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温柔之下

  薛迟水说这个请求的时候,无意识的把眼睛睁圆了,他的瞳色清浅,平日像流动的细水。当他激动的时候,细水流动速度加快了,在眼瞳流转,生起一团雾,有光在其中忽明忽亮。

  傲慢想拒绝的话一时说不出来,板起一张脸,“吾要怎么做。”

  “坐着吧。”薛迟水说着,就松开傲慢的衣袖,一屁股打算坐下去,傲慢反手把他拽起来。

  傲慢的手冰冷冰冷,他身上有一股冷香,细闻起来,是冬天的腊梅。薛迟水晃了下心神,“啊,怎么了。”

  傲慢的目光落在焦黑的地,“太脏了。”

  薛迟水想到自己趴下来,那傲慢也要坐下来,他拉开外套拉链,“你忍一下,坐在我地外套上。”

  傲慢:“……”

  他脱下了传在身上的黑色长袍,手上用力,把薛迟水按在上面。薛迟水疑惑地看他,他把头摆到一边,“赶紧睡。”

  “哦。”

  薛迟水以为自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很难入睡,没想到过了几分钟,他的意识渐渐抽离。

  耳边似乎听到有人轻轻念着那首诗。

  他的母亲是个美人,却没有多少朗读技巧,读得又快又平。而这个声音空灵又温柔,像海妖吟唱。

  他胸口温热。

  此时,傲慢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蠢了。

  ai一旦有了念头就会付诸行动,确实不会做梦。但以造物主精于计算的性格,谜题的关键不可能这么——

  突然,傲慢怀里的人类温度突然升了起来。

  傲慢愣了一下,把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咽了回去,他的头凑近薛迟水,目光跳进薛迟水拉开外套拉链的胸口里。

  他脖子上系着红绳,绳子挂着的黑色小石头闪闪发光。

  傲慢感觉到石头的古怪,正要拉出来瞧瞧,身下的土地像水里砸了块石头一样晃动,随即,以薛迟水为中心,地上焦黑的土地长出了一簇青草,并且一圈一圈如同细菌一样扩展开来,很快,青色掩盖焦黑,天空变作澄净的蓝,青与绿交接,几只蜜蜂飞舞,草地里长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如果薛迟水醒来,一定会惊呆,这是他说的那首小诗的内容。

  他猜对了。

  傲慢面对这一幕,眼神诡秘莫测。他想要探索一下大变样的世界,可肩膀让薛迟水压着没办法动。

  等薛迟水醒来的时候,充满生机的草原如同幻象一般散去,要不是傲慢看到了,还以为从来没有发生过。

  醒来的薛迟水像被温水泡过一样,骨子里舒服得软掉,他揉了一下眼睛,挂在胸前的项链冒了出来,闪烁黑色光芒。

  “这……”

  薛迟水伸出食指碰了一下黑色的石头。

  石头震晃,随即在空中划出几个字:

  “薛迟水,欢迎回家。”

  是没哥的字迹。

  伴随着这七个字的出现,他身边的景象开始大变样。

  黑色石头仿佛有什么吸力,薛迟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吸着往前走了一步。

  “人类——”

  薛迟水听不到了,他的肺部像被放进了甩桶洗衣机,止不住的犯恶心。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薛迟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薛迟水,欢迎回家。”

  是没哥的声音。

  薛迟水眼睫毛一颤,睁开眼睛,他没有看没哥,看到的是没哥给他的黑石项链,此时悬在半空发光,项链背后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大门口,稍微特殊的是门旁边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当归”,看上去年代久远。薛迟水记得牌子旁边会有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大爷拿蒲扇扇风。

  这就是薛迟水住了十几年的小区。

  当真是应了那句“欢迎回家”的话。

  薛迟水心里记着找线索的事,抓住项链,往没哥房间跑。爬了几十层楼,他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门口。

  正要开门的时候,项链变成了钥匙自动打开了门。

  薛迟水对此不惊讶了,走了进去,像往常一样坐在没哥专门给他做的小椅子上,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没哥的工作办公桌。

  往常没哥就坐在轮椅上组装机器,可现在轮椅上空空的。

  薛迟水心口也随之空落落的。

  “叮。”插在门锁的钥匙飞了过来,发出声音,“为了验明身份,现在进行考核。请来访者回答三个问题。”

  “问题一:请回答世界上存活了多少人?”

  薛迟水愣了一下,他刚醒来,怎么知道一共存活了多少人。正在薛迟水冥思苦想的时候,他再次想到愉悦说的话。

  薛迟水沉下心,他相信,没哥是站在他这边的。

  于是他说出了自己本能想到的回答:“不知道。”

  “叮,回答正确。”

  薛迟水笑了,果然如此。问题的正确回答不是答案是否正确,而是以他的思维能想出来的答案。这才是正确答案。

  “问题二:请说出1+1计算等于零的情况。”

  薛迟水这次不再犹豫,果断说出自己下意识地判断:“在算错的情况下。”

  “叮,回答正确。”

  “第三个问题:这个世界错了,你认为世界迫切需要修改的错误是什么。”

  薛迟水这下直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世界迫切需要修改的地方——

  薛迟水脑袋一痛,眼前突然黑了几秒,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甩掉一只高跟鞋的女人嘴里叼着酒瓶进了家,她摇摇晃晃地冲进洗手池,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喝着水。

  等喝到肚皮鼓胀之后,女人跌跌撞撞地躺到客厅沙发上,她把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皮肤雪白生光,眼眸婉转多情,画着的艳丽妆容,反而成为了她美丽的累赘。

  此时,女人额前的头发滴水,口红晕开,眼睛低头看脚踝被绳索捆缚的红肿痕迹。

  她的目光出乎意料的冷静。

  薛迟水心口一滞,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黑暗,伸手不见食指的黑暗。

  寒冷,似乎要钻入骨头缝的寒冷。

  以及——

  肚腹干扁,神经抽搐,无法避开,无法躲藏的饥饿。

  薛迟水太久没有体会到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挥散黑暗。努力挪动身体,不然身体冻僵。他甚至想把手指伸进嘴里,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就像是困在躯壳里的幽灵,只能感受,而无法改变。

  痛苦如影随形。

  “妈妈,回来了。”身体突然爬起来,手臂撑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腕骨发颤。

  “啪。”他体力不支摔在地上,揉了揉好像破口的头,他好歹生出了几分力气,“我,我不能死。”

  ——妈妈会疯的。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艰难的扒开门,“妈妈,我……”

  “……饿。”

  细弱蚊蝇的声音没有引来女人的注意,知道他体力不支摔在地上,女人才反应过来。

  女人走了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她抓了下头发,抬起脸,晕开的口红让她的嘴看上去血淋淋。她露出懊恼地表情,“小迟,妈妈很抱歉,钱都被抢啦。”

  “妈妈……”

  “小迟水不要急啊,嗯,妈妈来想办法。”女人兀自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向小孩招手,“这样吧,妈妈给小迟读一首小诗吧。说起来,这是他教给我的小诗哦。 ”

  女人脸上爬上薄红,露出竟然露出少女的娇羞,“这首诗读名字叫作《要造就一片草原》。”

  “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苜蓿一只蜂。

  一株苜蓿,一只蜂,

  再加上白日梦,

  有白日梦也就够了,

  如果找不到蜂。”

  女人读完后啧啧感叹,“这真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小诗了。”

  “妈妈……。”

  女人抱住小孩,“小迟听话,闭上眼睛。”

  “如果有一件事再怎么努力都没有转机的话,闭上眼睛,做一个梦,小迟就吃上面包了。”

  “小迟水,试试吧。”

  “好。”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薛迟水垂下眼,这一瞬间他想到无数世界需要修改的地方,然而,心里最迫切的,呼之欲出的答案怎么也压不下去。

  薛迟水在此时深刻体会到没哥的心思缜密,他一共设下一个成王条件,找沉默之地入口和三个问题考核,这一切只是为了保障能拿到线索的是他薛迟水。

  一个现实拥有绝对权力,情感不受任何控制,完全独立自由的薛迟水。

  可这第三个问题未免太贴合自己,一时间竟让他感到不适。

  薛迟水想放弃,可是他已经答应了陈知零,他不想言而无信,沉默了好几分钟,他说出心底的回答:

  “我认为世界最迫切需要修改都地方是——”

  “偏爱。”

  “如果每个人以为众生平等,如果每个人不为事物加诸偏爱,如果我们恪尽职守,坚守责任,世界将再无纷争。”

  黑石项链突然晃了一下,黑光暗淡了一下,“叮,回答正确。”

  “哒——”

  世界似乎被按上了暂停键,随即所有景物消散,披上了纯白的幕布。

  陈没就是从黑暗中,推着自己的轮椅,一点一点缓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是白衬衣,戴眼镜,过长的头发挡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轻抿起来的嘴唇。

  薛迟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干哑着嗓子叫道:“没哥。”

  “嗯。”陈没安静地应了一声。

  薛迟水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虚幻,受第三个问题的冲击,他忘了此行而来地目的,一心只有那个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

  “没哥,你知道我的过往吧?”

  陈没的嘴唇咬出了血,“嗯。”

  “我无法解释,但我的眼睛一直注视你。”

  薛迟水垂下眼,“我知道了。”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直到薛迟水再次开口,“没哥,我面前的你是假的吗?”

  陈没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点头,“我只是陈没设下的一段程序。”

  薛迟水笑了,“没哥真是厉害,连我想说什么都猜到了。”

  “不是。”陈没摇头,“陈没之地保守估计应该有一百万个像我这样外貌,但执行任务不同,对话不同的程序,为的是应对迟水最细微的选择而造出的差异。”

  “我很高兴你选择的是我这段程序。”

  薛迟水眼睛一睁,“为什么?”

  “你能见到我必须要如实回答第三个问题,所以迟水坚定的选择了要找到解决ai未来困境的线索,这就说明,迟水喜欢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大家应该能明显看到薛薛的性格缺陷。

  极度追求公平,对任何事都是如此(甚至不惜毁掉自己)。

  别慌,爱情包治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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