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顾亦白开口道别, 应许才下意识道:“我送……”
还没说完,她回想起眼前的alpha远比她更熟悉这里,根本不需要自己。
顾亦白听出她的未尽之语,有些莞尔, 正想出言打趣, 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应许的右眼上。
即使戴好眼罩, 那一处也足够显眼。
顾亦白自认她的目光足够隐晦, 可应许却还是察觉到了,下意识垂下脸, 眸间闪过一丝难堪。
顾亦白一顿, 终于开口:“来之前,顾总问过你的近况, 有空的话,你或许可以联系一下她。”
顾青竹态度足够坚决, 时间一长, 10%的股份不会是什么多难攻克的问题。只是她太过迫切,迫切到让人难以理解。
顾亦白先前不懂这些情绪的来源,见到应许的眼睛后才意识到, 网络那些离谱的舆论或许是真的。
应许失明,而始作俑者是顾青竹。
所谓的结婚,也大概率是顾青竹为了弥补应许,自导自演出的独角戏。
不过,仔细想想, 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和顾青竹结婚,共享顾家的财富, 即使是顾家倒台,应许后半生也无忧无愁, 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交易。
顾亦白走了,应许却依旧难以回神,她像是陷在了对方为自己描绘的故事里——
顾青竹为她和旁人据理力争,为她争取金钱权利,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顾青竹喜欢她,想要和她……
结婚。
在医院时,应许也曾听她提及这两个字,可她只以为这是顾青竹安抚自己的话术,从未想过女人会真正付诸行动。
某一瞬间,应许甚至觉得,是顾亦白联合顾青竹一起在说谎。
可对方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而在她搜索顾氏时,跳出来的新闻里也的确提及了顾氏内部的变动。
可应许依旧不敢相信,顾青竹会因为喜欢做出这一切。
静默许久,她终于为这种异常找到了理由。
顾青竹只是出于愧疚而已。
早在Omega意识到应许并非杀害许应的凶手时,她便已经产生了愧疚。只是应许将话说的太满,让顾青竹错以为过往的一切真的已经过去,轻易原谅了自己。
直到她再次因为情绪失控,做下错事。
这一次,即使应许再用相同的话术哄骗,顾青竹也不会相信了。
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太大,顾青竹根本无法承受。
她性格看似目中无人,实则远比任何人都重视自己身上的污点。
为了获得应许的谅解,更为了让自己原谅自己,她迫切的开始使用了别的手段。
结婚便是其中之一。
即使清楚,这个猜测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应许却也无力再去补充。
她自顾自说服了自己,走出校园时,才发现日头正好,阳光格外灼热,即使投落在林荫处,也依旧让人感到滚烫。
她下意识抬头,入目却只有左眼一小片的风景。
一刹那,先前所有的情绪消失殆尽,就这样静静注视了天空许久,应许终于给顾青竹发去消息。
【晚上有空吗?我订好了餐厅,想和你一起。】
*
窗台上,一束蝴蝶兰生长的正好。
向灵言简意赅的介绍顾正凯病情:“顾总最近的状况很好,一个月前只是手指有自主动作,最近已经恢复到腿部也开始动作,苏醒的可能性很大。”
顾青竹垂眼:“大概需要多久?”
“不确定。”向灵耸肩,不只是她,顾青竹问任何医生植物人苏醒的可能性,都没人能说出所以然,说好听些,是看个人存活意愿强不强烈,难听一点,就是看命。
她当然是捡着好听的说,可顾青竹听了,脸色却更难看了些。
“存活意愿。”她呢喃着这几个字,别开了目光,“我知道了。”
这之后,向灵又说起顾正凯后续的治疗方案。
先前几年里,顾正凯一直在顾家的私立医院,顾青竹突然要将他转院时,向灵还有些意外。
没过几天,向灵的老师便成为了顾正凯的主治医生,她陪在一旁学习,耳濡目染知道了不少内容。
顾青竹听了一会,便走起了神。
她对治疗方案并不感兴趣,送顾正凯来这里,既是为了让那些股东意识到,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才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更是因为——
她有些累了。
与应许分开的时间越长,顾青竹便越感到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起,alpha已经和她的生活密不可分,偶尔与旁人争论时,她甚至还会幻听幻视,将身边的人当作应许。
她太渴望应许在身边,有无数次想要联系对方,即使是隔着屏幕看应许一眼,又或是听听她的声音。
但是,顾青竹不敢。
她不敢联络应许,怕被对方认为这是某种施压;不敢探听她的消息,怕应许想起先前自己曾在她身边安插人手的事;更不敢见应许,不敢看自己亲手留下的痕迹。
她的世界,像是突然只剩下了“不敢”。
可顾青竹没有丝毫的顾影自怜,只觉得这种恐惧格外的虚假,令人作呕。
如若不是应许的质问,顾青竹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她过于旺盛的窥探欲为应许带来了多少心理阴影。
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会恐惧吗?
不,不是。应许也会恐惧,只是她从来没有提过。
许多时候,只要想到应许那张脸,顾青竹内心沸腾的情绪便骤然消失了。
她需要做的,只是弥补应许,做完最后能够做的事。
“说起来,应许呢?”思绪游离时,向灵已经介绍完病情。见顾青竹走神,她也不奇怪,只是收拾起病历,语气有些奇怪,“我看网上好多人传她失明了,假的吧?顾氏怎么不出面辟谣?”
顾青竹不是第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对陌生人时,她可以自然搪塞,甚至是撒谎。但面对向灵时,这两种方法却都不适用。
就在向灵神情一点点发生变化时,提示音骤然响起。
向灵正好看见了那条讯息,也是一怔:“应许?”
一瞬间,她心安定下来,认定网上的猜测都是谣言。
如若应许真的失明,怎么可能这样自然的邀请顾青竹约会?
想到这,向灵也不打扰顾青竹,笑着离开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顾青竹却依旧有些回不过神,不清楚应许为什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是顾亦白说了什么吗?
她思绪突然有些杂乱,好一会,才平复了情绪。
对话框删删减减,只编辑出三个字。
【有时间。】
数分钟后,应许依旧没有回答。顾青竹以为这便是结束,正犹疑要不要再追问一句时,对话框却骤然刷新。
【你还在忙吗?】
【我想见你。】
两行字并不长,顾青竹看在眼中,却静默了许久。
换在先前,任何时候看见这句话,充斥在她心中的都一定是浓情蜜意。
可偏偏它出现在这个时候,在应许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现在。
顾青竹抿着唇,像是心脏骤然被攥紧,充斥在胸腔的只有酸涩的情绪。
指尖不知什么时候起移到了通讯的界面,最终,顾青竹还是轻触按键。
数秒后,她听见日思夜想的,应许的声音。
“青竹?还在忙吗?”
声音如微风拂面,顾青竹下意识摇头,才想起应许看不见:“没有。只是这里还有些事没处理,还要一会才结束。你看好哪家餐厅了吗?我让小陆去订。”
应许说出了餐厅的名字,话题似乎就此结束,犹疑片刻,她还是问:“你在公司吗?”
“不是。”
顾青竹清楚,自己应该说出所在的地方,好让应许安心。可医院总让她回忆起太多不好的记忆,她不想让应许也深陷其中。
“青竹。”应许远比顾青竹想象中更聪慧,“我是不是……打扰你的私人行程了?如果你很忙,晚餐也不用勉强。”
“不是。”顾青竹皱起眉,不解应许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官方的用词,轻声说,“对你,我没有私人行程。”
她语气无端低落起来:“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喜欢这里。”
应许自认没有‘不喜欢’的地方,向顾青竹索要了地址。
后者没有拒绝。
收到讯息时,应许才知道顾青竹的迟疑来源于哪。那是一家地处郊区的医院,几次出入其中,应许的确很难对它有所好感。
顾青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在接受心理治疗吗?
这是应许唯一想到的可能。
她随手搜索,网上有关这座医院的消息寥寥,应许看不出所以然,正思考要不要再次问询顾青竹时,程月渡突然发来消息。
【我找到了几分资料,或许可以解答你之前的问题。】
【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当面把它交给你。】
应许瞬间意识到,这是她上次托程月渡寻找许家的资料,有了后续。
但为什么对方话语中只说“资料”,而不提及许应或许家?何况,一份资料而已,网上传阅给她也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见面?
她下意识猜测了许多,最终还是一一打消。
或许,只是程月渡警惕心太强。
应许将一家咖啡厅的地址发给程月渡,它和餐厅距离不远,和顾青竹吃完饭后,再去见程月渡,时间刚好来得及。
因为这突然的插曲,应许先前因为‘顾青竹在医院’而产生的无名焦虑也缓解不少。
就算Omega真的出事,最该担心她的,也是顾家的人,而非自己。
抵达医院时,太阳即将落山,整座医院被包裹在落日里,绯红的格外刺眼。
偏偏踏入医院后,入目却是一片苍茫的白,冷而肃静,像是骤然进入了严寒的冬。
顾青竹正在医院门口等她,见到她,似乎是想露出个笑,却还是收敛了表情,静静为她引路。
“等了很久吗?”应许下意识开口,顾青竹的回答很简单:“只是几分钟。”
应许没有怀疑,她也并不觉得顾青竹会刻意等待自己很长时间,只是问:“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父亲在这里住院。”顾青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几年前因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这几天,护工说,看见他的手指动过几次,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父母似乎一直是深埋在她内心的记忆,轻易不会提及。
应许愕然一瞬,想起自己半带胁迫的问询,眉眼柔和许多:“青竹,我和你一起等,可以吗?”
“……如果你不觉得无聊。”顾青竹抿了抿唇,没有拒绝。
顾正凯的病房位于走廊最深处,内部配备了呼吸机。男人戴着氧气罩,面容看得出与顾青竹有几分相似。
“我来的次数不多。”顾青竹盯着那张脸,缓慢的说,“因为……和他的关系并不好。”
这个开场后,顾青竹便不再说话。似乎是无话可说,又或是想倾诉,却又担心应许不愿意倾听,于是干脆的交出了选择权。
如若应许愿意听,她会毫无保留。如若应许不愿意,她也不会让应许浪费时间。
尽管顾青竹自己也清楚,让应许此刻陪在自己身边,就是最浪费时间的行为。
可她还是想和应许一起。
顾青竹并不期望得到正面的回答,应许也如想象一般沉默,正当她一点点垂落下目光时,应许却突然发问:“为什么?”
她骤然抬头,应许正在望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
顾青竹永远不会知道,应许在她身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自然不会再介意这一星半点。
在短暂的惊喜后,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突兀说:“我和你说过,我的母亲吗?她是个画家,很有名气,我曾经和她学过几年的画。”
在顾青竹记忆里,阮议是个极其温柔的Omega,她像是教材所描述的传统Omega一样,耐心而包容,她曾经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家中的秋千,任由阮议绘画自己的肖像。
当她拿起画笔后,坐在那里的成了阮议。
七岁之前,顾青竹的人生都格外顺遂。顾氏生意如日中天,阮议的画连得奖项,连带她本人也成为名流间追捧的上宾。
顾青竹有着旁人无法设想的光明前程,她享受其中,理所当然认为继承了父母优点的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个更优越的人。
但她没有。
因为十四岁那年,阮议死了。
死因是自杀。
没有征兆,没有原因,甚至没有留下一封遗书。在顾青竹十四岁那年,阮议突然自杀。警察来调查,只发现在阮议死前五分钟,曾将最后一通电话拨给了顾青竹。
而她没有接到那通电话。
那天之后,顾青竹似乎成为了顾家无形的‘罪人’,所有人都在谈论,如若她当时接到那通电话,就算不曾察觉阮议自杀的倾向,也能安慰对方几句。
或许,只是因为这几句话,阮议就会放弃自杀。
顾青竹无从辩驳,只能浑浑噩噩看着她们说。直到顾正凯成为植物人,那些缠绕在阮议身上的流言蜚语,才骤然分摊了许多。
“她的死,是因为我。”
Omega讲述到这里时,语气平静而冷漠,像是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可偏偏她开口,却将一切问题归结给自己。
应许坐在她身侧,几次想打断,却又无从开口。
阮议是自缢而死,这并不是体面的死法,甚至十分痛苦。
这样极端的选择,一定说明她本身深思熟虑过,即使顾青竹接到了那通电话,听到的,或许也只是几句状若无事的遗言而已。
她同样什么都无法改变。
喉间干涩,当应许终于想要安慰几句顾青竹时,呼吸机却骤然闪起红光。应许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青竹已经按下了呼叫铃。
应许终于意识到是顾正凯出了问题,有心想帮忙,顾青竹却开口:“你在这就好。”
说着,便推门离开,一时间病房内一时间只剩下应许一人。
此起彼伏的响声中,医生来的很快,仪器很快检查起顾正凯的身体,顾青竹旁观着几人将人推走,终于对应许开口:“走吧。”
应许仍旧没有回神:“去哪里?”
“不是晚餐吗?”顾青竹说,“检查时间很长,不会有事的。我晚上还会回来看他。”
应许不清楚她“不会有事”的自信来源于什么,但顾青竹都这样说,她只能迟疑着点头。
*
应许挑选的这家餐厅位于海边,露天式,上至顶楼,抬眼便可见远处的明亮灯塔与璀璨繁星。
即使环境足够私密,上菜的服务员依旧认出了两人。她第一时间看向了应许的右眼,面露震惊之色,即使掩藏的再好,也被两人察觉。
应许看向顾青竹,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学会了用钱封嘴。
如果顾青竹想,她不介意去服务员聊一聊。
可顾青竹却始终没有动作,直到女人走后,她才开口:“就算隐瞒一阵子,之后也会被发现。”
欺骗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是欺骗他人,还是欺骗自己,都毫无意义。
顾青竹明悟这个道理太晚,如果她早一些懂得,不会固执己见的将应许视作‘杀人凶手’,不会在过去将一切过错推给应许。
偏偏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应许没有否定她。
她没有说的是,早在来的路上,便有几辆车追着跟拍,车型十分熟悉,似乎是某家娱记。
即使封口了这个服务员,之后也会有更多过江之鲫前来索取。
直接默认,反倒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两份牛排被端上餐桌,应许用着刀叉,有些不熟练。
瓷器碰撞杯碟的声音格外刺耳,就当她也听不下去,想随口找个话题,将这些动作掩饰时,顾青竹却突然将她的碟子端起。
Omega像是注意到她的窘况一般,用新的刀叉在肉块上划出痕迹,动作熟络,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灯光温馨,酒液的芳香萦绕在方寸之地,就连花瓶里插着一簇盛放的紫罗兰。
应许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觉得,这种氛围似乎太过暧昧了,并不适合自己和顾青竹。
即使如此,她也依旧隔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之后呢?”
顾青竹垂下眼睫。
阮议去世后,顾正凯似乎也有些迁怒于顾青竹,即使这种迁怒毫无道理,两人间也产生了隔阂,自然的冷淡下来。
她休学在家,随着老师学习课程,直到遇见许应,又因顾正凯工作而离开那座城市。
继而,便是和应许相识的故事了。
应许听着她的讲述,突然意识到,在Omega眼中,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就是阮议的死。
如若阮议没有在死前拨给她那通电话,她或许就不会被顾家排斥,性格不会扭曲到,将许应视作自己唯一的稻草,更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眼见女人情绪肉眼可见的消沉起来,应许终于打断。
“如果……”她开口,有些犹疑,却还是说完了整句话,“她没有死呢?”
这个问题让顾青竹陷入漫长的沉默。
于她而言,幻想不切实际,也是一种伤害——因为得不到,所以感到痛苦。
为了避免这种情绪,她总是不去过多联想,遏制自己的欲望,从没想过有一天,应许会问她这个问题。
但顾青竹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后,慢慢开口:“可能……还在读书吧。”
顾正凯车祸时,顾青竹正在拍戏。她当时刚与许应重逢不久,越是与对方熟识,她便越有退出娱乐圈,重拾起学业的想法。
像阮议一样,她毕业于名校,结婚之前,就已经是颇有名气的画家。
顾青竹曾一度很向往那种生活,但在Omega去世后,她也彻底放弃这种想法。
成为明星,是顾青竹想和母亲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可兜兜转转,她似乎也和阮议一样,爱上了一个人,想要和她结婚。唯一的区别,似乎只有她不能为应许生一个孩子。
她看着应许,并不想将这种过于可笑的想法讲述出,但女人的目光却格外柔和,仿若冬日温暖的火焰,让人明知有灼烫的风险,却依旧忍不住靠近。
顾青竹突然想到了应许质问的那句话。
“你甚至分不清我和许应。”
……怎么可能分不清。
她一直,将两人分得很清楚。
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即使长相再相似,注视人时的目光,也截然不同。
许应的目光,像凝视与观察,注视她时,像是在透过她联想到其它事物。
而应许的目光,只是在注视她本身。
但顾青竹不想在此时提及这个名字。
她怕应许生气,更怕应许……
毫不在意。
顾青竹将碟子放回应许眼前,方才去切自己稍稍冷却的那块。
应许盯着被切分成大小几乎一样的肉块,安静地想,即使阮议没有死在那次自杀,她也大概率会在之后进行第二次、第三次,为顾青竹带来的冲击或许会更大。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顾正凯没有车祸。
没有接受顾氏的顾青竹,现在会是什么样?
应许没有问出口,因为在那之前,顾青竹收到了陆助理的电话。Omega似乎还有合约上的事没有解决,需要临时去公司一趟。
“你先忙吧。”应许没有再打扰顾青竹。
Omega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说出一句:“抱歉,应许。”
“下一次再陪你,可以吗?”
既是道歉,又是试探。
像这样的约会,还可以有下一次吗?
应许没有回答,顾青竹离开时,面容依旧有着些许愁绪。她走后不久,应许点了一份相同的牛排,学着女人适才的模样,将它切成等块的模样。
分明一眼看不出区别,应许却总觉得相差甚大,直到要离开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是她的身前少了一个看着她的人。
*
夜风柔和。
咖啡厅位处海边,应许到时,天幕幽深,海洋一望无际,沙滩处挤满了熙攘的行人。
程月渡独自坐在角落,桌上放着两份咖啡。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但在见到应许,看清她的右眼后,笑意瞬间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应许第一次听见她这样惊讶的声音。
“只是意外。”应许温声回答,“不重要。”
程月渡一时失语。
眼睛不重要,在应许心中,什么才是重要的?
顾青竹?又或者……
思绪骤然回笼,程月渡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彻底收敛了玩笑的态度,将一份个人简历递给了应许。
应许接过,还没打开,便听程月渡说出了结论:“许应的车祸,或许不是意外。”
“……你认识许鸢吗?”
这个名字,应许记忆尤深,在她的梦里,许鸢极受卫胥言宠爱,不仅针对应许,就连许应都曾因她吃瘪。
可当事后,应许在网上搜索许鸢,却不曾得到丝毫线索。
这本身极其反常。
以许鸢刁蛮爱博眼球的性格,理应极爱出风头,凭借许家的人脉,运作几个奖项与新闻宣传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偏偏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这个世界上从不曾有过‘许鸢’这个人一样。
应许并不怀疑自己对许鸢的判断,只以为是自己记忆出错,记错了许鸢的名字。直到此刻从程月渡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她才敢确定。
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许应与旁人亲密的身影。
在和顾青竹在一起时,许应出轨了旁人。
应许点点头,程月渡像在整理思绪一样,任由她拆开文档。
那张纸格外的薄,记录着许鸢的信息。
从她的饮食忌口,到曾就读过的学校,内容十分详细,小学、初中、高中,应许甚至知道了曾与她交好的朋友名字,极其鲜活。
可偏偏,记录戛然而止于一行文字。
【十七岁,因故去世。】
应许好一会才读懂这行字,下意识问:“死因是什么?”
“花生过敏。”程月渡说,“被发现时已经休克,来不及抢救。”
即使梦中的许鸢再‘恶’,也足够鲜活,骤然知道她因为这样的原因死去,应许后背骤然发寒。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机。
果不其然,程月渡下一句话,便让应许后背发寒:“她是在许应生日宴上去世的。”
“宴会中途,许应突然临时增加了烟花环节,没有人通知许鸢这件事,她一个人待在酒店里,吃下了含有花生的甜品。”
“酒店方声称不清楚客人的忌口,赔钱了事,但生日宴的清单里,写明了许鸢的忌口。”
“更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安排的所有甜点,都含有花生。”
“她是被害死的。”
*
走廊的灯光惨白明亮。
刚在公司签完名字,顾青竹便收到医院电话,称顾正凯的脏器突然衰竭,正在抢救。
再次坐在抢救室外,顾青竹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抢救中的字样刺眼,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紧张,脑内想到的,仍旧是应许。
离开时,alpha似乎还有话想问自己,却没有说出口。
顾青竹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决定下次见面时,当面问询。
没多久,顾氏的股东零星来了几个,都是迫于颜面来探望的。
顾正凯这些年来抢救的次数太多,旁人就算想关心,也无瑕日夜陪在身边,何况他的命出人意料的‘大’,化险为夷的次数太多,也没多少人真正上心这件事了。
但在抢救室外见到顾青竹,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终于有人从中察觉到不对劲。
而在顾家的律师也到达抢救室外时,展示起顾正凯的遗嘱时,众人震惊的情绪升至了巅峰。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声音:“青竹,这是做什么?顾总还在里面抢救——”
“我知道。”顾青竹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就是因为他还在抢救,所以才要让律师再次宣布遗嘱的有效性。”
有人想质问顾青竹是不是疯了,却被身边的人拉了一把,瞬间冷静下来。
就算她真的疯了,他们这些人能拿她怎么样?不仅毫无办法,甚至还要哄着她坐稳当下的位置。
就算顾青竹被内斗下台,届时股票跳水,他们的钱谁来赔?
氛围骤然凝滞起来,顾青竹早就料想到这一幕,并不意外。
直到“抢救中”的灯光灭了,医生走出,才终于有人后退一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向顾青竹:“并不算好,或许撑不过今晚。”
Omega的回应十分淡然:“我知道了。”
来探望的股东都被请离,顾青竹推开病房门时,已经猜测到几个小时后媒体质疑她‘不孝’的新闻。
但她早就不在意了。
顾青竹坐在病床边,看着那张枯老的面容。即使抢救过这么多次,他依旧鲜明的活着,甚至就在她的眼前呼吸。
眼前在刹那间闪烁过许多画面,阮议接受心理医生治疗时,讲述起自己病情时,手掌总会不自觉拢住身旁自己的手。每到这种时候,顾青竹便会用空出的手抚摸她的长发,发丝柔软,宛若一匹上好的绸缎。
可下一瞬画面,那些发丝却被过于粗大的手攥住,宛若撕扯起一块破布一般,即使是哭的时候,阮议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她性格足够柔软,即使是被看似精英的丈夫家暴,也从未想过将这件事闹大,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件事化解。
要么她被打死,要么她彻底习惯、容忍,直到顺从这种暴力。
她最终也没有习惯,甚至因此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选择了自杀。
许多时候,顾青竹总会生出浓烈的不解,为什么生命分明这样顽强,曾尝试过几次自杀的她都能在阴差阳错下被救下,顾正凯都可以被抢救数次后还能存活,母亲的生命却只用一根绳子就能结束?
“最该死的,不就是你吗?”
她突然开口,男人仿佛还有知觉一般,在顾青竹尾音落下的瞬间,呼吸机响声急促起来。
可很快,那些声音也消失了。
病房的灯灭了又亮,顾青竹擦干手,走出病房时,律师递来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她在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平静说:“明天白天再让应许签名,不要打扰她休息。”
律师立即点头,只是目光还犹疑的看向病房,顾青竹察觉到了,却并不准备阻拦,只是问:“我让你准备的……遗嘱呢?”
律师正要回答,一声提示音却打断了这番对话。顾青竹以为是应许发来讯息,下意识阻止:“等等。”
她背过身去,平复了许久呼吸,方才解锁。
可屏幕跳出的并非应许名字,而是一串陌生账号,在数分钟前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顾正凯的病房。
病床旁,只有顾青竹一人的身影。
几乎是瞬间,顾青竹推开病房门,找寻一番后,很快在病床后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它摆放的位置并不隐蔽,只是顾青竹一直没有闲心去观察。
被发现时,镜头仍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直到被顾青竹摘下,方才骤然熄灭,像是被切断了链接。
病房内每天都有人检查,至少在今天前,摄像头还不曾被放在这里。
医院的人都经过检查,不可能动手,只会是外人。
可今天进出过这间病房的‘外人’——
除去自己,只有应许。
顾青竹想起了应许突然的联系与邀约,还有那一句极其突兀的,“我想见你。”
仔细想想,应许真的会发自内心想见她吗?见一个,弄瞎她一只眼睛的罪人。
顾青竹明知没可能,却依旧盼望与她见面,即使应许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她也毫不介意。
此刻见到这个摄像头,她自然将一切联想在一起,弥漫在心尖的,不是被隐瞒、欺骗的愤怒,而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轻松与解脱感。
顾青竹唯一的不解,只是应许装这个摄像头的目的。
是alpha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什么,还是她在听自己讲述时,独自猜到的?
无论哪一种,都让顾青竹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先前,她一直觉得应许手段过于温软,还有些担心她拿到股份后会被人哄骗。
骤然见到她这样强硬的一面,顾青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唇角不自觉勾起,指尖触碰着屏幕。
很快,一行字被发送出去。
【你想要什么?】
荧光映亮盛秋雨的眼睫,她凝视着屏幕中顾青竹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
“她问我想要什么。”她开口,语气带着难以控制的茫然。直到此刻,盛秋雨也不敢相信适才自己看见了什么,“我要怎么回答?”
“找到顾青竹的把柄后勒索她,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计划吗?”房间内静谧一片,只剩窗外偶尔有零星雨点砸落,女人注视着屏幕,一段相同的视频,她目光却自始至终只落在应许身上,“为什么她问你了,你却又开始犹豫?”
“你不是很恨她吗?”
盛秋雨嘴唇颤抖,她想到这次回国的原因,盛昌明告诉她,盛氏着手的新项目又一次失败,已经彻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如若没有资金注入,就连先前的项目也会一并搁置,之后只会是债滚债。
他想要盛秋雨回来联姻,无论是嫁给谁都好,只要对方给一笔能将盛氏盘活的钱。
一夜之间,她突然变成了商品,除去不可置信外,只剩下满腔的愤怒与不甘。
如果不是顾青竹,盛氏不可能沦落到这幅境地,分明只是几个黑热搜而已,她为什么一定要对盛家赶尽杀绝?
顾青竹难道忘了,盛家也曾在她危难时帮过她吗?
盛秋雨落地时,满心愤怒,想要顾青竹给出“说法”。可迎接她的,却是应许失明的又一轮打击。
她不懂,凭什么顺遂的永远是顾青竹,凭什么她不用付出代价,凭什么,即使是这种时候,应许依旧愿意纵容顾青竹。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刹那间消融了盛秋雨所有的软弱与胆怯,她像是在这刻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难堪,咬紧唇畔,最终还是发出了一串银行卡号。
【十二小时内,一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