他已经换好衣服，没有穿NPC的制服，此时穿了一套牛仔裤和白衬衫，衬衫的领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像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感觉到章守长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领口处，Mor的眉头轻轻拧起来，清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无措，只能抬手又整理了一下已经非常规整的领口。
“你怎么进来的？”
这次是Mor先开了口，没有变声器，他原本的声音清亮，像瓷器碰撞的声响。
章守长此时上半身湿漉漉的，T恤贴在前胸后背上，肤色隐约透出来，手臂和前胸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发梢挂着的水珠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下去，脚下地毯很快洇湿一片。
Mor收回视线，抬起手臂，从门后壁柜上取下一支毛巾递到章守长面前。
毛巾整整齐齐叠成四方形，干燥洁白，看起来纤尘不染。
章守长低头看一眼毛巾，视线暼到那托着毛巾的纤细手腕，很快又收回来。
“谢谢。”
章守长抬手把毛巾接过来，手指不经意擦到对方指节，触感冰凉。
Mor触电般瞬间把手收回来，背到身后去。
看着对方明显过激的反应，章守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毛巾把头和脸都擦了擦。
毛巾很柔软，带着淡淡的皂香。
章守长擦完脸，想把毛巾还给Mor，又觉得让对面这个干净好看的男人拿着自己用过的湿漉漉的毛巾不妥，索性把毛巾挂在了脖子上。
“这套房子是我买的。”
章守长如实回了一句。
只短暂思考了一瞬，Mor立刻明白了章守长的意思。
入口商店，就是“市中心的那套房”。
他没有怀疑章守长的话。
入口商店外围的防护网可以对玩家和丧尸造成怎样的伤害，Mor比其他人都清楚。
如果不是章守长真的买了这栋楼，以他玩家的身份，现在不可能这样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原本是自己的房子被不速之客破门而入，现在他却成了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刚才被撞见不愿被看到的一幕的怒气，瞬间没有了发泄的立场，Mor一时沉默下来。
“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像是猜到对方的想法，章守长低声向他道歉。
说这话时，章守长小心翼翼盯着Mor的脸看，但从Mor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对面的淡定，让章守长有些惭愧。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人家NPC也不是正常人类，可能根本没有他们这些世俗的欲望，某些方面自然比一般人类看得开一些。
嗯，一定是这样，是自己低俗了。
Mor自然不会知道章守长此时脑子里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他只是缓缓摇头，说：“这个世界崩溃前，我的职责需要我继续待在入口商店——”
“——你放心，”章守长慌张抬手打断他，“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这是你的地盘，我就是走了狗屎运买了商店的外壳，这两天借住一下而已，只要你不嫌我们烦，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Mor定定看了章守长一阵，然后浓密的眼睫垂下去，低声说：“谢谢。”
这时传来上楼的咚咚脚步声。
“大少爷！”阿福笑嘻嘻的声音传过来，“都搜过了，没有找到人。”
说着，阿福穿过二楼会客厅，来到卧室门外，一眼看到正站在章守长面前的Mor，然后慢悠悠说：“啊，找到了一个，是这里的NPC，叫……”他朝前凑近到Mor脖颈处看一眼，“Mor。”
章守长对阿福的行为无力吐槽，扶额问：“监控呢？”
“大少爷，一楼没找到监控系统。”阿福如实回。
Mor看向章守长，“你要找什么？”
“梁晨。”
章守长直白地讲出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其他玩家时他刻意隐藏梁晨的存在，可面对Mor，他却毫无忌讳。
讲出梁晨的名字时，他紧紧盯住Mor，想看看他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Mor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头，“我回工作间了，不打扰你找人。”
章守长的目光依旧锁定在Mor身上，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会客厅门外，也没有挪开视线。
“大少爷，现在怎么办？”阿福上前一步，请求下一步指示。
章守长懒洋洋说：“继续找，一楼二楼阁楼，每个角落都找一遍，找不到就再找第二遍。”
“好嘞。”
阿福领着机器人开开心心地去了。
章守长重新走到二楼会客厅的窗边，看向窗外。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整个宇宙中心广场都被体型巨大的黑皮丧尸占领了。
巨兽肆意破坏着广场上的每一块砖石，像是要把地底下的尸体都刨出来似的。
和广场上的惨剧不同，此刻这入口商店周围依然是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丧尸靠近。
章守长合理地猜测，入口商店周围是有特殊防御系统的，这套系统连2级丧尸这样的攻击都可以轻松抵御。
这样看来，只要他一直躲在自己买的这套房子里，等到世界崩溃，然后向管理局宣布自己任务失败，就可以离开了。
当然，前提是他找到梁晨。
而这个前提的前提是，梁晨还在这入口商店的小楼里。
“大少爷，整栋楼都找了两遍，确定没有人，”阿福的声音再次从胸前对讲装置传来，“但是，找到了一套装在楼外的监控系统。”
章守长：“把今天全天的监控记录查一遍，看看有什么人进出。”
对于明确的指令，阿福的效率是很高的，只用了短短半个小时，就把全天的监控记录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给出反馈：
“大少爷，从整个入口商店外立面的全方位监控记录来看，过去24小时，无人进出。”
章守长想了想，又说：“再调48小时的记录出来看，还有72小时的。”
“大少爷，”阿福有点为难，“监控系统只储存最近24小时的影像记录，更早的记录会被自动覆盖。”
行吧。
章守长无所谓地耸耸肩。
至少从24小时的监控来看，他现在确定，从上次他看到梁晨躲在那二楼的卧室窗子后面救他，到现在为止，没有离开过这栋小楼。
*
Mor的工作间在二楼，就在他的卧室隔壁。
工作间四分之三的空间都用来存放各种监控设备，这些设备实时传输着这张地图上不同据点的数据，确保这些据点始终处于正常工作的状态，供玩家随时使用。
而剩下的四分之一的空间，放着电脑桌和转椅，看起来和普通公司的办公室没有任何区别。
Mor此时就坐在转椅上，身姿坐得笔挺，修长的指节快速熟练地敲打着键盘，朝黑色的屏幕中输入着一行行荧光绿色的程序代码。
咚咚。
敲门声响起。
Mor敲代码的手停顿下来，抬头，看到工作间的门自动打开了。
章守长大步走进来，手中抱着半个西瓜。
他拉了个椅子放在Mor身旁，然后蹲上去，一只手抱着西瓜，另一只手拿勺子把西瓜最中间芯最精华的那一口挖出来，递到Mor面前：
“吃西瓜吗？”
Mor头略微朝另一侧偏过去，躲开章守长快要怼到他脸上来的红嫩嫩的果肉，摇头：
“不用，谢谢。”
“哦。”
章守长把手收回来，一口把西瓜吞进去，咔吱咔吱咬了，然后咬着勺子，歪着头，一动不动盯着Mor精致的侧脸看。
Mor的视线始终不曾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挪开，可被身边人这么无声无息地盯着，却很难忽视对方灼烫的目光。
他眉头微蹙，最终妥协地转过头，看向章守长：
“什么事？”
章守长看向Mor的视线直白而咄咄逼人，如有实质，从Mor饱满的额头，扫到立体的眉骨，从琥珀色的瞳仁，扫到精致的鼻尖……最后在对方颈后那排青黑色的字母上停下来：
“你就是梁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