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米比赛是上午运动会的最后一项，太阳挂上了天空的最顶端。
顾念因朝林惜抬起头来，浓密卷起的眼睫点着明晃落下来的金光，在她眉眼疏离的颜色上浮着一层笑意。
林惜的眼神比场外缭乱飘摇的落叶要乱，叠满脾气的脸色明显一怔。
她不太确定顾念因是不是对她笑了，也许日头太高，在她视线里叠了幻像。
可这人的眉眼的确是扬着的，高频的吐息不见往日精致清冷，一副胡言乱语的样子，说着她并不能听懂的话。
太阳蛾？
鳞翅目昆虫应该不全是蝴蝶吧……
如果是放在过去，林惜对顾念因说的这番话一定会丢出一句：“跑傻了吧你。”
可这一次，她看着顾念因的眼睛，却鬼使神差的从她刚刚说的话里挑出了些什么，开口主动向她问道：“你很喜欢这种东西？”
顾念因点头。
有些用力。
她好像恢复了几分力气，撑着林惜的手将自己的身体站稳，对她道了一声：“谢谢。”
这次顾念因的声音里少了很多气喘，平静的声线又恢复了往日冷清的模样。
就好像刚才她那幅样子真的只是跑的脑内缺氧，头脑不清晰的在胡言乱语。
而这份跳脱她高岭之花模样的胡言乱语，被林惜看到了。
林惜说不太清楚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想法。
不屑？冷笑？
想她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也不过如此？
还是也能感觉到，这个人其实并非如她表面，也是像个活人的。
“大神，你好牛啊！”
“你是不知道刚才十班那些人，都傻了哈哈哈哈哈！”
“我现在对咱们下午的4x100更加有信心了！”
……
还不等林惜分析个明白，顾念因就被从远处跑来的钟笙一行人给一拥围住了。
她看了眼能自己站稳的顾念因，松手，转身退出了这份围绕着顾念因的热闹。
秋风贴着草坪吹拂而过，那盘桓在手腕上的热意褪去的骤然。
顾念因低垂着的手臂空落的顿了一下，她攥了攥手，因为被人围着，所以目光看向哪里都来的明显，所以哪里也不能寻找。
“顾念因。”
倏然某一秒里，林惜的声音远远的顺着风喊了过来。
顾念因蓦地抬眼看过去。
湛蓝的天空中一道影子朝她飞来，她下意识的就伸出双手接住了。
是瓶水。
搁置在空地理许久，秋风吹得冰凉，寒风被带着一同贴在了顾念因的掌心。
林惜朝顾念因昂了下头，示意道：“没人动过。”
早在刚才离开的时候，林惜就注意到了，一群人都是来庆祝的，一个拿水的都没有。
她是班级团体的离群者，众人簇拥，她就回观众席抄了瓶水去。
才不是为了顾念因。
换做钟笙也一样。
林惜说完转身就又走了，连靠近都没靠近。
日光晃下，假草织成的绿意上托起一道长长的身影，慢慢的变成了小小的一个。
顾念因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女孩，也是这样抄着口袋，也是这样一句。
短短的马尾随着昂起的脑袋一晃一晃，臭屁的要命。
.
“最新消息，十班，把第一棒换到第三棒了！”
中午她们1111小组在一桌吃饭，刚才打饭时突然消失的钟笙就急吼吼的就跑过来了。
食堂人流交织，钟笙端着她的肉末盖饭，像条鱼一样滑了过来。
林惜听着她嘴里念叨的话，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说的这个十班很厉害吗？”
“老刘班啊。”秦灼对林惜过分无视敌人的态度有些无奈，“她们班今年还来了借读的体育生，最后一棒不用老刘了，她改跑第一棒了。”
有秦灼补充了前情提要，钟笙直接切入主题：“咱要换吗？”
她很紧张对方的这个排布改变，心里直打鼓：“我感觉我对老刘……不太行啊。”
“我跟你换吧。”顾念因主动提议，“我这个位置相对好调整。”
说着她就看向了身为队长的秦灼跟坐在她对面的林惜。
“我也是这个意思。”秦灼点头。
“换吧。”林惜为队伍成绩妥协的声音里多了一种认命的感觉。
她早就该明白，自从那天汪婷秀威逼利诱的叫她去帮顾念因搬教室，她跟这个人的接触就不可能有所避免。
而且……
林惜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坐在对面吃菜的顾念因，看着她慢条斯理的解决掉一颗小油菜，薄唇油浸浸的透着浅粉亮光。
她对这个人好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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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运动会开始时日头正高，秋风带来的凉意被日光晒散，休息一中午，大家精力都很旺盛。
4x100参与人员多，节奏快，向来是运动会最有看头的节目，一波波的热浪从观众席掀过，高一高二比完，就到了高三。
似乎因着是高中最后一次接力，参赛的每个选手都拿出了格外认真的态度。
林惜陪钟笙走到第二棒的位置，往前看，顾念因就已经站在了第三棒的位置。
少女长身直立，静默的背影在人物交动的跑道上有些鹤立鸡群。
林惜瞧着，默然握了握练了无数遍的交棒手。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氛调动的，她竟有点紧张。
“不要紧张。”林惜捏了下钟笙的肩膀。
“呜呜呜呜，阿惜你真好。”钟笙紧张的手都发凉，对林惜罕见的关心颇为感动，“我真的好紧张，感觉老刘班的第二棒我也不容易跑过的样子。”
“别被拉开太多就行。”林惜宽慰钟笙，有半句话没说出。
——剩下的交给顾念因和她。
把她跟顾念因划为一伙，怎么都觉得别扭。
她跟她应该是最水火不容的才对。
在所有人都准备好后，发令枪“砰”的一声响了起来。
操场上的加油声就没停下来过，林惜站在最后一棒的位置远远瞧着，也不知道钟笙这张嘴是不是开过光，在秦灼跟十班第一棒齐头并进的前提下，她钟笙的第二棒就被超了，甚至还落到了跟第四名争第三的地步。
“钟笙！！你快点啊——！！”
林惜看的着急，秦灼直接喊了出去。
钟笙咬牙发力，勉强稍欠第四名半身，跟她一起把接力棒交到了第三棒的手里。
“大……”
钟笙心里是又内疚又抱歉，刚开口想跟顾念因说话，脸前就被掀起了一阵风。
顾念因就像是柄离弦的箭，顶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跑出了很暴力的速度。
越过第四名，然后是第三名。
直逼老刘。
“我就说……大神短跑也行的吧！”钟笙靠在秦灼身上，边喘边说。
秦灼拍拍她，损道：“这是你对咱们队伍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风凛冽的吹过顾念因的耳侧，呼啸中掺杂着周围的加油声。
顾念因并不认识什么“老刘”，她的视线中央始终都是在最后一棒交接处等待自己的人。
近一点，再近一点。
呼吸节奏高频的濒临紊乱，顾念因浑身的神经细胞都在拼命运转，让她更快的去到那人身边。
林惜就按照之前练习的那样，转头注视着顾念因跟自己的距离，时刻准备抬步接棒。
日光晒得人视线剥离，她就这样看着被她成为玻璃房公主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步一步将她们夺冠的希望放大。
天晓得顾念因是怎么做到的，即使是这样的场合脸上的表情没有一帧是崩坏的。
她一如既往的神情淡漠，只一双眼睛紧紧朝林惜盯过来，深邃漆黑，志在必得。
却又并不能准确知道她志在必得的究竟是什么。
“加油啊啊——！！”
“大神！！加油！”
“超过她，差一点了！”
……
不知道是不是在周围加油声太大了，分贝敲林惜的心口上，叫她心脏一个劲儿的直跳。
脚步踩着分秒，两只原本相差极远的接力棒同时递了出去。
在几尽沸腾的加油声中，林惜接过了顾念因手里的接力棒。
风缠满了热意，少女的手指在某一秒蹭拂而过。
倏然又分开了。
顾念因喘着，清冷的声音并不平静：“抱歉，没能超过她。”
林惜没有回头，却在如箭般射出去前，给了顾念因一句话，“抱歉个屁，等我拿第一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