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谷准备开车回去的时候接到了郦安筠的电话。
边亿的车开在前面, 山路好几个弯,边老板工作需要好几辆车,也不像虞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只是车引擎盖和后面也贴满广告, 车尾灯亮起还挺晃眼。似乎是看虞谷还没开过来, 边亿停在路边打了个双闪。
虞谷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的郦安筠说:“你要去外婆家接小杞么?”
现在晚上八点多, 席早就散了, 什么锅碗盆都整理好, 虞谷对外的折叠桌什么的全部装车。等到钱到账一场生意才算彻底结束,她还要给帮工阿姨结算三天的薪资, 几乎是最晚走的。
傍晚的时候山村热闹, 生死的宴席乍看没什么区别, 需要大量的人来庆祝和送行, 现在车都开走了,只有星星和月亮长留。
陡然的热闹散去, 感情好的家属或许会陷入悲伤,但这一次的生意雇主感情很淡, 似乎在商量怎么处理死者才刚满十八岁, 并且还没领过证的「妻子」。
虞谷参不参与这种超出她能力范围的善事,她和留下的崔蔓打了声招呼,这个时候边亿也发了微信问她怎么停下了。她的手机开着扩音,郦安筠的声音都裹着从车窗吹进来的冷风声。
“要的,”虞谷想了想,“最快也要九点半多, 可能十点, 你外婆肯定睡了。”
“我和小杞说过了,她自己会开门出来的。”
郦安筠说:“我去接小杞怎么样?”
她躺在房间床上, 刚洗完澡后身上还散发着热气,天花板的吊灯切换到睡眠模式,郦安筠却莫名想到了宾馆那盏总是盘桓飞虫的普通白灯。“你去?你早点睡吧,”虞谷拒绝了,“别折腾了。”
郦安筠好不容易想通一点想从这里开始,得到的却是拒绝,哼了一声,“我偏不。”
虞谷笑了一声,“那你去吧,我先开车了。”
不等郦安筠说话,她就挂了电话。
郦安筠听了好一会忙音,过了一会爬起来换衣服,田兰月看她进进出出,问:“还要出门啊?”
“是啊,”郦安筠又去拿拉直板,刘海还卷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什么重大场合,田兰月忍不住说:“去哪里啊,还要隆重,一天到晚带妆你不嫌累。”
郦安筠素着的一张脸还带着病气,的确没盛装的咄咄逼人,她换上了一件新裙子,说:“去外婆家接小杞。”
田兰月没明白:“然后呢?”
郦安筠也没想好,“等虞谷过来接小杞,不然她到这边太晚了,外婆都睡了。”
明天虞小杞要去市区参加少儿研学,学校老师带队,大巴车接送,不需要家长陪同,对小孩来说很新鲜。
郦安筠当初嫌弃的土包子小学现在也各种新花样,她还挺好奇的。
这个理由听着就虚,田兰月笑眯眯地问:“才分开多久啊,就想虞谷了?你这些年还能不见面,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郦安筠的百褶裙子是亮面的孔雀蓝,她天生适合穿红戴绿,蓝色也不用浅蓝,就要饱和度高的,大概是太合适了,大学还有人问她是不是少数民族。这才一穿上,就精神了不少。
“我以前真没想,可能是……”郦安筠仍然习惯性嘴硬,隔了一会才投降,“我……”
田兰月坐在沙发给小猫织围脖,一边说:“你从小就这样,喜欢要说不喜欢,想要要说不要,非得和人唱反调。”
“我是你妈妈当然选择疼你,但同学朋友可不会呀,”她说着说着也觉得郦安筠做作,“我怎么生了一个这样的小孩呢。”
郦安筠都快被她气笑了,“我人缘也不会很差的好吗,又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田兰月点头,“也是,你看人下菜,试探几下就知道谁会对你好了,就像小时候想买最贵的裙子就找你爸爸,知道我会说那裙子价格太贵质量配不上。”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田兰月还要拎出来提,郦安筠一边点头一边化了个淡妆,口红依然要红艳,“现在我要去接小菜了。”
她说虞小杞是一盘小菜还挺可爱,田兰月没送她出门,提了一句:“问问虞谷家的狗围脖什么尺寸,我也给它打一条。”
郦安筠不太高兴:“我怎么没有?”
田兰月:“你不是嫌弃我做得太幼稚吗。”
郦安筠想了想:“那给小杞做一条呗。”
田兰月:“你自己做吧。”
郦安筠手工一窍不通,宁愿多赚钱买也不想亲自动手,直接走了。
她到的时候外婆还没睡,明天要参加研学的虞小杞还在写作业。
周绢花的老房子格局几十年如一日,据说是九十年代的吊灯和风扇还没换掉,郦安筠推开院门看到的就是吊灯下的小孩。
她脑子里立马出现小时候和虞谷坐在灯下写作业的画面。
那时候虞夏还在上大学,不知道自己后来的婚姻一地鸡毛,还会留下一个过分早熟的女儿;虞家父母到处跑生意,也不知道有一天男主人会因为车祸偏瘫家道彻底中落;郦安筠父母在苍城投资,以为能事业点满,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及时撤回打算过普通的生活。
唯一不变的还是周绢花,丈夫很早去世,她一个人在扬草生活,坚持锻炼也坚持看书,也不像其他人的外婆没什么爱好。
对孩子是责任,也不会把孩子当成全部,她都懒得接郦安筠回家,一个月后就放任郦安筠自己回家了,最后都是虞谷和郦安筠一起回的。
虞小杞听见动静往外看了一眼,喊了声郦安筠一声阿姨。
郦安筠问:“我外婆呢?”
虞小杞喊了一声太婆,外婆打开门出来,房间里电视剧的声音漏了出来,居然是中文版的泰剧。郦安筠小时候就看过,她笑了一声:“怎么还看这个剧啊?是重播还是投屏啊?”
周绢花还挺不好意思:“你表嫂给我买的DVD,好多呢,我也爱看。”
郦安筠上半身是一件针织外套,下半身的裙子在老旧的房子里如同一条流淌的蓝色银河,周绢花哎呀一声,“几点了还打扮,这裙子倒是蛮好看的哦。”
外孙女说:“我带小杞出去逛逛。”
外婆看了眼时间,“小杞还没写完作业呢。”
老人家还挺早睡觉的,郦安筠说:“我看着就好,您早点睡。”
周绢花不太管事,哦了一声,郦安筠坐到虞小杞身边,问:“写完了吗?”
现在小学生作业和以前不太一样,郦安筠完全没这方面的经验,虞小杞倒是熟练地拍照上传自己的打卡,一边发语音:“林老师,我已经写完了,我小姨不在,接龙您帮我点了吧。”
她说话字正腔圆,有种一板一眼的可爱,这点也不像虞谷,虞谷干什么都有种随便的调调,好像没什么值得她特别重视的。
郦安筠忍不住问:“林老师是你班主任?”
虞小杞收拾桌面,这个年纪的小孩文具都很可爱,虞小杞也不例外。她很喜欢郦安筠房间的珍藏,这几天都换着用,还不忘和郦安筠分享使用心得,又说:“林老师是我妈妈刚工作带的学生,她比小姨还小三岁。”
郦安筠哦了一声,虞小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问:“郦阿姨要送我回家吗?”
长卷发一半扎在脑后一半垂在胸前的女人点头,“你小姨回来很晚了,我先送你。”
虞小杞点头,郦安筠又问她晚上吃什么的,问虞小杞想不想吃甜点。
郦安筠上学的时候一压力大就出去逛街,工作后压力大就消费,现在也烦躁,只是不明显。
时间还早,虞小杞就跟她去了。
扬草和郦安筠上学的时候相比变化很大,虞夏毕业后教初中,正好是虞谷和郦安筠念过的那一所。
虞小杞也想考过去,路上和郦安筠说了很多她对虞夏的记忆。
小朋友很有礼貌,也知道不要给人添麻烦,郦安筠却很擅长打破这种距离,非得带着虞小杞乱买。等虞谷到家,发现桌上好几袋零食,泡芙贝果饼干一大堆,虞小杞和郦安筠正在二楼客厅玩音游。
赵金凤在一楼,还有个临时来照顾她和虞谷爸爸的邻居,看见虞谷回来,打了声招呼。
虞谷还没卸车,听见二楼的动静,没先上去,问赵金凤:“郦安筠什么时候来的?”
邻居还在吃蛋卷,她对郦安筠的外貌印象深刻,“那个是你朋友吧,买了好多吃的啊,我看见她的车了,老贵的,得五十万以上吧?”
赵金凤不认识这些,啊了一声,“这么贵?”
“樟树那家的儿子在外面做生意不也买的一种牌子,那老头是这么炫耀的。”
虞谷懒得搭理这种话,她没急着上去,先把车里的东西卸了。
赵金凤很想问点进展,碍于邻居在这里也不好开口,目送虞谷上楼了。
邻居还在问:“那姑娘县城人?有没有结婚呀。”
赵金凤转移了话题,虞谷走到转角不忘说:“都十点了,妈你早点睡,王阿姨你也是,今天的钱我微信发给你,辛苦了。”
她说话听起来和气,实际上也有赶客的意思,楼上的郦安筠在音乐的间奏听到了虞谷的声音。
虞小杞说:“小姨回来了。”
十点超过了小学生睡觉的时间,换上睡衣刷过牙洗过脸的虞小杞迅速跑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还冲郦安筠挥了挥手,装酷的小妹妹干这事一气呵成,可见平时也没少对虞谷阳奉阴违。
虞谷刚走上来,虞小杞的房门关了,她看见坐在客厅的郦安筠。
老房子就二层半,这一层还是虞谷年初刚让边亿装修的,起码刷了漆,看着没那么破破烂烂。
电视还是边亿友情赠送,实际上家里没人看电视,偏瘫的虞爸都爱看手机视频,那么大的电视也就周末虞小杞看看动画片。
郦安筠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估计是还没结束,都没空看虞谷一眼。
她鲜亮的蓝色百褶裙在光下像是会发光,宛如盛开的睡莲,虞谷带着赶回来的风尘,这一幕恍如梦境,虞谷都不敢再踏出一步,仿佛靠近梦就会彻底碎裂。
郦安筠玩完才放下手机,她抬眼看虞谷。对方的外套很大,按理说从视觉上会把人六四分,但虞谷各自很高,比例太好,这种风格仿佛与生俱来适合她,更像橱窗里朝着外面的固定表情模特。
“这都十点多了,你才回来啊。”
郦安筠看她还站着,干脆起身,“那我走了,明天……”
还没说完,站在楼梯口的人走过来,身上的寒气兜头淋了郦安筠一身,她都觉得冷,“你开车是不是开窗?”
虞谷嗯了一声,她的脸颊擦过郦安筠的颈侧,这种温热的触感更像是过电,郦安筠伸手回抱了她,嘴上还是嫌弃:“衣服好脏。”
“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虞谷忍不住说。
“我只对客户说好听的,”郦安筠还要犟嘴,“你又不是客户。”
虞谷没松手,她微微闭眼,疲惫一直萦绕着她,她仿佛在沙漠行走多年,近在咫尺的郦安筠也像海市蜃楼。
那真正的绿洲郦安筠,她还能触摸么?
房间开了个小缝,在里面贴着房门听动静的虞小杞打开门就和虞谷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郦安筠背对着房间看不见,虞小杞对上小姨的眼神吓了一跳,迅速关上门,哐当一声,郦安筠转身,“什么声音。”
虞谷松开了手,“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小杞刚才还没睡觉吧?”
这话也不是质问,郦安筠却有种收买小孩的心虚,特别是打听到那位林老师对虞小杞对关心,还有和虞谷吃过好几次饭的特殊待遇,她的尖酸又忍不住冒了出来,“不用我买是吧,林老师会给小杞买是么?”
她一急眼就容易破音,郦安筠本人也清楚自己的缺陷,工作场合是锻炼出来的纹风不动。
可这段感情不是工作,她的游刃有余终究要折损在愧疚、欲望和嫉妒中,十多年的分开,她根本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人挤进虞谷的心门,或许不用跻身,靠近都足够她浮想联翩。
嘴硬没什么用,心里说关我屁事也没用,但凡她现在在苍城,估计已经用高压工作转移注意力了。
但这里是扬草,甚至是虞谷生活的家,郦安筠无处安放的好奇心在虞谷回来前就发酵完了,虞小杞还告诉她虞谷房间有她的照片。
郦安筠心痒难耐,但又好面子,没提出想看。
她苦苦压抑的意气用事变成到嘴边的酸味反问,虞谷笑了一声,“是啊,那是外人。”
郦安筠顿时漏气,虞谷去房间换衣服,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我要去洗澡了,你今晚是打算留在我这里?”
她看了看地上新玩偶,郦安筠还给虞小杞买了不少东西。
邻居眼里郦安筠是开豪车的阔小姐,和赵金凤形容蓝白的车标,赵金凤更不懂,她也不知道郦安筠做什么,反驳不是做直播的。
至于和虞谷的关系,一般人不会往那边想。
室内突然好安静,重新改过的老房子二层的装修甚至算得上现代化,茶几上还有虞谷会看的杂志,也有不少风格各异的请柬。
乡村婚礼的请柬会单独给开席的厨师发一份,红色特别晃眼。
郦安筠呼吸一滞,“不是说明天去市里吗?”
虞谷嗯了一声,“明天小杞学校的车九点出发,她有她的路线,我们做自己的事。”
她好像完全不像是明天要去开房的,郦安筠在心里骂自己色鬼,面上哦了一声,“那我走了,明天你过我那。”
虞谷打开房门,声音混着换衣服的声音,“来都来了走什么走。”
她话还挺强硬,似乎觉得好笑,“你还会害羞?我们以前又不是没睡过,昨天不是还一起睡的?”
郦安筠还是要面子的,“你少管我。”
虞谷:“我不是要求你留下来吗?明天开你的车去,我那车去市区进不了主干道。”
她口气实在太自然了,郦安筠差点以为她俩同居十几年,结婚的老夫老妻都没这样的吧,她实在忍不住,“你就不能买辆新的吗,这车是不是都快报废了?”
虞谷完全没寻常人在喜欢人面前的自卑和窘迫,她换了睡衣走出来,拎着脏衣服去洗衣房,声音由近及远,“还能开,先凑合,买辆新的也是卡车,照样进不去。”
她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转身看向郦安筠,像是告诉对方,我就是这样。
洗衣房和阳台客厅连成一片,洗衣房上面的灯亮起,正好洒在虞谷身上,郦安筠脑子不是什么豪车破车,想的全是——
真想抱她。
她就这么走了过去,心想虞谷这房子真大,几步路居然要小跑。
虞谷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郦安筠已经圈住了她的脖子,呼吸喷在虞谷的脖颈,喊了声她的名字。
“有何贵干?”
瘦高的人搂住郦安筠的腰,女人长长的裙摆扫过虞谷睡裤的裤脚和毛绒拖鞋鞋面,比当事人还要缠绵。
郦安筠:“亲我。”
虞谷拒绝:“不要。”
怀里的人怒目圆睁,光下睫毛都根根分明,虞谷想到她以前拿胶带贴双眼皮,问了句:“什么时候割的双眼皮。”
她这人实在不解风情,郦安筠咬着牙说:“高三暑假。”
虞谷哦了一声,“还整容了啊?难怪看着不像。”
郦安筠踩了她一脚,“你才整容!我没有!”
她踩着的也是虞谷这里的拖鞋,没什么威慑力,这点重量还没煤气罐来得沉,虞谷轻而易举地把人扛起,“那我检查一下。”
骤然的腾空把郦安筠吓了一跳,她莫名觉得这个动作特别眼熟,几秒后想起分开的时候虞谷和边亿各自扛一个煤气罐还聊林老师,又不高兴了,“你放我下来,你那林老师怎么回事!”
虞谷不放,她颠了颠郦安筠,把人转了一圈抱起,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你真的没做什么科技项目?”
郦安筠脸都涨红了,虞谷抱她没任何旖旎可言,总让郦安筠觉得自己是刚被宰完的牛羊猪肉,“你在怀疑什么?”
虞谷想起她初中对自己的胸深恶痛绝,还有十五岁生日愿望是攒钱做缩胸手术,“很漂亮。”
这三个字砸得郦安筠头昏眼花,都没注意到自己被虞谷抱进了淋浴房,灯光是明亮的暖黄,照得晚上出门还要打扮的郦安筠嘴唇更红艳了。虞谷把她放在洗手台上,欣赏着对方闪亮的裙子,又从脚看到脸,像是眼神无声地丈量。
郦安筠别过脸,怕自己饥渴难耐:“你说反话吧?”
虞谷笑着说:“我又不是你,为什么要说反话。”
明明之前接过吻,也做过更过分的事,这个时候灯光太过明亮,反而让郦安筠无所适从,她哼了一声,“把我带到这里干吗,我洗过澡了。”
虞谷:“郦安筠。”
郦安筠还是不看她,“怎么?”
虞谷:“你长大好多。”
郦安筠还以为她会亲她,心里闪过无数接吻的预设反应,结果来了这么一句 ,气得踹了虞谷一脚。
拖鞋掉在地上,边亿亲自装修豪华卫生间里有人扭打,抓夹掉在地上,裙子都被扒了,有人被蹭了一脸口红,还要剥了郦安筠的丝袜,感慨了一句:“也没变,脚指甲也要涂红色。”
郦安筠烦得要死,“你松手。”
虞谷:“还走吗?”
她把郦安筠的拖鞋都踢开了,瓷砖冰凉,袜子都被丢掉的郦安筠才不会赤脚逃走。她看向虞谷,像是听出了她话里有话,想嘲笑对方的迂回,到嘴角的笑意又因为想到虞谷迂回的原因而僵住。
她深吸一口气,“看你。”
虞谷:“看我做什么?”
郦安筠抱住她的脖子,外套脱掉后里面的修身毛衣让她曲线毕露,她和十几岁一样,贴上虞谷的胸膛,磨磨蹭蹭,声音轻轻——
“看你怎么留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