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还、还来?

  顾承宴双颊绯红, 听见这话一时气促:

  合着刚才专门背给他听的那些话,什么务存节欲、以广养生,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赛赫敕纳蒙着眼, 看不到此时躺在他身|下顾承宴满脸羞愤的表情。

  他等了半天没等来顾承宴的回应,忍不住贴近顾承宴肩窝,用脑袋不断拱他,小声唤着:“乌乌。”

  顾承宴被他那一头柔软的发丝蹭得有些痒, 板起来的脸终归没绷住, 还是忍不住笑了。

  只觉身上是扑着只大型犬, 正冲着他一个劲地摇尾巴,嘴里还不住喊着:主人, 出去玩!

  “不来了, ”顾承宴伸手解开赛赫敕纳脑后的死结,支起手肘抓了把小崽子下巴,“这活要适量、适当, 别闹我。”

  “当然, 你要是想下辈子都——”他坏心眼地凑到赛赫敕纳耳边, 用气声给他吐了四个字, “……就乖乖听我的话。”

  赛赫敕纳被那四个字吓得一个激灵, 立刻收回手脚乖乖跪坐在炕上, “我听话,很听话很听话。”

  顾承宴哼笑一声, 满意了, 这才推开他起身下床。

  换好衣服转身回来,顾承宴叉腰瞅着乱七八糟、脏污一团的被褥, 终于有点体会到那句话:

  养儿方知父母恩。

  他看了眼还傻乎乎跪在那儿的赛赫敕纳,卷起袖子打了个响指, “正好今天天气好,我教你洗衣服。”

  赛赫敕纳歪着头思考片刻,起身过来,帮忙给拆下来的脏被面抱抱好。

  顾承宴看着他:不错,好乖的小孩。

  春日的极北草原还有些寒,如果洗的衣服少,顾承宴都直接用院里的井水,但这次要洗大件,他便带小崽子去了桦树林里的科里河。

  赛赫敕纳给他抓鱼的时候,曾到过一处水势稍缓的河湾浅滩,路程也不远。

  让小崽子抱着木盆和脏被单,他拿上捣衣杵和皂角,就直奔水边。

  有时候与赛赫敕纳相处,还真会让他想起青霜山:

  他娘教他洗衣服,他又教那些拜入山门的小弟子,带着他们打水、挑水,洗搓衣裳、拿皂角去除污渍。

  若是遇着贪食馋嘴的,衣衫上全是油,那就要用到捣衣杵和打衣板。

  这就讲究手法了,也不只是靠力气大。

  一下下敲打得太重,衣服就破了,没水要添水、皂角不够再添皂角,总之对于新手来说,会比想象中难。

  许多小师弟并不喜欢洗衣裳,调皮捣蛋的几个还会趁他不注意、玩水打闹。

  顾承宴年少时还会生气教训他们,后来渐渐长大、性子沉稳,便对他们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他们回去发现自己不洗衣裳就没衣服穿,或者要盖湿被子,他们就会知道了:

  青霜山上不养少爷,哪怕是作为皇子的凌煋,也是事事要亲力亲为,大家都一样。

  “乌乌,都打湿了,然后呢?”

  赛赫敕纳的声音唤回顾承宴思绪,而他一垂眸,就看见赛赫敕纳蹲在水边,上身赤|着、两条长腿蜷缩着有些憋屈。

  “然后放皂角,在脏的地方反复揉搓,”他蹲过去,接过水中湿漉漉的布料,“像这样——”

  顾承宴示范了一遍,将脏被单分给小家伙,“你弄脏的你洗,”说着,他又将自己的里衣拨过来,“我的我洗。”

  赛赫敕纳看看泡在水里浮浮沉沉的被单,又看看顾承宴手里那件浅白色的里衣、突然伸手抢:

  “那这个我也要洗。”

  “啊?”

  “这个也是我弄脏的,”赛赫敕纳辞严义正,护食一样紧紧抓着那件里衣,“乌乌坐旁边教我就好。”

  顾承宴看看他,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站起身。

  私心里讲,开春的河水对他来说有些凉,只碰这么一会儿,他的手指骨节就隐隐在泛红。

  如果只有他一件里衣,他是有点想躲懒不洗,或者回去烧点热水再来搓。

  但来都来了……

  他看着认认真真埋头洗的赛赫敕纳,有一瞬在庆幸还好脏的只是里衣,而不是亵|裤……什么的。

  他摸摸鼻子,多少露出赧色,“那……”

  “泡泡……”赛赫敕纳的眼睛微微瞪大,突然开口问他,“乌乌,河水里是不是有毒啊?”

  ……有毒?

  顾承宴忍俊不禁,“不是毒,泡泡你用了皂角就会有,代表脏东西被洗下来了。”

  他走过去看,发现赛赫敕纳搓得还蛮干净的,便教他如何用水清洗,然后拧干。

  赛赫敕纳一直认真听、认真做,顾承宴说什么是什么,要放青霜山上,他一定是那种乖巧聪明、天赋高又很讨长辈欢心的孩子。

  不过乖孩子不会扑他、咬他,对他做些坏动作。

  顾承宴忍不住摸摸赛赫敕纳的卷发,看来狼就是狼,永远不会被驯服,永远又野又凶。

  洗好衣服被子抱回来,在院中拉起线晾晒,顾承宴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便洗手与小狼崽做饭。

  小崽子今天洗得好,应该得到犒赏。

  选了新鲜羊肉来炒,又择了把小青菜来煮,前日做的饼子还有,放在灶上热热就能吃。

  他这忙碌着,赛赫敕纳也没闲着,熟门熟路从箱子里翻出新的被单铺好,还在炕上给抻抻平。

  然后,小家伙就跑来灶膛旁边陪着他,有什么需要时搭一把手,拿双筷子、递个盘子碗碟什么的。

  顾承宴一边在锅中翻弄东西,一边隔着浓浓白烟瞄了几眼赛赫敕纳:

  平心而论,其实小崽子长得挺好看的。

  不仅是五官相貌出众,而且是那种两人要在大街上相遇,他一定会盯着多看两眼的好看。

  若没那些烦心事,现在这样的日子就是顾承宴最想要的:隐居山水间、闲适安逸、自得其乐,身边还有个赏心悦目的小家伙。

  在随凌煋下山前,他就曾给娘亲说过,说他将来老了,就收个关门小弟子,找青霜山上一处安静的山峰待着,每日看云观天、对弈煮茗。

  乌仁娜笑他没出息,说她将来老了可要拐他爹去草原,找个有缓坡和湖水的大草场,放上几百头羊。

  闲暇时,还能从草坡上滚下来,可以坐在草车上滑草,躺到长满芦苇的湖水里看星河漫天。

  年少的顾承宴嗤了一声,笑话他娘,说老太太还滑草,也不怕摔断骨头……

  气得乌仁娜打他脑袋,纠正他说就算到了一百岁,他娘也是美丽漂亮的姑娘。

  “而且为娘练过,那可是身怀绝世武功,就算七老八十了也保证精神矍铄!你就瞧好吧臭小子!”

  乌仁娜说这些时,眼神明亮,像草原天幕上煜煜生辉的星斗,“草原广袤神秘,没人能拒绝她的美……”

  那些打打闹闹的场面似乎还在眼前,顾承宴恍惚间,还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直到一股刺鼻的糊味扑面而来,他才猛然意识到——肉炒糊了!

  顾承宴定了定神,眼前锅里的肉已经变成了一堆焦炭,黑黢黢的像……羊粪蛋蛋。

  而坐在旁边的赛赫敕纳却托腮、眼神困惑:“乌乌,你在……变法术?”

  ——比如把羊肉变成炭?

  顾承宴摇头,一笑抬手给锅端起来,“……是我走神了,去帮我拿门口那个小铁桶。”

  那只铁桶是专门用来装炭渣和炉灰的,一直放在进门的右手边,这会儿正好可以用来收拾。

  赛赫敕纳点点头,起身走向门口,结果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咣当一响——

  他急忙回头,发现顾承宴整个人跌趴在地上,铁锅和里面的黑炭球洒了满地。

  赛赫敕纳吓了一跳,回身跑过去将人抱起来揽到怀里,“乌乌?!”

  顾承宴脸色雪白,身体止不住颤抖,握住赛赫敕纳的手用力到痉挛,而且凉得几乎没有温度。

  赛赫敕纳只觉自己是握住了一撮雪山上的寒冰,甚至是山顶终年不化的冰凌,“乌乌你怎么了?!”

  顾承宴虚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浑身上下像被把淬了寒毒的刀在刮。

  这毒一直没发作,他便也偷懒没计日子,甚至药都停了。

  今日……许是赛赫敕纳起身早、他没了暖炕的人形火炉被冷着,加之又碰了凉水的缘故吧。

  念及此,顾承宴痛中偷闲地牵了下嘴角:没想到,他现在也脆弱到这地步了。

  “乌乌!”赛赫敕纳急得眼睛都红了,加大声音给他脸扭过来,“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

  顾承宴视线发虚,用了好半天才给目光聚焦到赛赫敕纳脸上,他闭了闭眼,慢慢抬手碰了下小崽子的脸:

  “抱歉,今天可能,没法给你……做好吃的了……”

  赛赫敕纳的脸一下变白,然后又变得铁青,搂着顾承宴的手力道猛然加重,他声音发颤:

  “我……我不要什么吃的,我要乌乌你好好的!”

  顾承宴轻轻笑,其实这病每回发作起来,他都狼狈得很,不是疼得昏过去,就是给自己手臂、嘴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

  这回,大概是有这傻乎乎的小狼崽在吧,他竟然觉得浑身的剧痛也没那么难捱。

  “我没事……”他动手虚搭在赛赫敕纳肩头,温声哄道:“不哭不哭。”

  “谁哭了!”赛赫敕纳瞪他。

  啧,臭小狗,这么凶。

  顾承宴实在没力气,只能顺毛撸,“我冷,你给炕烧暖,然后多翻几床被子给我,箱子最下面还有一匣药,你也递给我。”

  说这么一长串话,他明显累着,长叹一口气阖眸、眉心紧蹙,看上去极痛苦。

  赛赫敕纳听完这些吩咐,半刻不敢怠慢地照做。

  只是这小子擅自添了些动作:

  听着一个关键词是“冷”,他便在安排好上面那一切后,又自己爬上炕,从后给顾承宴紧紧揽在怀中。

  他甚至连药都不让顾承宴伸手,自顾自笨拙地拔开瓶塞,问顾承宴吃几颗后、亲自喂他。

  顾承宴含着苦药,无力地靠在赛赫敕纳怀里双颊潮红:一半是药性熏的,一半是臊的。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要靠小崽子照顾。

  赛赫敕纳抱着他,给厚被子里外裹紧,然后还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嘴里哼起一段舒缓的旋律。

  顾承宴本来疼得有些恍惚,听着这曲调,却又慢慢回神。

  他在赛赫敕纳怀里抬起头,汗湿的喉结动了动,“你……竟会唱《苏德鲁牧歌》?”

  这是乌仁娜从小哄他入睡的歌谣,是首颂杨草原英雄苏德鲁的赞歌。

  自从娘亲过世后,他已经许久没听过了……

  赛赫敕纳低头冲他笑了笑,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提高了音量,用纯粹的蓝眼睛告诉他:睡吧。

  顾承宴看着他漂亮的眼眸,最终浅笑着昏睡过去。

  梦里,蔚蓝色的大海突然涨潮,一望无际的蓝将他很快吞噬,但他却没有落水的窒息感,只感觉到一阵阵暖,像整个人泡在温汤里。

  他多想就这样停留在这片蓝色暖洋里,但……

  但是什么呢?

  顾承宴睡的迷迷糊糊,总听见一个冰冷讽刺的声音在耳畔唤他师哥,一会儿又听见赛赫敕纳叫他乌乌。

  他皱眉,猛然想起前世凌煋折腾他的那些手段,想起他为了断他念头、护着青霜山而饮下的毒酒,还有药匣里仅剩的十瓶药……

  顾承宴忽然就有了力量,挣扎着猛然往水面游,即便海面外是无边暗夜,即便越靠近海面身上越痛。

  他不能停留,不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承宴服下的药起效,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意识也慢慢清醒。

  赛赫敕纳一动不动地守着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顾承宴笑了笑,动动手指、撑起来一点。

  赛赫敕纳担忧地看着他,才唤了声乌乌,肚子就不争气地发出了很响的咕噜声。

  赛赫敕纳:“……”

  顾承宴噗嗤一乐,“饿了?”

  “……没有,乌乌听错了。”

  听错了?顾承宴可是趴在他胸膛上,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听错,他盯着小家伙,似笑非笑。

  赛赫敕纳耳朵红了,嘴巴却很硬,“饿了也不用乌乌做!我、我自己会找吃的!”

  顾承宴忍不住要笑,撑起来那点力气瞬间散了,他一下扎进赛赫敕纳怀里,脸正巧埋在他胸膛中。

  闷笑两声后,他才抬头眨眨眼,“但我饿了。”

  赛赫敕纳紧张起来,半晌后,才绷着小脸讲出一句:“我……我不会做黑炭蛋蛋,但我会烤肉!”

  “噗……”顾承宴更乐,他推他一把,“行了,吃过药缓过那阵就没事了,扶我,我来。”

  赛赫敕纳狐疑地看着他,半信半疑将人搀起来。

  顾承宴只是没力气,身上早不疼了。

  他走了两步还是腿软,便干脆卸了力靠到赛赫敕纳身上,由他撑着继续做刚才的饭——

  这会儿天已然完全黑了,他没再炒羊肉,而是简单炖了锅杂菜,给准备好的东西全放进去炖熟。

  吃过饭,收拾洗碗这些事都由赛赫敕纳包圆,更在端热水来给他洗漱时,捧起他的手吐出一句话:

  “乌乌教我。”

  顾承宴靠在堆高成一座小山的被子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孩子说的是做饭。

  于是他刮刮赛赫敕纳高挺的鼻尖,“哪有大小伙子上赶着学做饭的?”

  赛赫敕纳却郑重地点点头,“要学,以后我做,我要照顾乌乌。”

  顾承宴摇摇头,闭目掩去眼中一瞬的动容,只轻笑道:“好歹是个狼王,别这么没出息。”

  赛赫敕纳看着他,明明他手里握着顾承宴纤细的脚踝,但这句话后,他却突然觉得顾承宴离他好远好远。

  他想不透原因,只能抿抿嘴,徒劳地强调一遍:“我会照顾好你的。”

  顾承宴笑着没说什么,只揉揉他脑袋。

  上炕躺到里侧,顾承宴虽是面向墙壁让赛赫敕纳只看到他背影,但还是留出了外侧。

  感受到小崽子没动,两道如炬目光差点给他肩胛骨烧穿,顾承宴在心底一叹,只能妥协道:

  “好,教教教,但我好困了,先睡觉好不好?”

  赛赫敕纳紧了紧眉,顾承宴明显在逃避这话题,回答得很敷衍,但——他也舍不得让乌乌为难。

  于是他哦了一声,默默放轻手脚出去倒了水,然后回来熄灯上炕。

  顾承宴闭着眼,听着小狼崽的动作,直到他爬上来自然而然地揽他在怀后,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赛赫敕纳对他的依赖太重。

  将来若他病重离世,这小阿崽要怎么办?

  前世老狼主死后,草原上可乱了好一阵:

  几位特勤——即中原人说的“皇子”和各个部落争战不休,今日这个杀了那个,明日又是那个灭了这个。

  总之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顾承宴用力回忆了一下,算上赛赫敕纳,老狼主合共有七个儿子:

  长子、次子和五子,是大遏讫塔拉所出;第二遏讫有两个儿子,但仅有一位是狼主的特勤,行三;剩下的老四和老六,则是那位回鹘遏讫毕索纱生的。

  他们分别代表不同的势力,又有不同的部落在背后支持,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纠缠更是理也理不清。

  顾承宴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可以不在乎狼主和王庭,但赛赫敕纳却不行。

  他现在一个人在极北草原上无人注意,算是暂时安全,但若将来——王庭的人想起雅若和小特勤呢?

  顾承宴拧眉,他得替小阿崽做点打算——

  或许,能让阿克尼特部的人多少照拂一二。

  毕竟雅若也算他们部落的掌珠,她留下的儿子,这古老传统的部落,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想了这么一会儿,他隐隐又觉得有些冷。

  太医和陆老神医都叫他少费神,以免牵动旧伤,顾承宴叹了一口气,默念了一会儿静心咒,转身埋到赛赫敕纳怀里。

  只盼,岁月匆匆,他还来得及……

  借着春|夜清浅的月光,顾承宴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小崽子的眉眼和五官。

  就可惜,他看不到这孩子长大后的模样了。

  小时候就生得这般俊俏,到十八|九岁、二十岁还不知要迷人成什么样儿。

  ——怕不是,要被姑娘扔出的花枝淹没。

  到那时,若他还……

  顾承宴忽然摇摇头,止住了自己往下想的念头。到那时,赛赫敕纳或许已经不记得他了。

  想了想,顾承宴还是觉得应该加快讲学的进度,不仅是说话、读书、写字,还有行军布阵、权术心术。

  这样将来真到那一日,他也可以了无牵挂地放手。

  他知道草原人没有坟墓,也不会打棺入土,他们相信长生天会派遣使者来带走祂虔诚的信徒。

  ——或是天上的飞禽,或是地上的走兽。

  顾承宴喜欢此间生灵,但……也有点难以想象自己被撕碎啃噬成白骨、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想葬在科布多湖畔,那里有山有水、有花香有绿草,还有时常光顾的黄羊、原羚,灰兔和白雁。

  雪山太冷,他不想死后还受冻,科布多湖那里正好,春来冰雪消融,就一年到头都暖和和的。

  所以,还是要抓紧,省得到时候他的遗言小阿崽看不懂——那岂不是很糟糕。

  顾承宴怀这般心思,赛赫敕纳同样在那日后变得勤勉:学什么都十分努力,甚至挑灯夜读。

  而对于他的“病”,赛赫敕纳也很上心:

  让狼群有机会就去山上弄回来奇珍异草,去狩猎也会额外带回来些雪莲、熊掌和蛇胆。

  顾承宴被闹得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解释,只能将药材都磨成粉挨个收好,藏到箱中。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夏去秋来。

  赛赫敕纳已掌握了大部分的戎狄语,能读能写会说。只是他有时候还是不大愿意开口,更偏爱行动。

  甚至这小坏蛋还会耍心眼、故意装听不懂,比如顾承宴不让他黏着、抱着,他就摇头“听不懂”。

  顾承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甚至被这小东西绕进去,额外给出不少好处:

  除了搂抱贴黏,咬脖子、蹭后背,还荒唐地添了件奖励进去,甚至约定好、次数是五天一回。

  只要赛赫敕纳表现好,那每五日,顾承宴就要帮他用手……

  顾承宴一开始还觉得这孩子好骗,雪山别院中就他俩,表现好与不好,不都由他说了算么?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赛赫敕纳那张脸在他心中的份量。

  只要他歪头、眨眼,做出个可怜表情问一句:“我表现不好么,哪里不好?乌乌说出来我改……”

  顾承宴就不忍心说什么重话,即便硬下心肠偶尔说出个不字,那小崽子也不气馁,反而大剌剌往他面前一晾:

  “那我自己来,乌乌坐那看着。”

  这种场面,即便是顾承宴也不免臊红了脸,强撑一两回后就撑不住对赛赫敕纳直言道:

  “这事私密,怎么能随随便便对着人……”

  赛赫敕纳却混不吝,嘴里歪|理邪|说一套套,说什么是他教的就要看他做的对不对、好不好。

  哪怕顾承宴被缠怕了,直接说个做得好,赛赫敕纳也会扁着嘴说他觉得痛,要乌乌检查看看是不是坏了。

  顾承宴:“……”

  总之,教会徒弟饿死师父,顾承宴说不过他。

  无奈,只能遂了赛赫敕纳心意,还是由他来,这样手法花样多些,还能减少些尴尬的时间。

  这日,顾承宴正被赛赫敕纳央着讨这五日的奖励。

  屋外却传来阵阵马蹄声,伴随着马蹄声而来的还有十分响亮一句:“遏讫——”

  顾承宴被吓着,手上力道没控制住,一下给赛赫敕纳弄痛了。

  赛赫敕纳痛呼一声,眼泪汪汪,“乌乌坏!”

  顾承宴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屋门就从外被推开,闯进来的是拉旺——那个阿克尼特部的勇士。

  拉旺是专程来探望顾承宴的,他们部落去岁迁到了科布多湖对岸一片绿洲上,入秋后夏日草场吃光,他们又南迁回来。

  记挂着顾承宴带病,拉旺就顺道过来看看,还给他带了两罐新鲜的马奶|子。

  刚才他在外面听见声痛呼,还以为是顾承宴出了什么事,莽撞推开门后,结果却看见——

  遏讫房间里有个肩宽背厚、腰细腿长的漂亮小伙,而且他、他他……还没穿裤子!!!

  拉旺脸上瞬间开了染坊,红色、紫色、紫红色,五颜六色、七彩缤纷。

  他看看顾承宴又看看赛赫敕纳,最后呯地关上门。

  顾承宴:“……”

  三个人里,唯有赛赫敕纳神情坦然,他甚至就那么坐着动也不动,张口就是讨价还价:

  “乌乌欺负我,这次不算,下回要两次。”

  顾承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接受和小崽子这么胡闹是一回事,被人瞧见是另一回事。

  而且,这人很可能是赛赫敕纳未来的族人。

  他这脸都烧烫了,罪魁祸首竟然还好意思提?!

  顾承宴真恼了,起身拍赛赫敕纳一巴掌,“次什么次,还不快穿好衣服!”

  赛赫敕纳扁扁嘴,又是乌乌的族人!

  哼,他一边往身上套衣服、系绳头,一边暗暗眯眼:迟早有一天,他要给他们都杀了!

  最好草原上就剩他和乌乌,然后乌乌给他生好多好多漂亮可爱的小崽子。

  顾承宴走到水缸边,抄起冷水拍了拍脸,缓过那阵羞耻的劲后,才推门出去。

  站在院中的拉旺听见门响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竟然比顾承宴还红:

  “我、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顾承宴:“……”

  拉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倒不是觉得遏讫不能找男人,草原上美丽强悍的女人甚至以有多个丈夫为荣。

  但……那是代表繁衍能力的强悍,第五遏讫他……他不是男的么?

  而且他来自中原,不都说中原人含蓄么?

  拉旺挠挠头,不过……要说不说,遏讫找这小伙子长得蛮好的,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

  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该大的地方也……咳也不小,他匆匆一瞥都觉得有点羡慕。

  要换他,狼主和这位比,他也选这小伙。

  拉旺想了想,顶着大红脸又补充道:“我、我也支持您的选择!”

  “……”顾承宴:得,这是彻底误会了。

  他扶了扶额,憋出半句,“你……不认得他?”

  “他?”拉旺看看从屋中走出来、眯着眼瞪他的赛赫敕纳,突然“啊”了一声。

  顾承宴期待地看向他,结果拉旺一拍脑袋,“这位就是您说您要找的人吧?蓝眼睛、卷发!”

  他嘿嘿一乐,瞧着顾承宴笑得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您俩从去年就好上啦?!”

  顾承宴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倒是赛赫敕纳听懂了这句话,不善的眼神稍稍收殓,挑眉看了拉旺一眼:不过,有眼光。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本想直言赛赫敕纳身份,但又想到拉旺不过是个热心的部落勇士,且对雅若的事也不太清楚,冒然亮明身份不是明智之举。

  ……算了。

  反正从他这一国国师嫁给草原狼主当男妻,而且还是做小老婆开始,他就已声名狼藉,也不怕被误会。

  好上就……好上吧。

  他调整好情绪,转头面向拉旺,问他怎么过来。

  “啊!”拉旺也想起来正事,给顾承宴解释一通后去马背上拿来鲜马奶,“我来看看您,还带了这个!”

  顾承宴谢过他,接过马奶顺势攀谈几句。

  拉旺性子热,问什么说什么,在顾承宴的有意引导下,说了不少关于阿克尼特部的事。

  他们的现任翟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爷子,曾经也是戎狄勇士、封沙罗特贵,后来在战场上受伤、瘸了腿,就离开王庭、再没参战。

  出了雅若那件事后,阿克尼特部与王庭交恶,举族搬迁到极北,再也不和其他部落往来。

  “算起来,他该是第四遏讫的堂叔?”拉旺摊了摊手,“我不太会算汉人的辈分,我们草原上都是叫‘阿塔剌思’。”

  阿塔是戎狄语父亲的意思,巴剌思有叔叔之意。

  “反正他的父亲和雅若遏讫的阿塔瓦是亲兄弟。”

  阿塔瓦是祖父,祖父兄弟的儿子……顾承宴点点头,“那确实是堂叔。”

  趁着拉旺傻乐这会儿功夫,顾承宴趁机看了眼赛赫敕纳,小崽子在一旁烧水劈柴,没怎么认真听。

  从科布多湖回来后,他就没再问过什么是遏讫,他不问,顾承然自然不会主动去解释。

  虽然他有意拆了很多王庭词汇教给赛赫敕纳,但都有意避开了这个词,即便要用,也是用乌罕特这个妻子的通称。

  “那王子们呢?”顾承宴问。

  拉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神神秘秘道:“王子们可有好事呢!”

  “好事?”

  “您知道科布多湖大市集吗?”

  这时赛赫敕纳已劈完柴回来,听见科布多湖几个字,他猛然抬头看了顾承宴一眼。

  顾承宴和他对视,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

  “咳,”顾承宴点了点头,“知道,怎么了?”

  而赛赫敕纳则是走过来坐到了顾承宴身边,像是终于有了兴趣。

  “大市集上出现个偷东西的小贼,据说是被两个生人捉住交给商人们的。”

  “结果商头一眼就认出他是那牙勒部翟王的小儿子穆因,这小子,嚯,在极北草原上可是有名得很!”

  拉旺摇摇头,“他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干,偏是聪明有勇,翟王也不好罚他。”

  “这回闹出偷东西丢人的事,翟王羞愤难当,放出话来不再管他,最后穆因无法,只能传讯给他哥。”

  拉旺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可巧,他大哥正在接亲路上,他这一走,我们二王子就赚啦!”

  “赚?”顾承宴没明白。

  “那牙勒部早跟斡罗部谈好了亲事,送嫁的婚车都走到半道,新郎一走,我们二王子可不要出手抢婚?”

  拉旺笑眯眯,“斡罗部可出美人呢!”

  顾承宴愣了愣,倒没想到他们集会上捉到的小贼竟引出这样一个后续,他担忧地看拉旺一眼:

  “可那牙勒部,不是出了名的好战么?”

  “他们是好战呐,但草原规矩、婚车出来谁抢到是谁的。是他们的接亲队没打赢,可怪不着我们。”

  赛赫敕纳突然插话,“抢婚是随便什么人的乌罕特都可以抢么?”

  顾承宴挑眉。

  拉旺一愣,看看他又看看顾承宴,突然恍然大悟,他拍拍赛赫敕纳肩膀,“兄弟你真敢想,是个人物!”

  虽说抢婚是草原风俗,但还从没听说过谁敢抢狼主的婚,这小伙子,当真是语出惊人、想法不俗。

  果然,敢睡狼主抢遏讫的,不是一般人。

  见赛赫敕纳还一直盯着他,拉旺想了想,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可以。”

  “之前第三遏讫不就是怀着身孕嫁给狼主,最后狼主也没把她怎么着……”

  听着拉旺一连说了好几个遏讫,顾承宴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奇怪的是,赛赫敕纳却没问。

  见天色晚了,拉旺也起身告辞。

  第二日,赛赫敕纳早早就出去了,往后几日都神神秘秘早出晚归,总在桦树林里和狼群密谋着什么。

  顾承宴瞧着他背影,再结合拉旺那日讲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只怕小崽子一时冲动,要与他说什么。

  顾承宴抿抿嘴,实在怕赛赫敕纳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便决心找个机会与他摊牌:

  关于遏讫,关于赛赫敕纳的身世,还有他的病。

  结果还没找到开口时机,顾承宴就先被筹谋多日的小狼骗上了圣山,牵着他走进圣山遗泽。

  看见山洞里铺满了浅蓝色的白头翁,还点燃了许多盏羊油灯,做成个星光闪烁的花海时:

  顾承宴就有些心慌起来,他后退一步,转身想与赛赫敕纳说点什么,结果小狼崽却笑盈盈变出个花冠。

  赛赫敕纳的眼睛被煜煜火光映照得像是洒满了星辉的深海,他抬手将那顶花冠戴到顾承宴脑袋上。

  然后俯身牵起他双手,踟蹰半晌后,才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掌心,语调缓慢但温柔:

  “乌乌,我知道遏讫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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