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唤魂来香

  金尘玄老顺着儿子视线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但仍问道:“那是个怎样的人?”

  金来香摇头:“我也说不清,但却是个很特别的人,总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认识,说不定相处得还很愉快。”

  语毕又似想到什么,爽朗一笑:“会认识的,等到那时,我一定会非常喜欢他。”

  这些话皆被千墨离听在耳里,心脏咚咚狂跳,不禁思绪翩飞。

  面前景象随之变化,他看到金尘玄老锁好门,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金来香站在一旁,同样负着包裹,手上拿着一个斗笠。

  千墨离疑道师尊这是要与金尘玄老前辈离开鎏香岛了?

  正想着,他看到金来香朝他走来,笑靥灿烂,用发带扎了个好看的新辫子,卷发舒卷自然,衣裳万金白纱浮动,如珠玉灵动,光彩照人。

  千墨离不受控制地心跳悸动,这可是过去里的师尊主动接触他。

  金来香来到他跟前,道:“我叫金来香,你呢?”

  “师——”

  话一说完,千墨离突然脑海中传来嗡鸣声,仿佛无数针扎一般。

  “嗯……”

  千墨离捂住额头,眉头深锁,只觉头痛欲裂,没想到那错别字那么多的禁忌,说得竟是真的。

  金来香担忧道:“你怎么了?”

  千墨离想要克服脑内刺痛,却无济于事,反而更加严重,只能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忽然传来金尘玄老声音:“来香,我们该走了。”

  “好。”金来香回头应着,又转头看向千墨离,将斗笠往头上一罩,微笑道,“我要走啦,再见。”

  千墨离见师尊已抬手放下斗笠上层层垂纱,遮住脸庞,转身离去。

  当金来香离开岛自由地走向人世间时,亦是往后艰难岁月爬上之时。

  白光闪现,周围场景逐渐消散,千墨离进入下一个梦界,这次他看到的便是金尘玄老浑身是伤护住身后金来香,天上地上都是醉花宫弟子,将他二人死死包围住。

  “爹!”金来香跪在金尘玄老身边,抱着父亲的胳膊想要扶他站起,可此时金尘玄老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嘴里溢出更多的鲜血。

  “爹,爹,你让他们把我带走吧。”金来香泪流满面,哀求说道,此时脸上血迹斑斑,衣裳划破,狼狈不堪。

  金尘玄老虚弱至极,勉强睁开双眸,拍着他的肩:“你都忘了爹在岛上教给你的东西了吗,要为自己而活,如果你为了我而被她们抓去炼成泥俑,你这一生就毁了啊。”

  金来香嘴唇颤抖,痛哭失声,头抵住金尘玄老肩膀。

  金尘玄老:“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那醉花宫的宫主花夷主人念我曾经是她的师兄,可以不抓走你,但代价是用我的命换你的自由,否则她们会一直追捕你到天涯海角。”

  金来香哭道:“这样的自由我不要,爹,不要丢下我。”

  “好好活着,来香。”两行热泪从金尘玄老眼角滑下,他站起身走向醉花宫那群弟子。

  “爹当年没能守住你娘亲,这次说什么也要守住你,哪怕是舍去我的性命。”

  “爹!!”金来香大喊一声,看着父亲挺拔的背影,泪水涌出,心中一痛。

  “快走!!来香——!”

  青光闪耀整个天空,笼罩方圆百里,巨响震得耳膜生疼,千墨离下意识抬袖挡住,焦急喊道:”师尊?!”

  画面骤然转换,千墨离站在一个破屋外,紧忙望向四周,寻找师尊身影。

  只是这里除了杂乱堆积的木柴和一间破屋,再无其他。

  千墨离不由走向破屋,破旧的墙壁已经坍塌一半,屋内只剩几根残梁和木板,堆满灰烬,角落里还躺着一个人。

  那是金来香。

  金来香躺在干草上,全身蜷缩抱紧自己,脸用卷发遮挡住,金衣沾满灰尘,不再富有光泽,皱褶凌乱,胸口轻微地起伏,看起来像快断气,奄奄一息。

  千墨离心口犹有万根针刺痛,痛苦不已,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师尊,默默守在一旁,这时的师尊是脆弱的。

  余晖从破窗照进,又到月光倾泻,金来香始终维持着那副姿势,连动也未动一下,梦界的时光在迅速前进,金来香仍是躺在那。

  金尘玄老走后,金来香根本不能独自一人适应在人间活着的日子,也许久走不出父亲离去的阴影,整日躲在这荒无人烟外的昏暗小屋,从不与人接触。

  金来香的头发一天天变长,发带一天天变短,到最后发带已经系不到发尾了。

  这段消沉颓废的日子,千墨离不知金来香经历了多久,只是突然在某一个早晨,他看见金来香动了。

  金来香缓慢地坐起身,用手拨开卷发,穿好衣服,还有鞋靴,走出了破屋。

  千墨离远远跟在师尊身后,目光始终在那人身影上,心里隐隐担心,看见金来香一步一步走向河流,随后站到水边,停了下来。

  然后他看着金来香毫不犹豫纵身跃下,溅起大片水花。

  “师尊你疯了吗?!!”千墨离气急败坏,冲过去准备跟着跳下,想要拼命把金来香拉上岸。

  但他很快看到,金来香从水里站起来,水只到他腰间,那人手抓着湿透的衣裳,已脱去一大半,灰尘泥土被水冲刷尽,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千墨离怔愣地看着金来香,惊醒过来,立马躲到树后,原来师尊是要洗澡,不禁松下一口气。

  他还以为师尊因受不了金尘玄老离去的打击,想不开要自杀,现在金来香还有心致沐浴,这证明是没事的。

  金来香脱下湿漉漉的衣裳,那背后光滑地就像跌入大山里的清雾,水珠顺着一条背沟延伸滚落至腰窝处,再沿着曲线下移,这春光只一瞬,就被落下的层层卷发遮挡。

  千墨离霎时脸红了,忙撇过头,不禁心叹可惜,那日在山洞,他把身下人看了个遍,怎么唯独没有仔细看过师尊的背后呢。

  金来香侧过头,伸手掬了捧水洗净脸颊,手又抹过水滴,划过手臂、脖颈、微微起伏的胸脯,一路向下,落在平坦腹部。

  那卷发湿哒哒地贴在背脊骨上,有些如海藻飘扬在水面,乌发衬得那白宣纸般的肤色更加白。

  因常年沉睡黑暗里,不见天日,金来香的身体一向很白,哪怕被太阳晒过,也只在光照下更显剔透,又被冷凉河水一刺激,白里微微泛红。

  千墨离站在树后方,欣赏师尊沐浴的氤氲风光,嘴角扬起。

  然而正在沐浴的金来香似有所感,蓦然回头往后方看来。

  这一看不要紧,却把千墨离吓了个够呛,千墨离慌张似地转身躲在树后,止住呼吸,心脏乱跳。

  庆幸这是棵高高耸立的参天古树,树身足有两人宽,金来香不会看到他。

  半晌,听到水花啪嗒响起声,千墨离知师尊并未发现有所异状,这才松口气,忽然转念一想。

  他这般狼狈慌张地躲避,怎么那么像个害怕被人发现的淫贼,还是个偷窥自己师尊的淫贼。

  千墨离顿时耳根红了,只觉他堂堂魔尊怎能做出这种龌龊不耻之事。

  然而又郁闷想着,天地良心,他可不是带着淫心看,他脑子可什么都没有想,再说师尊都是他的人了,这些都是他的,他还不能看了吗,没有谁会忍住不看喜欢的人洗澡,这完全情有可原。

  虽是这般安慰,架不住千墨离心里有鬼,因此只抱臂靠在树后,眼睛看向远处青山雾霭流岚,让自然风光冲淡腹部躁动,神游九霄。

  金来香洗了半柱香澡,千墨离盯着风景看了半柱香。

  “哗啦”一声水浪声,千墨离听到金来香脚撩踏水的动静,便知师尊已沐浴完毕,又等了一盏茶,留给师尊穿好衣裳的时间,便才转过身探出脑袋。

  看到金来香仍赤裸裸地站在岸,手上正忙着打理湿漉漉乱缠在一起的卷发,身上水珠尚未擦干,顺着腰际蜿蜒往下淌,流过平坦光洁的小腹,以及一些消失在大腿内有肉的地方,一些则直达膝盖以下。

  千墨离赶紧移开视线,就着滚烫的脸再次看向远处风景,双手环胸吹着凉风。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一盏茶后,金来香穿好亵衣,捡起附近木枝堆起篝火,点燃枯叶,烤火取暖,把衣裳放进水里清洗,再架在火上烘干。

  等待中,金来香又去上游里捕鱼,将几条鱼用树杈串好,放在火上一起烤,随后背对千墨离,面向河流坐下。

  河面波光粼粼,偶尔可见几道白痕,那是鱼群划出的痕迹,金来香一坐便是许久,不言不语。

  烤鱼香味漫出,金来香收回树杈,一口一口咬着鱼,吃得格外认真,还能看到咀嚼鼓动的脸颊,手指挑出鱼刺,一边吃着一边嗯嗯点头。

  千墨离看着那道单薄瘦削的背影被凌散卷发遮盖,还在滴答滴答湿水,嘴巴却在努力吃饭,心中酸涩难当。

  从金来香睡醒后,千墨离便一直没有看到师尊的表情,不知师尊现在在想什么,又是何心情。

  只能通过肢体语言,看到金来香还会沐浴洗干净身体,还会生火取暖,还会捉鱼填肚子,甚至走到河边开始打扮起来,梳理发丝,系起辫子。

  就像一个一夕之间经历生活重大变故或是陷入绝望低谷的人,突然想开了,面对过往只剩风卷云舒的平静淡然,不再计较悲喜生死,从此好好生活。

  然而千墨离明白,只是在某天大醒过来,日子还得继续。

  金来香辫好头发,穿上烘干的衣裳,抚平褶皱,系好腰带,蹬好白靴,转身沿着河流岸边一直往下走。

  千墨离这才看到金来香面庞,眼眸温润,神态恬然,眉宇轻轻蹙起,虽然能见萦绕着阴霾与哀伤,却走得稳当。

  即使那面庞还有些青嫩,却让他莫名感受到一股沉淀许久的师尊气息。

  千墨离背手跟在师尊身后。

  之后梦界多次变换,他看到金来香始终游荡在人间,漫无目的,随人群走,随人群停,随人群歇,虽是每日浑浑噩噩,却是在努力融入世人。

  他曾看到师尊孤寂地走在荒芜破败的城郊废弃村庄;也看到金来香独自一人望着远处深幽山林;亦是坐着骆驼穿过茫茫沙漠;行进在广阔旷野的大草原,头顶圆月靠着羊喝着酒,直到天亮。

  有时直接在一个不避风雨的屋子睡下,屋外爬满毒虫鼠蚁,金来香却毫不在意,依旧在屋里休养生息。

  有时是踩着泥泞的烂泥巴和积雪;走在寒夜冰封的湖泊之畔,仰头看向繁星;在高山峭壁攀岩,在湍急瀑布前垂钓,在一片苍翠欲滴树林里摘野果,在深邃幽静的峡谷之中,看着一轮弯月在山峦之间升腾……

  千墨离亦陪着金来香走遍,看尽万千风景,一刻也舍不得错过师尊的过去每一点碎片。

  梦界变换频繁,金来香到过很多地方,每一次都做着不同的事,似要真像金尘玄老说着那样好好活着。

  一年又一年,金来香目光越来越淡定,心境越来越平和,青涩的模样早已褪去,只是总是孤零无依的样子,孑然一身。

  金来香一剑斩下邪魔,看着那户人家磕头跪谢,说着举手之劳不必如此,便从容离去,忽然那小娃娃扯着他衣袖,他回头便见娃娃把一捧瓜子递给他。

  “仙人,你吃这个!”

  “谢谢。”金来香用双手接捧过瓜子,看着小娃娃跑去与家人团聚,淡淡一笑,转身离去,好奇地捻了一颗瓜子来吃,惊讶地挑了挑眉。

  金来香一路走,一路嗑着瓜子,此后这成了他最爱吃的零食。

  夜晚,金来香架起篝火堆,倚着一棵粗壮大树,坐在火边,静默不语,望着火焰发呆。

  四周漆黑一团,唯有火光映出的火焰摇曳,映亮金来香略显憔悴疲态的容颜。

  忽然,寂静深处,有曲声传来,低婉绵柔,悠长空灵,似乎隐约可辨其中凄凉哀愁之意。

  金来香很快与这深夜独曲产生共鸣,注意力被吸引,他起身,往曲音传来处走去,越往深处行走,曲音愈发清晰,愈发觉得曲调悲戚。

  渐渐地,他终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曲声来源,那里坐着一个人,手捏树叶含在嘴里,曲调正是由那里飘出。

  金来香缓慢走近,生怕鞋靴踏在枯叶上惊扰曲声主人,他在距离曲者二米远的地方站定,悄悄抬起头,仰视坐在树梢上的男子,不由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那人侧着脸,闭目吹奏,马尾倾斜披洒,额角的碎发挡住半边眼帘,让人瞧不分明,但仅是露出的半边侧脸,便见皮肤白皙细腻,鼻梁挺直。

  一只腿随意搭落,修长笔直,衣摆垂下,随风轻晃,银纹黑蓝交错闪烁异彩,姿势潇洒,整个人透着慵懒惬意。

  可吹出的曲子却是孤寂哀伤,仿佛不是在吹给自己,而是在吹给金来香听。

  金来香看得出神,不知那人身上有什么特质,竟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未意识到自己眼神有些过于赤裸裸了。

  不知何时曲子结束,金来香看到那人睁开眼,扭过头轻轻笑了笑,露出温和笑意,可望着他的目光却是极其强烈,比他刚才的眼神还要露骨□□。

  金来香一愣,顿觉不好意思,忙低下头掩饰尴尬。

  千墨离倒是落落大方,跳下地拍掉衣服上沾染的尘埃,径直朝金来香走来,在距离金来香五步的地方停顿了下,见金来香未有抵触,又向前走,在隔三步距离停下。

  金来香发现那人脚步很轻,身形矫健敏捷,身上有股不是普通人的力量,似乎也是个修炼之人,且修为高深,在他之上。

  在这深夜荒无人烟的郊外,碰到一个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是件极危险的事,因为你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是好是坏,人心叵测,遇到同是修炼者的,应当远离。

  可金来香莫名对眼前男子产生天然的好感,看到那人向他走来,惊喜道:“原来用叶子也能吹出一段曲,比吹笛子还要厉害好听。”

  这还是他难得与世人主动交谈说话。

  千墨离听到师尊的夸奖,唇角上扬,笑容更加愉悦,果然成功勾到师尊过来。

  他不能主动开口接触师尊,便以曲声诱惑师尊走过来,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千墨离把自己吹过的叶子折下,将手上那其他一小枝树叶递过去,仿若在说,看,师尊,这的确是个普普通通的叶子,但我就是能吹出曲来。

  金来香视线却落在男子握住树枝的右手上,手腕佩戴着个银镯子,手指匀称修长,骨节清晰有力,指尖处还沾着些许湿哒哒的水珠。

  千墨离顺着金来香的视线,发现师尊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把树枝换到左手,又把袖口撩上去,掌心摊开,让师尊瞧个够。

  金来香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收回目光,慌张道歉:“抱歉,我、我不是……我并非有意冒犯公子。”

  千墨离听到师尊竟然唤他公子,不禁怔住,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腔内蔓延。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金来香看着千墨离的脸。

  千墨离垂下眼帘点点头,此时却有些情绪不佳,过去的师尊不认识他也是正常,但听到陌生般的唤他一声公子,仍是感到难过又不开心。

  听得金来香问着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直心道:何至是见过,还做过了。

  “我记起你了,你是在鎏香岛的那人。”金来香久违露出笑颜,提到鎏香岛后刹那露出许悲伤,神色暗淡,但很快一闪即逝。

  可被千墨离捕捉在眼里,他出现便是不想让师尊再孤单一人,不想再让师尊难过,立马折下一片叶子,送到金来香面前。

  金来香欢喜道:“你要再吹一曲吗?”

  千墨离点头,指着不远处篝火亮光处,让师尊带他去火边坐着。

  金来香带着千墨离在篝火边席地而坐,二人很自然默契地坐在一起,肩膀只隔两个拳头距离。

  夜风阵阵,吹动二人衣襟,吹乱二人头发,金来香拨弄头发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向千墨离。

  千墨离也刚好抬眼看着金来香,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一瞬间,两颗心像是突然撞击到一起,怦怦直跳。

  不管是过去的金来香,还是现在的金来香,亦或是未来的金来香,只要两人相遇,总会有刹那的心动。

  这种心动是从骨髓中散发出来的,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它是存在的。

  金来香低下头不敢看着千墨离,似有些害羞。

  林间曲音袅袅响起,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的乐声更为缠绵舒缓、柔和轻盈。

  寂静空旷燃起火焰,照亮千墨离与金来香。

  金来香靠坐树干,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听得入迷,千墨离吹奏的曲声如同春日暖阳融入心田,驱赶寒冷孤郁,他的心境悄然而然发生变化。

  不知不觉间金来香便跟这仅见过几面的年轻公子讲述起自己的故事,说着自己如何徒手抓蛇逮兔,又如何杀狼射鹰,又如何离开生活许久的小岛来到人间。

  千墨离安静听着,托腮注视着师尊,他已三年没有听到金来香的声音了,目光柔软得像棉花糖,万万颗火星在同辉炫烂,喜欢如风中火焰,吹不尽,灭不掉。

  金来香:“在我小时候,我告诉父亲我一定会守护住我想守护的人,可我却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他低下眉,神情凄楚,“那时候我便发誓,从今往后,我绝对要保护住我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是要失去自己性命。”

  千墨离心口疼痛,师尊,你做到了。

  金来香:“我父亲曾做出同生契,这是保护心上人的一种契约,只要与心上人结下契,那人若死了,便可用自己的死换那人的生,可此契需两个人心甘情愿结契才行,我娘亲知道后不愿与我父亲结下同生契。后来我根据父亲的同生契,做出了另一种新契约,名为同生共死契。”

  千墨离呼吸一滞,是日后师尊与他结下的同生共死契。

  金来香对他笑了笑:“同生共死,这名字很浪漫,对吗?可这契的真正效果与它的名字却是相反,我这契不需要二人达成共识,只需给我想要保护的那人种下契约便行,若那人遇到危险,我便随时可以催动契约,以自身凝结出的最强大力量来保护他。”

  千墨离胸腔胀痛:“可这样一来你不就死了吗,让另一个人亲眼目睹你的死去,然后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这是不是…太残忍了。”说到最后声线几乎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打转,湿润了睫毛。

  金来香思索:“你说得对,我也在想办法,能不能让这契保护我的魂魄,即使身形灰飞烟灭也不至于真的死去。可若我魂魄保住了,肉/身不存在于世也活不久啊,唔……难道我还需要提前重塑一个肉/身?”

  千墨离眼眶泛红:“请你一定要护住魂魄,这样对另一个人来说,也有支撑的希望。”

  “啊……”金来香看着那人泫然欲泣,知他是被自己弄伤心了,忙道,“啊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听好吗?你知道在外他们从不叫我金来香,而是都喊我沉默,你可知为何?”

  “因为沉默是金。”

  “诶?!这可是我独创的笑话,你竟然能猜得出来。”

  千墨离紧抿嘴唇,因为这个笑话师尊以前就跟我说过……

  金来香:“咳咳,那我再跟你讲另一个笑话,还是一样,他们从来不叫我金来香,而是叫我另一个名字,你可知是什么?”

  千墨离:“什么?”

  “夜来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金来香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嗯……”千墨离看着师尊大笑的模样,听着师尊的笑声,忽然心里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他垂眸遮掩住眼底黯淡之色,勉强扯了扯唇角,努力克制住情绪,也同金来香大笑,拍掌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啊。”

  金来香笑容灿烂:“我再继续与你说说我这一路上有趣的所见所闻。”

  千墨离轻声应道:“嗯,我都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金来香打了第三个哈欠,他许久许久没有跟人讲这么多话了,精神紧绷太累,突然放松便觉困意袭来。

  他努力撑起精神,脑袋却愈发昏沉,眼睛不由自主合拢,头一歪便要倒下。

  一只手及时伸出,托住他的腰身。

  金来香惊醒,睁开眼看到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呼吸急促几秒。

  千墨离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金来香,揽住金来香腰身的手掌贴在那肚腹上,隔着衣衫感受传来地急促起伏。

  师尊在紧张,他感受到了。

  金来香不敢再看千墨离面孔,视线转向火堆,心乱间与千墨离拉开了点距离。

  千墨离却趁机将师尊搂进怀里,未让那成功离开。

  “哎?你、你……”金来香僵住,耳朵烧烫起来,想要推开千墨离。

  千墨离眼眶一热,到现在他只是在静静看着师尊过去,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唤回师尊魂魄,那书上也未说明,不如用他自己的办法,放手一搏。

  于是千墨离低下头,亲吻金来香唇瓣。

  这个吻很短暂,甚至只在上面停留一下,千墨离便退回原位,看着不知所措的金来香,忙解释道:“师尊你听徒儿说——”

  脑内又是嗡嗡震痛,袭击神经,身体各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

  “师尊……”千墨离抱紧金来香,指节泛红,努力抑制痛苦,低哑声音带着丝颤栗,“我叫千墨离,是你未来徒——咳咳!”

  千墨离霎时疼得倒在金来香怀里,满头冷汗,眉心蹙紧,汗水湿透衣裳,全身仿似被万针刺骨,又似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那种痛楚延伸又逆流,难以承受。

  金来香扶住了他,焦急询问:“你怎么了?你很难受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千墨离脑中混沌一片,可耳畔师尊温柔担忧的声音在萦绕,不住笑起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师尊都是不会变的。无论是过去的师尊,还是上一世的师尊,或是未来的师尊,只要我一出事,师尊总会关心徒儿,即使上一秒徒儿大逆不道亲了师尊。”

  金来香怔愣,心中涌现一股异样,望着千墨离,眼底深处泛起复杂的光芒。

  “你为什么要叫我师尊?你是谁,为什么我们从来不认识,我却感到你莫名熟悉。”

  刺痛从千墨离脑子蔓延到全身,梦界反噬的痛苦让他忍受不堪,但这是唯一一次与过去的师尊对话,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忍着痛苦道:“师尊,我是你的徒儿”

  “徒儿?我未来竟会有徒儿。”金来香注视着千墨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墨离。”

  金来香不禁跟着念道:“千墨离……”

  “嗯,我在师尊。”千墨离下意识应答。

  他忍着不让自己昏厥,但越是集中注意力,反噬的刺痛越剧烈,他脸埋在金来香怀里,哽咽哭道:“师尊,求求你,能救救……未来的徒儿吗。”

  金来香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道:“救你?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死了?”

  “死的人不是我,是你。”千墨离滚烫的泪珠顺着眼眶落下。

  金来香心中一震,隐约明白一件事,握住千墨离手力道渐重,道:“你是未来的人吗?”

  千墨离凝蹙眉尖,艰难点点头,此时疼得说不出话来,脑海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只听到师尊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他以为自己快撑不住时,忽然手被金来香握住,那人轻声呢喃:“乖,不难受,不难受,不疼了,已经不疼了。”

  一道金色光芒亮起,从金来香握住千墨离的掌中飞出,钻进千墨离体内。

  愈来愈多的金光汇聚洒落在千墨离身上,将二人整个笼罩在金光里。

  “师尊,师尊。”千墨离迷迷糊糊喊着,手指拽紧金来香的手,没有一丝缝隙,不停念叨着“不要丢下我”。

  金来香被这最后一句击中心脏,心中滋味万般复杂,听得那人不住换他师尊,不禁顺嘴回应道:“徒儿,别怕,为师在这。”

  话一出顿觉失礼,可感受到那人拽紧他手指的力道松了松,身体在慢慢放松,暗松口气。

  金来香左手握住千墨离的手,一点点释放金光为那人抚平身体疼痛,右手抚摸千墨离柔软发丝,嘴里安慰道:“乖徒儿,为师在这,乖,别怕,不会疼的,师尊在这。”

  然而千墨离脸色愈加苍白,额间布满细密汗珠,嘴里断续呓语:“不要走……师尊……不要离开徒儿,求求你,我快要疯了……师尊,我该怎样救你……”

  这一幕落在金来香眼里,心慌意乱,忙放出更多金光治疗,不知道他的干预只是让千墨离疼得更加厉害。

  可千墨离却乐在其中,仿佛只要有金来香的温暖照拂他,他便不再感到痛楚。

  “师尊,我找了好多方法,可我始终无法复活你,你为了救我灰飞烟灭,可我坚信你的魂魄还在人世,你没有死。一眨眼间,就过去了三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师尊,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金来香看着千墨离痛苦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很疼,落下了泪,哽咽着。

  “千墨离,千墨离……不哭,师尊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相信师尊……未来的我,在等你。”

  千墨离想要抬眸看师尊,可已筋疲力尽,尽管承受身体撕裂般疼痛,他仍然向金来香露出浅淡微笑。

  在他彻底闭上双目之际,他听到金来香道:“如果你是我徒儿,为师永远不可能丢下你让你一个人独活,哪怕是死,为师的魂魄也一定会来找你,只要你还记得为师,终有一天,为师一定会找到你。”

  话音一落,一股极大的吸力猛地从千墨离背部袭来,将千墨离整个吞进梦界之门,金来香的体温瞬间消散。

  千墨离睁开眼,喘着粗气,望向屋梁:“师尊!!”

  三灵怨神被甩瘫在地上,吱吱哭叫。

  躺在地上的千墨离好半天才从疼痛中缓过劲来,抬手扯开衣领散热,等眸子逐渐清亮起来,冷静地评价道:“跟死在万千剑刃下的疼痛比起来,还差那么一点点。”

  千墨离听到糯米糍呜呜呜呜呜哭声,起身看到三灵怨神向他爬来,一把抓起,道:“有什么要紧,疼一会儿便过去了。辛苦你了,糯米糍,再忍耐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三灵怨神抬起头,眼巴巴瞅着千墨离,吱吱叫着。

  “我没事,开梦术还可以维持一阵,你再继续施法,我想再进入梦界。”

  蓝色光芒闪烁几下,包围住他,千墨离身子猛然往前倾,再次回到梦界,这次回来他便看到醉花宫在追捕金来香。

  金来香被醉花宫包围,无数条红绫飞来卷住他的腰和手脚,用力一扯,他便摔倒在地,随即将他拖走。

  “你们不守信用,违背诺言,我父亲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我的自由,你们为什么还要抓走我?!!”

  金来香手指猛然抓牢地面,但只留下深深地五道血痕,无济于事,看着自己被拖走。

  “我们已经仁慈给你足够多的时间,你的牺牲不会白费,醉花宫世代千千万万个弟子都会感谢你。”

  一道清丽女声传至金来香耳中,金来香认出这便是醉花宫的宫主花夷主人,愤怒大吼,眼眶湿润:“那是你们自己犯下的罪孽,为何要我来承担,就算你们炼出无数泥俑,你们也永远镇压不了地下亡魂怨灵,因为那些都是和我一样被你们害死的无辜人!”

  他再怎么惊慌挣扎,奈何那些红绸似铁链缠住他,就像黏在蜘蛛网上的昆虫,只有死路一条。

  “无辜?要怪就怪你自己,要怨就怨你自己,为何天生是金丹体。”

  “你想反抗?我告诉你,这不可能,你永远都逃不掉。”

  “我们需要一个天生拥有金丹的人,刚巧你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是你自己生不逢时,自认倒霉。”

  千墨离瞳孔一紧,一呼吸肋骨生疼得厉害,这句话如把利镞,刺破金来香的心,也刺破他的心。

  金来香被醉花宫弟子拖拽上天,仰头望着蔚蓝天空,痛哭呐喊,他的身影越升越高渐渐消失,唯余那悲伤绝望、撕心裂肺的呼唤,久久回荡在天际。

  场景顺势变化,金来香已经出现在醉花宫水牢走廊里,手被红袖捆住双手,被好几名弟子拖着走。

  后面还跟着三名弟子,一名弟子在推着他的背,一名弟子在解开他卷发上金发带,另一名弟子手中则拿着一根长鞭,随时准备挥舞打他。

  “不要扯开我的发带,不要!我的衣服,我不想被炼成泥俑!”

  金来香嘶吼着挣扎,眼睛充满绝望与惊恐,拼命阻止她们的行为,然而却改变不了他即将被鞭打的事实。

  “啪——”鞭子落下,毫不犹豫甩在金来香背上,发出闷响。

  金来香身子轻颤,低着头没敢哼一声,脸颊却滑过一道晶莹的液体。

  金色发带全都被解开,丢在地上,被人踩过,那精心编织好的卷发一瞬全部散乱,披落在金来香颤抖不已的身躯上。

  他一只的白靴在途中挣扎掉下,另一只变得污脏,那几个拖着他走的女子力气大得出奇,身后女子解开他发带后又将他外边衣裳扯下。

  金来香害怕地不停颤抖,看着黑暗越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炼成泥俑后我还是人吗,我还可以拥有人的生活吗,一直沉睡在泥里我还可以再醒来吗?”

  然而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睹,金来香绝望地闭上眼,无力喘息,麻骨散在体内蔓延开来,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在变得虚弱,最后陷入昏迷。

  千墨离看着师尊这一幕,如同看到自己的经历,师尊与他,是相同的人。

  随后景象蓦地扭曲,一尊泥俑身上缝隙愈来愈多,迅速扩散蔓延,只听传来清脆声响,眨眼间,泥土全部碎落,那沉睡在黑暗泥土里百年的人,终于显露在了阳光之下。

  金来香出现在面前,双目闭阖,肌肤在白光下暴露,脸庞薄薄血丝在缓慢流动,卷发垂旋着下落在脚边,那睫毛颤抖着一会,一双眼睛才终于慢慢睁开。

  现任醉花宫宫主的施花淮道:“金来香,这次我们放你出来,是有重要事情交代给你。”

  金来香靠坐在墙壁,低垂脑袋,卷发已经长至脚边,他的皮肤常年浸泡水里不见阳光,更加病白,脚无力搭放在冰凉地面上,被两个脚镣圈住。

  施花淮:“你醒来已有七日,可有适应一些?”

  金来香好半晌才僵硬抬起脖子,目光呆滞,眼底没有焦距,悬挂着死木。

  施花淮道:“可还记得沉睡之前事情?”

  金来香没有说话,静默注视前方,神情麻木。

  “可还记得你的父亲金尘玄老?”

  金来香有了一点反应,涣散的瞳仁慢慢恢复聚焦。

  施花淮道:“将他带走。”

  金来香被带到虚世天尊面前,不久之后他便着手炼制万劫珠,可在炼制完毕后,金来香突然情绪崩溃,跪倒在地上,蜷缩身体痛哭不止,在说出一句对不起后便倒在地上。

  虚世天尊、扶阳真人上前查看,发现金来香竟然陷入了沉睡。

  扶阳真人惊道:“师兄,他怎么自己沉睡了?!要不要叫花宫主过来。”

  虚世天尊:“不必,他会自己醒过来,况且我们已经炼制成万劫珠,他也没有用了。”

  扶阳真人:“但是师兄,我们应允过给他自由,现在要如何处置他?”

  虚世天尊:“祝音门东边偏处有个小阁院,就把他丢在那,让他自生自灭,念他是我们大师兄的儿子,随便给他个小仙君职位做做便行,料他也翻不起什么天。”

  金来香从梦中惊醒,浑身冒汗,双腿紧并蜷缩着,埋脸大哭,寂静的瑶池阁回荡着他的呜咽。

  不久,他便在院中栽种下一株银杏树,当银杏树叶逐渐长高,繁茂翠绿,风吹过时,沙沙作响,金来香坐在窗前执笔将炼器之法和阵法之术撰写在纸书上,忽而他停笔抬眸,看着银杏树长势已高过屋檐,不知逃离苦海的日子有多久才能到来。

  这些年来,金来香一直在找自救的办法,自被炼成泥俑,已失去人的生活,宿命无非就是沉睡,等待毁灭,他很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金来香不甘心,竭力找到一条救赎之路,可他怎么也救不了自己,他很痛苦,却无力挣脱,最终还是沦为别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金来香已认命,在银杏树下站了很久,看了一夜的星辰与流云,直到神道珠、万劫珠坠落人间,他突然意识到,还有可以支撑他活着的东西,或许他可以在生命到来之际,赎还自己罪恶,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

  转瞬之间,场景再度变化,这一次千墨离看到金来香正站在镜子前持墨笔点泪痣。

  “仙君,誓仙大会马上开始,请您准备。”一位仙娥在门外恭敬道。

  “我知道了。”那道熟悉的温润嗓音回答,金来香握着毛笔的手停住,侧过脸。

  面容施起了胭脂粉黛,红润得有了神采,眸光奕奕,气息比以往强盛许多,金来香手撑桌子,却不再是憔悴地支扶,而是轻松写意,充满力量。

  “很快……我就能见到那孩子了吧。”

  金来香踏步离开瑶池阁,飞出山巅,御风而行。

  鹤林府邸,他故意将剑一转,摔在了千墨离身上。

  千墨离看着画面旋转,等飞转之时他便回到现实,垂下头盯着自己手,眼神微闪,郁郁心疼:“原来师尊的过去是这样。”他攥紧手,“师尊,以前一个人很孤独吧,没关系,徒儿很快会来陪你。”

  他捡起瘫在地上的糯米糍,揉了揉随后放回怀里,捡起那本破旧的书,看着上面开梦术唤回魂魄的字眼,把它丢到一旁。

  这一次,他又失败了。

  这已经是第一百次了。

  身下阵盘碎裂,阵法破灭,千墨离无助坐着,低垂头,好似整个人都在向下倾斜,沦陷在沉沉浮浮旁人看不见的情绪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师尊,你真的会来找徒儿吗,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十年哪怕是一百年,我都等得起,可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

  第一百零一次。

  千墨离心里升腾起希翼,这次他找到了成功唤回人魂魄的方法,一定可以。

  然而光华闪耀片刻后熄灭,面前依旧空荡荡,金来香毫无踪迹,千墨离的心脏顿时坠入深谷。

  “怎么可能,难道这方法也不行?不应该……”

  千墨离急忙查看,伸手摸向阵眼,那团光芒再度闪烁,但很快就归于寂静。

  又试了好几次,然而等来的依旧是一片灰暗。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阵法亮起,又暗下,光芒骤然绽放,又渐渐消散,反复循环七八次,在最后一次时,咔嚓一声。

  千墨离脸色惨白,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有寒风呼呼吹过。

  这种挫败感,他从来没有过。

  千墨离恍惚,不断质疑自己做的这件事,人死了真的能唤回魂魄吗,他真的还能复活师尊吗?

  这样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滚不休,千墨离越发烦躁不安,眼眶湿红,无论怎么想,这最后通往的答案无疑是:他救不回金来香。

  他没办法救回金来香!

  一股害怕从千墨离心底漫延开,席卷全身,连血液都冰凉起来,直至彻骨。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愿承认自己救不了金来香,更不愿相信。

  他的师尊,他最爱的师尊,曾经背他上山、在尸体堆翻找他、保护过他,甚至为他舍弃性命的师尊……

  千墨离压抑着悲愤,痛苦万分,双眸中满含泪水,却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兴许只是这个方法不行呢,再换别的方法,总会有成功。

  第一百零二次、一百零三次、一百零四次、一百零五次……金来香都没有回来。

  千墨离看着最后一盏本命灯熄灭,这次他也失败了,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他尝尽各种各样的方法,用尽世间所有的方法,始终未能救回师尊。

  星离雨散,师尊永远地走了。

  千墨离瘫坐在地上,靠着手臂支撑椅子才没有倒下,发丝凌乱,目光涣散,眼睛红得像已燃烧殆尽的火焰。

  他已经记不清,究竟尝试了多少种方法,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尝试着什么,每一次失望都令他绝望,到现在他早已麻木了,不知道做这这些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浑浑噩噩,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撕碎,他找不回原貌,他也看不清未来。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日到来了。

  千墨离睁开眼,呆滞无神的眼珠转动两圈,随即爬起,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外走去,阳光洒在身上,他感觉自己在发霉,三春已到,万物生机勃勃,可不过都是寒冬留下的遗书。

  众魔修看着尊主终于出关了,赶紧迎上去谄媚奉承,把这三个月修真界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又夸奖一番千尊厉害,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不乏夸大其词之言。

  千墨离眼睑处微陷,一副憔悴疲倦模样,听到众人话,眼神愈加阴郁。

  这群人嘴巴比谁都甜,但凡遇到强点儿的,马上变脸,恨不得吃肉喝汤,这个世界,只有金来香是真正对他好。

  念头一落下,在场的所有魔修突然爆体而亡,甚至来不及发出凄厉尖锐叫喊,眨眼功夫变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天地。

  千墨离踩着血朝远处走去,渐渐变成一个空洞的黑点。

  脚下山林在往后退,海云相携而来,穿梭在潮湿咸凉的风中,一座绿莹莹小岛出现在海中央。

  那便是鎏香岛。

  千墨离来到了师尊生活过的小岛,落地后观望周边,荒草覆没,落叶印在泥土里,许多角落有被时间抛弃沉寂的痕迹,仿佛这小岛是岁月写下的沧桑,久久凝固在历史尘埃里。

  这里已成了森林,高达百丈的巨树遮蔽光线,枝繁叶茂,将阳光完美阻挡在外,使得整个世界显得十分昏暗。

  千墨离沿途留下一串足迹,慢慢朝森林深处走去。

  不久后,他便走到小岛尽头,尽头是大海,碧波浩瀚,千墨离站在悬崖峭壁前,望着脚下茫茫汪洋,一阵空虚窒息感涌来。

  他真想跳下去寻找师尊,如果他跳了,是不是就会死,是不是就能变成魂魄看到师尊了,

  但是他又想到,师尊告诉他会来找他的,如果他死了,师尊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思绪纷乱间,千墨离蹲下/身抱住自己,埋首在膝盖间哭泣。

  如今的祝音门已成一片废墟,千年古刹,烟熏火燎,残垣断壁,破坏严重,只剩一些残缺的雕梁画栋还伫立在此。

  但千墨离无心欣赏他的“杰作”,而是蹲在一到处是碎石散落的地方,捡起那些石头一一看着,又丢到一旁。

  这些碎石不是普通的碎石,而是千墨离刚入祝音门,与金来香阴差阳错刻下名字的姻缘石。

  这姻缘石如今崩碎成一块块小石头,散落在废墟中,千墨离想要找到那刻有“千墨离金来香”名字的石头。

  地上大余有七百块碎石,还不算崩到远处的那些碎石,千墨离却是一个一个捡起来看,在某些方面,他好像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和坚持。

  千墨离一边找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三灵怨神,放到一个石头上:“来糯米糍,你也帮我找。”

  三灵怨神原本还在睡觉,此刻呜着吱吱叫,软糯的身体缓慢爬着,小脑袋张望。

  千墨离微微喘气,皱着眉头,这块地方找完便走到另一处蹲下,又继续捡起石头看着,如同当年金来香在大雨中一个个翻找千墨离的尸体。

  那漂亮修长的手指被尖利石头划伤,鲜血渗出,滴落在石上,千墨离专注翻找,看着石上这些刻下的不同名字,不禁思然,这些相爱之人如今还在一起吗?是生死分别,还是携手相伴,亦或是早已分开?

  忽然糯米糍吱吱叫声引起千墨离注意,千墨离扭头,捡起糯米糍趴在上面的那块石头,突然眼里焕出光彩。

  这石头上正完好无损刻着千墨离与金来香姓名!

  千墨离握起糯米糍叭叭亲了几口,随即放回衣裳里,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手指沿着金来香名字描绘,仿佛再次看到师尊的身影。

  他站起身向瑶池阁走去,瑶池阁虽已被毁,但千墨离仍记得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点一滴,一谈一笑。

  仿若间,千墨离看到那倒下的银杏枯木再次挺拔屹立,摇曳着金灿灿叶片,金来香在树下挥舞剑,剑光闪烁,耀人双目,漂亮剑花挽起,随后剑负在身后,朝他温柔浅笑。

  “如何,徒儿,可看清了?”

  十五岁千墨离坐在石桌上,嗑着金来香的瓜子,抬起眼皮道:“看不清,师尊可否再演示一遍?”

  金来香闻言,很快剑光璀璨,金色叶片飞扬而出,纷纷扬扬落地,剑收,站立道:“徒儿,这次如何?”

  “哎呀,师尊这次太快啦,徒儿记不住呢。”

  “徒儿,这已经是为师演示的第五次了。”

  “可徒儿愚笨,师尊……不会嫌弃徒儿吧。”千墨离垂眸,略带委屈,“徒儿是小山村里出来的,天赋本就比不过那些宗门子弟,悟性又差,只能用自己的勤奋努力来追赶,若是连这点都学不会,怕是真要被师尊嫌弃了呢。”

  “徒儿怎可妄自菲薄!为师又怎会嫌弃你,你放心,学不会又怎样,为师一遍遍教你。”

  说完这句话,金来香提剑再度施展,千墨离见状,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继续磕着瓜子。

  每次出手之前金来香都会停顿几秒,让千墨离观察细节,待收剑后温柔道:“徒儿,怎样,这一次可看懂了?”

  千墨离忽而拍掌赞叹道:“师尊,你方才的样子好好看啊,能不能再做一遍给徒儿看看。”

  “啊……咳。”金来香听罢握拳轻咳一声,不夸还好,一夸他就来劲,不免自恋道,“徒儿,为师的风姿岂是谁都可以欣赏到的?既然徒儿喜欢,为师也不忍拒绝。”

  话毕,他长袖飘飘,身影飘逸,剑光凛冽,一气呵成,再度在银杏树下挥舞起剑。

  这原本是师尊教徒的场景,倒变成了徒弟悠闲地坐着,师尊在旁累死累活一遍遍挥剑,足足施展了八九遍,直至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金来香撩拨脸上卷发,累得扶腰,道:“徒、徒儿,怎样,学、学会了没?”

  千墨离从石桌上跳下来,走向师尊,接过剑瞬息间便使出一套完整剑法,动作干净利索,行云流水间毫无滞碍感,完全不像是个初学者。

  金来香霎时露出惊喜欣慰眼神,口干舌燥也要夸奖徒儿:“乖孤儿做得不错啊,为师就说你聪明伶俐。”

  千墨离伸出剑,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乖巧模样:“这还得功归于师尊肯愿为徒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展示呢。”

  忽而金来香走来,一手按在千墨离肩膀上,一手轻抬千墨离手腕:“徒儿,肩膀再压低点,剑身往上。”

  千墨离眨眨眼,他一个魔尊还从来没有人敢指责他,可一想又觉有趣,便乖顺按着金来香说的去做,扬起脑袋道:“这样吗师尊?”

  金来香把他脑袋掰直:“直视前方,别乱动身体。”

  “哦~徒儿听命。”千墨离微微一笑,接下来便都按师尊做的,金来香则站在身旁一一指点着,必要时便上手纠正,一遍又一遍,银杏落满地面,一片金色,铸成永远。

  枯木躺在地上,从今不见新叶,千墨离站在死去的树前,久久凝视不语,终是转过身,迈步离开。

  …

  鹤林府邸,房间内,府主正焦头烂额忙着弟子选拔试炼会,今日便是宗门下山来选弟子的日子,容不得有差误。

  忽然风吹开门,一道声音飘来:“府主,别来无恙,可还安好。”

  府主抬起头,却见一抹修长黑衣身影走来,俊美无俦,迷人蛊邪,周身气质阴冷,宛若寒冬腊月,可偏生他唇角噙着一缕淡淡笑容,此刻正含笑注视着他。

  府主愣了半响,旋即站起来迎客:“你是?”

  “千墨离。”

  千墨离踏进房中,走近府主,与他对视:“府主可还记得我?”

  府主眉毛紧促,上下打量一番,旋即激动万分,颤抖着问道:“你是千墨离?!你真的是千墨离?!!”

  千墨离淡淡颔首:“嗯。”

  府主眼里掠过惊喜神色,似乎很高兴他能回来看他,止不住来回看着比他还高的人儿,道:“一别六年,你竟已长成这般模样了,来来来,快坐快坐。”

  “多谢。”千墨离落座后,将手里一袋珍宝放到桌上,推了过去,“这是给您的礼物——您不必推辞。”

  府主闻言,也没有再客套几番,将珍宝收了下来,事后府主打开袋子,发现里面的珍宝竟都是价值连城、世间罕见之物,更有失传的秘术和丹药配方等等。

  府主给千墨离斟满一杯茶,在他对面坐下,心情极为愉悦,脸庞都泛红光:“墨离,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回来看我,你那年跟着祝音门的仙君上山,之后再也没有音讯,如今见你长大成人,我深感欣慰啊!”

  千墨离轻呷一口茶:“是我要多谢府主,还能记得我这无名小辈。”

  府主:“可别这么说,每一个出去的弟子我都记着呢,况且你那时可是所有弟子中最乖最勤奋最优秀最善良的一个孩子,我怎会忘记你呢。我还记得你把你的饭钱都借给了一个不小心丢失饭钱的孩子,结果自己饿了一个月肚子,最后还是我给了你钱。还有你时常练的木剑都烂了,也不好意思找人帮你换新的……还有那……”待絮絮叨叨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想起当初往事。

  闻言,千墨离也勾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只饮着茶。

  “墨离,你一定实现你的愿望了吧?”府主又问道,期待地盯着他。

  千墨离却道:“我的愿望?”

  府主:“是啊,你不是说你要当个英雄,做个为民除害的大侠吗,哈哈哈哈哈,没成想我们这小小山野竟还卧虎藏龙,要出个大英雄啦。”

  千墨离眸底划过一丝嘲弄,放下手中茶杯,缓缓道:我没有实现我的愿望。”

  “怎么了”府主疑惑。

  千墨离摇头:“没有。”他端起杯又喝了几口茶。

  府主:“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魔尊。”

  府主“噗嗤——”一声茶喷了出来,咳嗽两声,难以置信问道:“做做做做做做什么?魔尊?!修真界的魔尊?”

  “嗯,魔尊。”千墨离轻描淡写道。

  府主怔愣半晌,随即叹息一声,道:“墨离,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千墨离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他,道:“府主怎知我在开玩笑,这个笑话难道不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啊性格竟变化得如此大,以前你可腼腆害羞乖巧了,这会儿都会坏心逗弄人了。”府主松了一口气,哈哈大笑。

  千墨离露出一抹浅笑,静静听着府主笑,目光幽远而平和。

  府主起身从桌案上拿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墨离,我在收集离开宗门后每个弟子的现状和所做何事,有些人去了小宗门,从此安安稳稳扎根在那,娶妻生子;有些人则去了好的宗门,混得风生水起;有的就留在家族,做些小买卖;有的游走世间,独行独往;有的——”

  “府主想让我做什么就直接说吧。”千墨离嘴角微扬。

  府主哈哈一笑:“我是想,如今你来了,你也记录一份吧。长的百来字,短的也有十来字,想写什么便写什么,不拘字数。”

  “好。”

  千墨离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府主。

  府主看了,轻轻“嘶——”了一声,皱起眉头,纸上只写了八字。

  “千墨离,弱冠,普通人”。

  府主沉默片刻,看了眼千墨离,摇摇头,惋惜道:“哎呀你可是唯一一个去到排行前十大宗门里的人,怎么最后就当个普通人了呢?要不你再多写写?”

  “不必了。”

  千墨离起身,手指滑过桌沿,走向门外:“当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有的人想当都当不了,不是谁都能过上普通安稳日子——府主,我在鹤林府邸逛逛,不叨扰您了,告辞。”

  府主想起什么忙道:“哎对了墨离,这半天了怎么不见你师尊,那位金仙君,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家师尊近年来身体不太好,不常走动,府主见谅。”千墨离淡淡道。

  府主叫道:“还有啊墨离,再过一炷香便是新人试炼,已经有几位宗门仙人在那等着,准备收几个做徒弟和弟子呀,你当时可就是这般从这里出去的,如今回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凑凑热闹。”

  千墨离突然顿足,停下脚步朝不远处望去,喃喃道:“收徒弟吗……多谢府主。”他点点头,随即转身向那试炼场走去。

  半个时辰后,试炼结束,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皆簇拥在一个少年身旁。

  “小师弟,我就说你一定能赢下第一,瞧瞧你才来了多久,直接连破三关,简直厉害!”

  “小师弟,恭喜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拜师加入仙门,成为一代强者。”

  “恭喜你小师弟!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潜力股!”

  “恭喜恭喜!”

  被众人围绕的少年面带温润笑意,谦虚拱手:“各位师兄师姐谬赞了,是师兄师姐们的照顾我才能这么顺利拿下第一,我还需努力。”

  “小师弟你刚才在擂台上用的那招剑诀是什么?威力那么大——!”

  “是啊是啊,这种招式我从未见过,你快给我们展示展示。”

  众人纷纷夸赞,语气里全是羡慕,欢笑不停。

  千墨离歪头靠坐在树上,一腿搭在树干上,一腿摇晃着,看着下方景象,眼睛里流泻出复杂的情绪,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忆涌来,让他忍不住低吟一句:“物是人非。”

  试炼结束便是到了拜师环节,此次来了三位宗门的仙者,皆想争夺那位赢下第一的少年,如此好的一个苗子怎能拱手让给他宗,于是乎,三位仙者纷纷朝那少年抛出橄榄枝。

  可那少年却犯了难,该选谁当师尊好呢?

  下面弟子也在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师弟,选一个,那位仙者看着好温柔,一定很好说话!你拜他为师绝对不会挨骂,嘻嘻。”

  “不对不对,应该选第二个,知不知道严师出高徒啊,小师弟,如果你想变强,想要更上一层楼就选他,我保证你跟他学肯定没错。”

  “你们说得都不对,要我说啊,就应该选那第三位仙者,你看看那仙者可是穿得最富的一个,资源肯定丰厚,你做他徒弟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哼那第三仙者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出生的,皮肤忒白,肯定没有受过风吹雨打,这样的人哪里会教徒弟,还是第二仙者好,气质完全就不一样。”

  “切,那位第二仙者那么孤高,脾气一定不好,小师弟你要是拜他为师,以后一天打你十顿都有可能!”

  “哎呦喂,别吓唬人家小师弟嘛!”

  “别吵啦,还是选第一个好,第一个温柔又特别好看,谁不喜欢好说话颜值高的师尊咧?”

  “谁说第一个温柔好看的,我倒觉得他像个笑面虎。”

  “哼!你这是嫉妒!”

  “你们直接当着三位仙者的面这样说好吗……”

  “是小师弟选师父又不是你们,都赶紧闭嘴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热闹非凡,都觉得自己所言极是,一片嘈杂。

  千墨离坐在上面听着,也不禁被逗笑起来,思绪万千,看似是三位仙者,实则是三条人生道路,该往哪去,无人知晓,命运就是这般有趣又危险。

  然而,少年心目中早已经有了决断,道:“各位师兄师姐们安静一下,我已想好。”说着,便抬腿迈步走去。

  此时的千墨离也已转身离开,无论那少年做出了怎样选择,祝他前程似锦,一路向阳。

  他落在一屋檐上,再次回首望着来时路,真希望一切能够重来,回到师尊刚收我为徒的时候。

  一日一日过去,千墨离仍孤独地在这世上,看着那些人间烟火,等着某一天宗门重新集结在一起再将他杀死,似乎与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生活陷入了循环。

  青山碧岭里,千墨离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小破庙。

  那是三年前,在大雨夜里,千墨离为了躲避宗门追杀仓皇逃进去的寺庙。

  破庙冷凄一团,静悄悄的,这里已经破旧不堪,墙壁上爬满藤蔓荆棘,破裂的门板透着丝丝凄凉,布满蛛丝灯笼随风飘摇,在空中晃晃悠悠。

  庙里的老和尚已经圆寂了。

  千墨离站在荒凉院内,抬头凝望屋内供奉的大佛,脑海深处浮现出当初那位老僧的话。

  “施主,许个愿吧。”

  千墨离看向一旁古钟,古钟锈迹斑驳,挂在木桩上,似乎随时都会坠落。

  他走来牵起绳子,轻轻抚摸,苦笑两声,当时他向佛祖许了个不干净的愿望,没想到愿望真的成真了,他拥有了金来香。

  “如果我再一次许下愿望,师尊是不是就会回来?”千墨离喃喃低语,眼神迷茫,似乎在询问佛祖,又似乎在自己问自己。

  那绳子握在手里,仿佛有千钧重,这一次敲钟千墨离用尽了全身力量。

  “咚——咚——咚——”

  千墨离再一次牵紧绳子,用力一拉。

  钟鸣再起,回荡在破旧寺庙上方。

  又是一遍撞击,钟声穿破层层夜幕,在大山里徘徊不散。

  “咚、咚、咚。”

  又是一遍:“咚——咚——咚——”

  又是一遍:“咚——咚——咚——咚——”

  一下接着一下,一遍接着一遍,在这深春的冷夜里,钟声响彻整个山野,不曾停歇,仿佛跨越时空,回到三年前,金来香听到钟声,驻足回头,奔向千墨离。

  终于,在五十下、一百下、三百下,古钟发出最后的哀鸣,轰然坠地,四分五裂,尘埃弥漫开来,钟声戛然而止。

  千墨离呆愣地看着古钟破裂,仿佛傻了一般,钟竟然被他敲坏了。

  过了良久千墨离才反应过来,慌忙冲上前,伸出手抓住破碎钟体,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紧张害怕地看向庙里大佛,担心因他的举动而触怒佛祖,佛祖不愿意帮他实现愿望了。

  千墨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边指着地上破钟一边结巴:“我…我……这,这,我不是故意的,它、它,这钟、这钟我就只敲了一下,它…它就自己掉下来摔裂了。”

  说罢急忙演示刚刚的动作,他是如何摇绳,钟又是如何突然坠落。

  庙内大佛依旧慈悲微笑,敛目看众生。

  千墨离手忙脚乱地捡拾碎片,铁碎片割伤他的手指,鲜血渗出,滴答在地面,嘴里仍念着阿弥陀佛,佛祖恕罪,不是有意冒犯,立即修拼好来云云。

  他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头竟然向佛祖虔诚地道歉,若是让世人知晓,非大笑不止。

  千墨离用修术法将古钟恢复原状,确保毫发无损,又将院落枯叶、杂草全部清理干净,走进庙内点燃角落里唯一一盏孤灯。

  烛火摇曳,散发淡黄色的昏暗光晕,借着烛光千墨离把庙内蛛网、灰尘、木鱼、蒲团皆打扫干净,点燃香火,上好供品。

  如此一来,佛祖就肯实现他的愿望了。

  千墨离转身离开破庙,到河边清洗流血的手指,忽然一颗小石子丢来,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惊得千墨离抬头。

  这一望,心动势不可挡,从此枯木逢春,万花怒放。

  河的对岸坐着一个金衣公子,白玉面庞粉靥桃腮,唇若丹霞,眉目含笑,一点泪痣落入眼尾下,好像山野里的玫瑰,一绺绺海藻卷发垂在草地,有一种凌乱的美感,却又让人忍不住拨抚,恍惚有种仙人之姿。

  千墨离呆呆凝视对岸。

  金来香眨眼笑道:“你在上面清洗伤口,血流下来,污染我的鱼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千羊羊不仅亲了现在的师尊,也亲了上一世的师尊,现在连过去的师尊都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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