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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海之上
一望无垠的海域之上只有一艘巨大的雪松长船快速行驶着。但就算它再如何巨大，在茫茫大海之上，都显得那样渺小。
挂着凤凰于飞旗的雪松长船上传来一阵欢呼。
“到了，到了！”沐春风兴奋地喊道，“终于到了。大哥，你有救啦！”
雷无桀等人脸上也露出了欣喜，就连萧瑟都嘴角微微上扬。
“到了。”林朝阳望着眼前那树木郁葱的三座紧紧挨着的岛，喃喃自语。
这边是北离海域的最远之处，再往前走就会是海外仙山吗？
船靠岸后从港口招募而来的捕蛇人率先下了船，紧接着沐春风和唐莲等一行人也跟着下了去。
林朝朝与沐家本是合作借船，这捕蛇之事本不用他们插手，但雷无桀等人一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二则的是这几月下来与沐春风也有些情谊，便主动为他出上一份力。
沐春风自然欢喜。
而作为一船人中战力最高的无双也被林朝朝劝去一同出力。
她则留在船上等候。
阳光扑海浪，浮光掠影过。
林朝朝着一身明绿色的轻裳，外罩一件同色的披风 ，清冷的眉宇间染着一丝淡淡的愁绪。
她漫无目的地在船上闲逛，心事沉沉。
总是难以避免的想到那一晚。两情欢好之后她和无双的相处总会有些奇异的变化。
就如当他再开口喊“姐姐”这两个字时总会让林朝朝心底升起一阵奇怪的酥麻感，仿佛那一夜抵死纠缠之时他俯在她耳边的细语。
这实在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但她又没法不悲观啊，那海外是否真有仙人？那仙人是否能，又是否愿意治疗沉疴？
三蛇岛之后的海域凶险无比，他们又是否能安然度过？
这许多的思绪压在心头，或许是身体的病弱让她的心态也无法健康。实在难以开颜。
肆意的海风吹在林朝朝朝发梢，似乎想将她身上的忧愁吹散些许。
闲庭信步的走在船上，她也不知此时自己走到了船的哪一区域，只是突然看见前头一方小巧雅致的房间正半开着门。
她无意探寻，转身欲走。
“朝朝。”
但她匍一转身，却听见一声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在唤她。
林朝朝心头微惊，她忙转过身来，视线中出现一抹纤细袅娜的绿色身影让她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展颜微笑。
“若依。”
她快步上前握住了叶若依的双手，心中总算有了些欢喜，“你竟也来了，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去寻我？”
“这不是怕你们担心么，我看你身边有那小城主日夜相伴，怕是快忘了我吧。”
叶若依与林朝朝同样一身绿衣，二人说笑着相携入室。
“叶姑娘风姿绰约，貌若天仙，我当铭记于心，怎会忘呢？”
两人在房中坐下，林朝朝接过叶若依递来的热茶轻啜一口，眉宇间的愁思微散。
“惯会说好话哄我。”叶若依轻嗔，眼中含笑意，“不愧是当初在司月坊点上三十乐娘连宿半月的林家公子。”
“咳——”
林朝朝玉白的脸颊上微微发烫，以前的黑历史被好友提出怎能不让人羞耻。
那也不过是几年前身体难得好了些，想着及时行乐，就做了一件一直有心无力的事——嫖。
别误会，她只是多点了几个姑娘听曲而已，事后还帮她们赎了身带回望雪居。
“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拿来取笑我。”
二人随意说了些闲话，对叶若依出现在船上林朝朝不用动脑子都能想明白，便也没多问。
只是说着说着，闺中密友闲话难免会提及对方的情/事。
“你与那无双城的小城主近来如何？可是好事将近？”
虽说当初叶若依还劝过林朝朝对无双莫要太过真心，但英雄宴一事无双的作为到让叶若依对他有所改观。
朝朝不是那因情乱智之人，虽说白王与无双城有盟，但她不会因为和无双之间的感情而支持白王。何况以她的身份足以在这场风波中独善其身，就算真的和无双成婚，也不必担心会被无双城拉在别人的阵营之下。
那小城主确实算得上良配，既如此她又何必忧心呢？
只是，林朝朝听见她的问题却是心中微冷，神色忧愁。
她纠结片刻，还是对友人吐露了心声：“说实话若依，他很好。只是你也知道我如今的身子，若此行海外不成，我想就莫要误人青春，与他好聚好散。”
她眼眸之中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水光，似乎有些伤怀。忧思连绵，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心疼之感。
“你竟是这样的心思。”
叶若依闻言心中惊讶，当初劝说林朝朝莫要深陷之时她还对无双十分不舍，如今怎的想到了要挥剑断情丝？
她仔细咀嚼了林朝朝方才的话，“因为你的身子，你觉得误了他的青春？”
叶若依竟不知林朝朝会这般自轻。她以往身染沉疴，经脉尽断之时也不曾有过半点自轻自艾，怎么面对无双就……
以一身病体，理望雪居之势、联络林家旧部、安排边关守将之饷、洗江州之官吏、桩桩件件手段不俗，让叶若依心生敬意，不想在两情之事上会这般犹豫。
她见林朝朝呆呆望着窗外不作声，心中轻叹。
“朝朝，你实在太看轻自己，也太看轻他了。”
叶若依握住了林朝朝一只手，二人视线相对。叶若依温柔又不失坚韧的目光直视着她。
“两情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谁耽误了谁。朝朝，你并非妄自菲薄之人，何以因为十多年之后不确定的事情而这般悲观呢？再说，”她眸光一闪，带着些许笑意，
“我们朝朝这般貌美如花，要耽误也是他耽误了你。”
林朝朝轻轻笑了一下，却很快又收敛。
“我亦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悲观不已。”她眉间微蹙，宛如淡云轻拢 ，带出缕缕愁思。
“总觉得亏欠了他，总觉得我和他不会有好结果。”
她轻叹一口气，目光放空，好似飘到了许久之前。
“他本不该和我有牵扯，若是当初我拒绝的再强硬一些，而今也不会这般纠结。”
她浑身蕴上了难以挥散的忧愁，如画的眉目微敛，如江南微雨时空中浮的一层薄薄水雾，无端惹人怜惜。
叶若依轻轻扶在林朝朝单薄的背脊上，带着她独有的细致温柔。
“但你心里又有他。朝朝，既是两情相悦，又何来亏欠呢？至于结果，你往日不是常常说，享受过程最重要么。”
旁观者清，叶若依并不认为病弱的林朝朝和无双相配是谁耽误了谁。
“你心里并不想和他分开，他也不是会因为你的身体而背弃你的人。如此，又何必挥剑斩情丝，让你二人都伤心狼狈呢？”
林朝朝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被叶若依轻柔的话语安抚了些许，心中忧愁也平定了片刻。
这个话题越过，两个姑娘在房中私话，二人许久未曾长谈，今日船上所识之人又大都出海捕蛇去了，林朝朝便在叶若依这一直待到了日落时分。
叶若依言语温和，且出口言语字字有理，虽没能完全消除林朝朝心里的忧愁，但确实让她开怀了不少。
二人或对弈手谈、或是抚琴起舞、或是烹茶私话，一日光景就如此过去。
天边太阳已尽数隐没于海面，只余艳红的余晖映亮一边云彩。
林朝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叶若依的住处 ，并一口应下她要求不告诉萧瑟等人她来船上的消息。
这些月来难得真正开颜。
此刻船上武士们已经擎起了火把，摇晃着的明光照在清艳的面容上，她脚步轻快的回房之时却遇上了本该随沐春风等人在三蛇岛上的无双。
“姐姐！”
一道青色剑光在她眼前闪过，无双从飞剑跳下甲板 ，眼含星光。
“我们走，吃蛇羹去。”他只说了这一句之后便捞起了林朝朝的腰，带着她一起踏上飞剑，“嗖——“一声往三蛇岛飞去。
剑上落脚之处奇窄，让还有些懵逼的林朝朝只能紧紧挨着无双才能有些安全感。
风声阵阵，两人的发丝被风吹的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明绿色的披风飞扬。
“我会轻功，其实你在前面带路便可。”
腰间放着的手炽热，让林朝朝有些难耐。
无双御剑降落在三蛇岛的一处，这里正架着一口大锅，萧瑟一行和沐春风带领的捕蛇人一行围着篝火笑闹。
“这样更快。”
他收了剑，一只手搀住林朝朝的手臂，对她勾起一个清澈的笑容。
御剑落地之时引起那群人一阵惊叹。御剑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存在于江湖传说。
“朝朝，无双兄弟！”正在煮蛇的雷无桀见到两人立刻把手里的柴丢进了火堆，高声唤道。
“朝妹妹！”
正和萧瑟坐在一边的司空千落见到林朝朝后眉宇间的郁色顿时消散。
“千落！”
心中难能松快的林朝朝看见立刻回应，绽开一个灿烂笑容，在明媚的焰火下更显绝艳，美不可言。
千秋无绝色，悦目为佳人。
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司空千落见了心中更加欢喜，直接站起身来，也不管林朝朝身边的无双，整个人像只鸟儿一样扑向了林朝朝。
“你早该出来透气，这几天就待在房里，笑都没笑过几次。萧瑟也是这样，话都不说几句。”
衣裳飞扬，她将林朝朝抱得很紧，甚至还把人掂起来转了两圈。
明绿色的裙摆荡开一朵优美的花，林朝朝在她扑过来的时候就十分干脆的甩开了无双的手，反抱紧司空千落。
“好了好了，”
再被她抱着转了几圈后林朝朝笑着拍拍司空千落的背，姑娘身上带着火焰的温暖。
“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一看见千落，我就开心了。”
“哼。”司空千落把人放下后轻哼一声，但眼神中却是愉悦。
“走，带你吃蛇去，这可是大师兄亲手抓的，我一点都没吃呢，但记得你喜欢吃蛇……”
她揽着林朝朝大步往前走，连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的无双。
被人横刀夺走媳妇的无双：……
望着那一黄一绿的两道背影，没有一个回头看他一眼。
伸出的手欲言又止。
小丑竟是我自己。
姐姐，你倒是回头看我一眼啊。
“无桀，大师兄。”
她和司空千落手挽着手走向众人，两位姑娘一个容颜俏丽，眉宇间饱含英气，一个面容清艳，眉眼温婉端庄。
篝火映在二人身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原本坐在一边的萧瑟都忍不住侧目。
司空千落亲手为林朝朝取了碗蛇羹，兴奋地向她描述白日里捕蛇的经历。
金线蛇蛇羹香味四溢，林朝朝和司空千落随意坐在一处石头上，听着司空千落的叙述林朝朝眉眼张扬开来，带着明显的喜悦。
“本来是无双最快，他那个御剑术出一剑就是一条蛇，但后来还是我们大师兄最厉害一个人就抓了几百条……”
正说着，却看那边雷无桀猛地灌了一口酒，长袖一挥，那柄心剑瞬间出鞘，落在了他的手中。
顿时迎来一阵喝彩。
雷无桀起剑，挥袖，红衣狂舞。
还那边的唐莲喝醉了酒，开始舞拳，那传自酒仙百里东君的拳法海运在喝醉之后果然要比平时更加威风，每一拳打出，都能引起海潮共鸣，引得那些寻常船夫们连连叫好。
两位姑娘停了说话，盯着那两人，神色各异。
司空千落扶额，心想那堂堂的江湖第一城的弟子沦落到孤岛表演，真的是有些丢人了。
林朝朝倒是撑着脑袋欣赏，
“不错，有几分雅致。”
中肯评价。
“千落觉得如何？”
“还行。但若论美，比不上你当日在小院中的一舞。”
竟然是一直坐在一旁的萧瑟过来搭的话。他身旁是提着药箱的沐春风，手里拿着一包针，显然是刚替萧瑟施过一次针。
“朝妹妹和我说话呢，你抢我的话。”司空千落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萧瑟却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自顾自的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两人。
实则是看着司空千落。
后面的沐春风刚行完针，还擦了擦汗，笑道：“林姑娘要不要也去抢点风头？”
林朝朝愣了一下：“嗯？”
“这种篝火晚会，难道不就是大家各显神通，比谁厉害的吗？听萧兄刚才所言姑娘舞技不凡 ，也不知我等今日可有这个眼福。”沐春风看见走过来的无双，笑道。
“姐姐。”
说着旁边一直等着林朝朝和司空千落聊完的无双走了过来，眼中含着些许委屈。
“无双。”
她站起身来到了无双身边，
“也好。”她对沐春风说道，眼神却是微微错向司空千落和萧瑟。
不打扰他们俩眉目传情。
“拿着。”
她解下罩在外面的披风，让无双拿好。
一跃进入了那个被众人围着的圈子中，锦缎般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而刚晃晃悠悠打完一套海运的唐莲已经在一旁睡着了，林朝朝长袖一挥，手中拈花样，轻步曼舞，缓缓绽开一朵完美的绿色花朵。
众人一片叫好。
绿衣印着一片洁白的月光，旋舞起来月光流转，极为好看。
就着那一抹月光，翩翩起舞。
四肢飘然起舞，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在地面上宛如天仙，舞出属于自已的姿态。
月下起舞，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飘渺的云烟月影，难以言表的美丽和圣洁。
司空千落望着那一抹绿影，喃喃失语：“我朝朝妹妹就是好看。”
萧瑟却望着她娇俏的侧脸，不曾偏离。
美人起舞，可惜无乐。沐春风望着那翩然起舞的人影，心中满足万分。
这一趟出海当真是，收获颇丰。
然而此时却有一抹白影，跃到了人群之中。
提着剑匣的少年面前十二柄飞剑一字排开，那人正用手指轻轻地弹着。
清脆的声响叮叮当当，宛如仙乐，便是上好的乐器也难以弹奏出如此音色。
“飞剑还能当乐器用呢。”人群中雷无桀笑了笑，望着月下那一抹绿影，眼中满是欣赏与释然。
那月下起舞的人舞姿微顿，广袖下的芙蓉面缓缓现开，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那弹剑的少年身上，
忍不住微微一笑，刹那间宛如云破月来，荣华绝代。
忽然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她和着无双的节拍，舞动时若仙若灵，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时而云手
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似以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击剑之声清冷于耳畔，步履如和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无双望着那月下翩翩起舞的姑娘，弹剑的动作险些错乱。
她舞动的那一方水袖并不算长，但不知是否由于无双坐在了人圈的最里侧，那些水袖有时候会在他眼前飘过。
掠起的一小阵风让他的心尖起了一阵痒。
一舞毕，过后片刻，众人才像如梦初醒一般欢呼起来。
篝火热烈，无双收回飞剑，将手边一直挂着的那件披风罩在了正在收着水袖的林朝朝身上。
“姐姐刚才好漂亮。”
他低着头掩去眼睛里的暗色，帮林朝朝把另一只袖子收好。
“难道平时就不漂亮了吗。”
跳过舞，心情难得开朗的林朝朝如此反问，眼睛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意。
“平时也漂亮，什么时候都漂亮。”
她眼睛里的情意让无双眼眸微深，
“在我心里，姐姐最漂亮。”
“乖，吃蛇羹去。”
林朝朝没有察觉他眼睛里透出来暗光，拉着他坐在一旁继续品尝蛇羹。
“嗯。”
……………………
笑闹完了，无双御剑送林朝朝回到船上。
还是她的房间。
她眉间的欢乐还没有散尽。
“晚安。”
她向他道安，准备和上门去洗浴。
房门被一只手臂撑住，关不下去。
“怎么了？”林朝朝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有，很重要的事。”
他推开了门 ，进去之后反手掩上。
无双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房中，身后背着的剑匣让他的影子看起来格外的庞大。
林朝朝撞进了他的眼神中，不知为何心中一惊，不知哪来的本能让她一步一步的朝后退着。
视线不知为何变得影影绰绰，
“姐姐。”无双突然一个踏步就走到了林朝朝面前，伸手拉住了她向后的步子。
身后是一把黄花梨雕的椅子，
“你躲什么？”
“我……”林朝朝感觉无双有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被箍进一个炽热的怀抱。
他像只巨型犬一样毛茸茸的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好难受。”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一丝欲念。
“……啊？”
林朝朝有些仓皇地开口，强装镇定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先给你把脉？”
“不用。”
“咚”一声，无双剑匣重重砸在了地上。
林朝朝脑子一震。
“我要你就好了。”
他说话间的呼吸喷洒在林朝朝的脖颈上，热到宛如灼烧。
“可以吗？”
………………
林朝朝听见自己的呼吸错乱万分。眼睛失神的看着他发间的蓝天色云纹窄条。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抬起手攥住了他背后的衣裳。
“我听你的。”他说，眼神微暗。
身子腾空，被人横抱在怀里。
“只要你能说出话。”
长夜漫漫 ，房间里的雨下了很久，雨点不断拍打着树上开着的海棠花。
越发艳丽。
这里春意茫然。
当暴雨最盛之时海棠花在风中摇曳颤抖。
“乖，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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