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憬此言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来除魔之前，让丹阙恢复传承记忆是不可能了。”梵幽啧声道，“总不能为了验证沾染魔气是否能唤醒记忆，就让丹阙提前涉险吧？”
“梵幽姐姐所言极是。”轩憬肃容点头, “不过, 当年的赌约既然是以无疾门收手为结果, 丹朱所用的‘杜绝魔族诞生之法’, 很可能已经被无疾门掌握，否则又该如何判断输赢？”
丹阙想了想：“其实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所谓‘杜绝魔族诞生之法’，也就意味着掌握此法的人永远不会堕魔，以我目前得知的情报, 有两种方式符合这一条件。”
“其一，是能够像无情剑意和斥魔石那样, 彻底隔绝魔气侵体；其二, 则是能够将魔气如天地灵气一般纳入体内, 且不会因此丧失理智。”
“不管丹朱当年到底用了哪种方式，只要她沾染魔气之后，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仍能保持正常，其实就算通过赌约了。”
“可是无情剑意本就只有少数人可以掌握, 斥魔石又都在碧落谷近天崖, 如果是用这种方式得到杜绝魔族诞生之法，那也没法推广到整个人界啊？”梵幽困惑问，“既然如此，想要说服无疾门认输, 恐怕很难吧？”
“所以, 我猜丹朱当年找到的办法，是容纳魔气之术。”丹阙推测, “人人可以习得，用来克制心魔、隔绝魔气，那自然就不会再有入魔的人了。”
“然而丹朱死了。”了沉提醒道，“如果她当真研究出了这种术法，没有谁会让如此重要的人物轻易死去。”
“这么好的术法，也没见得动了谁的利益啊？”梵幽皱眉，“有人觊觎妖族我还能理解，但魔族不是一直被两族视为死敌吗？”
“这就无从得知了。”丹阙摇头，“至少，目前我还没恢复这方面的传承记忆。”
“还是先采得斥魔石吧。”轩憬道，“有了魔气容器，我们想做什么尝试，也可随意控制魔气用量。”
“今夜不早了，大家不妨先休息。”丹阙道，“明日梵幽你就跟我们一起去近天崖，有无疾门的长老和星千舞她们跟着，哪怕真发生了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解决。”
她心里已大致有数，回房后，便当真从容又坦然地在榻上坐下，甚至拍了拍身旁空处：“上来，我瞧瞧你的内息。”
轩憬依言坐在她身前，盘膝闭目，任由她将灵力渡入体内，四下游走。
“你这辈子也算接触魔气最多的人了。”丹阙忽问，“你怎么想？”
“想要不被魔气影响，只能彻底隔绝情感。”轩憬答得不假思索。
丹阙笑了笑，轻声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魔气也是一种毒。”
“记得。”轩憬点头，“我今世起心魔时，便能感觉到内息被扰乱，后来真正沾染魔气，发现它和起心魔时的症状相似处有很多。”
“丹朱既是医修，常理来说，她会选择从自己专攻的术业入手调查。”丹阙分析道，“如果魔气只是一种毒，甚至是一种病，那么针对它的解毒配方，或者医治之法，便是丹朱寻得的术法。”
她望向天花板，想了想，又问：“皇都可有记载魔界的成因？”
“大都是一些传说。”轩憬答，“我这两年亲自查阅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史实的记载。或许是真正进过魔界的人出来之后，便已经丧失了记录的能力，又或者……相关情报因为某种缘由，被集中销毁过。”
说到这，她自己便是一愣。
“什么情况下，皇族会销毁某种特定的情报？”丹阙追问。
“……动摇社稷根基。”轩憬沉声，“我举个例子。比如，世代皆传轩氏一脉才是皇族正统，结果某一日，有人突然发现轩氏的血脉早就断在了好几代前，而如今自称皇族血脉的我们，其实是宫女和外男私通所生的后代，那么轩氏的正统地位就会因为这一情报遭受威胁。”
“而销毁这一情报，真相就将永远沉寂，轩氏的地位就可保住。”丹阙接过话，“如果存在销毁情报的可能性，那就说明魔界的成因与皇族脱不了关系。”
“师尊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追查到底！”轩憬忙道，“只不过……”
见她犹犹豫豫，丹阙没好气道：“你有话倒是快说。”
“徒儿只是在想，倘若当年查到这一真相的人是丹朱，那她会死……是不是也跟皇族有关？”轩憬低声道，“我们之间又有因果，师尊连名字都是与皇族有关……”
“首先，你最起码要拿出证据。”丹阙淡淡道，“其次，我自己有眼睛有脑子，会思考会判断。探明真相前，你就莫要再做这种猜测了，小心又生新的魔障。”
她哪里猜不到轩憬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她们前尘互为敌对，平添永远也无法突破的隔阂。
“别说桃婆婆和冥灵仙子，星千舞这个真正与丹朱做过挚友的，见你我在一起都没说什么，那就证明你我之间的因果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她边开导，指尖边挪到轩憬背部的几处大穴上，刺激助眠的穴道，“行了，想不明白就睡觉。”
“……好，都听师尊的。”轩憬笑了笑，这才彻底放松身心，很快便坐着睡了过去。
扶着她卧下，丹阙忍不住在她眉心轻弹一记，叹道：“还是这么喜欢多想！”
怕轩憬当真因此小题大做起魔障，她为她疗完伤，便立刻入她识海。
现下她进轩憬识海，就跟回家一样来去自如。
好在轩憬灵识所化的小银狐仍乖乖卧在山林间，识海内景风平浪静，犹能听鸟鸣，想来轩憬的心境并未受那些推测影响。
见丹阙的灵识体靠近，小银狐“嘤嘤”叫着凑过去，主动跳到丹阙膝上，心安理得地蹭着。
她已想明白了，不管前尘如何，她对丹阙的情意都不会改。
哪怕丹阙有朝一日当真会厌弃她，她仍然只爱着丹阙，只对丹阙好，只护丹阙一人。
永不变心。
-
梵幽失踪的真相，最终被轩憬和星千舞齐力瞒下了。
哪怕她们与无疾门目的一致，但魔君转世的身份还是能瞒就瞒，毕竟无疾门这三百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除魔，不可能放任这么大个魔君转世安然留在谷中。
只不过，碧落谷中毒障未消，问荆的意识不知还剩多少，无疾门有没有因此去做些推测，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次日一早，各怀心思的众人依然齐聚近天崖。
昨天已经快能入洞了，阻路的毒障之中，魔气也变得越发浓郁。
轩憬收纳魔气时，不得不将更多的无情剑意护在自己内腑，为了缓解无情剑意对身体的损伤，她体内的大量水灵力也开始流动，很快又被无情剑意消耗。
丹阙很快就发现，轩憬开始呼出冷气，白衣上也结起冰霜，寒气正不断从她体内释放。
她还发现轩憬往前走的步子渐渐缓下来，容纳魔气的速度也在变慢，身体颤抖不已，时不时还得倚靠山壁，看起来像是在和魔气做剧烈的斗争。
“帝君没事儿吧？”梵幽离着老远传音问丹阙，“我怎么感觉，这儿的魔气好像比化蛇的魔气还难对付啊？”
丹阙眸光微变，立刻对轩憬传音道：“先撤退，不要勉强！”
不管什么容器，承载量都是有限的，更何况轩憬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听见她的声音，轩憬因着无情剑意的影响，很快就做出最适合的判断：“无妨，还可以继续。”
话音落下，她提着“太上忘情”，缓步走向下一个毒障。
她被无情剑意影响时，是最为冷静和理智的，即便早已知晓这点，再度面对这样的轩憬时，丹阙仍然感觉心中有些不舒服。
“至少让我探探您的脉！”她亦跟上去，沉声道。
轩憬现在完全听不出她的情绪，但这两年下来的新经验，让她更清楚，既然丹阙已经将同样的事说了两遍，无论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判断，都不能再继续执行了。
于是她转身走回来，顺从地把手递给丹阙。
握上她冰凉的手时，丹阙虽然事先有所预料，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这样不行，持续低温会损伤脏腑。”她摇着头握紧轩憬的手，拽着她走向众人。
外人面前，她们除却师徒，更是君臣，故而丹阙会敬称轩憬，并且尽量避免肢体接触。
但她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温和的水灵力在两只手触碰的瞬间，便注入轩憬的掌心，化开各处凝成的坚冰。
而轩憬也和往常一样，配合着慢慢解除无情剑意。
可她们刚走到安全地带，轩憬突然就吐了一大滩血，呼吸声也变得急促。
“轩憬？！”丹阙立刻扶住她，提高声音唤她的名字，将更多的水灵力渡过去。
“君上！”星千舞师徒和几位无疾门长老慌忙快步过来。
“无妨，不碍事……”轩憬摆了摆手，望向不远处的矿洞，断断续续道，“那附近的魔气……的确不一样……”
具体是怎么个“不一样”，她现下状态很差，一下子却也说不上来。
不过在无情剑意解除后，她慢慢有了思路，大致能凭着两世与魔族、魔气打交道的直觉和经验，对矿洞附近的毒障危险程度做个评估。
“那并不全是问荆留下的魔气，应是……魔族死后释放的魔气。”她低声道，“就如……咳咳……挽澜宗封印的化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