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尾没打算接听, 她不觉得这时候有什么对自己来说非要接听的电话。可是另一头的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让她接起来一样，持续不断地一直打着电话，才不理会她这头可能会是有什么情况。
苏尾最后没什么耐烦心，低头看了眼, 嘴角扯出一个看起来一点笑意都不带着的弧度, 然后直接掐断了。
这一次，掐断之后, 就像是事先知道对方可能是多难缠的一个人一样, 苏尾将手机后面的电池抠了出来。
她脑子里忽然就出现前不久在自己跟前隐忍地哭得眼睛发红的少女, 苏尾其实能明白许山月对母亲的那种感受的, 但那种感受现在对于她而言, 实在是有点难以回忆起来。
从日落到月升, 苏尾干脆躺在沙滩上，一直胳膊垫着自己的后颈, 那样子让看的人还以为她是准备要在这里睡一晚上了。
杨晨找到苏尾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苏尾这么一个作为家里的经常失踪人口，他出来找她也不是一两回了。
不过每次苏尾出现的地方都不太相同，杨晨觉得自从苏尾回来后，他运动量生生被苏尾逼迫的比从前多了两倍。
苏尾躺在被月光沐浴下的沙滩上, 她整个人都很平静，说得再直白一点，有点像是一具尸体，笔挺极了, 让在沙滩上，似乎一点起伏都没有。
杨晨走过去, 苏尾没半点反应。
他今天也不像是之前那么急躁要将人带回去, 而是坐在了苏尾身边, “大舅走了。”
苏父这一次回来是想把苏尾带走的，显然最后的结果不是那么令人满意。
苏尾没回答。
杨晨：“大舅妈刚才给家里打电话找你。”
难怪。
苏尾冷哼一声。
“你不好奇她找你做什么？”杨晨是有些看不懂苏尾的，他只知道当初法院是将苏尾判给了她大舅，但最后是苏尾的母亲带走了她，后来，苏尾还没成年时，那时候差不多初中吧，又回到了苏父身边。再两年，苏尾情性大变，再然后，出现在了氾水城。
苏尾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眼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别的情绪。
“好奇什么？好奇一般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才会产生的一种感觉，她算是什么？”苏尾冷淡开口，语气里有止不住的反感。
这话直接将杨晨后面的话给堵死了，他其实还想告诉苏尾她母亲说想过来看看她。
苏尾那张冷感的脸，在同样泛着冷的月色下，看起来有点苍白。
“今天是你女朋友？”苏尾忽然问。
她总算知道对方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了。
杨晨“啊”了一声，诧异看着她：“怎么了？”
苏尾可一向对别人的事情不怎么上心。
“她跟许山月算是什么关系？”苏尾问。
“哦，这个啊。”杨晨很快想起来那天苏尾带着许山月去医务室，他有提过两句，看来那时候苏尾并没有记在心上，“姐妹吧，从小一起长大，暖暖挺照顾她的，就像是妹妹一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苏尾没回答他，只是微微抿了抿唇。
既然这样，苏尾想，那小姑娘应该会很快接受今天看见的一切吧，这样她的那小姐姐，就可以真正成为跟她在法律关系上有牵连的姐姐。
*
许山月推开家门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百合花的香味。
许母正在打扫卫生，听见门口的响动，从卧室走出来，随口问：“表演还顺利？”
跟寻常没什么两样的语气，好似母女两人昨天的争吵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人总是这样。
许山月想。
总是这样将掩饰和假装做的平静又自然。
她却没有这样的定力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心头有疑问，却是藏不住，也问不出口，进退维谷。
许母见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百合花上，主动开口说：“你不是之前说喜欢这花吗？就换了，怎么样，还行吗？”
许山月坐在沙发上，盯着那束盛开的正是灿烂的百合，抿着唇，没回答许母的问题，开口问：“你买的吗？”
许母一顿，随后笑了：“你这孩子，不是买的难道还是我去路边摘的吗？”
许山月心里沉甸甸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却是被母亲硬生生地给扭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晚上我不吃了，我才外面有吃饭。”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许母只当她是心里还有些小脾气，也就随着她去了。
许山月回到房间后，倒在了床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脑子里的容量似乎快要不够了。
窗帘被拉上，房间变得黑暗，而她好像在这黑暗中找到了诡异的安全感。
闭着眼睛，许山月只想放空脑袋，可跟苏尾从饭店出来的那一幕却像是镌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如果是从前，她遇见不能解决的或者想不通的事情的时候，肯定第一时间去找了钟暖，可现在，许山月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现在还能去找钟暖吗？
手机这时候忽然“叮咚”了一声，是有短信进来了。
许山月翻开手机屏幕，是康之琪。
【康之琪：啊，宝贝儿！我错了！我也不知道你姐姐问我是做什么啊！我好像一不小心把你的小秘密给讲出去了……她没有跟你妈妈说吧？】
反射弧总是比一般人要长很多的康之琪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给许山月发了短信。
现如今看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许山月脑子里划过这个想法，给康之琪回复了“没事”两个字。
她刚想关掉手机，又在下一刻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那样，点开了通讯录。
这是今天在回家之前，苏尾从她手里接过电话，输入的十一位手机号码。
站在被黄昏的夕阳拖得老长的树荫下，她整个人的后背像是渡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那瞬间的锐利都被柔化，看起来温柔又温暖异常。
许山月还有点无法忘记指腹上不经意被传染到的温度。
“有事找我。”
苏尾只说了这四个字。
她的话有点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总是能让人很快沉静下来，万事不畏，临危不乱。
很陌生的数字，许山月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像是轻抚一样划过，她不敢直接点拨号键，最后点了点电话图标旁边的小信封。
今天的秘密，阴差阳错地变成了她跟苏尾才知道的小秘密。
【许山月：苏尾。】
当短信发出去后，许山月忍不住在床上滚了滚，将自己的脑袋直接塞进了被子里，像是小兽一样嗷呜了一声。
她真是鬼迷心窍。
找苏尾？
疯了。
而且那条短信看着是有点智障的，就叫个名字做什么？
许山月笃定了对方不回回复自己的消息，毕竟这条短信看起来并不需要回复。
没任何营养。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许山月猛然又从被子里钻出来，拿着手机，想要将刚才的短信撤回。
当然是太晚了。
已发送。
许山月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种痛恨房间里这么好的信号。
不给她一点后悔的机会。
让她丢人丢到了太平洋。
苏尾应该不会看的吧？
就算是看见了应该也不会理会自己的吧？
在确认了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后，许山月又将自己裹了起来。
炎热的夏日，闷得很，那也比不上这时候胸闷。
许山月不抱希望，但却没想到，下一刻电话直接响了起来。
她伸手摸着电话，只当做是移动什么套餐活动的骚扰电话，脑袋都没有动半分，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汗津津的小手去摸着床上忽闪忽闪的手机。
“不要套餐谢谢。”许山月瓮声瓮气说。
电话那头似乎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跟现在她家窗外的风声好相似。
那头的人似乎因为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片刻的停顿，而后才缓缓开口：“许山月，是我。”
这道声音落进了床上的小蚕蛹耳朵里后的下一刻，小蚕蛹的呼吸似乎瞬间停止，再然后，猛然像是一条小人鱼一样，翻了起来。
许山月盘腿坐在床上，如果这时候开灯，就能看见她脸上的惊慌失措。
许山月怎么都没有想到苏尾会因为自己的一条短信，忽然就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过来。
她嗓子有点发干。
屏住呼吸，半天都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跟电话另一头的人打招呼。
“苏尾？”许山月将手机挪开耳朵一点，眼睛扫了一眼屏幕，果然，上面显示的通话对象赫然就是今天自己才收到的那个号码。
“嗯。”对面的人低低应了声，“心情不好？”
苏尾直接问。
许山月太不会掩藏心事，以至于就她收到短信的片刻间，差不多就有点明白过来。
而听见这话的许山月则是完全诧异了，她明明就只发了一条带着苏尾名字的短信，苏尾怎么就知道自己心情不好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苏尾：“你没开灯？”
许山月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一串低低的又好听的轻笑从手机另一头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许山月感觉到心头仿佛有点发颤。
“我在你家楼下。”
苏尾说。
许山月不知道自己是发什么神经，没问缘由，没再回答第二句话，只让那一头的人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
大约是觉得苏尾像是随身携带了任意门一样在她的一条短信后就出现在楼下，她觉得自己这时候就是要见到她。
回报她出现的那瞬间带给自己都没太弄明白过来的欣喜和慰藉。
许山月跑出门，下楼，就看见站在路灯下，背靠着电线杆微微低垂着头的女子。
当真是她！
苏尾听见声音就收起了电话，她看着朝着自己跑过来的都还微微喘着粗气的少女，头发凌乱，脸上红扑扑的，分明狼狈，却又怪让人有点喜欢。
“跑什么？这么着急？”苏尾说。
许山月：“你怎么来了呀？都没跟我讲一声？”
苏尾“嗯”一声，没什么原因，就是准备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的短信，又刚好路过这边，干脆就过来看看。
“不高兴？”她问。
是肯定的，不然为什么莫名其妙给自己发短信？
许山月被夜风吹了一阵，心头的澎湃的声音似乎才变得小声了一点，找到了平静。
“好像有点……”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捋了捋自己耳边的碎发，“是不是麻烦你啦！”
还有点小心翼翼。
她也没有想到苏尾就会这样出现在自家楼下的呀！
苏尾摇头，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走走？”
许山月跟上了她。
苏尾还是话很少的样子，说去走走好像真就只是走走，也不主动问及身畔小姑娘的不高兴。
许山月稍稍落后了苏尾一步，在出门前的一秒钟，她心里还很浮躁，可在苏尾身边，就很神奇的觉得心里似乎一下变得平静。这隐隐的让她差点要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在苏尾身边，就算是再令人烦恼的事情都不算是什么事。
踩着路灯下苏尾的影子，她人散散的，就连影子，也好似也好像下一刻就要散了去一样。
就在许山月刚要抬脚再去踩很规律移动着的影子时，忽然那影子就停下了，固定在刚才的位置。
许山月抬头，便看见走在自己前方的人已经停了下来，如今正看着她。
许山月：“……”
“好玩？”苏尾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可是许山月现在却是觉得羞窘了！被苏尾一问，她才觉得刚才自己的动作真是幼稚得有点可笑。
这要怎么回答？
许山月轻咳一声，“每天这么晚你都不回家吗？”与其回答问题，还不如换个话题。
虽然她现在知道自己转移话题的本事真是令人觉得尴尬，生硬地仿佛都能听见齿轮缺油的嘎吱声。
许山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刚才在自己说完那句话后，跟前的人好像有露出一个低浅的笑。
转瞬即逝。
让她来不及进行第二次确认。
“晚吗？”苏尾反问。
“当然了！”许山月说，下意识的回答后，她忽然又有点沮丧，搅着自己的手指头，在背带裤胸口的那个大口袋边缘抠了抠：“如果不想回去的话，现在也不是很晚……”
就像是她现在这样。
苏尾没再说话，只是犹豫了片刻，最后抬手放在了跟前少女的脑袋上，再然后，轻轻地揉了揉，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温柔。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半晌后，风里带来了苏尾的声音。
许山月回过神来，却是没能掩饰好如今砰砰直跳的心脏。
幸好黑夜有偷偷藏起来少女心事的本事，将她脸上的三分薄晕融进了霭霭夜色中。
苏尾没什么别的地方能带许山月去的，她日常就三个地方，酒吧，网咖和家里。
酒吧她是不会带许山月去的，那地方不是作为好学生的未成年的乖乖牌应该去的地方，至于网吧，苏尾低头莞尔，似乎也不行。
于是。
苏尾将许山月带回了自己家里。
她虽然是跟着长辈住在一块儿，不过苏家早些年在氾水的发展就不错，在老城区修建了一栋筒子楼。
苏尾回来后，住在顶层最里面的小单间里，差不多四十来平的房子，不大，却因为里面就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沙发一电脑，看起来倒是空旷的很。
“进来吧。”苏尾走进去，发现许山月还有点局促站在门口，开口说。
许山月脸上闪过几分迟疑，在她看来，只有关系很亲密的朋友才会被互相邀请到家里去做客。所以现在，她跟苏尾之间的关系都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许山月走进去。
这房间里还真是没什么可看的，一眼过去，就能扫得明明白白，比酒店都还简单，就真只像个落脚的地方。
眨眼间，苏尾已经从角落的置物架上取了两瓶矿泉水，她一手递给许山月，一手拧开了瓶盖儿。
“谢谢。”许山月也的确有点口渴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拧开瓶盖，却没想到下一刻脸色微微有点愣怔。
手里这一瓶刚才由苏尾递过来的矿泉水的瓶盖儿，已经被苏尾拧开了，她不需要花什么力气。
苏尾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纸盒，然后丢给了许山月。
“打开看看？喜欢就拿去玩。”
是乐高。
不过那时候乐高还不是很普及，许山月拿到手里，有点惊喜，“这哪里买的？”
她在氾水的商场里可都没有见过。
苏尾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大约是喜欢了。氾水当然没有，现在在国内售卖的正版的乐高积木也就只有几个城市，现在许山月手里拿着的这一套城堡还是她当初去欧洲的时候带回来的。
“喜欢吗？”苏尾没回答那个问题，她摸了摸裤兜里的那盒烟，在手指间翻转了几下后，又扔进了垃圾桶，“喜欢就拿去吧，我还有很多。”
但带过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盒。
这当然苏尾没有告诉许山月。
许山月喜欢吗？
当然很喜欢！
她家里也有积木，可是都没有像是苏尾现在给她的这一盒看起来这么精美，尤其是从效果图上看来，好看极了。
苏尾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她看着许山月蹲在地上的样子，不由拧了拧眉。似乎可以在客厅这里铺上一层地毯，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不过倒是能让眼下的这姑娘坐着舒服一点？
脑子里一但蹦出这个计划，苏尾就做了决定。
许山月很快沉迷其中，对手工活，她还挺有天赋。
苏尾见她也没再继续纠结家里的那些烦心事，轻手轻脚坐回到电脑桌旁，打开了寻常就只当做摆设的电脑。
页面上还有好几个游戏，她登录上很久没有用的企鹅号。
自从来到氾水，从前很多人都被她屏蔽掉了。
换了手机号，换了城市，认识她的人很少。
一上线，那企鹅就跳跃闪现个不停。
苏尾随手点开，消息有很多，不过被置顶的聊天对话框的头像仍旧是灰色，旁边也没有红色的未读消息。
点开第二条，对方的备注是QW战队经纪人。
【QW战队经纪人：尾姐，在吗？在吗？人呢？】
【QW战队经纪人：哎哟我的大哥！您这是上哪儿去了！您看见能给小的回个消息吗？】
【QW战队经纪人：祖宗！你手机号怎么是空号了！祖宗！今天我们不是约好了见面吗！祖宗！是不是对合同不满意？啊！祖宗，求您吱个声儿成不！】
【QW战队经纪人：啊啊啊啊！姐姐！哥哥！！爸爸！！！你在哪里啊！爸爸，我给您跪下了成不？您人呢！在哪儿，我马上来接你！】
……
按照时间看下来，从最开始的差不多每天无数条消息到后面一周一条，现在苏尾看见的最新的消息，就是在昨天晚上。
【QW战队经纪人：姐！！！看见消息回我一句好吗？】
这语气，简直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苏尾吐出一口气，从过年的时候来到氾水，她就没有再登录过从前的任何社交软件，她是故意要跟过去一刀两断。可是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跟过去完全分离，只有一个世界，也只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苏尾看着电脑屏幕，最后那双细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指放在了键盘上。
【苏尾：在。】
就在她将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话框的头像就闪亮了！
下一刻，苏尾就收到了了对方的新消息。
【QW战队经纪人：啊啊啊！爸爸！你终于上线了！爸爸！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啊！我好想你啊！爸爸！你手机号换了吗？现在电话多少，你在哪里，电话给我，坐标给我，我马上过来接你？】
这语气，怎么听都怎么激动。
苏尾有点想笑，可笑容浮现在脸上时候又淡了下去。
【苏尾：不在南阳，电话换了。】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不过半天也没发消息过来，看起来应该是反复输入又反复删除，最后才发来一句话，苏尾看见那一行字，微微陷入了沉默。
【QW战队经纪人：那，你还来吗？】
还去吗？
在离开南阳市之前，苏尾是准备去签合同。可现在，她还去吗？
那双手这时候已经离开了键盘，苏尾很想点一支烟。
片刻后，苏尾回复了。
【苏尾：不了。】
对方应该是想到她这个回答，也没再怎么劝说，只是让她以后如果改变了主意随时打电话，还担心苏尾这边已经没了电话号码，又将手机号码重新发了一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