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时此刻正位于大集市的中央。
大集市所处地段平坦无比, 但实则大部分位于三座山的半山腰旁边的高原地段上,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绕过了一个山弯弯才过来的。
在集市内部, 没有大片的丛林, 隔了一段距离才有一颗高大的树木。
而走出集市后,又再度回归丛林之中, 因为每年都有人经过,集市外部早已被走出了一条条路。
解榆和铩商量后, 决定选择从另外两座山的其中一座下去,绕远路折返回部落。
除非琥在三座山都布置了足够多的人,否则他们肯定能闯出去。
解榆大概回顾了一下整个大集市的地形,后对雷三人道,“你们几个带着弓箭爬上集市口的树, 等一下如果有人从这边经过,你们先用箭射击, 打中几个是几个。”
那几人听到命令, 点了点头。
雷他们没有负重, 要赶路想必能很快赶上他们, 且不过是把这几人要背的东西分给了各个人罢了,这点重量,他们还是扛得住的。
若要想所有人都上树, 那是不可能的, 这与将自己困死无异。
且他们有可能只能一直躲着, 物资又没办法带上树。
雷等人以一种极其娴熟的动作迅速爬上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高度后,备好弓, 准备见到人就开始射击。
在树上射击埋伏的人,除了要在树上手脚灵活者, 还需要射技不错,所以只有雷几人才适合做这个任务。
虽然以雷几个想对付对方二十左右个人非常困难,可箭他们也带了不少,不介意陪他们一直玩下去。
铩也吩咐她的人爬上另外几棵树,像弓箭这种武器,他们每个人几乎都带了一张。
弓并不小,带在身上十分显眼,有的人多看几眼记住造型,大概就能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了,所以现在除了他们,也有些部落配了弓。
没办法,解榆心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树上的人并没有多少,和铩那边的加起来一共六个,解榆看着这边的人都到了该到的地方,便让人立刻带上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打算绕到另外一座山走。
解榆等人则将物资挪移到另一座山的路口,并没有立刻赶路,而是让他们把东西放在路中央。
琏这次反应快,“是不是要骗她们过来好一顿揍。”
“我们往另一边去。”解榆点了点头,对着铩道,“他们肯定是想抓住我们再来抢东西,放这里恐怕会让他们以为我们往这边跑了,到时等他们追远了再绕回来。”
这原本该是一个好想法,如果那几个小部落的人没有去而复返的话。
这几个小部落杂合而成的队伍里还有另外二十几个没见过的人,看来应该是琥派出的人了。
一见到他们的身影,雷的脸立刻黑了。这群人往物资的方向跑去的样子太过狂热,雷一皱眉,挥手下令放箭。
利箭一支支破空而发,瞬间没入了那些人的肌肤,他们见同伴倒下,惊疑不定,抬头往这边看,显然发现了雷他们。
“先别管他们,继续追,跑远了他们就射不到了。”一个状似领头的喊道,“找他们的首领。”
她就是此次琥派出的领队者,这些小部落也是她让人拦住的,多几个帮手是几个,料他们也不敢拒绝虎部落的要求。
故而小部落的人去而又返。
听到她的命令,尽管有几人在地上哀嚎,同伴们也没有再管他们,一直跑到分叉口附近。
左边那条道上堆放了很多物资,右边那条道上空空如也。
雷他们见人直接跑远了,立刻下树往他们那边靠近,到了一定距离继续放箭,放完箭后立刻往回逃跑。
如此一来一回,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人中箭受伤。
那领头人却毫不动容,对还有行动能力的人道,“你们这些往左边追,其余人跟着我往右边跑。”
左边的人占了一大半,也不敢管后边嚎叫的人,立刻听令追过去了。
领头人则和另外几个去追右边,她没有一股脑地就追下去,而是让人去找找有没有隐蔽可以躲藏的地方。
解榆这一方人躲藏的位置,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按理说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可那领头人就要走过解榆躲着的地方,她周围躲着的另一个人立刻蹿了出来,嘴里喊着要把他们打死。
是铩那边的人,一路上沉默寡言,却在现在出岔子。
此人的出现惊讶了两方的人。
领头人明显是因他的突如其来吓到的,解榆那边却是被气到的。
无法,如今的位置已然暴露,只好现身出来。
解榆一现身,就是朝那领头人刺出长矛,毫不拖泥带水地要取人性命。
两方人立刻开始搏斗,那领头人滚身躲过一刺,用力吹响骨哨,哨声划破天空,传入往左边去的那波人耳中。
只要再坚持一下,那批人赶到,料想榆也不是对手,那领头人冷喝一声,让另外几人下狠命缠住来解围的对面的十几人。
解榆这方本暂时占了人数优势,没想到对面如此勇猛。
倘若琥的威胁再少一点点,他们也不至于此。
琏先是一矛捅死了一个,转身要到解榆这边,不料另一批人之前就没追多远,听到骨哨声即刻调头赶来。
是以她刚跑出几步,就被新到的两人缠上。
如今他们连人数优势也没有了。
只见七人将解榆团团围住,明显这场袭击是针对她而来。
此时各人各有对手,砾他们想来帮忙,也毫无办法,对面那些人实在太难缠了。
她一人被七人围住,双拳难敌十四手,一矛难争七刀。
其他人都有损伤,琏忍着手上的伤捅穿其中一人的脑袋,她身边的人不多,对付起来比解榆这边轻松些。
而雷几人,眼见双方扭打在一起,此时用箭定会误伤,不得已只好放弃弓箭,转身叫人跑过去帮忙。
战势激烈,砾等人恼怒至极,见解榆受困慢慢被逼退到山道边上,心急如焚。
解榆肩膀遭砍,血流如注,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冒出的血将肩膀处的兽皮染成了深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围攻她的那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领头人的腿被削去一大块,胳膊也受砍,拿刀也只是强迫自己撑起来。
另外几个人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七个人被打到只剩了四个人,有的人身上的武器也被解榆打掉了,只能空手接招。
领头者死死地盯着解榆的脚下,怪不得首领要她将此人除去,即使被这么多人围攻,依然不见劣势。
难道单凭人力真的打不死她。
不过这无关紧要了,只要把她推下去,不死也得死。
几个族人解决完对手后立刻赶向解榆这边,正当那领头发出将人捅下山边的命令时,她的脑袋立刻被赶来的琏给从背后给削掉了一半。
可终究晚了一步,解榆遭两人从身侧手劈横推,另一人则从中间一刀砍下。
若解榆抬手迎上,腰腹无防受危就会被推下,这边陡然就是两种地形,要是下去估计也得摔得半死不活。若她挡住身侧两人,头被一砍也活不了了。
山侧挂满了翠绿长青的各类植物,即使是秋天,也生长腾腾,且山土多凸出。解榆一咬牙,矮身一翻,贴着山边向下滑去,兽皮被碎石划得稀巴烂,胳膊上也布满了划痕。
原先手臂就被人砍伤,此时虚脱无力,只能凭着意志撑着。
可落在琏的眼中,首领被这群人害得九死一生,当下怒不可遏,将他们一一砍下脑袋。
她难受得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
从这里掉下去,摔在身上得多疼。
冲动如她,立刻扯住一条长藤跟着跳了下去。
///
经过十几日的跋涉,琥回到蛇部落的附近,命人去探探情况,却发现蛇部落严防死守,人也没少几个。
“首领,他们好像没派人去攻打我们,我们两个人观察了好几天了。”
琥眯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
她看向那个献计之人,那人强作镇定,道,“没事的首领,正巧我们可以借道回去,或者要不去看看影部落虚实?”
琥走到他面前,“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秋天。”
“在外边呆得太久,又没有传话,会发生什么?”
那人老老实实道,“部落可能觉得首领出意外了,会混乱。”
“我们知道影部落的驻地吗?”
“…知道的人已经死了。”
“那你和我废什么话!”琥想一脚将人踢飞,又想到这人毕竟算半个聪明人,终究忍下了动作。
她又派人去给桦传话,要亲自见她。
桦没让人进驻地,琥只站在蛇部落外,两人遥遥相对。
“桦首领好手段。”
桦对她的怒气置之不理,也不应上她的话,而是那张冷脸嗤笑道,“你的人,你不清楚吗?”
被她拆穿了,琥竟也不恼,心中暗想原来这女人是要把奸细找出来,所以放了个假消息,看来那个男人不能留了。
不过也对,像偷袭这种消息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泄露出去,而且桦还说她受伤了,看来通通都是装的。
既然这次较量她稍落下风,那下次就让桦也死在她手上。
“蛇部落前段时间害我一名族人身死,今天难道又想把我也抓住吗?要是不想让两个部落的关系闹得更僵,我劝你快快让我们的人过去,否则一会儿我们的人过来…”
琥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可面上凶光尽显,威慑得蛇部落的一部分人惴惴不安。
桦对她依旧是冷眼相待,她看琥是巴不得两个部落的关系更僵,好找借口先下手为强。
不过此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挥手让人放他们一行人离开。
///
琥刚经过大路,妩立即让同行的族人回去禀报云奈,而她和另一人仍然守在树上观察经过者。
前几日云奈察觉事情有些不妙,让她们四个人在大路周边的树上观察经过的都是些什么人。
没想到先回来的居然是一个脸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神情的女人,听他们隐隐约约的谈话,似乎自家部落发生了不好的事。
驻地。
云奈同鹤站在一处。
她看着天穹之上那颗原本应当璀璨无比的星,慢慢地黯淡,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呢?”
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生死一卦,趋向死,这和死差不了多少。
此事决不能外泄,否则部落里该不安了,这里还有鹿部落的人,好坏转瞬之间便会转换。
鹤惊奇地发现云奈仍在坚持,进入部落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仪态极好的祭司失控。
这个人隐忍,克制,即使内心承受着巨大的悲痛,都能完美地掩藏自己的情绪。
可现在情绪的外衣破了一个口子,只能尴尬地,毫不留情地全都不受主人控制往外逃窜。
两个人卜卦六次,结果如出一辙。
两人沉默良久,鹤先开口,“或许是我们都出错了,我看她不像会出事的样子。”
云奈稳住身形,向她言谢后艰涩道,“我先离开了,您早些休息吧。”
都说浮生若梦,此刻她虚实难分,离开前解榆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难道只剩她苦苦挣扎。
她闯入她的世界,然后毫无预兆地离开。
木门被打开又被拉上,等周围终于没有别人后,她才放心大胆地暴露出情绪。
她的后背紧贴被解榆打磨精细的木门,甚至能感受到上边不太明显的纹路,云奈捂着脸,指缝被眼泪浸湿,进而布满了整个手掌。
是不是自己一开始不让她早点回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是她太没用了,连这一次是吉是凶都没看出来,所以她只能在这里无能地哭泣,流一些不值钱的眼泪,换取内心的宽慰。
她需要给这件事找个理由,慌不择路间她选择自己成为这个理由。
鹤独自一人沉浸在遗憾中,无法宽慰云奈的自怨,这次过于意外,又怎么怨得了她。
她听过络口中的三道光,可解榆真的能承受住原本该降于整个部落的福泽吗?
更何况现在祭祀祈福也毫无用处,解榆又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屋内屋外,两处伤情。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传来了解榆的嗓音,“坐在地上会着凉,快起来。”
云奈抿着唇,那她为什么不来扶自己。
猛然间她回过神,这只是她的幻听。
浮生若梦,浮生若梦,她此刻是否仍在梦中?连解榆的不知所踪也只是幻觉。
云奈短暂离奇地放下心。
她彻夜难眠,直至天近破晓时,半睡半醒间渡了一场真正的梦。
于她而言,这是一场噩梦。
梦境一闪而过地回味了这两年,随即一间爬满青苔的茅屋摇摇欲坠地出现在她人去楼败的梦中。
她想像往常一样想将门拉开,奇怪的是门却开不得,她去拉去拽去扯,奈何那道门纹丝未动。
可她知道解榆正在屋中。
叩门声声声不绝,里边人马耳东风。
许久之后才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这么久,手该累了,回去吧。”
“为什么不开门?”
云奈怨恼。如此不解风情之人,不要,也罢?
解榆无奈道,“奈奈,我开不了。”
“你骗我。”她知道她能打开。
没有回答。
这一段冗长的沉默让云奈更为委屈,她忍着心酸誓要要问出个所以然。
解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开解道,“人生何处不是风景?我这景你已经赏了两年,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云奈只知道她听了解榆的话又气又悲,“你说得好听,明明我才是景,你只是看腻了不想再陪我,所以找了个借口跑了。臭不要脸的负心人。”
梦里的解榆似乎惊喜于她的小脾性,笑道,“那你这一处景最好看,我怎么会看腻?”
“油嘴滑舌,开门。”
究竟解榆是景,还是云奈是景,似梦非梦,早已分不清。
“不开。”
“我讨厌你。”
解榆对此似乎并无所谓,“那你讨厌吧。”
云奈不知所措,因解榆从未这样对过她。
不知过了多久,里边才传来一道悠长悲凉的叹息声,“生死门,怎么破它?快回去吧。入秋了,昨天是不是下了场雨?记得多添衣。下次也不要坐在地上了。”
她企图用后面长长的话来掩盖前边的三个字,
可并没有用。那三字甫一出现,云奈顿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她拍着鼓动不止的心口,想分清梦与现实。
人生至多百载,难道解榆只出现在她前半生的一小部分。
上苍,何故如此戏弄她?
两年前解榆尚未在身旁日日相伴,她度过了多少次只有一人的夜晚,尚不见她惧怕半分。今时今日,她竟因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心跳如雷。
情之一字,即使是她,走不出,亦看不破。
她在现实与梦境双重惊涛中挣扎,指尖攥得发了白,面前浮现的却是解榆离开前答应她要她早点回来的应话。
周而复始间,她执着于她的回话。
所谓命运与解榆二者之中,云奈只相信解榆。
命或许肆无忌惮地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可解榆不会,她从来没有骗过她。
答应了回来,那就是会回来。
这个想法让她定了神,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走到了屋外。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乌泱泱的一群人站在门口等待她。
云奈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嘱咐完,把淜叫过来,“现在可以准备祭祀了。”
她将请图腾降下第二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