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姐姐离开后, 我根据仆人的指引找到妮翁,她已经在餐厅快要吃完饭了。
看见我来,她优雅的擦过嘴后对我招了招手, 我在妮翁旁边坐下。
仆从也为我端来了晚餐。
“原来是你的姐姐啊……”妮翁感慨着。
她才反应过来般惊讶说道:“对啊,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们的姓氏都一样诶!”
“是啊, 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我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前菜, 含混的应付道。
妮翁又责怪起我来:“谁让你不早说?我又不会闲着没事去记每一个人的名字……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太确定她全名是什么呢。”
普通亲切地为我换下空掉的餐盘, 将下一道料理端了上来。
“反正那不重要,她已经已经离开了。”
“哦……”妮翁看上去又有些遗憾:“毕竟达佐孽身边的人全被遣散了……”
察觉到妮翁的用词,我将菜肴送到嘴边的动作稍缓。虽然隐隐有一些猜测, 我还是向妮翁求证道:“‘被’?”
妮翁点头:“酷拉皮卡做的。”
真的听见这个答案的时候, 我心中又有一些复杂。一边想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一边又觉得,“他的确不是会邀功的人”。
——那我应该怎么感谢他呢?
现在意识到这件事, 好像已经太迟了。仔细想想的话,他已经帮助过我无数次。而我却从不知回报,早已亏欠他许多。
吃晚餐的时候,一边和妮翁聊着天, 我本想着先用电话对他表达谢意。但吃完晚饭、回到房间里, 我又不太确信了。
只是用电话表示感谢, 是否太过随意?
可酷拉皮卡君既然从未提起他的所作所为,应该是他觉得无足挂齿的意思。再专程打个电话说明感谢,酷拉皮卡君又是否会觉得我太小题大做?
……不得不说, 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厌烦我的优柔寡断。
一直到天黑, 这个问题也没思考出结果。不仅没得出结果,有房间不睡的妮翁还跑到我这边来, 拉着我叽里呱啦的讲了一晚上的话。
等到我不知不觉睡着的时候,早就把纠结过的抛之于脑后,第二天过半的时候我才恍惚想起来。
通宵过后的妮翁仍在沉睡。我虽然也有些睡眠不足,但含混过上午总让人有种浪费时间的罪恶感,所以身体也在习惯的时间里擅自苏醒了过来。
坐在桌边写了一上午稿子,临近午饭的时候,我想起了昨天纠结过的事情。莫名有些心虚的,却有有种“恰好找到机会去见他”的欢欣,我鬼鬼祟祟走到了酷拉皮卡君的办公室前。
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
但我没敢直接迈步进去,而是半打开门,躲在门后偷偷看向室内。
正好对上酷拉皮卡君抬头望过来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他问。
正是因为没什么事,电话里一句话就能说完的内容,我还专程跑过来打扰他,所以我才会这么心虚啊。
……说是来道谢的。
可我在被他目光抓了个正着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根本没买任何伴手礼,或者能表示谢意的礼物过来!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
用言语表达的感谢,不一定比那些动辄三五百万的礼品的价值轻!
……我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因为我迟迟没有开口,酷拉皮卡君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好像会习惯性蹙起眉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在门外对他招了招手:“酷拉皮卡君,你能出来一下么?”
酷拉皮卡君愣了愣,旋即起身。
夹杂着一丝不安,我小声对他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酷拉皮卡君又愣住了。
本来他都已经绕开桌子,打算往我这边走来了,听见我的话却不知道他想过些什么。酷拉皮卡君缓缓停住了步子,我见他表情中带上纠结和犹豫,远远向我看过来。
我总觉得他态度中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能在这里传达的内容么?”
“不,就是一些呃……”
我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道谢。总不能直接说“其实我就是想来谢谢你”,……不对,这才应该是正常人的道谢方式。
可我偏偏不善于直接的表达,羞耻感也更强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一些……呃、废话。”
还没说出口,我就已经心生退却,连忙补充道:“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内容。……我先回去了,拜拜!”
“你先等等。”
酷拉皮卡君喊了我一声。我位数的抬头扫过他后,发现他的表情很是奇怪,还藏着一些隐隐的惊讶和古怪的纠结。
不知为何,正在他办公室里当木头人的保镖也频频望向酷拉皮卡君,几乎快要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八)奋(卦)。
保镖甚至主动说了一声:“您请去吧!我们不会偷听的。绝对不会。”
酷拉皮卡君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又恢复成了木头人的状态,昂首挺胸目光坚定的直视前方。
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在悄悄打量我,脸上的愧叹都还留着一半呢。
……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酷拉皮卡君最后又扫了他们一眼,缓缓走出来,紧紧带上了房门。
酷拉皮卡君站在我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抿着嘴唇,身上的肌肉紧绷着,看上去好像有些紧张。
这气氛烘托得我也有些紧张了。
我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感谢而已,怎么会演变得像是表白现场……
等等,表白现场?!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误会的是什么了。
……可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涨红了脸,又不好直说“我不是来表白的”。可相较之下,那句普通的道谢也显得能够简单说出口了。
我磕磕绊绊的说道:“我是想来跟你说,谢谢你,酷拉皮卡君。”
说完便乖巧的闭了嘴,害怕他再误会些什么。
酷拉皮卡君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可看他这反应,我又有些不甘了。
预料之中的,对于我的道谢,酷拉皮卡君只是说道:“我没做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用专程来道谢。”
我等着酷拉皮卡君看了许久。直到他更为不解的歪了歪头,催促一般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我听不出来他这句话究竟是期待我“还有什么事的话,赶紧告诉他”,还是催促我“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他就要回去工作了”。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恶作剧的心思占了上风。
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来这里一趟。酷拉皮卡君如何忙碌,那又与我何干?既然他都站在这里了,那肯定是愿意陪我浪费时间的意思吧。
被酷拉皮卡君注视着的时候,我分神想道:对于姐姐来说,这里是牢狱。那么对于酷拉皮卡君来说,这里也同样是吗?
就像姐姐对我那般,我也伸手,又一次揉乱了酷拉皮卡君的头发。酷拉皮卡君不像我那般不情愿,但也说不上有多愉悦,只是满脸困扰的看着我。
我把手搭在他的脑袋顶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或许是我无意识从姐姐那里继承而来的动作。
我还想再继续摸摸他的头发,酷拉皮卡君看着我,表情像是在催促: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真走了。
我迅速而尴尬地撤回了手,对他干笑道:“酷拉皮卡君……”
我试图让自己表现得有诚意一点:“虽然刚刚已经说过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遍,谢谢你。虽然你可能不以为意,但是对我来说,你给予我的帮助都是、都是……”
我却想不出合适的词了。
我人生中的许多改变,都是因酷拉皮卡君而起。他的对我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于他。
酷拉皮卡君这是给出了与先前一样的回答,只是这次露出了隐隐的笑容、安抚一般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又问道:“还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
不待他回答,我只是想着姐姐,想着妮翁。
初见妮翁时,她让我带她逃离保镖的追捕。再到现在,比起继位黑/手/党的职务,她仍是更愿意当一位普通的大小姐。这里对她而言是束缚;
姐姐更不用多说,我清楚地知道她一直是憎恶着这里的一切的。她像是笼子里被剪了羽的鸟,长久的等待着逃出的机会。这里对她而言,是牢笼。
那么,这里对于酷拉皮卡君而言,又是什么呢?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手指的锁链上。
酷拉皮卡君等待许久,仍没见我出声,主动回应道:“什么问题?”
我只是想问,“如果某一日能离开这里,你也会像姐姐那样露出开心的笑么?”
话到嘴边,我知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酷拉皮卡君也不一定有多么熟悉我的姐姐。更何况我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
酷拉皮卡君什么时候才能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呢?
大概同样是在脱离了这个牢笼之后吧。
我想,就快了。
姐姐能够实现梦想、妮翁能够实现梦想、我能够实现梦想,所以酷拉皮卡君一定也可以。
我摇了摇头,把已有了答案的问题咽了回去,只回答道:“没什么。”
然后,我又一次向他伸出了双手。
酷拉皮卡君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我对他头发的执念,这次也仍没有躲避,反而给了我可乘之机。
源起于方才被误解为告白时涌起的恶作剧的念头。——不,或许更早。
源于机场分别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出的豪言壮语;源于在友客鑫与他相见时,没能索要成功的拥抱;源于上一次从诺斯拉家宅离开时,他背负着我走的漫长的路。……
源于他目光灼灼望着我,对我说出“有梦成真”的那一刻,我心中就涌起的念头。
我张开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轻轻拥抱了他。
酷拉皮卡君僵硬而无措的立在原地。
我问:“就算擅自拥抱于你,你也不会生气吗?”
但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正如他说:“不会。”
酷拉皮卡君紧绷着的肌肉似乎逐渐松弛下来。
我听见他对我说:“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明明声音是不变的沉稳,抬头时我却刚好看见他同样红得通透的耳朵。
“你的回礼,这个拥抱便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