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秋阳炙热, 暖晕流散,暗尘飘摇。
文昭凝眸望着射进观中房屋的一抹橙黄光线,手握成拳,抵住桌沿缓了半晌。
“怎么消失的?”她冷静下来, 视线扫过宁烨和观主:
“一个中毒丫头, 还有桃枝这大活人, 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孤还派了百余亲卫守在观外, 你们给孤个解释。”
“桃枝说她照顾惜芷换衣裳,支走了贫道, 再回来, 人真就不见了。”观主装傻充愣:
“那毒贫道虽不敢作保,但至少稳住了,是以惜芷醒了也未可知。她们对观中了如指掌, 真想走, 并不难。”
“我…我出去的时候, 她还在昏睡。是观主找到我,跟我说孩子不见了的。”宁烨满心慌乱,方才已领人搜过山了, 连个鬼影都没有。
“桃枝这人,牢靠吗?”文昭负手在旁,静思良久,转眸询问观主:“她会对云葳不利吗?”
“不会,惜芷最信任的人,除了林老便是她了。”观主斩钉截铁的回应。
“是了,昔年在凝华观, 这人就跟在林老身边。我曾拜托林老照顾惜芷,桃枝在她幼年时便相识了。”宁烨也补充了自己知道的事。
文昭听得这话, 思忖须臾,眸光陡然一凛:“那八成是云葳自己的主意了。夫人,借一步说话。”
宁烨脚步虚浮的跟着文昭出了房门,文昭四下扫视了一圈,与人低语:
“你们来了这,观主便把云葳的毒给解了?”
宁烨点了点头:“把脉,问诊,煎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云葳的状态的确缓和了。观主说,她先前遇见过类似症候,药物相冲,体虚不受补的人便会如此。许是她给云葳的滋补药丸里的成分与补药的功效不合,说是毒,但威力不大。”
“可真是巧。”文昭冷笑一声:
“你可知,云葳略通医术?太医动了手脚不假,但昨夜气息奄奄,把效命的主人都抖搂出来了,却死活不认用毒一事。你这女儿,怕是自己要跑。小小年纪,下手够狠的。”
“您说云葳自己毒自己,就为设局逃跑?她跑什么…入宫…她是不想入宫,抗旨当诛,约莫她是因此事,才对自己如此狠心的。那她会去哪儿啊,她能跑去哪儿啊?”
宁烨不由得红了眼眶,她对云葳一无所知,也不知去哪儿能寻到人。
“当务之急,是在别人知晓这个消息前,把云葳找回来。”文昭尚且冷静:
“若让元太后一党知道云葳抗旨出逃,孤也护不住她。后日秋闱,最好她能出现在考场。派你的人暗中去寻,孤也会传令盘查襄州各处关口。”
“她病着,肯定跑不远。方才搜了山没有,我带人去周遭的村镇找找。”宁烨丢下一句话,脚步匆匆的走了。
见人走远,文昭沉了脸色,吩咐秋宁:
“此处交给你,拿下观主,云葳没她的帮助,解不了毒也逃不出去,撬开她的嘴。”
彼时桃枝背着虚弱的云葳,在山里跑着崎岖的山路。
宁烨带人搜山的时候,她二人还没绕出深山,只得来来回回的四下躲避,耽搁了好些时间。
午后干燥的秋风烈烈,方转醒的云葳又渴又饿。
桃枝带人来到了山下的县城,却发现城门处的守卫突然盘查起了过路百姓的身份和过所。而接应她们的人,都在县城的另一边。
“姑娘,前头盘查的很严,要冒险吗?”桃枝轻声问着云葳,等她拿个主意。
云葳脑子里嗡的一声,寻常太平日子里,这小地方青天白日的,不会严查来往行人。
若事出异样,只能是文昭或州府下令,在抓逃犯或是别的什么,她不该冒险飞蛾扑火。
“姑姑知不知道,此处有无偏僻的山路?我们绕路吧。”云葳有些脱力的伏在桃枝的背上,话音虚浮。
“我能走,你挺得住吗?昨夜好一番折腾,现在难不难受?”桃枝心疼的紧。
“不难受,我可以的。”云葳毫不犹豫地扯谎,只要能逃离被送去宫中,引颈就戮的命运,再苦她也乐意。
“行,那婢子带你走山路,会晚一些,但也能绕过去。”
桃枝无视了自己的疲惫,只盼早些与接应的人碰面,好能带着云葳离开襄州这个是非地。
“嗯。”云葳闷闷的应了一声,将沉重的眼睑垂了下去。
桃枝带着她在林深树密又陡峭的山中穿行,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西斜,好在桃枝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袅袅炊烟了。
“姑娘,再撑一会儿,就要到了。”桃枝难掩欣喜,沙哑着嗓音与人交谈。
“…好。”云葳觉得自己已经渴的冒烟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话音跟小猫儿似的。
桃枝顾不得困倦乏累,奋力加快了脚步直奔山下……
天色昏沉,斜阳低垂,山脚小路上林立的侍卫断了主仆二人的去路。
秋宁牵着马立在一旁,朝着桃枝扬声唤道:“别愣着了,马车就在前头,奔波一日,该歇歇。”
桃枝环视着四下的人,知道自己入了包围圈插翅难飞,可她不甘心就这般把云葳送回去,那日文昭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云葳已经无力的睡过去了。
桃枝将人放在路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来,指着秋宁道:
“姑娘不会跟你们走,放我们一条生路,不然今日要带走她,先杀了我再说。”
“你还有几分力气?”秋宁纹丝不动:
“别闹了,若让贼人知道云姑娘出逃,我家殿下也护不住她。天眼看就黑了,入夜不好走,还是上马车的好。”
桃枝思量不通,缘何她二人会被文昭的人围追堵截。襄州这么大,怎就这么巧,在一座山下的岔路里,撞上了守株待兔的秋宁。
难不成,观主临阵反水了?那云葳的身份又漏了几分?
越想越怕,桃枝警觉的提剑在旁,不肯主动将自己和云葳送入虎口。
可她也知道,只有她自己与人僵持毫无用处,若附近县城接应的人不知变通,没有四下寻觅,她二人今日逃不脱。
秋宁耐着性子等了人半刻,见桃枝实在倔强,只好出言提醒:
“我不想伤你,免得云姑娘日后记仇。她昏睡不醒,身体大抵不好。后日她可是要去秋闱应考的,这身子骨撑得住吗?你若为她好,就快些带人上车。”
“应考?什么秋闱?”桃枝面露狐疑。
“殿下给她报了今岁秋闱,若是考中了便有功名,有了功名,自也不必做什么深宫大内的宣仪,不明白?”秋宁慢条斯理的跟人解释着原委。
桃枝听得此语,垂眸瞧着脸色憔悴的云葳,俯身收了长剑,自说自话:
“姑娘,再信她一次。若是婢子错信了人,到时候你怎么处置我,我都没二话。走了,回去。”
桃枝复又把人背起,闪身钻进了长公主府的马车。
秋宁扯了扯嘴角,挥手道:“收兵,回府。”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府中时,已是寅时光景,但文昭的书房灯火通明,折腾了一日的宁烨也留在府中未走。
云葳睡得迷迷糊糊,半路喝了两口水,约莫连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呢。
听得下属通传,提心吊胆一整日的文昭和宁烨快步走出了房门。
桃枝抱着熟睡的云葳,眼神制止了二人说话的冲动,低声道:“她没事,睡着了。”
文昭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由着人回房去了:“夫人折腾一日,回府去吧。”
宁烨观瞧着文昭的脸色,面露不安:“让妾留在府上照看云葳,成吗?”
“孤不会责怪她,你放心就是。”文昭不想与人周旋,撂下话便回了书房。
宁烨得了这句应承,只好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宅院。
安稳睡了一夜的云葳,醒来时瞧见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卧房,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茫然的揉了揉眼睛,垂眸瞧见桃枝半趴在自己身边瞌睡,而槐夏正抱着长剑立在床尾盯着她,她直接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姑娘醒了?”槐夏轻笑着说道:“想吃什么?清粥可以吗?婢子命人去端来。”
槐夏的话音入耳,桃枝猛然惊醒,捶了捶酸胀的脑袋,她不无担忧的望着云葳:
“有无何处不舒服,你昨夜发烧了。”
云葳懵懵的摇了摇头,一时竟分不清,脑海中桃枝带着她翻山越岭的画面,是现实还是她臆想出来的梦境。
“郎中在廊下候着,还是把把脉,婢子去叫。”槐夏自作主张的出去唤人,嘱咐随侍去端了早点。
“姑娘今日务必把身体养好,不然明日没有气力应考,怕是要后悔的。”
等候的间隙,槐夏笑盈盈的与人攀谈:“郎中给她开些起效快的汤药。”
云葳一头雾水,思忖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该是逃跑失败,如今被抓回来,是以槐夏才一直留在这不走的。
但她混沌的脑子实在思量不通,槐夏嘴里的应考是何事。
“我陪着姑娘就是了。”桃枝见云葳一直不言语,转眸看着槐夏:“你去外面守着行吗?”
“殿下有令,寸步不离。”槐夏丝毫不为所动。
郎中收回了探脉的手:“姑娘只是有些虚乏,今日静养,吃些有营养的餐饭即可,无需再服汤药。”
“有劳郎中了,来人,送送!”槐夏扬声唤了人,房门开合间,早点也被人送了来。
一道入内的,还有顶着两道黑眼圈的文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