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砸在脸上，迷蒙了沈不逊的双眼，但这刹不住他的脚步。
“瑞——”
透过窗户，他看到了许瑞的笑脸，呼喊声刚冲出喉管，热浪瞬间扑来，爆炸声直接把沈不逊的话淹没。
热浪扑面而来，直直地逼退他。
后半句话也卡在喉咙里，犹如刀片一般刺/向心脏。
泪水悬在眼眶里模糊着视线，直到依稀能看得出颜色的瘪气皮球“啪嗒”一声落到脚边，沈不逊的泪跟才雨滴一起砸到地面上。
教堂的钟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沈不逊鬼使神差地向上看去，一个二三十岁的金发男人对他扬起了随和的微笑。
是[观众]……
是他做的！
可沈不逊也逃不了干系。
有他的干扰才调动了所有警官的注意力，是他的辅助才让[观众]有机可乘！
孩童的惨叫和哭嚎争先恐后地挤进耳朵，他来不及去质问为什么，他只能拼尽全力去赎罪。
沈不逊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闯进了火场，灼热的火焰就像生了手脚的怪物一样黏在身上，燃烧着没湿透的衣服，也灼烧着他的心。
踹开院门，抱起地上的两个孩子就往外面跑，眼神在火场中焦急着寻找着其他孩子的身影。
刚跑出去把哭喊的小孩放下，安慰的话都来不及说，就立刻折返回去。
往来五六次，一楼的孩子全都被抱了出去，可耳朵里的哭声还是不止，甚至那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的，几乎就要没力气哭喊了。
沈不逊接着冲到二楼，一脚踹开了房门，目光扫过，没有人就立刻奔向下一间。
用脚踹，或者用身体把房门撞开，裸露的手臂被高温的木板烫起一大片燎泡，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下一次开门的时候照样义无反顾的。
直到轰然坠下来的天花板刚好砸在沈不逊的肩膀上。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顾不得身上的疼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小朵？先别过来……别怕，等等哥哥……”
手臂上青筋暴起，强撑着从坍塌的天花板下爬出来，顾不上淌满鲜血的手臂直接抱起了小朵。
可是爆炸声再度响起，掀起的气浪直接把人轰到墙角。
背上满是灼烧的撕裂感，疼得他起身的时候双腿都在发颤。
护着小朵，每走一步都是艰难。
连视线都摇摇晃晃地开始不清晰。
恍惚之间，听到一声怒喊：“沈不逊！”
下一秒，便看到洛骁披着火光满脸焦急地向他奔过来。
“噗通”一声，双腿不受控制跪在地上，他用尽力气把怀里的小姑娘推了出去。
“救她……”
随后身体一歪，再也挤不出半分力气。
意识也开始模模糊糊地消散，眼前一片火色，耳朵里的声音变得杂乱，孩子的哭喊依旧没停，在此之上却还掺杂了消防车的鸣笛，以及洛骁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
雨夜里的火，烧起来的时候更加恐怖，好像怎么都熄不灭。
也是，连天上降下的雨水都熄不灭，摆明了是上帝在故意惩罚他这个犯了错的人。
可是惩罚他就算了，关孩子们什么事？
就让孤儿院的火熄灭了吧！
“熄灭了吗……”
沈不逊睁开眼，一张张的脸挤过来挡住了医院的天花板，略带惊喜的声音争抢着进入他的耳朵。
他却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呆呆地重复问了一句：“熄灭了吗？”
孟禾云率先说道：“熄了熄了，多亏了你救下那么多孩子，刚刚还有人来说要给你写报道呢！”
沈不逊用力眨了眨眼，牵动脸上的皮肤，立刻疼得他倒吸凉气。
唐歆凑上来，安慰着：“先别想这些了，好好养伤吧，脸上的烧伤虽然问题不大，但是医生说你伤到了肩膀，需要好好静养。”
没等沈不逊回应，孟禾云又挤上来，指了指他的头发，说道：“还需要你做个头发护理啊。”
毕竟前额的一撮头发都被烫得蜷曲了。
“知道了……”沈不逊哑着嗓子回应孟禾云，然后看向了最后方一直没说话的洛骁。
两人识趣地闪开，把位置腾给洛骁。
沈不逊想起在火场里，他扑过来的场景，把手伸给了洛骁，问道：“小朵怎么样？”
洛骁自然而然地握住，低声回答道：“受了点惊吓，不过人没事。”
“琪琪呢？”沈不逊想起自己没来得及找到的小姑娘。
“烧到了胳膊。”
沈不逊一阵揪心自责，又接连问了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小孩，大多数都全须全尾地从火场里出来了，少数几个受了点伤。
他又想起来几个人，问道：“瑞瑞呢？”
爆炸前，他还在窗边看到了那个小孩。
可是洛骁低着头不说话，让他蒙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沈不逊立刻捏紧了洛骁的手，激动地问着：“瑞瑞呢！”
“他……死了。”
简单直白的三个字，犹如一把利刃刺进沈不逊的胸口，全身上下的血顺着不存在的伤口涌出，让这具身体变得僵硬而冰冷。
“死了？怎么可能，不可能……”沈不逊微微地摇着头，嘴里不停地否认着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猛得扑起来，抓住洛骁的肩膀，近乎逼问地吼着：“这不可能！他就在窗户边上！”
洛骁抿着嘴唇，虚虚地扶住他的背。
唐歆跟孟禾云上去扶住沈不逊的肩膀，想让他躺好，却发现怎么都掰不动他，也不敢用力，只能让他崩溃地抓着洛骁的双肩。
“他就坐在窗边！他离门口那么近！”
洛骁艰难地开口：“爆炸震碎了玻璃，瑞瑞他……被玻璃扎透了，发现的时候已经……”
沈不逊的脑海中浮现瑞瑞那张小脸，浮现他小小的身影，可在转瞬之间，便被火焰吞噬，迸溅的玻璃残片刺/穿了他幼嫩的喉管，最终火光里混了血色，五六岁的孩子被浓烟覆盖。
“对不起，是我去晚了。”
压抑着悲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不逊抬起了眼睛，像是听不懂一样看着洛骁发红的眼眶。
该道歉的不是他吗？
眼泪顷刻间滑落，打湿了医院的被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额头抵在洛骁的肩上，悔意和恨意一起涌上心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观众]。
孟禾云的手正要搭上他的肩膀进行安慰，唐歆却直接强行把人拽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病房里终于没外人了，洛骁才避着他背上的伤口，紧紧地把人抱进怀里，一遍接一遍地在他耳边低喃：“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救了很多人。”
洛骁不会懂他为什么自责。
沈不逊也说不出理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就算不是他的错，也成了他的错。
洛骁把人抱得再紧一些，指尖插进发丝里，他试图去亲吻沈不逊的眉心，却想不通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去做出这样的举动，最后也只是堪堪吻着脸侧的发丝，进行着无声地抚慰……
窗外的天不像屋里的氛围那样阴沉，经过那晚的大火，淅淅沥沥的雨水也被烤干了。
甚至接连几天都是晴明的好天气。
不过也只有天气是晴的。
孤儿院起火的新闻立刻登上了蓟花原野的媒体号，在这几天，白色的蓟花和各种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几乎堆满了孤儿院的房间，进进出出的也都是曾经在孤儿院住过的人。
洛骁拉着沈不逊手，慢吞吞地走过孤儿院和教堂连接的小门。
他撑起小门上挂着的手工白纸鹤帘子，对着沈不逊说：“老师打了一笔钱重新修缮孤儿院，多出来的一部分交给了教堂。”
沈不逊没有回应，只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那条粗糙的手工帘，瞬间鼻头开始发酸。
手工帘是沈不逊养病的这几天跟孤儿院的小孩一起折的，每一只白纸鹤里面都写着遇难的三个小孩的名字。
他听过一个故事，白色的鹤乘风而起，会给人们带来健康和长寿。
只希望那三个小孩下辈子别再这么倒霉，遇上他这个没能力保护他们却只会寻找慰藉的哥哥。
洛骁摩挲着他发凉的指尖，再一次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沈不逊没搭理他，低头往教堂里走着。
洛骁跟在他身后，捏起桌面上白色的蓟花，重复着说过多次的话：“你救了很多孩子，你是英雄，是孩子们的骑士，如果没有你的话，伤亡会更惨重……”
可沈不逊抬起头，盯着十字架后面的圣母壁画，第一次直接否定洛骁的安慰。
圣母玛利亚的周围环绕着三个稚嫩的婴孩，沈不逊紧紧盯着那三张脸，嘴唇微微颤动着：“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不会死。”
洛骁替他别蓟花胸针的手一顿，意味不明地看着沈不逊惨白的脸。
沈不逊猛得一甩，把胸前象征着骑士之意的蓟花拨开，凝视着洛骁的眼睛，咬牙切齿地开口：“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们根本不会死！”
“什么意思？”洛骁的头脑空前地冷静。
他知道沈不逊不是把无关罪责往身上揽的人，都这么说了，孤儿院爆炸一定跟沈不逊有关系。
但他怎么会怀疑一个三番五次冲进火海救人，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救出孩子的人，更别提这个人还是沈不逊。
可对方没给他答案。
沈不逊只是低着头，看着落在扎眼的白色蓟花，咬紧牙说道：“我会让该死的人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