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蓟花原野到卡凡洛蒂斯，航行时间比沈不逊预期的还要长，又加上中途停留在休息站进行设备检修，到达卡凡洛蒂斯的时间足足比预期时间晚了三天。
排队离开星舰，沈不逊看了眼车站里的古典挂钟，表盘下方的机械玩偶指着首都星的标准时间。
刚好跟首都星相差六个小时。
卡凡洛蒂斯的中午刚刚到来，首都星的天空可能还没有亮起。
沈不逊再度翻开跟洛骁的聊天框，里面只浮着最近几天沈不逊发过去的问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首都星太远，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得到洛骁的回复，追溯到最上方，还是洛骁跟他说要进行最后的审查。
他特意去查找了警局的审查流程，说是一般前几项审查没有问题，最后一项审查也不过是走流程而已。
可就是如此，也还是联系不到洛骁。
而且，不仅洛骁联系不到，就连[公司]都没有任何消息。
过去的聊天记录删得干干净净，现在打开群聊，里面空白一片，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进入卡凡洛蒂斯的范围已经有大半天了，不应该没人来联系他。
之前沈不逊不管是跟谁搭档，在踏入星球之前，或者刚进入星球时，都会接收到相关的任务消息。
但这次，群里冷冷清清，没有任何动静。
沈不逊隐隐察觉到出了问题，而且很大可能是因为自己抓伯里斯的事情造成的，但他没有胆子去问，只被动地等着[公司]的通知。
如果[公司]追究他帮助警方抓捕伯里斯的事情，要他退出或者赔偿，沈不逊也认了……
跟在队伍缓慢移动，正在走神想着首都星的事情，个人终端突然响了几声，沈不逊直接把行李箱放在路边，快速地打开消息界面。
不管是洛骁，还是[公司]，他都迫切地想要看到。
但是看见是[公司]发布任务时，沈不逊的脸上还是浮现几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群里的任务文件还是跟之前一样，由[管理员]发送，不过沈不逊点了几下，文件内容都一直是“无法查看”的状态。
以前可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尝试第四遍重新加载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次的任务并不是发给他的。
沈不逊站在原地，茫然地眨眨眼，看着远处的旗帜，难得有些束手无措。
记得[老板]招徕他的时候，曾经说过：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我们可以创造出一片伟大的事业。
不过现在这个意思，倒像是要放弃他。
也能理解。
身为伯里斯的同事，沈不逊却不顾任务内容，泄露了[公司]成员的信息，还把伯里斯送到了警官手里。
[公司]没有处罚他已经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给他派发任务。
沈不逊目光沉下来，捏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心里有些乱。
并非是面对洛骁时没有头绪的乱，而是他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去挽回[公司]的信任，他却不想动手。
他甚至在想，能不能借此机会洗白呢。
一旦选择摆脱赏金猎手的身份，过去的一切就不再是他见不得人的经历。
他也许可以获得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摆脱在宇宙中漂泊的过去，拥有一处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对于过往，沈不逊可以说：曾经他只是一个不懂事又无处可去的小孩，在宇宙里东奔西跑，交了些籍籍无名的朋友，惹了些不值一提的祸事，后来懂事了便安定下来了。
只不过，现实远没有他所想象的这么简单。
个人终端接连响起，沈不逊离开了队伍，站在旁边低头看着[管理员]发来的消息。
[管理员：这次的任务换成了我跟经理，你应该知道原因吧？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不要觉得能借此离开公司。]
[管理员：当然，你想走的话没人能够阻止你，只是你要明白，以你的能力是否能够承担离开的后果。]
[管理员：这是忠告，我不希望在悬赏名单上看到你。]
沈不逊看完最后一条消息，无奈地仰起头，缓缓吐出压抑已久的浊气，几秒后他才抬起手遮挡刺眼的光线。
恒星的光落在这颗星球上，照着这里的每一处事物，他躲也躲不掉，而[公司]的视线，就如同无处不在的光。
任务跟他没有关系，但是麻烦有。
沈不逊不动声色地撤回遮挡阳光的手，瞬间收拾好沮丧的表情，把一切的心烦意乱抛到脑后。
把身旁的队伍从头扫到尾，熟悉的身影一个都没看见，不仅是孟禾云不在，身为舰长的唐歆也不在这里。
沈不逊的眼里闪过几分疲倦，很快又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既然他逃不开这一切，那就试着挖开背后藏起来的秘密吧。
“各位尊敬的旅客！我是导游沈不逊，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望向远处，那里是闻名星际的卡凡洛蒂斯斗兽场！”
他兴奋地指向遥远的塔尖：“出发！”
在一众旅客不明所以的眼神里，沈不逊晃着幼儿园出行专用的小黄旗领着所有人步行前往斗兽场。
卡凡洛蒂斯是个比柙驿卫还要小的自然星球，经过几代人建设后，遍地都是旅游景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走到斗兽场是件轻松的事情。
哪怕他们现在的地方可以遥遥望见斗兽场的塔尖，但是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沈不逊也是个狠人，不管收到了多少旅客的抗议，他还是面带微笑地领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甚至准时地，在斗兽场的晚间表演开始之前到达了场内。
“沈不逊你是不是疯了！”
被骂的人揉揉耳朵，远离了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里传出来唐歆暴躁的声音，想来她是接到了不少投诉电话，一头雾水地情况下接收了旅客们的所有坏脾气，才转头来找沈不逊兴师问罪。
“你脖子上顶得是脑袋！不是瘤子！你敢把他们拉去斗兽场斗兽，你信不信我把你塞进猪圈里当猪啊！”
沈不逊不紧不慢地开口：“斗兽场嘛，活跃一下旅客们的气氛，你看他们每天都是懒懒散散的，一点朝气都没有，多做点运动……”
“朝气？”通讯那头的唐歆一声冷哼，“我把你做成沼气你信不信？”
沈不逊赔笑：“嘿嘿，我信。”
唐歆那边突然噤了声，几道细碎的低语后，才转回来继续骂他：“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一定会把这次的行程安排得充实有趣，一定让旅客毕生难忘！现在呢……”
沈不逊挠挠头，有些为难：“这还不够难忘吗？他们这辈子都没走过条件这么差的路！”
“你——”
唐歆再度失声，这次像是被人强行攥住了火气，扯到旁边去商量别的事情。
沈不逊试探地问了几声，无人回应：“舰长啊，你要是现在赶过来的话，还可以挽回一下局面，毕竟还有十分钟，科研院的张教授就要上台跟赛牛亲密接触了……”
他看了眼斗兽场内的情况，两只凶猛的赛牛正打得不可开交，不难想象那位张教授是怎么被赛牛追得满场乱窜的。
但是等了唐歆三四分钟，都没有声音，大概是真的无暇顾及这边的事情，沈不逊便兀自挂断了电话。
而后，往观众席上扫了几眼，孟禾云还是不在，更没有消息。
沈不逊自然而然地理解为，这俩人一起神奇地消失了。
孟禾云不在还可以理解，人家是大小姐，有主见，想去哪就去哪，更有私人保镖贴身保护，人身安全不成问题。
但是唐歆，她身为舰长，第一要务就是对长枢号上的旅客负责，即使在蓟花原野上也有过个人行程，可这里是危险丛生的卡凡洛蒂斯，她不来现场看看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沈不逊不信她俩真像直播间网友猜测得那样有什么亲密的感情，但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俩人一起消失不见，又为什么两人的特征又如此接近他所猜测的[经理]。
问题的答案没那么容易获得，沈不逊还得好好想想。
他盯着撞在一起的两头赛牛，身躯上的涂鸦印章代表着它们过往的胜利，但是今晚这两头野蛮的公牛必将决出生死。
赢的那头，会涂上新的图案，被奉以崇高的地位，受到那些狂热观众的追捧和赞美。
而输的那只，会在它奄奄一息的时刻被剥下涂满印章的皮，挂在场馆里展示或者是成为某位爱好者的私藏，至于其他部位，屠宰场也许是它的归宿。
沈不逊面无表情地敲击着围栏，此时此刻，他并不在乎对局的输赢，他更在乎孟禾云和唐歆两人究竟谁会是被剥下皮囊的那位。
虽然她们当中的一位暴露了，并不会落得和公牛一样的下场，但“她”也势必会遭到沈不逊的诸多逼问。
比如，为什么要秘密地出现在他身边。
别说什么为了更好地保护他，这种弱智的理由，沈不逊才不会信。
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是国宝级的重要人物，哪能需要什么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