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在全国大赛的观众席上, 她面对最纯粹最拼搏的热血,却依然无法共情胜利的喜悦,反而痛苦到眼泪决堤,榴花就意识到她出问题了。
她陷入一片孤岛, 周围无人与她同行。
现在的榴花知道, 幼年的她应该已经有抑郁的倾向, 但是当年她只觉得她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不是世界的问题, 是她有问题。
幼年的榴花选择脱离让她不开心的环境,离开神奈川县,离开恨她的爸爸, 去东京专注学业。
但东京冰帝发生的一切再次让她意识到,她依然和这个世界完全奔向了两个方向。
坐在冰帝楼顶的栏杆上,榴花吹着冷风想了很多很多。
她最终选择的是妥协。
对世界妥协,对规则妥协,甚至对阶级妥协。
整个冰帝学生最顶端的就是迹部景吾。
那她就加入迹部所在的学生会。
最开始霸凌时还只是小打小闹,也有人不加入, 不在意那些, 知道她的处境, 甚至主动给她一些帮助。例如主动找她进行课程辅导。
她教的未必能有对方的家庭教师给的更多, 但还是会来找她讲解。
所有的变化发生在她揍人之后。
那一刻,不参与的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她被彻底孤立。
最开始的榴花不懂,没人会老老实实的被欺负吧, 这些人是在告诉她, 不允许她反抗吗?
坐在栏杆上吹风的榴花, 看着远处的东京塔,看着林立的高楼, 看着东京最为繁华的一面,脑中是同学们笑着说,我家里是干什么的,我爸是谁谁谁。
最有财力,最有权势的成为了领头羊。
他们早早就自成圈子,而所有与她一样从外面考进来的择校生成了最沉默的一群。
如果她不想被孤立,那她必须遵守规则。
这个“规则”很难用具体的语言表述,它是无形的,没有具体的条例,却天然在那里,如共识一般。
揍人的她,打破了规则。
原本还同情好心的人,选择退回到规则之内。
榴花清楚,如果这样下去,她真的就没办法在冰帝好好生活下去了。
她选择了伪装,选择了对阶级和社会环境妥协。
霓虹的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卡哇伊应该是最能概括的一个词了吧。
甜妹是最没有攻击性,最会被所有人喜欢接受的形象。
榴花从那天起,她成了一个甜妹。
她笑眯眯的和欺负她,被她揍了的大小姐打招呼。
一夜之间,之前冷淡孤僻的女孩成了个热情的甜妹。
这不难的。
反正只是对人笑而已。
只是多说一些话而已,只是多好心乐于助人一些而已。
别人不理她,那没关系,那是对方没礼貌。
只要她把难听的话当耳旁风,谁也无法影响她的心态。
一开始,所有人都沉默的看她表演。
他们以为她会难堪。
但榴花就真的还好。
只要认识到,所有的难堪都是自我PUA,那么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她打招呼的时候就没期望敌人会给她笑脸。
她只是在释放友善的信号。
她并不是一个打破规则的异类。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健忘的,特别是本来就每天有很多课要上的学生。
他们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
课业,社团生活。
特别是课业。
榴花的友善态度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许多人都把她曾经揍过人的事忘记了。
提起榴花,不熟悉只听过她名声的见到她也会觉得和传言不符,这明明是个很好看,很天真可爱的甜妹啊。
榴花加入学生会后,成为了最普通的部员。
冰帝学生会的权利很大,要不然迹部景吾也不会入学就立刻拿下学生会长的职务。
榴花选择加入了执行委员会,一切学生会的任务都要通过执行委员会进行下达。
这个部门是和全校学生接触最多的部门。
要打破孤立圈,她最需要做的就是让别人不得不和她接触。
执行委员会是最佳的选择。
派发任务,询问班级活动进度,榴花用了整整一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最开始入学时的模样。
任谁提起榴花,都认为这是个性格很甜的女孩,有时候还有点听不懂话的傻乎乎的天真。
曾经带头霸凌榴花的大小姐们在榴花持续一年的甜笑招呼下,有点怀疑人生。
明明她们都不理这个人了,她不会觉得没面子吗?
榴花对此很光棍,错的不是她。
她为什么要觉得羞愧。
主动甜甜的说“XX同学早上好”的是她,没礼貌不理人的又不是她。
无欲则刚。
古汉语这句话榴花一直觉得特别对。
只要她无所求,她就不需要卑微。
她妥协的是环境,而不是个人。
她不会去跪下讨好那些大小姐,哭着说我要饿死了,她只需要保持她基本礼貌就够了。
榴花用一年,又让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转变了。
街边表演时,说她揍人没关系。
日积月累,她的热情早晚会感染到路人。她一个未成年,每天放学后持续不断的表演,也不过是为了赚点钱。
她长的好看,态度又好,却有人一直在说她坏话,反而会让成年人认为她被欺负了。
一开始有人信,她赚不来钱没关系,持续下去,她早晚会打动别人。
现实也确实如榴花预计一般的走向。
榴花升到初二,等她成为学生会会长迹部景吾的秘书时候,已经没人再孤立她,也没人再霸凌她了。
对榴花的印象更多的是,那是个认真负责的学生会干事。
当然,为了不挑战那些大小姐敏感的神经,除了必要工作,榴花每次都距离迹部景吾至少两米。
至于迹部景吾,网球部和学生会的事牵住了他全部的精力。
榴花保持距离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多做什么反而会让她陷入糟糕的境地。
就这样,等榴花升入冰帝高中的时候,早就没人记得曾经榴花刚入冰帝初中时的模样了。
竹剑在她揍人被孤立后,收了起来,再也没被她出来。
那次揍人其实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告诉霸凌者,她真不是那么好惹的,至少以后她们也就只敢孤立她,不敢再做超过的事。
因为榴花是真敢动手。
对于那些大小姐来说,一个穷鬼把她们打坏了,卖了那个穷鬼都赔不起,她们干嘛惹那个穷鬼。
升入高一的时候,北园寿叶入学。
仿佛是个轮回。
从这个女生叫嚣着,她要追求迹部景吾那一天,她就注定会成为新的针对对象。
已经和其他冰帝学生气质无二的榴花,在北园寿叶闯入轻音部的那一天,对这个女生伸出了友谊之手。
北园寿叶在发现榴花每天要去街头表演赚钱后,提出要成立个乐队。
“成立乐队的话,我们就可以去livehouse卖票了!”
“就叫唐怀瑟乐队。迹部,他那个唐怀瑟发球超帅的。”
“榴花酱,你是会长大人的秘书诶,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每次都距离他那么老远。”
“你知道吗?榴花酱,每次看你抱着文件垂眸跟在迹部后面两米外都超搞笑。你不会是也怕那些大小姐霸凌吧?别怕,我保护你!”
“咦,榴花酱,你暑假不回家,寒假也不回去吗?”
“理绘,你瞧就榴花这软绵绵的性子,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同样是高中才入学冰帝的清水理绘没有接话,她从考入冰帝就决定好了未来的目标是搞钱。
为了搞钱,当然要和有钱人成为朋友,所以她来了冰帝。
对于栗原桑,她好像听说过一些传闻。
转头,看见那个美丽的女孩对她露出软乎乎甜甜的笑,理绘觉得,没准是那些喜欢迹部的大小姐故意散播的谣言。
就像她们对待北园寿叶一样。
栗原榴花在她看来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性格那么好,待人友善,明明应该有很多朋友的,但好奇怪,除了她和寿叶,好像没见到榴花有特别好的朋友。
因为太穷了吗?
这个学校的有些家伙确实太嫌贫爱富了一些。
没被欺负,完全是因为她是学生会会长的秘书了吧。
欺负她要是被迹部发现,那就麻烦了。
“喂,寿叶,要不然你也加入学生会吧。”清水理绘强烈建议。
“你以为我没想吗?”
因为她的追求宣言,迹部拒绝了她的入会申请,说学生会不是恋爱的跳板。
真是自大又傲慢的家伙!
“没关系啦,反正现在她们也就只会说点风凉话,都没把我堵厕所……等等,有一天她们要是把我关厕所,榴花,理绘你们一定要来救我QAQ。”
榴花失笑:“没关系,她们不会的。”
是的,她们不会的^_^
初中三年的拉锯,双方都找到了平衡的尺度。
榴花是不会揍人了,但她会一直笑眯眯的出现她们不远处,特别是在她们欺负人的时候,也挺吓人的。
“怎么,你要打架吗?”大小姐色厉内荏。
榴花笑眯眯:“怎么会,我早就把竹剑收起来了不是吗?”
“那你赶紧滚。”
榴花也不生气,她依旧笑眯眯的。
“同学,你要想有这个权利,先把冰帝买下来,或者成为最大的校董吧。而且,别说脏话,你是明洋百货的大小姐,怎么能这么没礼貌。要我拍下来,放到网上吗?”
冰帝最大的校董是迹部景吾的母亲。
榴花说拍下来放到网上却始终都没把手机拿出来做拍摄的动作。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
那次打架事件让她上的第一课就是,她能威胁,但不能动手,动手就触犯这群阶级利益体的底线了。
她不可能对抗整个阶级。
只要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碰那条底线,但要真到了那种时候,她不介意再碰一次。
这些大小姐不会因她不动手就小瞧她,甚至都不会挑衅的说,那你拍啊。因为她们知道,别把栗原榴花逼急了,她跳出她们阶级之外,真实的她无所顾忌,她是真敢拍下来放网上。
现在,栗原榴花看着软绵,要真软,就不会出现在她们面前了。
“唐怀瑟”乐队一开始成立根本就卖不出去票。
还好榴花街头表演经验丰富,她甚至有了一批固定观众。
磕磕绊绊的把这个乐队拉出去表演一段时间,总算慢慢也有了收入。
但前期的亏损让提出这个建议的北园寿叶都要哭了。
“榴花,对不起。我不知道乐队这么难赚钱。”
北园寿叶对乐队的了解仅限那些帅气的地下乐队,觉得那些人活的的那么潇洒,肯定是因为不缺钱。娱乐产业不一直都是最赚钱的行当吗?
现实是,没名气就卖不出去票,卖不出去票还要付livehouse拼盘场地费,她们反而是倒亏钱。
榴花摸了摸北园寿叶的脑袋,笑了:“没关系呀,等名气起来了,我们就能赚大钱了!寿叶的主意超棒的!”
“呜呜呜,榴花,明明你那么缺钱。对不起。”
清水理绘一直都挺不解的:“榴花,你一直拿的都是冰帝最高额度奖学金,照理来说不应该缺钱吧。”
那些钱除了交学费,生活费绰绰有余。
但榴花放假都要打工赚钱,为什么?
想到自己家的情况,清水理绘皱眉:“你家不会有人在赌吧?”
只有榴花的奖学金都给家里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理绘特别严肃的说:“不要给赌徒钱,给他们就相当于给赌场。榴花,你还未成年,没必要承担养家的责任。”
榴花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而且我家没人赌,我不过是在……还钱。”
还养育之恩的钱。
因为她发现……她真的不是爸爸的女儿。
初一结束学业那年,她从东京回神奈川县。
家里居然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乱成垃圾场。她还以为爸爸终于想通了,没想到等爸爸回家看见她回来时的眼神,她知道,爸爸还在恨她。
哪怕她小小年纪在学校寄宿一年,他一点都不想她。甚至恨意都没有减弱,或者说,在看到她那一刻激起了。
清醒着回来的父亲在看到她回来后又去喝酒去了。
然后让她去居酒屋付钱,根本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榴花跟在父亲醉醺醺的身后,回到家,她坐在父亲的对面。
她想好好谈谈。
冰帝一年的生活,她也变化了不少。
有些事必须谈,只有谈明白,才能把这个事给解决,而不是一直在那僵着。
僵着,什么都不会解决,必须有人先行动。
既然对方不动,那她就做那个先动的人。
“如果我不在家里,你就不喝酒,就会好好生活,那下个假期,我就不回来。”
“但是,爸爸,我不懂。”
“明明你以前也很爱我,现在为什么这么恨我,甚至糟践自己只为报复我?因为妈妈吗?你想死的是我,不是妈妈对吗?”
“但爸爸,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真田家借给他们的房子里一片寂静。
醉醺醺的男人像打瞌睡一样低着头,始终不说话。
榴花没有放弃。
既然父亲想折磨她,那她就和父亲互相折磨,你不想谈,那她就每天定时定点的作出谈话的态度。
一直到假期即将结束。
一直不说话醉醺醺的父亲说。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只是你妈妈的女儿。”
榴花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不确定这句话只是父亲的气话,还是真的。
明明家里有她出生以来的所有照片不是吗?
婴儿时期,围绕着她旁边脸上都是幸福笑容的爸爸和妈妈。
明明爷爷也是那么爱她不是吗?
她记得,她在还没竹剑高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学剑道,发现她在这方面资质特别好,爷爷还高兴的抱起她,说不愧是栗原家的孩子。
她怎么可能不是栗原家的女儿呢?
榴花离开家里之前,趁着父亲醉酒拔了一根头发,回东京后,她去做了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的钱很贵,钱她还是从迹部借的。
结果让初中二年级的榴花分外茫然。
她与父亲确实没有亲子关系,父亲没有骗她,她确实不是父亲的女儿。
怪不得父亲恨她,因为他最爱的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丢下了他。
新一年奖学金下来后,她看着奖学金和之前一样,把四分之三打给了自己的父亲。
如果说第一笔奖学金她单纯就是怕颓废的父亲确实饿死自己,那第二笔,就当还债了。
就当还父亲,特别是一直对她非常非常好的爷爷,曾经的养育之恩。
这些年,榴花一直都保持这个习惯,她没再回家,父亲也从来都没给她打过电话。
考入东都大学那年她回去看了一眼。
父亲还在喝酒,不过可能因为她不在,把自己照顾的还行。
真田爷爷借给他们的房子,榴花打算她毕业赚钱后买下来。房租真田爷爷不收,房款总该收了。
不过,毕竟是神奈川县的房子,还是有点贵。要攒钱了。
榴花没问过自己的父亲是谁,既然妈妈怀着她就嫁给了父亲,那说明对妈妈来说,那个男人不重要。
回到工藤宅客房。
榴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学长还没回她任何消息。
是在忙,还是……
榴花垂下眼眸,还是学长决定把她让给自己的朋友。
如果是这样,那她可真瞎了眼,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不过,没关系,她既然选错了人,那就及时止损,人生在世有个道理她很清楚,那就是一个人唯一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选择。
就像曾经,她可以选择丢弃自尊,可以选择成为孤僻小可怜,也可以伪装自己融入环境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甜妹。
对待父亲,她可以选择再也不见,干脆不赡养,也可以选择打钱还曾经的养育之情。
她是喜欢学长没错,但如果学长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割让的物件,那么就没必要再喜欢了。
她只是她自己。
能决定她选择权的只有自己,还轮不到学长,或者那个FBI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