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见过汝。”雪衣双手抱臂, “在十王司的档案记录里。”
“十王司羁押的罪犯都是十恶不赦、身犯十恶逆的罪大恶极之人。”雪衣没说一个词,朝露的表情就越来越恍惚,“放心, 你不在此列。”
“只是汝的档案令吾印象深刻,不必过于惊惶。”雪衣沉静冷淡的眼眸看向朝露, “汝可否有空。”
“针对你的事情, 十王司早有规划。这虽不在吾的职责之内, 但由吾代管也不算是失礼,你意下如何?”
雪衣的语气始终都很淡, 几乎没有什么情感上的起伏。
应星在工造司见多识广,“这是偃偶。”
“哦?看来汝对吾的身体有所了解。”雪衣似乎并不介意在朝露下决定之前, 让应星和朝露闲聊,甚至主动开启了对话。
偃偶之身……朝露曾经听过,十王司专门负责处理十恶不赦的罪犯, 也掌管着仙舟人的身后事。负责处理事务的判官并非活人,而是【活人偶】。
人们在即将死去之前, 其意识与记忆会得到保留, 被封存在十王司中。等需要他们出手协助时,再将保留下来的记忆复刻到一个偃偶中——至于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是因为仙舟朱明的十王司也曾经对她挖过角。
毕竟体内是封印了岁阳的传奇人物, 十王司期望朝露能为他们效力。但朝露一直没答应, 在朱明待了一星期就果断跑回罗浮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要被迫工作!
她兜里的面条人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一动都不敢动了。
幻胧是真的担心朝露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自己上交了。
“抱歉……我不接受十王司的邀请。”朝露摇摇头,拒绝了雪衣的提议,“我的志向不在十王司。”
雪衣点头, “吾能理解。”
朝露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呃、假如十王司的驱鬼捉凶能够兼职的话……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会帮忙。”
“胡闹。”雪衣的语气骤然加重, “十王司的工作并非儿戏。”
朝露就像一个被乖乖训斥的孩童一般低头,“我没有轻视这份工作的意思。”
“但我已经充分表达了我的意愿。”
十王司诶,仙舟最神秘的组织,能被选上的人少之又少,若是换成其他人,肯定早就欣喜的接受了。
但朝露……她不想和岁阳打交道。
她更想在战场与伙伴们并肩作战。
雪衣抿嘴,被如此强硬的拒绝大多是在缉拿要犯时,那群犯人不是挑衅就是在被打断腿时艰难地喊着【不要抓我啊】,被捉拿前丑陋的面貌展露无遗。
面前的朝露唇红齿白,意志坚定。一不是要犯,二是一个普通小姑娘,她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好。”雪衣最终点头,语气有了略微的起伏,“吾听见了汝的答案。但这非吾一人能决定之事。”
“……嗯?”雪衣的表情有所变化,由机关制成的人偶之身轻轻震动,是紧急通讯。
她不得不侧耳,抚上自己的耳廓,内置的特殊通讯设备的另外一方传来一条语音消息。
“姐姐。”寒鸦了无生气的声音多了几分温度,“暂时不需要追查【朝露】的相关线索了。十王司、云骑军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出判断。”
雪衣聆听完清晰的通讯,“好。”
“现在你们安全了。吾还有事,先行告辞了。”雪衣礼貌的对应星、朝露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小巷的最深处。
*
“哇……好有气势的一个人……”朝露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应星的语气有几分调侃,“怎么?被吓僵了?”
朝露表情恍惚,似有几分迷迷糊糊的晃神,然后停顿了一下的,双腿很应景的颤抖起来,“……嗯。你扶我一下。”
应星:。
行,不管怎么看都还是小孩子,腿都吓软了。
应星在刚刚的对话中完全被忽视了,但他毫无怨言,伸出一只强壮有力的臂膀横置在朝露面前,意思是让朝露随意取用,“你刚才若是真的害怕极了,应当找我帮忙。”
朝露抓住应星的小臂,缓了一下,“我一个人能应付呀。而且我不是因为她太恐怖了才被吓得腿软的……”
“一想到我未来进入十王司,一不小心噶掉了,就要被人做成缸中之脑放在偃偶身体里,没日没夜的007,一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的身体发软……”
“……”应星似乎沉默了一下,“你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的脑回路诡异的产生了同步,问就是不想被007。
应星:“但假如是没日没夜的研究金人,那我甘愿铱錵……”
朝露:“假如让你和金人亲亲的话?”
应星:“……呕。”
看来应星不管多久都没办法逃离当年金人拥吻的阴影。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对方应该会等我。应星,你陪我去见一个人的面吧。”朝露握住应星的手,“有你在我身边,对方不管想做什么,应该都会收敛一些。”
应星赤红似火烛般的目光看向朝露,“什么人?”
*
将军府内。
寒鸦、景元、镜流与腾骁四人齐聚。
梦占的判官寒鸦抵颚,细眉连成一线,“你说的不无道理,即便是迄今为止都没有过先例,但这女孩儿做过的事情足以证明她天赋异禀。我曾经在因果殿之中翻阅她的生平记录,平平无奇,毫无疑点。”
在寒鸦平淡的叙述语气中,一连串话语从她的口中倾吐而出,“假如不是有外界力量的帮助,她不可能在数次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镜流闭口不言,眉头紧蹙,因为景元的假设实在是太大胆了。
尽管尚未证实过有人能走上多个命途,但命途行者的名额本身就弥足珍贵,怎么会苛求第二位神明的注视。
“既然现有的猜测都无法对上,那不如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景元的白发飘动,遮住他的右眼,青年的脸上保持一贯温和的笑意,看起来人畜无害。
紫发紫眼的将军垂眼,“但这是无法辩真,也难以证伪的假说。你曾经在朝露的附近见到过常乐天君的面具,而镜流所见是走上丰饶命途的朝露。”
腾骁的手指摁在平面的投影屏上,“但根据照片来看,她所呈现出的力量更像是……毁灭星神。”
镜流若有所思,“……烬灭祸祖。”
联系完雪衣的寒鸦抬起阴沉的眼眸,“所以,你们要拿这个姑娘怎么办?”
景元:“既然太卜曾经占事,朝露对仙舟并未威胁,以我之拙见……”
寒鸦静静地盯着景元,青年的侃侃而谈被她霎时间打断,“你不过是和她青梅竹马吧。不必掩饰,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匪浅。”
在因果殿阅读诸多生死、无数仙人的人生经历的寒鸦早就看出了景元的心思,“你的胆子很大。”
由于寒鸦的冷淡,她的每句话都像是在平淡的叙述,针对情感又像是一根笔直的针插进跳动的心脉,一针见血。
“她是我的弟子。”镜流似血的红瞳紧紧盯着腾骁,“我会站在朝露这边。”
似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寒鸦、景元、镜流的目光接连投向腾骁,似是在等待他说出最后的判决。
被盯着的腾骁:……
视线就像是三门直挺挺的朱明火炮抵住了他的脑门,黑洞洞的枪口正在逼迫他做出答案。
怎么,你们三个人其实是说好了来为难我的?
他是靠赫赫战功与支持的人声登上将军之位的——六艘仙舟的将军大多如此。
但他登位数百年,早就习惯了如何处理内部的事务。
“何必把未满两百岁的女孩想成假想敌。”腾骁押在屏幕上的手褪去,“若能为仙舟所用,那就是多了一名强力的帮手。”
“是啊,但也有可能晾成祸事。被十王司关押的仙舟人可不少。”寒鸦冰冷无情的打断,“人心易变。总有一天她会被魔阴身以及长生种的情感所磨损,一点一点消磨最初的心。”
腾骁打断了寒鸦,“短的三四百年,长的起码还要七八百年。”
寒鸦无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既然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现在才搬上台面未免有些掩耳盗铃了。十王司的做事调度虽是绝密,但也没到见之即死的残暴程度。”
……
毕竟栓住野兽最好的是可控的缰绳。
比起莫名其妙的触怒一个不知道底牌的人,还不如就这样静观其变,反正迄今为止她都没有带来什么极端的损害,甚至数次帮助了仙舟,不是么?
*
朝露与应星的组合成功见到了那名仙舟商人。
或许是经过了十王司的毒打,让他看起来老实多了。
但当他提出想和朝露进行合作,被朝露果断拒绝之后,他就变了一个样子,拒绝交出录像。
朝露面对赖皮行为束手无策,能私下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闹上地衡司。
应星此时十分冷静的站起身,面对商人、背对朝露。
朝露只能看见应星宽厚可靠的背影,“朝露。”
“工造司不仅仅需要理论上的知识,因为更多时候你会遇上无理取闹,给你改十五版计划方案的甲方。”
“哈?”商人夸张的发出哈气声,应星说的话堪比迷惑行为大赏,“你说这个有什么……”
应星冷静沉着,青年的肌肉微微鼓起,朝露仿佛看见了魔鬼的背影,“你要学会以理服人。”
【乐子值+1!】
朝露鼓起了掌。
商人的表情逐渐从“哈?你到底在说什么”到肉眼可见的惊恐,他的嘴巴不自觉的睁大,怒目圆睁,“我告诉你,原帖还有资料都在我的手上……”
“对。”朝露一同站起身,在应星高大的身影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我们这是友好的协商。”
应星:“普通的玉兆程序单元只要能跑就行。”
朝露:“您刚才好像说,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达成合作就好……”
少女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柔和的微笑,“怎么办呢,我也不想让事情闹大……”
洞天的光线斜着打在应星的身上,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朝露全身隐匿于黑影之中,好好的人阴气森森,一双大眼睛像索魂的鬼娃娃,闪亮的金眼似摇曳不定的烛火。
商人当即站起身,决心和黑恶势力斗争到底,却发现黑发应星的身高高出他太多。
应星就像一座遮挡日月的巨山,商人的头乘以二合起来还没有应星的胸肌宽阔。
……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中,商人低头一看,看见了应星手下的桌子近乎被他的手指戳出来五个洞,他吞了吞口水,抬眼瑟瑟发抖,“我、我招……我全招了…… ”
“我不该偷拍,但你真的不考虑与我合作拍幻戏吗?一定能……”
朝露:“你真的这么热衷的话,改天我给你推荐我们罗浮的持明龙尊吧,你给他拍个纪录片,一定能火。”
商人的表情像一块冰凝固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我可以喊你爸爸……”
幻胧:那是我爹!
朝露:“……首先,我不是你爹。”
其次,幻胧,我也不是你爹JPG
*
总算是解决了这一番闹剧。
朝露收起拷贝的玉兆与机巧鸟的录像带,跟应星道谢。
若不是应星今天刚好有空,指不准她会被这个赖皮商人缠到什么时候。
不过……
朝露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两天好像没见到过景元。
原本以为是景元有了编制,所以见面的机会少了,但这两天她明明住在景家,却一次都没见到过景元。
伙伴在干什么呢?
当朝露这么想的时候,玉兆传来一条讯息。
【景元:朝露,你有意愿搬出去住吗?】
……
朝露思考半秒。
等等,这两天不见面难道就是想把她赶出景家,却不好意思开口吗!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好像的确长大了,也有师父了,似乎不太适合继续在景家住。
【朝露:好哦,但是你说的这么突然,我还没有准备好……】
【景元:那我们见面吧。现在有空吗?】
【朝露:有是有,应星在我附近。】
【景元:他在不合适吧?(猫咪探头表情包)】
【景元:只有你我两人的时候再约定地点比较好。】
【朝露:你在哪里?】
【朝露:我马上过去。】
朝露收起玉兆,“应星,看来不能请你吃饭道谢了,下次一定哦!”
毕竟有人在找她。
【景元:在家。】
*
“唔……伯父伯母是不是讨厌我了?”朝露开门见山的问。
景元失笑,脑后用一条红绳绑起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摇曳,“没有。大家都很喜欢你。”
“……”朝露思索片刻,得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结论,“你、你讨厌我了?”
“也没有。”景元温和地阖眸,“你以前不是总说要搬出景家,现在或许是个好契机。”
“你还记得啊……”毕竟从小就寄人篱下,朝露对于自己的经济状况很敏感,期盼总有一天能够离开景家独立居住。
如孩童般的戏言,景元居然记住了,“嗯,因为我一直觉得借住在景家不好。”
这次反问的人反而变成了景元,“哪里不好?”
“总不能一直给你们添麻烦,十几年如此,数十年百年都一样的话就有点不知好歹了。”朝露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景元沉默了一下,“原来如此。”
“朝露。”景元的金眼眨了眨,“我好累。”
“咦,你去做什么了吗?”朝露迷惑不解。
青年一头栽倒在木桌上,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有些闷,“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我没有后悔。”
“不搬不行?”
青年的声音懒散、语速缓慢。
朝露更加迷惑了,“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啦,还是说一开始就是想试试看我对搬家的态度……?”
一头磕在木桌上的景元徒留个很好摸的后脑勺,凭借自己与景元的良好关系,朝露摸了摸景元的脑袋,“要不你过来睡。”
景元抬眼,金眼朝上,看了朝露一下,“……”
“朝露。”
青年尚在锋芒毕露的年纪,虽然足够聪明,但在人际交往上还不够熟练,“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从你十二岁开始。”
“从你被【窃忆者】袭击,用帝弓司命击退了窃忆者的那天开始。”
“……”朝露有料到景元是个敏锐的人,却没想到他把一切的起因记得清清楚楚。
景元抬起脑袋,从桌上逐渐抬起头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仙舟的人已经注意到你了,论坛的事情扩散发酵也引起了一番波浪。……虽然所有人都不会追究你的秘密。”
“但秘密总会有隐藏不住的那一天。”
“……”
“……”
景元讲完后,朝露和景元一起沉默了。
朝露下意识的追问,“你不问吗?”
“看你的架势。”景元揉了揉自己的白发,“我问也无济于事。”
朝露向后挪开椅子,站起身。
景元静默地注视着朝露的动作,朝露退后了一步、两步。
……要走了么?
下次提前找好仙舟的租房信息再发到朝露手机上,让她不再逃避自己……景元的想法被打断。
比任何金色更加纯粹的鎏金色映入他的眼眸。
“朝露?”
……
但金色的主人没有回答他。
景元的瞳孔因为强烈盛放的光芒而缩小。
少女的粉色发丝因盘旋在周身的气流而上升,裙诀也似蝴蝶翩跹那般流连摇曳。
朝露伸出手,指尖裂开一道伤口。依稀可见内里柔嫩的皮肉,自皮肉的中央溢出灿金色的鲜血,“毁灭。”
【系统提示:愤怒值-999!】
绿色的光芒接连亮起,治愈了那道流出金血的伤口,“丰饶。”
【系统提示:治愈值-1999!】
“然后是……”
【乐子值+199!】
少女垂下眼睑,漆红色的小丑面具咧开大笑的嘴,得意洋洋的浮现,“欢愉。”
“以及……”朝露的目光凝视前方,由宝贵的记忆凝结而成的、被切落下来的时光重现,“记忆。”
一切都被流光溢彩的玻璃、冰锥所冻结。
【系统提示:记忆星神浮黎已加入群聊。】
“其实。”
“只要你说出口,你问了,我就会回答。”朝露的面上露出几分天真无邪的笑颜,“毕竟我们是青梅竹马嘛。”
—— 所以当初在仙舟【朱明】,阿哈的小恶作剧被你发现的时候,我真的很庆幸。
景元,你是从小就与我生活在一起的重要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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