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眠一时气结。
从拿捏到被拿捏, 他算是发现了,顾醒总有办法让他无能狂怒。
看着对方笑嘻嘻的俊颜,当下除了怒意之外, 陆不眠的心中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惋惜心情。
明明, 他已经抓住了一隅真实的顾醒, 却又再次功亏一篑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失败在了何处。
但最终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放在心尖上一日复一日赏看斟酌的宿敌又一次的从指尖溜走,钻进了那个深埋在腐烂土壤里的破壳儿里。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三年了, 顾醒安于贫困落魄的现状,宁肯在泥里打滚,宁肯朝不保夕, 宁肯在监狱里虚耗人生, 也不愿意重整旗鼓, 返回旧岗。他全然不信任当局, 不欲提及过往, 甚至连昔日引以为豪视为生命的晨渊舰队都不愿理会面对,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他又不是毫无是非感和正义感。
他会担心虞澄,也会在被咄咄逼问时破防。
这些矛盾点让陆不眠的心绪起伏不定, 却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顾醒。”他低声说:“三年了,我每每总会怀念, 纳洛堡的那七年......”
——我许是不愿承认, 但身为宿敌的你, 在我心里真实占有重要的位置。
你是我生命里恒久的浓墨重彩。
感怀的话说了一半,脸颊却被顾醒捏住。
陆不眠豁然瞪大了双眼。
陆少校的脸和老虎屁股一样, 全帝国没几个人敢上手摸,顾醒简直就是一朵不怕死的奇葩。
凝重抑郁的氛围在他手中烟消云散, 顾醒恶意满满的将陆不眠的脸颊捏成各种形状。
“你该不会是想我想的要哭了吧,陆少校。”他“嘿嘿嘿”着, 俨然是一副对煽情过敏的死相样子。
陆不眠:“......”
“听说我走后你连个女朋友也没谈,感情生活一定很空虚很空虚,也是啊,像你这种脾□□都不理,也只有跟我的回忆能供你聊以慰藉——”顾醒胡言乱语。
陆不眠忍无可忍,将他的爪子拍开。
“你去,你现在就去举报我!”他恶狠狠道。
真是疯了才对着这玩意儿真情流露!
“我才不去。”顾醒嬉皮笑脸:“你让我去我就去,我多没面子。”
陆不眠:“......”
“说实话我也有在反省。”顾醒懒懒道:“三年前我走的突然,也没有跟你们好好道个别,让你们不少人对我还抱有一两则不切实际的幻象,那么现在就当是郑重道别啦。”
陆不眠的心口紧缩,拳头也握紧。
他真是烦死了这样的顾醒,姓顾的没自尊心,没事就自侮,刀子却是往他这个有自尊心的死对头身上捅。
倘若你是个垃圾,那一直将你视为对手和标杆的我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久以来,他是何等的犯贱和不肯罢休,一次次一趟趟的来撞这趟南墙,明知不必,却又情不自禁。
该是时候中止这愚蠢,这样的陆不眠他自己也讨厌极了。
索性眼不见心为净呢?
大门忽的被人粗暴敲响。
“顾顾!完事没有!”是哈德森,浑厚的嗓音里充斥着急迫,但居然还维持着最基本的边界感没直接冲进来,其修养实在是让人钦佩,“那金毛小子跟着人进厂房了,一直没出来,好像不对劲,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虞澄?”顾醒回眸,懒懒的眯眼:“他又吃太饱了?搞什么呢?”
一旁的陆不眠却面色微变,几步欲上前。
顾醒眸光如电,一把抓住了陆不眠的手臂,眼中看穿了几分。
“你要演碟中谍就好好演,我不戳你的蹩脚,别自己把自己抖落出去。”他按住陆不眠沉声说:“前方有我,你守好后方。”
“虞澄在保护一个叫罗派的三流作家。”陆不眠摊牌了,语速飞快,低声说:“罗派是晨渊舰队三年前五菱大楼案件翻案唯一的证人。”
顾醒的眸光微凝。
他推搡了一把陆不眠,开门率先出去。
“哈德森,我们走。”
广播室在二楼,他竟直接一撑栏杆自高处跃下,于传达室的雨棚上做了一个缓冲翻滚,直奔厂房,如此抄近路的行径让哈德森叹为观止,老家伙扒着围栏丈量了一下高度,又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年龄和身体素质,觉得自己照着相同的路径下去大抵不能跟顾醒一样有个完满的结局,遂选择老老实实跑楼梯。
他正要跑,忽而一回头,看见陆不眠从广播室里出来。
这电焊工身上全是灰,衣衫那叫一个不整,裤腰处更是一大片不能直视的褶皱,但饶是如此,还是不难看出身形出挑。
哈德森兀自想了一下,这大抵是自己冒昧叫停的结果,这倒霉鬼和顾醒都未能尽兴,一时对这倒霉鬼抱有一丝同情,但很快,这丝同情就被他与顾醒之间坚韧的革命友谊打倒。
“你!把嘴闭严实。”哈德森冲陆不眠把指骨捏的噼里啪啦响,眼神凶狠,“我们顾顾以前可是纳洛堡军校的一枝花,睡你那是给你脸,如果敢把几年的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没本事说话为止。”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从楼梯上追了下去。
陆不眠:“......”
姓顾的到底是什么魅魔,身边居然能有这么多不讲道理的奇葩对他忠心耿耿!
除却羞耻,另有一抹不爽盈上心头。
从前,人们提到顾醒的名字,总会顺带提及他陆不眠的名号,用津津乐道的态度谈论他们之间错综复杂却又精彩纷呈的敌对关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醒身边站着的是幸子磊,是哈德森·那不勒斯,是任何人,独独不是他。
他成了与顾醒画风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这种感觉差点儿让陆不眠破防,他有一瞬间想揪住老哈德森的衣领子警告对方,他跟顾醒如何哪怕是真的搞到一块儿了也轮不到别人置喙!
但眼下,救虞澄的狗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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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发现了罗派的踪迹,虞澄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没日没夜的盯着罗派,如同个监狱痴汉,罗派大抵也是感觉他的盯梢行为过于笨拙且猥琐,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到想方设法的反追踪避嫌,活生生的给虞澄的任务增添了几分难度。
执拗,虞澄最大的缺点,此时此刻变成了优点,他硬生生从早上盯罗派盯到下晚,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发现罗派为了躲他居然进了厂房,随后就一直没出来。
厂房并非是个单向进出的建筑,按照罗派平日里的习惯,应该在里面狗一会儿就会从偏门溜出去,但此刻在里面蹲了十好几分钟也毫无动静,虞澄心里“咯噔”一声,隐约觉得不好,便闯了进去。
这一闯让他骇然失色!
罗派正被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以一根塑料的拘束带死死的勒着脖子,四肢乱蹬,他的双眼已经被勒的翻白,舌头外吐,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那男人看见虞澄的瞬间,非但没撒手,反而进一步发狠,施加了手上的力道,一副不把罗派弄死不罢休的架势!
这毫无疑问便是虞澄等待这么久以来,心心念念要击败的目标——黑恶势力方派出的意图灭口的杀手!长时间堆砌淤积的忍耐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宣泄口,虞澄怒吼一声,像是狂怒的肉食动物般扑了上去!
纳洛堡军校里的格斗课程是专业的,饶是没有经历过充分的实战,但架不住虞澄大力出奇迹,他连抓带咬,凶狠又毫无章法的出拳愣是让那杀手松开了罗派。
罗派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哇呀呀呀!!”虞澄正在疯劲儿上,还要乘胜追击,却听对方哼笑了一声道:“你的任务难道不是保护这个家伙吗?现在你的保护对象都要死了,都不打算管管?”
虞澄猛地愣住。
是啊,他是为了保护罗派来的,罗派要是死了,他就是大杀四方也没用啊!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去给罗派做人工呼吸?!
虞澄的脑子有点乱了。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杀手扑了上来,那根细细的拘束带缠绕上了虞城的脖子!
剧痛和窒息感遽然袭来,虞澄双目充血,狠狠地向后肘击对方!
他用尽了全力,将对方胸前和腹部的肌肉打的砰砰响!对方的身形晃动,手上也因为吃痛而发了狠,似是要将他的脖子勒断!
虞澄满嘴的血腥味,视线里的罗派渐渐模糊,摇晃,他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紧急之下,他的肾上腺素飙升,激发了浑身的潜能,他弓起脊背,整个人往前倒过,恶狠狠的将对方过肩抡在了地上!
“砰”!!
依稀可以听见骨裂的声音。
脖子上的力道松弛了一瞬,虞澄大口大口的喘息,却只咽下了大口大口粘稠温热的液体,他真切的觉察到了生命的流逝,旦夕祸福,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厂房是他们白日里劳改作业的场地,结束之后他们需要将一切东西物归原位,整理干净,不然就会遭到狱警的责罚,所以那些金属的工具都一定会待在该待的地方。
虞澄退了两步到墙角,摸到一根短柄的金属棍,用力砸向窗户的方向。
“砰”
他砸歪了,但玻璃依然出现了稀碎的裂纹,发出脆生的响动!
来人,快来人!
虞澄在心底呐喊。
隔间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虞澄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他激动的抬起头,想要朝着声音的源头靠近过去。
然而涌进来的一群人却将趴在地上的杀手搀扶了起来。
他们都穿着囚服,平日里在犯人的群体中毫不起眼,实则完美潜伏,都在静待这一日。
虞澄忽然意识到,他们固然是提前算了一步,但敌手也在马不停蹄的谋算,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书里教的纸上兵法有朝一日落到现实中,是如此的波诡云澜,可怖至极。
一步差池,满盘皆输,他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虞澄闭上眼,心里一片凉冷。
脚步声迫至跟前,杀气腾腾,虞澄哆嗦了一下,竟有些想哭。
他的祖父是开国元勋,他恃才傲物,一门心思的想要做出不输给家中长辈的成绩。
可一直......一直没能如愿。
他现在要死了,死在这边城监狱里,任务没有完成,死后会怎么样呢?会被人嘲讽为一个废物吗?还是......更可怕的,被污名化。他现在可是一个因为欠债读博抢银行而进来坐牢的臭纨绔啊!
若是这一切都没办法再转圜了!那么至少......至少他要再为任务搏一搏吧!他尽力了,也勇敢过不是吗?
脖子上的血将他的指缝浸透,虞澄忽然神经质的跳起来,扑到了罗派身上挡着,他也不知道这行为能有多少用处,但若是他的躯壳能成为罗派最后一道防墙,为援兵的到来多争取一分时间,也许......也许会有改变呢!
“虞澄!”
嗡鸣的耳畔响起一阵短促的爆喝。
虞澄的身体剧烈一颤,这个声线他简直再熟悉不过!
几乎是一瞬间打开了他身体里的安全感开关,他忘却了疼痛,也渐渐地拾回了对无力躯壳的掌控!
他看见顾醒犹如利刃一柄,切入了敌营。
顾醒原本是想去厂房里拉个架的,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虞澄这二货动不动就正义感上脑,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趟别又是在厂房里堵着谁身体力行的要教别人做个好人。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开了眼界。
被革职三年,他平淡又落魄的生活里已经很少能见到血了。如今这些刺目的红色,如同引线,点燃了他骨子里的血性。
跟顾醒相与过的人都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情义是大过天的东西。
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破碎的窗玻璃,顾醒撕了衣服下摆,缠绕其一端,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都得死。”他言简意赅。
血像开了花洒般的喷溅。
虞澄的视野里赤色满园,顾醒此番动手,全无顾及,可他的动作依旧灵活而迅敏,身形清瘦而柔韧,看着没有一丝暴虐,反倒含了几分英姿优美。
不像个杀神,更像个舞者。
哈德森贴墙潜入,凑到虞澄身边,替他挡开一具倒下来的半死不活的尸体,避免了挨砸的结局,旋即用手按住了虞城的脖子。
“帮,帮——”虞澄说话都带着血性的气泡,那是气管破损的症状。
“你还不了解他?他用不着我帮,这几个家伙,我去只会碍他手脚。”哈德森皱眉道:“你这脖子——”
“别,别管我。”虞澄一面剧烈的咳嗽,一面颤抖着指着罗派,“救,救——咳咳咳!”
哈德森叹了口气。
“想我那不勒斯家族的人枪林弹雨半生,老来居然在这里救死扶伤当奶妈,就离谱。”
他撕破囚服,草草往虞澄脖子上缠了几道,转而去给罗派做心肺复苏。
虞澄捂着脖子艰难的呼吸,须臾的功夫,场上人已经全倒下了,就见顾醒将那打头阵的杀手的舌头扯了出来,用一根碎玻璃钉在了地面上,那家伙的嘴开闭不得,像条可怜的毒蛇,血流如注,画面之血腥叫人胆寒。
“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吞毒寻死。”哈德森瞟了一眼,热心的解释道:“虽然感觉他这样儿离死也不远了。”
虞澄轻微的点头,眼角湿润。
“师......”他嗫嚅了一个字,又改口:“顾醒......”
“把你的嘴闭上。”顾醒朝他走过来,蹲身掰过他的脖子检查,神色冷淡不耐。
虞澄就乖乖的任他摆弄。
“看不出来,皮实的很。”顾醒哼笑。
那厢,哈德森一口一口仙气渡进去,硬生生将罗派从鬼门关给吹了回来,罗派颤巍巍的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捂住胸口,微弱的□□:
“疼,疼疼疼......我好像看见我太奶了。”
“不好意思,你一直没反应,我只好一直胸外按压,这不,胸骨就给你按断了,不过胸骨断总比心脏停跳要好啊。”哈德森慈爱的擦了擦嘴:“唉,我这是人工呼吸不是接吻哈,你小汁活过来了可不要乱写。”
罗派的眼珠子都要瞪脱眶,艰难地吐字,“我还没那么......饿!”
哈德森嫌弃的起身,扫了眼遍地横尸,略有些为难。
“我真服了你,就留了一个活口,明天监狱长来,怎么交代啊。”他扶额摇头,“你也不收着点。”
“收不住一点。”顾醒冷冷道,狭长的眼角泛着清凌凌的寒光:“他们差点要了我师弟的命。”
虞澄呆了呆,万千情绪涌入心房,眼眶猩红。
“喔,差点儿忘了你们这感天动地的校友情,还真是很少见顾顾发这么大火。”哈德森说:“但这死的也忒多了,你说你每个月搞死一个我还能给你圆过去,一下子弄死这么多,下半年的份额都不够用,瞒不了一点。”
“瞒什么,我这不是留了个活口。”顾醒指了指那舌头被钉的家伙,轻轻哼道,“有什么全甩他身上不就行了,多好的背锅侠啊!”
对方表情惊怒:“唔唔唔!!!”
“你也别觉得冤枉。我们这么多证人在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顾醒说:“清汤大老爷,就是你发癫把他们都鲨了,然后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舌头穿在了碎玻璃上。”
对方:“......”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黑白通吃的顾顾。”哈德森比了个大拇指,“客观精准,逻辑通畅,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怎么样?有意见吗?”顾醒说。
虞澄震撼,且认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顾醒却仍然道:“有意见吗?”
虞澄眼中微有茫然。
门外,依稀有人影窜动。
片刻后,门外的人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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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不眠将脱下的电焊服扔进垃圾箱,穿过一条小路离开边城监狱。
后山的山口停着一辆不太起眼的法棍悬浮车,谷川怜奈正趴在车窗边,用超倍望远镜眺望着监狱里的动静。
“砰”一声,车门被拉开,陆不眠坐进车里,谷川怜奈诧异的回眸,“陆sir你回来啦?看到虞澄没有?罗派还安全吗?”
“罗派今天被袭击了,多亏了虞澄和......总之罗派没死。”陆不眠摸出手机,抿了抿唇,“虞澄受了点伤,监狱里善后可能有些麻烦,我得联系时礼。”陆不眠说。
“赶早不如赶巧啊。”谷川怜奈撇撇嘴,转头继续用那比她脸还大的望远镜眺望:“虞小澄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啦!”
手机震了震,陆不眠垂目,发现竟是闻时礼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时礼——”他刚要说话,就听闻时礼急声道:“不眠,你现在马上必须立刻回岗,顾禹钦秘书长突然莅临视察,要求所有部门成员必须出席会议,不得缺席。”
“现在?不可能。”陆不眠说:“时礼,明天之前你得想办法介入边城监狱,将罗派和虞澄他们弄出来,我担心监狱里的医疗系统够不上——”
“罗派被袭击了?”闻时礼诧异道:“这么巧?伤的严重吗!”
“虞澄比罗派伤的严重。”陆不眠说:“不过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没有性命危险就好。”闻时礼说:“既然罗派没死,左右他还有两天就能出狱,不急在这两天转运出来,但是你现在真的必须回来,这位顾禹钦秘书长未来很有可能会接管帝国政治事务成为大宰相,炙手可热,你现在在晋升的关键期,万不可让对方产生不好的印象!”
陆不眠沉默不语。
“只是半天,那群家伙刚刚动完手,大概率不会这么快再出手。”闻时礼迫切道:“你看你现在请半天假都得求爹爹告奶奶,你也不想一辈子待在后勤部门,畏畏缩缩施展不开吧!”
这话戳中了陆不眠的痛处,他深深的吸气,迟疑道:“我......”
就在这时,谷川怜奈忽然狠狠地推搡他。
“陆sir!陆sir!不好了!!”少女急声道:“你看那个!!那个是什么呀!!”
陆不眠应声回首。
此刻的天穹已经是暗夜统治。
但整个天幕仿佛被什么古怪的力量切割开来,上半部还点缀着寥落的星子,下半部却隐隐泛着灰,像是某种异星系的地表,而后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出现,徐徐降临。
这黑影的轮廓之大,足以将边城监狱后方的群山也衬的渺茫起来,陆不眠微微一怔,猛地往前前倾身体,双手狠狠撑在了操控台上,“这是——!!”
下一秒,黑影激射出一道灼目的可怕红光,撕裂了夜色!击中了边城监狱!
谷川怜奈猛地放下了超倍望远镜,她的视网膜受不了近距离的强光刺激,但她确实看到了比陆不眠更多的现场细节。
“是个虫子。”她一面捂着双眼一面惊呼:“陆sir!!是个会喷火的大虫子!!!”
陆不眠当即从她手中接过望远镜。
旋即,他的眼眶睁到最大的限度。
“这是......空间交互!”
“什么?!”谷川怜奈失声道。
“时礼,这里出事了。非但我回不去,你必须立刻上报中央,让他们派兵来增援。”陆不眠一脚踹开车门,冲着电话急声吼道:“边城监狱出现了空间交互,有虫族入侵!”
“陆sir你去哪儿!”谷川怜奈急声道。
“去救人。”陆不眠道。
“你一个人怎么救!”谷川怜奈大声道:“我跟你一起!”
“不,你现在立刻去最近的边城军部呼叫救援,我怕中央的人来不及赶到,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撑住!”陆不眠的言辞残酷却理智:“我是第一道缓冲带,你是第二道,保全所有人已经不可能了,目标是控制灾难蔓延,转运幸存者!”
......
“轰”
厂房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吐司蛋糕,在高温灼热的光刃下被切开。
众人的视线都因强光的刺激而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大片大片的暗绿色块占据了视野,面部被灼的刺痛,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焦糊味气息。
虞澄知道自己在嘶声大喊,但也不知是嗓子受损的缘故还是如何,耳畔只有诡异的嗡鸣声,他捂着头颅后退了半步,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往一个方向狂奔。
视力渐渐恢复,虞澄第一时间是回眸,满目硝烟,赤色的火星在翻腾飞舞,如同无数取人性命的小恶魔,而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一道天堑隔在了对面!这道漆黑的沟壑深宽皆数米,横陈在其上的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面貌,包括那位“活口。”
被顾醒固定在那儿的杀手没有躲避的机会,被击中,化作了一具漆黑的焦尸,烧焦的骨骸还维持着一丝临死前的状态,惊恐的表情让人难以释怀,毛骨悚然。
一阵炙热的狂风吹入,脆弱的尸骸直接被绞碎,或作灰飞烟灭的粉尘,融入风里,明明几秒钟之前,他们还在讨论要把这家伙交个狱警审问,要如何处置......活人以另一种可怕的形式消散于天地间,这震撼与冲击让虞澄一瞬间生出浓重的呕吐感,他弯下腰,脊梁骨一阵阵抽搐,那厢他依稀听见顾醒在大吼:“趴下!!!!”
他的头被顾醒按到地面,鼻梁撞着升腾,然而他头也不敢抬,金红色的极光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脑勺过,落在远方!
“轰”
虞澄惊呆了。
——那是他们的宿舍,已经化作了一团火海!
高温将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他们依稀可以看见有人在拍击窗户求救,但并没有用,因为狱警的值班房也被移平了,金属混凝土堆砌的建筑被烧成碳基分子,那群可怜的犯人很快也遭遇了同样的结局。
一道一道红光交错射击在边城监狱内部,像是交织的红外线网,将偌大的监狱贯穿的千疮百孔,而射击的源头的就在不远处!虞澄目眦欲裂——他看见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庞然巨影,拥有葫芦般古怪离奇的圆润躯壳,长满了纤毛的八条节肢,一对一对猩红的复眼交通信号灯一般在腹部次序亮起,而这每一道毁天灭地的光就是这些从这些复眼里激射而出!
“这到底,是......”虞澄喃喃的,面色惨白。
“是虫族。”顾醒低声说。
“虫族......”虞澄颤巍巍道。
他对虫族的概念还停留在教科书上。
帝国在宇宙里最大的敌人,数以万计的种类,难以预估的破坏力,原始低阶的残暴天性。
历史上,帝国军队曾与虫族爆发过无数次的战争,付出了无数鲜血的代价才捍卫住了领土和子民。
虞澄在上课的时候就对虫族嗤之以鼻,憎恶唾弃,但当他自己真正看到这非人骇然的物种的外貌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顾顾——!!”哈德森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微弱的响起,虞澄惶然抬头,他感觉顾醒在他的耳朵上揪了一下。
“振作起来,否则你就是我的拖累,你也不想我为了救你死在这儿吧?”
顾醒的手指微凉,声音也沉稳,让虞澄乱成一锅粥的思绪稍稍清晰。
“不,不我是有用!我不是拖累!”他颤声说。
“那就跟我走。”顾醒说。
虞澄喘了口气,他抬起头,发现哈德森正背着罗派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冲他们招手,在这一刻,他们仿佛是孤岛上的幸存者,看见彼此,内心的狂喜和余悸溢于言表。
虞澄咽下满口血腥气,竭力将理智攥回手心,猫腰跟着顾醒往哈德森的方向疾奔。
那一处隶属于虫族所剩无几的视野盲区,几人集合,哈德森喘着粗气道:“我这几年在边城监狱里积的德可都派上用场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虞澄颤抖道:“为什么会这样!!”
“哈哈......”罗派趴在哈德森的背上,神志不清的发笑,“就是这个景象。”
“什么?”哈德森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三年前......我在边城监狱。”罗派像是在呓语,嘿嘿笑:“当时就是这样,天一半儿一半儿,上面是一个画风,下面一个画风,拼接起来的,他们还说是我疯了,说我有臆想症,没人信我,嘿嘿嘿......这不,旧日重现!”
虞澄瞳孔骤缩。
那巨虫忽而转圜了身躯,他庞大的身体亮起了一整排的复眼,猩红如环,直叫人起鸡皮疙瘩,旋即,那破坏力爆表的可怖红光横向喷射,像一只巨型的手拂过了监狱场,将大部分建筑都夷为了平地!只剩下大面积的焦土!
空气热的几乎要将人烫熟,天空一片赤色!
“不行,他会动,我们迟早被波及。”顾醒四下一扫,咬牙:“我们得离开这里。”
“越狱?”哈德森指了指三人高的铁网围墙,“这特么都是高压电,你别回头没被虫子烧死,人先被烤熟了。”
“他攻击的频次越来越高了!”顾醒抬手指着半空中一道接着一道劈落的火刃,他们几人皆是衣衫褴褛,满脸的血与土,狼狈至极,“再等下去就是一个死!!”
话音甫落,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微茫的呼喊他的名字。
“顾醒!!!”
“谁在喊我!”
这声音沙哑,却熟悉,顾醒皱眉,四下张望。
“没人喊你啊!”虞澄疑惑道。
“我也没听见。”哈德森痛苦说:“我耳鸣的快炸了。”
“不,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顾醒回眸远眺。
山头一片苍茫,硝烟尘土混杂在一起,像一张肮脏的幕布遮天蔽日,能见度极低,有区域的草木被流火波及,开始了小范围的燃烧,在这样的能见度之下,他依稀看见极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形高挑,形容也一样狼狈。
“陆不眠!”顾醒怔了怔,喃喃:“你怎么还在......”
“陆sir?!在哪儿,在哪儿呢!!”虞澄闻言精神一振,激动的东张西望:“是援兵来了嘛!”
“不,他一个人来的......”顾醒眯了眯眼,眉头皱的更紧,“他在搞什么鬼?”
晦暗的视线中,陆不眠捋起袖子,蹲下身去开始徒手刨开地上的土石,这里的沙土被烤的滚热,东西埋的又深,他徒手刨的极为吃力,动辄已经是汗流浃背,但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片刻!
许久,他似是从地下掘出了个什么东西。
顾醒灵光乍现,霎时间恍然。
“电箱!”他冲口而出,异样的狂喜盈满胸腔,禁不住大笑起来,“好样的陆不眠,我们真是难得心有灵犀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