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时间陷入沉寂。
最终还是丹阙开口：“距离观潮节不到五日, 挽澜宗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已派长老去查看封印了。”轩憬答，“但此事不宜声张，挽澜宗暂时不会疏散游客，或封锁现场。”
“也就是说, 如无意外, 观潮节应当会正常举行？”丹阙追问。
见轩憬默然点头, 她扯了扯唇角, 不予评价。
挽澜宗此举，虽是为了体面，但也并不尽然。只要魔兽还活着，封印魔兽的消息就只能由寥寥几位知情人掌握。
“我有个问题。”梵幽才从震惊里缓过来, 移开丹阙的手掌，看向轩憬, “你们人族所认为的‘魔兽’, 到底是指魔界来的兽, 还是长得奇怪的妖兽？或者，是两者的融合？”
“这三种情况都有。”轩憬轻叹，“如果姐姐指的是碧绮江那只，它既是魔界来的兽, 也是长得奇怪的妖兽, 人族称它为‘化蛇’，是豺身人面、背生双翼的蛇形妖怪。”
“既然是魔界的，不能直接杀了吗？”梵幽皱眉，“还是化蛇难以杀死？”
“恐怕是击杀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当时的挽澜宗无法负担。”轩憬故意用猜测的语气道, “而且，化蛇体内有着大量的魔气, 若无法在击杀它的同时控制住魔气，碧绮江附近大小数十座城池、村镇，都会遭到魔气污染！”
上辈子她击杀化蛇前，便花了相当多的时间、财力与人力在研究如何控制魔气污染上。
“不必担忧，现在这尚且属于挽澜宗的私事。”轩憬继续道，“你们只需装作什么也不知情，留在宗内度过观潮节就好。”
“什么也不做，光看着？”丹阙凝视她。
“……是，毕竟您说过，山中大妖商议出利弊前，妖族不应插手人族事。”轩憬硬着头皮答。
“即便海忆诗会因此而死？”了沉忽然开口。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将丹阙和梵幽一起劈懵了。
她们虽跟海忆诗并无太多交集，但一想到今日还在为她们热情引路、带吃食、安排住处的人会死于这次的观潮节，心里多少不好受。
尤其是丹阙，她立即想到上一世听闻的关于这场妖祸的牺牲，眸光顿时一沉。
海忆诗是宗内人人喜爱的大师姐，挽澜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负责且率直，牺牲者之中必定会有她。
若是重来一世，却连这些细微之处的命数都无法更改，那就更不能指望改变更大的命数了！
她下意识和梵幽对视，只见对方的眼中透出决意，不免又看向轩憬，心情复杂。
轩憬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没有错。
现下并不能算人、妖两族和平共居的时期，两族的关系十分微妙，为了确保他们这些年轻妖精的安全，桃婆婆才会立下规矩，不允许他们擅自插手人族的事。
一旦被人族发现身份，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只怕要和魔族落得同一个下场。
不等丹阙开口，梵幽先道：“其实也好办，如果我们想帮忙，明面上交给你和了沉去做就好了。比如……”
她想了又想，才道：“比如丹阙的血可以毒倒化蛇，那就把血给你，你负责想办法给化蛇喂毒。”
梵幽不过是随口举例，但这话却让丹阙眼睛一亮。
上辈子她就不止一次问过轩憬，要不要用她的毒血去对付恶妖，然而轩憬总担心这担心那，最后想方设法婉拒她。
显然轩憬也想到了这点，梵幽话音才落，就听她脱口而出：“不可！”
作为在场唯一见过化蛇的人，轩憬单是想象一下这个情景，便觉得心口抽痛。
“你们可知化蛇有多大么？”她沉声提醒，“不管是想要毒杀它，还是令它失去行动能力任人宰割，都需要巨量的毒才能起效！”
哪怕她知道，丹阙的本体可以巨大化，但是……
但是，丹阙仍要放很多很多血，会变得很虚弱。
……也许，会死。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再想又该起心魔了，于是紧紧盯着丹阙，双手用力交叠，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先交给挽澜宗去解决，可好？”她几乎是哀求，“封印的办法有很多，我也请求宗主将海忆诗留在我们身边了，我们、我们还有时间想……”
“你别心急呀！又没说一定要毒倒化蛇！”梵幽莫名其妙地看她，“而且哪怕真用巨量的毒，那杀完化蛇以后，还得想办法解决血毒对水的污染，这不是跟控制魔气的难题差不多了嘛！”
“不一样……”轩憬喃喃。
血毒有解药，只要有解药就好办，可魔气与毒分明是两种东西！
最重要的是，她清楚丹阙真会这么做！
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丹阙敏锐地觉察出异样，想了想，对梵幽道：“她好像钻牛角尖了，要不然，你与了沉先回避一下，我劝劝？”
“也好。”梵幽正好也想问了沉些事，点头起身，拉着人就去不远处的书房。
等她们离开，丹阙又布置了一圈隔绝屏障，这才走向轩憬。
或许是为了表达歉意，少女从她们进门开始，就一直站着没坐，此刻也仍立在原处，不断调整着呼吸。
丹阙随手拿了把椅子，放在轩憬身后，接着将她摁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到她面前。
“你这人怎么这样，听不得半点关于我的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轩憬咬着下唇，不吭声。
“放心，我最多也就只是这么一想。”丹阙道，“若真让我的血染了碧绮江，只怕住这儿的人族又该怨我了。”
话音刚落，她忽觉胳膊被猛地一抓。
“不许放血！”
少女紧紧抓着她，惶恐地盯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丹阙竟明白了她到底在怕什么，觉得好笑之余，莫名有一丝怜悯。
“真放了那——么多血，我也死不了。”她故意刺激道。
“你……！”轩憬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毛，“丹阙！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嗯，我知道。”丹阙把她的手从胳膊上抹下去，顺势从芥子空间内取出一把新买的折扇，抵在轩憬下巴上，“我也没跟你开玩笑，我是真心想救下海忆诗。”
也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和轩憬相认后，她总想先拿尾巴缠住轩憬再跟她说话，好像这样就能稍微解气些。
如今妖身不方便现出，只好用别的方法暂时替代。
轩憬眸光微变，正要开口，抵着她下巴的力道立刻重了几分。
“你上辈子还能拿皇后身份拒绝我，现在可用不了了。”丹阙知道这人想说什么，但她并不想听，“方才那番话，我的确说过，峨影山也确实存在这种规矩，但你我皆是重生之人，该如何钻规矩漏洞，应当不用为师教你吧？”
她并不知，“为师”二字犹如硕石砸入静潭，激起水柱，在轩憬心中荡开涟漪。
以至于轩憬不自觉地接过话：“徒儿知晓。”
“少跟我卖乖！”丹阙毫不客气地骂道，“上辈子你没好好跟我提这件事，连结果也不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只是寻常妖祸！”
轩憬被她骂得吞了口唾沫，恍惚一阵，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当年事的后续，顿时越发心虚。
“那时我见你忙……”
“哦，对了，你性情大变之后还离宫将近一个月。”丹阙的记忆反倒越发清晰，“跟这事有关系吗？”
轩憬只觉右眼皮跳个不停，但还是逼着自己坦白：“我杀化蛇去了。”
“化蛇死透了？”丹阙追问。
“死透了。”
“当时怎么解决的魔气？”丹阙再问。
“时间来不及。”轩憬下意识答，“光是召集人手就花了数月……”
“这不是刚好有观潮节么，各派精英汇聚于此，不怕人手不够。”丹阙道，“你再跟宗主商量商量？”
轩憬沉默几秒，“可我如今没有无情剑意。”
“总有别的人能杀化蛇。”丹阙不觉得实力是问题，狐疑地看向垂下目光的少女，“你该不会想走老路吧？先用牺牲换取牢固封印，然后等你登基了，继承个无情剑意，再来解决化蛇？”
轩憬张了张口，面对她逼人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万全之策”四字。
而事实是，挽澜宗最有可能做出的也是这种决定。
只剩不到五天，时间实在太赶。
即将破封，就意味着封印破损程度已经相当高了，要想赶在化蛇破封之前修补完毕，唯有牺牲是最保险的。
她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还有一个办法，但非常冒险。”
丹阙静静看着她。
“容器。”轩憬冷静道，“如果有人能够担任承载魔气的容器，那么便可以赶在破封前，以最小的动静和代价杀死化蛇。”
“……你最清楚，被魔气侵体的下场是什么！”丹阙的脸色一下子转寒，“轻则皮肉俱烂，重则丧失神志，沦为魔族！”
“我知道。”轩憬认真与她对视，“我与魔族交过手，也亲手杀死过被魔化的人族，我比谁都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自己心口：“所以，也只有我能做这个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