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这里是南城开发新区派出所,请问您是林得缘先生的女儿吗?”
“很抱歉这么晚跟您联系,林先生今天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在横跨新城大桥围栏时遭遇车祸,不幸身亡,后续事宜还需要您过来一趟处理。”
……
不知道是不是通电话的原因,警察通知林惜林得缘死讯的话听上去有些失真。
严肃平静的话盘桓在她耳边,她静静坐着,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
顾念因也是意外,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他在新城大桥横跨马路,那段路的路灯坏了,司机也没注意到他。”林惜重复着警察跟她说过的话,抬头看向顾念因的眼神透着怅然迷惘,“警察说他当场就死亡了。”
今晚是圆月,窗外的月光皎洁干净,最该是人团圆的时候。
林惜的瞳子被室内的灯光照的明亮,她的恍惚在其中倒映的明显,充满了复杂性。
“就,前几天,我还跟他见面了。”林惜看着顾念因,跟她说起了她自毁欲产生的源头。
顾念因能抓到顾念麟,自然肯定知道他教唆林得缘找林惜这件事的。
每每想到这里,她心上都要揪一揪,只是在林惜面前,她依旧保持着素日里的平静,轻轻将她搂进自己怀里,问道:“你们聊了什么?”
“他当时威胁我,要我给他养老,不然他就把咱们的事情曝光出去,要毁了你。”
讲道这里,林惜心中明显翻涌起一阵恶心。
她贴在顾念因掌心的肩膀兀的绷紧,厌恶抵触占了上风。
顾念因的手因此轻抚了抚林惜的肩膀,柔声跟她讲:“好了,我们不要想了。”
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冷,温暖显得弥足珍贵。
林惜倾吐了口气,偏头枕进顾念因的怀里。
这夜太安静,将人心里想法清晰真实的呈现开来。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林惜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林得缘有报应,甚至因此选择替天行道。
而如今他的报应来了,被车撞死在路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顾念因。”林惜脑袋乱哄哄的,喊了顾念因一声,“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不爽吗?”
“可能是吧。”顾念因淡声。
她最近都在监视顾念麟,知道这人现在自己还一笔烂账,无暇抽身,林得缘那边鞭长莫及。
这人今天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
更准确来说,按照林得缘这样的状态,死是早晚的事情。
没有让他拉上林惜,连死都不放过她,是万幸中的万幸。
顾念因不是一个喜欢往回看,作无效设想的人。
可这样的后知后觉,却让她背后沁出一片冷汗,失而复得是好,可她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都过去了。”顾念因紧紧的搂住林惜,跟林惜讲,也是说给自己。
而尽管林惜明白顾念因说给自己的这句话,心上却莫名贴这一层淡淡的疼痛。
她还是会觉得难过,好像是她的大脑在为她失去了“父亲”这一角色而哭泣。
从今天开始,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亲缘就只有她自己了。
她是海上孤独的一个矛,任凭海水冲刷,锈蚀着她的身体……
忽而,林惜于轻吐喘息中嗅到了小苍兰的味道。
轻薄的衣料抵在她的侧脸,那被人用温热的肌肤氤氲出的香气停靠在她的鼻尖,徘徊温柔。
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顾念因。
她是她的妻子。
她有她的家。
林得缘的诅咒才不会是达摩克斯之剑,更永远都落不到她的头顶。
这夜的天色太暗,也看不出有没有落泪的痕迹,反正心上只疼了短短一趟,很快也就过去了。
林惜并不着急给林得缘收尸,顾念因任何时候都远排在这个人前面。
等顾念因在渚城的事情都办完了,她才在她的陪同下姗姗回到南城。
事故起因是因为林得缘违规横穿马路,肇事司机也很冤。
林惜在派出所的调解室坐下,也没有起诉肇事司机,更没有要他赔偿,甚至还主动提出会给他一笔钱,要他换辆车。
肇事司机的妻子听着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是跟林惜道歉,又是给她道谢。
调解室里的场面一点悲伤也不得见,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过半小时,这场“人命官司”就调解完了。
从派出所出来,林惜如释重负。
她低垂着眉眼,对顾念因称不上笑的笑了一下:“结束了。”
顾念因则伸过手臂,揉了揉她的肩膀:“下一站去哪?”
“殡仪馆那边已经在给他火化了,接下来就去他租的房子。”林惜看了眼备忘录,“得给人家房东腾出房子来。”
林惜对林得缘的良心全都是捎带着的。
要不是不想牵扯到无辜的人,她不会来派出所,也不会去林得缘租的房子退租。她会像处理林得缘尸体一样,选择了停放着林得缘尸体的那家殡仪馆提供的套餐服务,火化入土一条龙。
他当年抛弃她们母女俩抛弃的决绝狠厉,害的她妈妈主动选择放弃治疗,甚至还来威胁自己,不给他钱就毁了顾念因……她现在能给他在死后还有个地方埋着就仁至义尽了。
车子行驶在大街上,周围景色忽闪掠过窗外。
林惜偏头瞧着,眼神不断变化,沉郁又扬起,高亢又骤然落下。
时代在不断的发展,此消彼长是不变的自然规律。
她过去住过的城中村成了新的CBD,于是就又出现了新的没落的地方。
而林得缘现在租住的房子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年久失修的电梯透着破烂,林惜带着顾念因站进去,莫名觉得顾念因跟自己来这里有些委屈:“要不,你去车里等我吧。”
“已经到了。”顾念因却不然,微微昂了下头示意林惜到楼层了。
林惜垂眼看了顾念因一眼,无声的握住了她的手。
像是在说谢谢,又像是她对她依赖。
这房子是某一时间段很时兴的建筑模式,封着的连廊黑压压的,像是看不见来路。
林惜寻着门牌号到了林得缘租的房子,还没开门,对门就好像因为听到了动静,打开了门:“喂!”
那是个矮小却精壮的妇人,看着穿着光鲜亮丽的林惜跟顾念因,掐腰就道:“林得缘这个孙子自己不敢回来了,派你来是不是!”
“你是谁?”面对对面人的不客气,林惜敌意也竖了起来。
“我是他房东!”妇人声音高亢,“他还欠我三个月的房租呢!你跟我给他带句话!他要再不回来,老娘马上就让人给他卷铺盖滚蛋!”
林惜闻言,眼里的敌意少了几分,接着便冷声表示:“这话我带不了。”
“为什么!”房东不满。
林惜:“他死了,现在应该刚火化完。”
先不论林惜低沉的声音,就只是这一句话,房东就愣住了。
她看着站在昏暗处的林惜,心里莫名冒起冷汗,语气也没刚才那么冲了:“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他什么人?”
“女儿。”林惜简单回答,说话间就打开了林得缘租的房门,“他欠你多少钱跟我说,我转给你。”
“哦,好。”房东下意识点头,接着又反应过来:“那你等得我算一下,还有水电物业费。”
这后半句话听起来像是临时加上的,林惜垂眼看了那人一眼。
她也不清楚这样的老房子还有没有物业费,反正也懒得计较,快点退完房快点离开才是正事。
而且正好房东自己出来了,也免了她再进林得缘的房子,找她的联系方式的麻烦。
林惜跟顾念因在门口站了没一会儿,房东就按着计算器出来了:“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水电物业,一共是四千四百七十一块零八毛。”
房东没说抹零的事情,林惜也没问。
她扫码汇钱,接着表示:“给你转了五千。我知道他有押金在你这里,你不用退给我,房子里的东西就麻烦你收拾了,如果你觉得麻烦,可以把押金跟多给你付的钱退还给我。”
房东一听,正好乐得:“怎么会麻烦呢!我有空,有空!”
“辛苦。”林惜微微颔首,说罢就准备离开。
只是还不等她走,房东就喊住了她:“小姑娘,你不进去看看你爸爸有没有别的东西留给你?”
“当年他离开别墅的时候,带走了些东西。”顾念因也拦了下林惜,“是我妈妈派人收拾的,我扫了一眼,有些东西看起来不像是他的。”
这话像是一句提醒,让林惜又想起林得缘当初骗她下楼跟他见面的话术。
人就是这样,为着一件要紧的东西,反反复复上当,反反复复燃起希望。
林惜收回了迈出的步子,朝林得缘住的乱糟糟的房子看去:“好。”
天晓得这个人这些年是怎么住的,好好的房子被他住的像是猪窝。
林惜跟顾念因在房间里寻着林得缘从别墅带走的箱子,房东则在一旁挑拣着有价值的东西,忍不住絮叨关于林得缘的事。
林惜在房东口中得知,林得缘还是过过一段如意生活的。
她刚离开南城的那几年这片发展还行,林得缘还做了点小生意,每天看起来都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腋下夹着个挎包,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他一下就垮了。
房东说,她本来看他那个生意本来也不牢靠,垮是一定的事情。
从那以后林得缘又做了几次生意,可却好像前两次成功彻底耗费尽了他此生的气运一样,他的生意再也没有一个起来的。
失败让他染上了酗酒抽烟的恶习,还被人拉进了赌博的圈子。
没过几年佘宁给他的钱越花越少,老本也吃没了,他逐渐开始过上有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的日子。
“本来我是打算撵他走的,都已经一年快没给房租了!”房东一边将林得缘炫耀过的手表收进口袋,一边跟林惜诉苦,“但上周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很快就能给我钱,那口气听起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特别有底气,我就信了。”
“谁承想,死了。”
房东一句颇具嘲讽的结语,就这样给一个人画下了句号。
顾念因在一旁听着迟迟没有说话,她知道林得缘为什么会突然有钱,而林惜也是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另一边找。
“哎,要不说世事无常呢。”房东是感觉出林惜跟林得缘关系不好来,但好歹人家也是她的父亲,自己这样说有点不太好,叹了口气,开始缓和气氛,“林小姐,您也节哀。”
林惜翻着林得缘书房的书橱,没有回房东。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节哀的,她找的也不是父亲的遗物,而是属于她跟她妈妈的东西。
“咔!”
年久老化的塑料收纳箱不堪重负,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林惜翻找的手顿了一下,明显看出这东西与周围廉价制品的区别。
她好像在林得缘别墅的厨房见过这个箱子。
这应该就是佘宁将他扫地出门时,一同叫他带走的那些东西!
手臂绷起一道流畅的肌肉曲线,林惜一口气就把这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拖了出来。
透过裂开的缝隙,她看到了很多昂贵的玩意儿,而在这之下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熟悉的相册封面出现在林惜的视线,那是她小时候跟刑秀一起选的相册,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他们当初那个还很美好的家的照片。
一家三口的林惜是不想要了,她只想抽出里面关于刑秀的照片。
一张,两张……
林惜快速翻找着,在某一页出现的大合照前停下了手。
那是她最不愿想起的小学某次跟哪个学校去友好交流的大合照。
照片里她别扭的跟林得缘站在一起,第一次从心底恶心这个男人。
只是林惜视线的落点并不是在她,亦或者林得缘的身上。
而是那个站在中央,打扮精致得体的小女孩。
发黄变旧的照片透着陌生的时间,可在这之上站着的却是个有点熟悉的人影。
顾念因。
“知——!!”
蝉鸣拼尽全力的在树叶里叫嚣着,不是在痛诉太阳的炽热,而是它们快要结束的生命。
所以这个季节也不是叫她心里燥热难耐的夏日,而是初秋才对。
这年的秋日没有跟夏天接好班,空气里还浮动着挥之不去的热意。
穿着职业套装的老师站在队伍前端,跟排成两排的两校同学示意:“同学们,我们接下来要去花圃,我们两两握手,一起走,不要走散好不好!”
“好!”两三年级的孩子声音没有褪去稚嫩,齐齐的声音格外嘹亮。
林惜很不屑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听话的伸手握住了给她配对的渚城国小的同学。
炽热的天气叫她的掌心都是汗意,可那只被她握起的手却透着冰凉。
清热消暑,叫人不想放手。
她诧异这样神奇的温度,不觉抬头朝那人看去。
跟她这些天相处惯了的同学不同,这个人的表情始终平平淡淡的。
过曝的日光打在她脸上,五官精致的跟画上画的洋娃娃似的。
这人生得白皙,除了眼睫漆黑浓郁,连眉毛都长得纤瘦细长,小小的鼻头盈着点肉感,像枚果子。
林惜看得有点愣,接着就扯了扯她跟这人握着的手:“喂,我叫林惜。双木林,珍惜的惜。”
——这是刑秀教给她的,认识新朋友前要先主动自我介绍。
林惜时刻都记着,说完就跟对方抛去了橄榄枝:“你呢?你叫什么?”
“顾念因。”小女孩说着,就把胸前的名牌递给了林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