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仔细一看， 断桥的切口并非整整齐齐，很明显是被某种坚硬的东西挤压后才硬生生断成两截。
如废弃城镇般的钢筋水泥是裴伽纳开出的钢铁之花，是孤独寂寞之地的绝响。
但即便是如此令人感到的孤寂的地方， 却诞生了一个小小的奇迹，犹如在孤绝之地盛开的文明之花。
非常了不起。
“然后呢。当我第一次离开裴伽纳， 开始属于自己的旅行时……”阿基维利慢慢将朝露拉了过来， “哎？我这么认真的讲故事， 你好歹给我一点反应嘛。”
柔软湿漉漉的东西在身体滑动，但并不讨厌。
阿基维利的面容浮现笑容， “要不然我会很寂寞的。”
朝露的眼睛眨了眨，“我认为静静聆听完才是尊重， 因为罗浮的说书先生们更想在落幕的时候获得掌声。”
仿佛被触手拖拽、拉扯着前进，朝露的脚尖只能偶尔接触到地面，差点被阿基维利吊起来悬空。
稍微有点失重以及不知何时会摔倒的危机感， 但在即将接触到阿基维利前，朝露主动给了灰发金眼的青年一个拥抱， “但我很喜欢你。”
“不……应该说是非常喜欢。不管要我说几次都可以， 我喜欢想成为人类的你。”
“喜欢程度能超过阿哈哦！”
阿基维利的眼眉舒展，两唇边角微微翘起， 比方才的笑颜多了几分安稳与神气的骄傲， “嗯， 没错没错。我的人气可是一直超过阿哈的！”
青年仿佛从盒中挑选出珍奇的藏宝家，“不仅仅是不朽，其实我和丰饶、存护等等……更准确的说是现存的大部分星神，都和我关系不错。”
“要是祂们有欺负你的想法， 说不定报上【阿基维利的遗孀】这个称号能让祂们收敛一点，但欢愉除外。”
朝露微妙的沉默了一会儿， “我觉得祂应该会更加兴奋的扑上来，说就算是人妻祂也可以牛头人……”
阿基维利：。
阿基维利：“到时候我还在的话就帮你教训教训祂？”
朝露倒吸一口凉气，“你为什么要奖励祂！”
缠绕在周身的触手尖儿颤颤巍巍的抖动了几下，但祂的主人却开怀大笑，“你说得对——还是不要给祂太多甜头比较好。”
朝露点头：“不然的话就会蹬鼻子上脸……”
阿基维利垂下头颅、朝露仰起脸颊。两人的视线彼此交汇，阿基维利张口，“然后。”
“在我第一次抵达裴伽纳之外的星球时——”
*
祂感到踌躇不安。
冲出裴伽纳的计划已经完成，但由祂的血肉之躯所构筑而成的星穹列车一定会令星球的原住民感到恐惧与害怕。
这个星球甚至没有裴伽纳的一半大，星穹列车只能停驻在星球之外、寰宇之中。
祂未曾发现，祂前行的路化为银色的轨迹，犹如银河在宇宙中闪闪发光。
列车暂时没有燃料了，要修整一下才能出发。
在祂静静的待在自己的星穹列车时，星球的原住民们注意到了天外来客，无邪的孩童抬头仰望美丽的星河，看见星穹列车的车头停泊在星球附近，犹如沉睡的野兽。
星球的原住民渴望与外来者进行交流，所以他们将迄今为止科技的顶点——人造卫星发送到外太空，期待与来者的联络与友好交流。
有人认为这是世界末日，在外的钢铁野兽要吞噬整个星球，也有人对此保持乐观态度。
但所有人都认为，那辆足以跨越星河的列车，将来能改变世界、不，甚至是这个宇宙。
但怪物没有回复发射上来的卫星。
祂深知自己庞大的身躯在外界看来并不友好，祂的相貌也一定丑陋不堪，与原住民不同。
祂通过祂的眼睛看见了这里的人们——他们身材娇小，四肢俱全，正振臂高呼，企图得到祂的反应和回响。
列车的燃料在经过自然补充后恢复了一半。
祂很快就能再度启程，因此祂挪开了视线。
*
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们就像要挑战神明的权威一样，居然擅自规划了轨道，潜伏进了星穹列车。
祂知道消息时已经为时已晚。
祂离开了车首，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冷漠的想：他们见到这辆车的光怪陆离之后便会离去吧。
*
但祂听到声音。
祂听到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他们不仅没有离去，反而向着星穹列车的最深处进发。
怪物无处可逃、无处可退。
然后，祂走到了车厢座位的最末排，就像是等待着最终的结果一样，静静地凝视着最后一节车厢的入口。
哒、哒、哒。
纷乱而热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留在门扉前。
祂听到人们的感叹与尖叫声。
他们说，“这辆列车是你一个人做的吗！？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怪物从人们的眼中看见了祂自身的倒影。
有力的四肢、五官整齐的容颜，一双如同照耀这颗星球的恒星那般美丽的金色双眼。
怪物的模样与他们【人类】一模一样。
*
“祂发现，人们的相貌与祂别无二致——于是，祂接受了这颗星球的原住民的邀请。下了星穹列车，在星球中枢补充燃料，然后，有人也想见识广袤的宇宙与银河，让祂带上他们，与之同行。”
少女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的结尾。
阿基维利的瞳孔瞬间缩小，“……”
“嗯……诶、诶嘿嘿……。”朝露仰起笑脸，像一个新年喜气洋洋的笑脸娃娃。
阿基维利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古怪，“你……”
该不会一开始就——
软滑的触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点一点挪开自己的触肢，朝露的手脚得到解放，她脸上的笑容弧度稍微缩小了点。
水墨的泓光在她的指尖，手臂流淌。若是仔细看，就能看见缠在她手臂处的阴影，凝聚成了生有双翼的龙的形状，少女的唇瓣张张合合，“【能否把你的心交给我呢？？】”
“我做到了，阿基维利。”
“我给你我的心，把你的心也给我吧。”
*
“祂是优秀的星神，这一点所有人都无法否认。”
“祂所经历的一切都非常人能想象，而在起初之地裴伽纳——”
朝露摇头，打断了龙的话，“不用再继续了。关于祂的故事，我还是觉得自己听比较好。”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让祂主动讲给我听。”
因为那是属于开拓星神阿基维利自己的故事。
在星穹列车因为阿基维利的陨落而坠毁的现在，已经无人能找到阿基维利的踪迹，正是因为如此，才要仔细聆听。
不能通过他人诉之于口，因为这是祂自己的故事。
祂曾经如此寂寞之事、曾经在裴伽纳所做过的事情，如何仰望雾蒙蒙的苍穹，最后独自冲破孤寂与黑暗，那是属于开拓星神【阿基维利】的故事。
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祂，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祂【阿基维利】本身。
即便是讲故事的人【星神】也一样。
“我想看看周围还有没有一样的石碑，你先松开我吧。”
不朽犹豫了一秒、两秒、三秒。
“—— 祂会来吗？”
不朽的龙尾松开。
不朽之龙如此回应：“祂会来的。”
*
故事书的最后一页如舞台剧那般落下帷幕，尘封已久的书籍终于被拾起、被阅读完毕。
阿基维利的手毫无征兆的压住了朝露，青年的双臂圈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好喜欢你啊。”
“考虑一下，真的不能帮我打赢复活赛吗？”
阿基维利的尾音略微拖长，加了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听起来有些湿润、黏腻。
“你都帮祂打赢了，我也行吧？”阿基维利殷切、热情的推销自己，“我不仅能抗能打能跑，脑子还好，虽然不能算是触手但我的手也很有用！”
“咕噜。”朝露埋在阿基维利的胸前，青年的身形不算纤细，强壮的胸大肌几乎要让朝露窒息，以至于她发出了闷闷的溺水声。
“就连不朽也没有真的打赢复活赛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阿基维利找路顺坡下的速度很快，“那我可以亲你吗？”
朝露像一只猫咪一样摇头，“我们仙舟没有那么热情的习俗……还有，我已经有了整个寰宇最棒的初恋了。”
“虽然他已经不在了。”
阿基维利完全没有松开朝露的意思，“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要是我的意外能稍微晚一点，指不准能赶上你的时代。”
“到时候一定很有趣。”
“你为什么需要我的心？”
总在回答的阿基维利问出了对朝露自身的第一个问题。
“我想要不会畏惧的勇气。因为接下来要做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想要和你一样的心。”
—— 即便那是不知畏惧的怪物的心。
“好。”阿基维利的指尖微微一动，“我大概知道你要做什么事情了，的确是一件需要决断的心意才能完成的事，不管何时我都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所以，现在我就来教你。”
阿基维利搂着朝露，转了个圈。朝露站在阿基维利面前，灰发金眼的青年成为她的支柱，转眼间，由星神的数据与记忆构筑而成的空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血雨自撕开的裂缝向内倾泻，用代码构筑的虚假的孤绝之地迎来了第一位敌人。
嘀嗒、嘀嗒、嘀嗒。
雨水的声音格外清晰。朝露的头靠在阿基维利的胸膛，灰发青年握住她的右手，每根手指都精确的覆盖在朝露的手指之上，然后缓慢抬高。
朝露跟着举起手臂，仰起头，暖金色的眼眸中映入铺天盖地袭来的血雨，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脸颊、身上、裙摆，飞溅出四散的血液。
“只要这样——”阿基维利的语气相当轻快，丝毫没有危机感，游刃有余的声音在朝露耳畔响起，祂把朝露的无名指与小指摁进掌内，两只拟作黑洞洞的枪口。
终末星神在碎片的一角中露出窥视的眼睛，朝露的表情略有点怔愣，拇指跟随阿基维利的动作竖起。
火焰在朝露的指尖跳跃翻腾，最后如同朱明的火炮悉数凝聚在一点，阿基维利握住她的手，轻轻向上提，宛如开氵枪后的反作用力，“砰。”
轰隆。
被极致压缩的火焰顺着既定的轨道击破降下血雨的雾霭，狂热咆哮的烈焰所到之处将万物化为灰烬，雨水干涸蒸发，就连苍穹天际也瞬间被火焰所照亮，孤绝之地亮如白昼。
阿基维利面带微笑，“就是这么简单。想耍帅也可以——”
“再多加油一点，抵达我未能找到的那个存在的顶端，”阿基维利放下手，“然后，你所遇见的一切都会化为你回答的基石。”
*
星神在浓烈的血腥味中化为紊乱复杂的代码消失，但朝露的手却止在了原地。
她的金眼一直注视着天空中的影子。
满是污泥的漆黑怪物故技重施，用五指笼罩住破碎的边缘，强制掰开天空。
就像阿基维利说的，只要像刚才那样……
尽管不知道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确实——
现在的朝露有了直面终末的勇气。
本该是这样。
……对，本应该……是这样。
*
“朝露。”
“朝露。”
“朝露。”
原本不应该有人听懂祂的话语的星神口吐人言，而祂的身影也不再是衣衫褴褛的青年。
如同轻飘飘的纸片。
祂身躯轻盈。
朝露的指尖微动，从拟作枪氵支的姿势，转为五指舒展。
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就是觉得，现在或许应该接住祂。
是要接住某样东西，或是触碰从天空中掉落的光亮已经不得而知，但确实有什么掉下来了。
咚。
噗通、噗通、噗通。
血液的数据在瞬间加速了流淌，涣散的瞳孔因为兴奋而不自觉的放大，因为五指伸展到了极致，绷紧的指尖有些颤抖。
那不该是祂的声音，本不该是祂发出的声音。
但他就这样出现了。
犹如优雅的黑猫轻飘飘的落至地面，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接应。
白发的少年身着整齐的西装，胸前的领结挂着一颗湛蓝的宝石，披着风衣。短裤下白皙的大腿绑着金属质感的腿环，一双看不见瞳色的眼睛此刻正笑眯眯的闭合。
“朝露。”祂说，“是我。”
那是她熟悉的声音。
与艾利欧一模一样。
朝露与祂的身高十分相近，所以她只能平视面前的星神，她收回手，将右手放在左胸前。
“因为你一直在躲着我，所以我只能先找到你再和你见面……不过还好，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单独相处了。”祂睁开双眼，一双荧蓝色的眼睛如同数据在星神的眼眸之中流淌。
嘀嗒。
仰头时滴落的血雨灌进了眼眶，朝露觉得有种血腥滚烫的东西代替她的眼泪流下，在脸颊拖行出一整片湿润的污渍。
此时，她的右手无名指并没有戴着那枚银色的指环。
朝露面前的白发少年歪了歪头，绑着一绺头发的黑色缎带也因此摇曳不定，祂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抱歉。”
“……你是不是生气了？”
反应也没有任何区别。
嘀嗒。
湿润的雨水滴到了朝露的脚尖，裙摆因为刚才的血雨而被淋湿，形成一块又一块凝血的漆黑。
少女涣散的金色瞳孔终于找到了聚焦点，朝露看向眼前的白发少年，声音极轻。
她发出的音节从舌尖滚落而出，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她说，“末王。”
面前的白发少年是终末的星神。
作者有话要说：
* 封面为剧情限定封面～预计会持续到正文完结w
谢谢机油@冉天音的协助，超喜欢这个很癫的封面（
感谢在2024-01-06 21：13：26～2024-01-07 21：1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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