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峨影山紫银峰。
“桃婆婆和冥灵仙子竟然还没回来？”
从守门的槐仙子处得知二老一直未归，梵幽难以置信，“她们该不会是游历人界去了？”
“这倒没有。”槐仙子笑道，“不过桃婆婆临走前，的确说过会晚些回来，有事可在传音灵笺上留言，也不必去灵脉处找寻。”
“我们打算出一趟远门，暂定一年内归返。”丹阙道，“我听闻槐姐姐昔年随二老走遍人界，不知可有什么推荐的游玩之地？”
没有桃婆婆和冥灵仙子的允许，她暂时还不能将灾年之事轻易告知别的妖。
“你们倒是会挑日子，秋月不在山中收果子，反而要下山玩。”槐仙子不解归不解，还是唤出一片叶，挥袖将之变成一张大地图，在丹阙和梵幽眼前展开，“不晓得你们想去多远的地方，若是近处，往东有个临海的挽澜郡，再过半个月便是当地的观潮节，现下出发正好能赶上过节。”
“多谢槐姐姐，那我们先去挽澜郡看看。”丹阙谢过她，小心将地图化回叶片，收入芥子空间。
她记忆中，挽澜郡是归人族挽澜宗管辖，放眼人族众仙门，挽澜宗算个大门派，其主城区更是精英修士聚集地，打探消息可比落芙坞方便多了。
“摘些果子再下山吧！”送走她们时，槐仙子不忘提醒，“人族的果子可远没有咱们山里的甜！”
“我那果园确实该收一收了，省得出门一趟回来，果子全烂在地里，多可惜。”梵幽对丹阙道，“你呢？要不要找阿瑞照顾一下药园？”
“前两天我就把信物给她了。”丹阙笑道，“今日陪你摘果去。”
“早知要出远门，我也该找个信得过的妖精打理果园！”梵幽叹了口气，“不过我那果园位置刁钻，大妖不愿去，小妖上去也费劲，算了算了！”
因着从未去过挽澜郡，前往果园的路上，梵幽一直在思索该带什么。
“我听说大城池想买点好宝贝得用灵石，银两人家不收，不晓得我打磨的那些灵石能不能用，不然还得找铺子换些通用的。”
“临海城池的肉食应该是以鱼为主？我想买点烧鸡备着，总不能天天吃鱼。”
“冥灵仙子送我们的龟甲片你还留着吧？那个可以掩盖气息，一定记得带上！要是被人族修士认出来，心善的也就罢了，就怕有些贪图妖身的歹人，把你捉了去浸酒，把我扒了去做皮大衣！”
“你不必太过焦虑。”听到这，丹阙忍不住安抚她，“别忘了，我修炼毒术就是为了下山游历时用。谁敢打我们主意，看我不毒倒他！”
她们一路说笑，好不快活。
直到将至果园时，熟悉的叶笛声从园中传来，似在呜咽。
“啧，我都忘了还有这家伙！”梵幽不悦地眯起眼，“早知道当时就不该答应她！”
丹阙并不怪她同意轩憬照看果园。
梵幽与她不同，只晓得轩憬身份尊贵，哪怕看不惯，也不敢随便得罪。
“无妨，我们摘我们的果子，不去睬她。”她满不在乎地拉着梵幽上前。
年少且一无所知的轩憬还能让她稍稍收敛些，但偏偏对方的芯子是前世伤了她的那个人。
她昨天没把轩憬绞死，已是留了足够的情面。
出乎她们的意料，今日的果园中不但有轩憬，居然还有了沉。
佛修仍穿着那件墨绿海青，依然是慵懒松垮垮的发型，此时正手执一根锡杖，在那仰头打树上的毛栗。
见她脸颊微鼓，似乎在咀嚼什么，梵幽顿时心头火起，松开丹阙就蹿了过去：“谁准你打我栗子吃我果子了？！”
闻言，了沉放下锡杖站在原地，不躲不逃，反而从袖中拿出一颗毛栗，以灵力剥开外壳，露出内中板栗。
“不问自取，即为贼也。”她将板栗倒在自己掌心，递给梵幽，平静地道出这番话，“贫僧窃了施主的栗果，任施主处置。”
梵幽被她气笑了，一把从她掌中抓过板栗，毫不客气地骂道：“明知故犯是吧？还任我处置？不在静室念你的经，上我家来找抽啊？”
“施主若想抽贫僧，还请借一步说话。”了沉面色不变，做了个“请”的手势。
梵幽只觉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转头对丹阙道：“那我先去抽她，待会儿再找你摘果。”
随后扯着佛修衣服入林去。
等一人一狐走远，丹阙才开口：“你怎会来？”
“这里也是我的家。”轩憬看着她，认真道，“你走之后，我履行承诺了。”
生怕丹阙说“不记得”，她忙补充：“你让我代你护好峨影山……”
“我没忘。”丹阙淡淡截住话，“君上重提隔世旧事，到底想说什么？”
她不想再听这人绕弯子。
“至少现下，你我有着共同的愿望。”轩憬答，“回灵鸢城之前，我想帮你！”
“免了。”丹阙拒绝，“阁下既然是人族的帝君，还是少和妖精有往来为好，登基之后，也能少看些弹劾折子。”
“我不会再有所隐瞒，也不会再阻拦你的决定！”轩憬凝视她的眼睛，“无论什么，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四目相对，丹阙突然笑出声。
“现在这么能说，早干什么去了？”她上前一步，逼近轩憬，“更何况，你如今心魔缠身，又是在逃皇女，于我而言是个累赘。哪怕你再能说会道，我也不想带上你。”
“那如果……我发誓今生不会娶你为皇后，登基之后再也不招惹你呢？”轩憬哀求道，“两年，我只要两年！”
“这种毫无意义的誓言，还是莫要发出来自欺欺人了。”丹阙冷眼看她，“我昨日就已经说过，过去的事翻篇，这辈子希望不要再有任何牵连，望阁下自重！”
她与轩憬之间，的确有过太多美好的回忆。
但她后来因轩憬而遭受的痛苦远远大于美好，以至于现下看到轩憬时，心里总会不舒服。
重活一世，她并未想过用法术抹消前尘往事——这些记忆教会了她很多，也时刻警醒她勿要重蹈覆辙。
她也并不打算与轩憬和解，不管是一无所知的少女轩憬，还是与她朝夕相伴十二年的帝君轩憬。
已经破碎的镜子，即便用最好的法术粘连，伤损处依然存在。
轩憬沉默了。
丹阙耐心等着她的回应。
反正马上就要分别，她打算让轩憬彻底对挽回自己之事死心。
“……这几日，我一直在借助心魔溯源。”
良久，轩憬才开口，“我想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继而越走越远。”
丹阙没有打断话，静静听她说下去。
“最初是起居之事。我不能时刻留在你身边，即便下了命令，那些憎恶妖族的官员和侍从，也会见缝插针给你施压，逼你……做一个‘帝君的皇后’。”
“再后来是朝政。我十分乐意听你从局外人的视角评价事务，也喜欢你和我一起坐在殿中听政议事。但是……”
“但很快你就发现，弹劾的折子堆满桌。”丹阙慢条斯理地接过话，“有弹劾你的，不过大都是弹劾我这‘祸国妖妃’的。”
“你不是！”轩憬立刻反驳她，回过神后，才垂下头，但仍喃喃强调，“你绝不是祸国妖妃……”
“不管是不是，我们已经结束了。”丹阙不忘提醒她。
“后来我便想，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所以连自己最喜欢的人也护不住。”轩憬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说下去，“于是我趁着你冬眠修炼期间，继承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