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被浓重的云雾遮挡，只有从边边角角泄露出的霞光，才勉强可以确认这是傍晚。
沈不逊挤在孩子堆里，抬头望了一眼，提前感觉到了空气里的雨水味。
“好像快要下雨了……”
下一秒，雨珠滴在了鼻尖上。
沈不逊立刻抱起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孩子，夸张地喊：“快跑啊！”
身边七八个小孩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大喊大叫地冲进屋里。
紧随其后地响起几声闷雷，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没反应过来的洛骁抄起身旁的两个小孩，长腿一迈，迅速闪进屋里。
不过比起沈不逊，他的动作还是慢了。
进屋时，洛骁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只有怀里的小孩被他护得好好的。
急急忙忙收衣服的孤儿院老师经过时，扫了眼给沈不逊递毛巾的洛骁，随口说道：“小洛啊，记得换身衣服，卧房还给你留着呢。”
洛骁轻点着头。
沈不逊笑着目送着老师出门，问着洛骁：“你在这里还有房间？”
“成年后经常回来，院长就给我留了房间。”洛骁揪过沈不逊擦脸，手指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脸侧。
沈不逊有些痒，眨眨眼试探地问：“所以我们今晚还回酒店吗？”
洛骁低下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欲盖弥彰地说：“我去换衣服。”
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到窗子上，动静不大，但是每一声都落进了沈不逊心里。
他看着洛骁离开的身影，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既不像期待，也不是失落。
而是像雨前浓重的云雾一样，遮挡着晚霞，却露出来些许虹光。
“哥哥……”
衣服下摆被人拽了拽。
沈不逊熟练地收拾好表情，揉着身边小孩的脑袋，声音是空前的柔软。
“瑞瑞怎么了？”
名叫许瑞小孩有些害羞，扭扭捏捏地问：“哥哥明天还会陪我们玩吗？”
沈不逊从善如流地蹲下，摸出几颗糖哄着他：“当然会了。”
又一个小孩冒出来：“后天呢？”
“也会啊。”
“大后天呢……”
不停地有孤儿院的小孩挤到沈不逊的身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搞得沈不逊说不出拒绝的话。
还好洛骁及时回来给他解围，严肃地像个大家长，伸出手冷冰冰地把沈不逊偷偷塞给他们的糖果要回来。
还美其名曰吃多了会长蛀牙。
碍于洛骁的威严，那几个小孩只好不情不愿地把糖交出来，然后迅速溜走了。
沈不逊抬头看着他，正要埋怨他冷冰冰的态度，就看见洛骁悄悄地把糖吞进嘴里。
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想法，洛骁小时候也会缠着来孤儿院探望的人说这样的话吗。
沈不逊舔了舔嘴唇，刚好对上洛骁下垂的视线：“你……喜欢吃糖吗？”
洛骁答非所问：“很甜。”
准确地说是甜得过分。
因为小时候并不常吃到这样的糖果，所以就逐渐不期待了，以至于现在，糖果在嘴里慢慢融化，会让他觉得过于甜腻。
沈不逊蹲在地上，仰视着上方的洛骁：“可是我很喜欢，再甜也喜欢。”
“嗯，小心蛀牙。”
洛骁这话说的，简直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的动作也生硬地不近人情，扯着沈不逊的胳膊，强行把人拽起来。
沈不逊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于是躲开了他的视线，站在窗台边默默看着湿润地砖上倒映的钟楼。
“回来这里，让你不开心吗？”
洛骁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没有。”
回答得很干脆，但洛骁接着问：“你很喜欢小孩？”
沈不逊学着他的语气：“没有。”
“那为什么……”
沈不逊抢过话题：“为什么要装得这么喜欢陪他们玩？还是为什么要答应明天还会来？我只是好奇，以前的你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让你变得像现在这样。”
洛骁被他问得有些懵，居然真得开始回想自己在这里时的光景。
但是那些记忆太遥远，孤儿院的生活又太平淡，洛骁只记着自己好像一直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期待着……就离开了孤儿院，至于其他的，早就记不清了。
他也只能模棱两可地说：“我以前，是个很无趣的小孩。”
沈不逊瞧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不留情面地打趣道：“你现在也是啊。”
“……真的？”
“不然呢？”沈不逊像哄小孩一样，偏过头对洛骁柔和地笑着。
一瞬间，洛骁也想起自己那时候在期待什么了，他最期待的就是有人分一点温柔的视线给自己。
那时候他因为眼睛的问题，总是跟不上别人的脚步，就算没有人排挤他，小洛骁也会自觉地蹲在角落里做一个乖小孩。
但是这样的乖小孩，却最容易被忽视。
不爱说话的小孩也变得越来越不合群。
如果那时候就拥有了沈不逊的注视，洛骁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就更要谢谢你，愿意和无趣的我做朋友。”洛骁侧过身，低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惹得沈不逊有几分心猿意马。
窗户上倒映的沈不逊已经红了耳朵，但他仍在说着：“我可是很抢手的，洛骁小朋友要学会抢，学会哭，才能得到哥哥的偏爱。”
洛骁低声一笑，顺势将手搭在了沈不逊腰侧的窗台上，把人困在窗户和自己之间。
“我不会，哥哥教我。”
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说出口，照样打了沈不逊一个措手不及。
沈不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活像蒸熟的虾，整个人迅速往后躲闪，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假装坦荡地听着彼此剧烈的心跳。
好在响起的个人终端及时解救了他。
沈不逊立刻闯开洛骁的禁锢，躲到几步开外接起通讯。
对面是孟禾云：“你在做什么龌龊事，声音这么虚？”
沈不逊的确心虚地四处乱瞟，但他依旧嘴硬：“你才虚呢，有什么事？”
“没事，刚刚去敲你房门，你不在。”
沈不逊悄悄呼了几口粗气，平稳语气：“举办慈善晚会的教堂后面，有个孤儿院。”
孟禾云立刻大惊小怪道：“孤儿院？你和洛骁这么快就打算领养孩子了？”
沈不逊吓得立刻关掉了免提，被身后灼热的视线盯着也不敢回头看，只敢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哟，急了。”
沈不逊刚平复好的语气又变得急促：“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没什么啊，就是觉得下雨了，问问你有没有被淋成落汤鸡，要不要派车去接你啊，现在看来某些人正沉浸在甜蜜的……”
不等孟禾云说完，沈不逊手忙脚乱地挂断了通讯，紧接着，孟禾云疯狂的消息轰炸就发了过来。
沈不逊低头看着个人终端上浮现的字眼，什么扣钱之类的。
方方正正的小字挤作一团从脑子里飞速溜过，他拼命地想看懂孟禾云说了些什么，脑子却乱嗡嗡的，心也不按节拍胡乱地跳着。
甜蜜？这算是甜蜜吗？
沈不逊没有回头，假装回着消息。
洛骁的眼神从他发烫的耳尖滑到微红的后颈，沉淀片刻，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在屋里重新搭好衣服的阿姨走过来，问着：“雨下得真大，要不小洛跟朋友今晚就睡在这？”
真想回去的话，街上有的是车。
实在不行，撑伞也能回去。
但洛骁说：“明天刚好有事要去教堂，这里离得近，不如就住在这，你说呢？”
他看向了装鹌鹑的沈不逊。
沈不逊蹭蹭鼻尖，破天荒地有些扭捏：“都行，我无所谓。”
阿姨立刻乐开了花，又急急忙忙地去收拾房间，还不忘跟他俩说：“小洛的房间一直空着，前几天才打扫过，我再去收拾收拾，就是床有点小，不过能睡……”
吃过晚饭，陪着小孩闹腾一会儿，孤儿院的阿姨催促着他们上床休息，几句话就让冷静下来的沈不逊又开始浑身僵硬。
他慢吞吞地跟在洛骁身后，脸上的表情带有视死如归的悲壮……
这当然是强装出来的，就怕洛骁一回头看到他满脸意味不明的绯色。
但在推开房门后，沈不逊的确悲壮了。
看着两张小床隔着几米远，分别贴着两侧的墙壁，沈不逊心就像放到了雨中，满腔燥热立即被淹没。
是两张床啊……
有些失落，怎么办？
沈不逊拖踢沓着拖鞋，脚步沉重地去洗漱，连躺在床上后，整个人都是像死了一样平静。
窗外适时地响起几声闷雷。
沈不逊泽像着了魔一样开口说：“我怕打雷，你能跟我一起睡吗？”
过去几分钟，没有回应。
沈不逊便认命地闭上双眼，翻过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方才的问题让他浑身上下都臊得不自在，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被子夹层里，这辈子都不出来。
同时脑袋里也冒出两个小人。
一个扭捏地问：“你怎么这么不矜持？”
另一个直白反问：“你这么矜持干什么？”
但是不等沈不逊想清楚自己究竟算不算矜持，就有人扯开了他的被子。
隔着衣服，洛骁贴着他的后背，手臂还半浮空地搭在隆起的被子上，沉闷地说了声：“好。”
还是小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