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落下, 一室沉寂。
顾青竹竭力克制自己的呼吸,身体却颤抖起来,她不敢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是伤人的话。可她就是没有办法克制, 没有办法容忍。
容忍欺瞒, 容忍算计。
尤其是被程映雪那样的alpha算计。
如果不是自己收到照片, 临时来了首映会, 应许会和程映雪做什么?是断绝关系,又或者旧情复燃?她们为什么可以那样旁若无人。
在应许眼中, 自己不存在吗?
顾青竹格外疲惫, 除此之外,她想到了更多。
譬如那些照片的来源。
这世上, 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她昨晚收到照片,今天程映雪就出现在应许身边。
这是否是一种“示威”?程映雪想要什么?
更让顾青竹无法控制情绪的原因, 是应许的态度。
alpha居然因为一束花质问自己。
只因为送花的人是程映雪。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
顾青竹目光紧锁着应许, 想从那张自己最熟悉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可除去最初的短暂讶然后,应许情绪却恢复了平静, 仿若一面平湖,惊不起丝毫波澜。
死寂里,应许终于有所动作。她上前几步,屈膝,将地上散落的碎纸捡了起来。
而后, 就在顾青竹眼前,她将那些信纸都丢进了垃圾桶。花束被碎纸覆盖, 彻底看不清原本模样。
顾青竹注视她的动作,久久不能回神:“你……”
这是什么?解释吗?如果是, 应许为什么不亲口说?
她应该解释,应该告诉自己,她和程映雪没有关系——
可顾青竹又恐惧她的回答。
她怕应许说,一切都是真的。
“抱歉,青竹。”应许终于开口,顾青竹唇间涩然一片,茫然抬眼看她。
应许垂眼,避开对视:“我和程映雪,没有你怀疑的关系。我不清楚是哪一点让你有了误会,但你有这种想法,本身就证明是我的问题。”
短暂的焦躁后,应许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
她居然对顾青竹说,任性也要有限度。
如果没有眼前的顾青竹,自己怎么可能站在这里,和她这样说话。
分明是解释的话语,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顾青竹却觉得后背发寒:“不。”
她想要听的不是这些。
被怀疑,人的本能反应不都是愤怒吗?如果她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应许为什么不解释,而是道歉?
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解释没有意义。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在应许眼中,她到底是什么形象?
更让顾青竹后背发寒的,是在这一瞬间,她回忆起了许多应许曾说过的话。
如果这句解释是假的。
那么过去,应许说的话,是真的吗?
那些真心缱绻的话,真的出自alpha本意吗?
顾青竹突然不敢再探究,她只是摇头,声音越来越低:“我没有。”
“……”
“我没有丢。”
“不是我丢的花。”
像是怕应许不信,她再次重复。
分明来势汹汹开口质问的是顾青竹,此刻急切解释的也变成了她。
“是。”应许轻声说,“是我误会了。刚才那样说你,也是我的问题。”
言谈间,应许觉得这番对话格外熟悉,上一次被这样质问,是她初来世界不久,顾青竹怀疑她与盛秋雨的关系。
比起质问,更像是审判。顾青竹已经盖棺定论了整件事,问应许的原因,只是想要借机发泄。
只是这一次,顾青竹的审判苡華方式比上次仁慈许多。她想要得到答案,所以发泄方式只是丢了一束花,甚至没有再施暴。
何尝不是一种忍让,一种进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没有和你置气。只是觉得她来这一趟很辛苦,每一份粉丝的心意都很重要,我不想……让她失望。”
“仅此而已。”
alpha开口,语气轻柔,顾青竹的目光紧盯着她,这一刻终于放松几分,低声问:“真的吗?”
应许轻声回应,余光里,茶几上的玫瑰开放的正盛。眼前omega的手臂上也泛出细微的红点,顾青竹分明对玫瑰过敏,却还是要送她玫瑰。
应许说:“你送的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顾青竹终于不说话了。
她像是被哄好了,一言不发,应许推开门时,易宁与陆助理都等在门外,神情震惊中带着些许不安。二人不知等了多久,听到多少,应许也不想深究。
“青竹有些过敏。”
只是刚开口,陆助理便焦急去看omega的情况,应许看一眼易宁,后者小声说:“导演刚才催了一次,说首映会快结束了。”
应许方才回头。
“你去忙吧。”室内,顾青竹看着手臂,似乎有些走神,“我……”
“剧组那边是请假了吗?”应许问,顾青竹便沉默点头,“等我结束,一起回去吧。”
这是一种邀请,也是一种求和的手段,应许并不认为顾青竹会拒绝自己,正如预料之中一样,顾青竹抿着唇,同意了。
离开休息室,离开顾青竹,应许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方才平复几分。
随着理智回笼,她也逐渐意识到许多适才不曾察觉的问题。
顾青竹从早上起便变得格外焦虑不安,这种情绪的来源,真的只是她突然“犯病”吗?
没有外部刺激,她的愤怒从何而来?她口中自己与程映雪的照片又是什么?
应许也曾触摸过信封,里面除了信件,没有照片才对。
就算真的有,她与程月渡分明才是第一次见面。顾青竹就算怀疑,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深信不疑,甚至为此主动质问自己。
更重要的是,程月渡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只是为了让顾青竹误会?
她能得到什么?
应许想不出答案。
她根本没来得及看那封信,便被顾青竹撕毁。看omega的态度,她也并不愿意谈到那封信的内容,只称呼它为“恶心”。
唯一牵强的解释,或许只有顾青竹太讨厌alpha,以至于看任何alpha都草木皆兵。
但这其中也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为什么不是别的alpha,偏偏是程映雪?
应许想不出答案,便回到了舞台。
台下的观众不知原因,比先前更热情了些,她随口回复着主持人的问询,心内的困惑却依旧如丝线一般缠绕,难以下手。
下台后,解锁的屏幕里,程映雪的名字出现在主页。
半个小时来,alpha陆陆续续发来许多照片,都是她摄影的景色,除此外没有多余的文字,极其克制。
应许本想问询她的心,也淡了下去。
仔细想想,就算程映雪在信里写了越矩的内容,那也是她的自由,是粉丝对艺人的喜爱。如果顾青竹不来首映礼,她根本不会看见。
这完全是一起巧合……
贸然问询她信里写了什么,或许还会引来没必要的误会。
沉思时,应许没注意到易宁的欲言又止,直到回到休息室,她才讶然发现。
顾青竹并不在这里。
室内被整理过,空气中再不复任何信息素,连带垃圾都被清理干净。
应许顿住脚步时,易宁终于开口:“顾、顾总说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
“……她只说了这些吗?”应许皱眉。
正常情况下,omega不会不告而别才对。
她很依赖自己,应许清楚,那是一种混合控制欲的依赖,像是将她视作不可缺少的所有物。
正因如此,离不开这段关系的,一直是顾青竹本身。
这也是应许适才脱口而出质问的原因。
她自以为自己掌握了真谛,可以借此‘反驳’顾青竹。
但事实证明,这毫无作用。
易宁小心点头:“对。”
其实就连这些,也是陆助理代为转告,顾青竹脸色难看,独坐的那段时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直到离开时,双眼还有些泛红。
好一会,应许才说:“我知道了。”
下午的行程是看展,去往秀场的路上,应许给陆助理发送讯息,问询顾青竹的状况。
Beta的回答姗姗来迟,文字里也客气几分,说顾青竹的过敏用药以后缓解不少,现在正准备飞回剧组,继续拍摄。
应许并不认为,顾青竹会这样轻松便将这件事揭过。
可omega主动离开,或许说明她想要冷静,再去逼迫,或许会适得其反。
最终,应许也没有多加追问。
对话框在一句“辛苦你照顾青竹”中沉寂。
顾青竹盯着那几条消息看了许久,直到双眼酸涩,方才闭了闭眼。
门外朦胧传来声音,她起初以为是有人敲门,打开后才发现空无一人,只是自己的幻听。
好一会,她又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记录,突发奇想,这会不会也是自己的幻视?
侧脸时,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她轻轻松出口气,握紧了它。
……
“青竹?”
“顾、顾影后?”
耳边不断传来细碎的声响,顾青竹睁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过去了。
“嗯?”她看向站在身侧的人,是同组的omega演员林鹿,二人有许多对手戏,关系也或多或少拉近了不少。
“等会开拍了,陆姐让我来叫你。”
顾青竹问:“她怎么没来?”
林鹿说:“她接了个电话,好像有急事要处理。”
顾青竹颔首,以为是陆助理的私事,没再多过问。
林鹿却又亮起屏幕,笑着说:“对了,你看了今晚的热搜吗?”
顾青竹喝水润着喉,摇了摇头,omega便为她念起动态内容:“应许受邀参加慈善晚宴,与多位名人合影,由她创作的画作拍卖出了千万高价。”
顾青竹吞咽的动作终于停了。
她擦去溢出来的水,好一会才说:“慈善晚宴?”
女人看着评论,没注意到身侧的插曲:“程筠也在,应该是她家举办的吧?”
程筠的身份在圈内不算秘密,omega对这些大集团的称谓也并不了解。说起这件事,也只是因为想起了顾青竹与应许的关系——进组后,凡是闲暇时,顾青竹总会对着屏幕斟酌字词。
屏幕那侧是谁,也算不上秘密。在应许首次直播后,二人便捆绑在了一起,搜索任意一方,都能看见二人名字相并列的词条,有种古怪的亲密。
不止如此,在顾青竹眼前夸应许,也会收获omega的笑容,足以说明她对应许的重视。
只是寻常能提到应许的机会太少,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林鹿自然迫不及待开始发挥,以为这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可顾青竹的指节却一点点握紧了杯子,几乎能看见手腕凸起的青筋。
也是这时候,林鹿才发现,分明是炎夏,女人却穿着长袖,唇间几乎没有血色,仿佛失血过多的病人。
“顾老师?”她察觉到不对,茫然问询,下一秒,茫然变成了某种惊惧——
顾青竹因为她的叫声骤然回神,这才发现杯中的水不知什么时候洒了,浸透了衣角。
“……不用,只是走神了。”她开口,“先走吧。”
可眼前的女人没有动作。
林鹿死死盯着顾青竹的手臂,衣袖被打湿后,白皙的手臂若隐若现,密密麻麻的疤痕交缠着,破裂的伤口渗出雪竹,宛若陈旧石板上刻烙的密文花印。
“手……”林鹿强掩惊惧,“你的手……顾老师。”
这是自残吗?顾青竹会自残?为什么?
顾青竹本就心情烦躁,再被打断,眉头皱紧:“我还有些事要做,你先走吧。”
这与逐客令无异。
林鹿下意识点头,又猛地摇头,直到顾青竹的眸中逐渐染上厌烦,她方才满含惊惧的离开了。
omega走后,室内恢复沉寂,顾青竹解锁设备,点开了她适才打开的话题。
热度最高的那条动态里,是应许与程月渡的合影,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不断摩挲起手臂,直到更尖锐的东西刺入……顾青竹也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起有的习惯,只知道每当自己很焦虑的时候,这样做总会有助于她轻松几分。
顾青竹盯着这张照片,神情空白了片刻,再回神时,她才发现周遭弥漫起星星点点的锈气。再看自己的手臂,上面血肉模糊一片,再不复刚才的洁白。
*
“应姐……”
直到易宁叫她,应许才回神。窗外,车辆已经停靠目的地,门童不断重复打开车门的举动,宛若程序化的机器。
今夜,她受邀参加程家举办的慈善晚宴。据对方所说,这场活动的募集捐款将全权用于程家举办的慈善基金与名下福利院。
究竟有多少能用于善事上,旁人不得而知。但这次晚宴规模却极大,甚至内置了小型拍卖会的流程,将拍卖受邀嘉宾的画作。
应许并不会绘画,但为了配合流程,她还是创作了一幅。
宴会厅灯火明亮,处处都是衣香鬓影,大多人应许都不熟悉,少部分有所印象的面貌都围绕着旁人攀谈。
她没有多看那些人,因为程月渡正在等她。
甫一见面,程月渡目光先停滞于应许身侧,见她身后只有易宁,露出几分惊讶,很快收拾好情绪:“应许。”
应许对这种目光不算陌生,过去几天里,也有许多人惊讶,顾青竹不在她身边。
“好久不见。”她平静回应,alpha脸上笑意更甚,领着她往里走。
这场晚宴本就由程家牵头,程月渡的一举一动都引来不少目光,能被她引路的人,自然有更多人好奇。
但在看清应许的脸后,那些好奇又变成一种果然与笃定。
“顾青竹身边的人。”
顾青竹不在,她们也并没有避讳,直抒胸臆。
应许听见,脚步一顿,程月渡像才注意到这些话语般,露出些抱歉:“她们对你并不了解,有一些误会。我让人……”
“不用。”应许摇头。
她们说的似乎也没有错,如果不是顾青竹,自己的确没有资格,更没有理由来这里。
程月渡的话并不多,拍卖会开始前,二人只是喝着饮品。偶尔会有人上前主动打招呼,继而,程月渡与她们闲谈着应许并不了解的公务,甚至听见了熟悉的名字,盛昌明。
青虹股市被重创后,盛昌明元气大伤,他最近似乎又在计划新的项目,正在四处拉拢投资人,期望这次回本。
那些人注意到应许,都会在离开前想,盛昌明比起四处打秋风,不如回头求一求顾青竹。
只是这些话,以几人的身份,是没资格当面说的。
直到拍卖会开始,二人周遭方才清净片刻,但也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嘉宾入场,分座于四方,并不算小的会场再次被坐满。
也是这时候,应许看见了程筠。四目相对,女人看向她身侧的alpha。
应许垂眼,避开了这场无声战争,直到程月渡开口:“最近要处理的事太多,抱歉。”
她这才发现,程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去了最后一排。
应许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只注视舞台。
随着主持人登场,一幅又一幅画作被搬上荧幕,简洁的字句介绍着它们的来历。
当她介绍到“应许的画作”时,几乎是全场静谧了一刹,那是一幅油画,绘画着绿叶与玫瑰,笔触细腻,显然出自专业人士手笔。
镜头给到应许时,她怔然一刹,露出一个笑。
观众席当即也赞叹起来,主持人更是毫不抑制赞美之情,只有应许问:“为什么换了?”
她交的画,根本没有这么优秀,这是在造假。
程月渡道:“为了更多人关注这件事,作秀是必然的。但应小姐不用担心造假。”
下一秒,她举起牌子,主持人叫出了一百万的价格。
继而是两百万、三百万,似乎有人与程月渡较着劲,总是比她高一些价格。应许回头看去,叫价的另一人正是程筠。
当这幅画被程月渡以千万价格收入囊中时,全场咋舌,就连应许也有些惊讶数字的高昂。
拍卖会就此步入尾声,回到后台时,工作人员送来画,程月渡却随口道:“应小姐带回去吧。”
赢了程筠,她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应许不懂这种情绪的来源,只是说:“青竹不喜欢这种风格的画。”
她并不觉得,自己与顾青竹的关系在程月渡眼中是秘密,提及对方的态度也格外自然。
这并不是谎言,又或者说,比起厌恶某种风格的画,顾青竹讨厌墙上有任何装饰物,越干净越好。
程月渡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强求,只是让人将画收起。直到旁人都离开,她才终于开口:“程家给顾小姐发了请柬,但她并没有回复,我以为她会和你一起出席。”
应许思索片刻,道:“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我在想办法解决。”
“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吗?”程月渡问。
这一次,应许静了好一会,方才开口:“你认识许应吗?”
这个问题并不算难回答,程月渡说:“不算熟悉,但了解一些事。你和她很像……你们间的误会,和她有关吗?”
不需应许回答,她似乎已经从几句话里拼凑出模糊的可能:“之前听说,顾青竹和许应的关系不错,第一次听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惊讶。”
毕竟,就算要恋爱,顾青竹没有必要舍近求远,放着相识多年的许应不选,和应许在一起。
程月渡想了想,问:“你是最近才听说许应吗?”
……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几个月,说“最近”,也不算谎言。
应许点头,程月渡脸上便露出几分了然。
“我清楚了。”程月渡问,“你想知道什么?”
应许有些讶然程月渡会主动提出帮助。
alpha却漫不经心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况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帮忙。”
程月渡需要借机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今夜的千万拍卖和与应许合照,都不过是垫脚石。
应许道:“我只想了解一些……过去的许应。”
这是个保守的回答,过去指代的东西太多,全看得到指令的人如何理解。
应许并不确定程月渡会怎样理解。
但她也的确没有办法说的更多。
太过明显,或许会让程月渡怀疑她——直到现在,应许也不懂,alpha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原因是什么,看重她身后的顾青竹?又或是将她当作制衡程筠的工具?
或许是因为思虑太多,即使将这件积压已久的事稍稍解决一部分,应许也没有感到丝毫松快。
再上车时,她才听见易宁说,她因为画与拍卖会的事上了热搜。
她却没有查看动态,而是点开了通讯软件。
应许突然想到了顾青竹,过去几天里,二人不曾有过丝毫交流,她所收获到的与顾青竹有关的所有消息,都来源于剧组的花絮。
每个视频里,女人都被套上了厚重的滤镜,看不出具体心情如何。
上一次通讯,还停留在那句“喜欢吗”与自己的回复。
应许只是往上稍微滑了滑,便看见小竹那张照片。
她不自觉放大,指尖触碰到脖颈上的项链,它自然不是顾青竹赠送的那条长命锁,可应许却被灼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许久,应许才在反复思考中,打下一行字:【晚宴结束了,现在准备回酒店。】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发送更多的问候,怕顾青竹觉得自己敷衍。
后半段车程里,她等待着回讯。
可直到第二天,这条消息依旧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