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源裹着不知道哪找来的毛毯, 坐在他不久前才被扔下来的甲板上。
陆枫不愧是一流的指挥官,在混乱的形式中迅速制定了最有利和有效的作战方案,率领部下士兵将守备军和工人们驱逐以后, 反向把这艘运输船变成了防御阵地。
他还建立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是十几名特战队员, 带领被绑人群中一些行动力、反应力较强的alpha们,扼守运输船上各个入口和战略要点。
第二道防线是被绑人群中剩下那些身体强悍的alpha, 负责听从命令, 随时支援船上各处防守点。
第三道防线是被绑人群中的Omega,负责向前两道防线运送食物、水源、药品等物资。
靠着这群混编的乌合之众, 他们挡住了守备军的七波进攻, 虽然平民里面不断有人受伤被抬下来, 但居然一直没让他们冲上来。
黎明时分,陆枫所有还活着的空降部队集结完毕, 一队在运输船上, 一队带着灵忻躲在庄园里一栋二层小楼上,依托地形优势艰难防御。
一天中最寒冷和黑暗的时间, 守备军不间断的进攻终于暂时停歇, 受伤的平民蜷缩在甲板上瑟瑟发抖,一些还没睡的Omega拖着疲惫的步伐, 为他们送上热水。
一道阴影短暂遮住了光亮。
顾星源抬头, 陆枫在甲板探照扫光下愈发苍白的脸出现在上方。
“长官, 随便坐啊。”顾星源无力地拍拍旁边的地面。
陆枫看他一眼, 竟然真的在他旁边的甲板上席地而坐。
他惯常坚韧淡漠的面容也染上了遮不住的疲惫,这使得他身上自带的那种不近人情的感觉淡了很多, 出色的容貌更加凸显, 裹在疲倦的苍白里面。
顾星源忍不住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看什么。”陆枫说。
“看你好看。”顾星源全身上下恐怕只剩下嘴还能这么嚣张了, “长官,我这次的表现没让你失望吧。”
“嗯,你表现得很好。”陆枫慢慢地靠近过来,和他靠在一起。
顾星源因为他的靠近而高兴,自然地和他靠在一起,尾调得意地上扬,像某种动物开心时勾起的尾巴尖儿,“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棒,有没有达到你心里的标准,啊?”
沉重的血腥味里面包裹着熟悉的气息,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感觉到无比的安宁。
顾星源仿佛筑巢期的alpha回到了自己的巢穴,紧绷的神经都不自觉地松懈下来,枯竭的精神力缓缓回复。
并没有察觉到长官异样的无力和冰冷。
陆枫听着他得意的语调,几乎能想象出他懒散嚣张又眉飞色舞的样子。
真好。
他想,让他再多开心一会。
“长官,你怎么不说话?”顾星源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抽了抽鼻子,忽然感觉那血腥味似乎过于浓重了,明明自己身上较大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但那味道闻起来就好像、就好像……
顾星源抖着手,摸到身边人身上,在那纯黑色的战斗服下面,摸到了满手的黏稠。
“长官?!”顾星源声音都变了,霍然直起身体,“陆枫你——”
陆枫单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了回去。
另一只手伸过来,冰冷的食指竖起,贴住他的嘴唇。
“嘘。”陆枫慢慢地说:“战斗还没结束,我还不能倒下。”
顾星源的声音都在抖,颤着手在他身上摸索,“你、你伤在哪了?为什么这么多血?!我、我我……”
他连着三个“我”字,都没“我”出下文来。
陆枫叹了口气,他原本不该让他知道的。
他轻轻捏了捏顾星源的肩膀,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对方身上,轻声说:“是落下来的时候,不过你放心,子弹穿过去了,没有留在身体里。”
顾星源呆住了,掉下来的时候他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只知道被陆枫接在怀里,也听见上方密集的枪响,但他没有想过,陆枫竟然被击中了。
心脏骤然之间绞痛得厉害,令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他的长官就这样带着贯穿伤,指挥了反攻运输船的整个行动,甚至带头斩下守备军首领的项上狗头,又紧急安排人手布防,抗住了连续七波的进攻。
顾星源愣愣地盯着陆枫,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陆枫又叹了口气。
他很少、很少跟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作为一流特战队的指挥官,他在战场上有足够大的独立决策权力,甚至可以不必听从中将的命令。
但现在。
陆枫轻轻揉捏顾星源僵硬的肩背,这是个安抚意味十足的动作,他解释说:“光凭我带来的特战队员守不住这艘船,需要被绑架的平民的帮忙,而普通平民胆怯而多变,需要有强大的心理支撑,才能保证他们不临阵脱逃、继续守卫这艘船。”
普通平民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很少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而大多会选择苟且偷生,这个事情在顾星源先前挨打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
陆枫要把他们临时变成战士,守卫这艘船和他们自己,就要变成那个支撑他们为数不多勇气的旗帜,站在他们前面。
他不能倒,否则这些平民鼓起的一腔勇气就会迅速散去,恐惧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他们心中扩散,把直起的腰杆重新打落,变成卑微的匍匐。
到时候仅凭十几名特战队员,不可能护得住船上上百个平民。
顾星源只觉得心尖上的最柔弱的那块肉被细密的刀锋轻轻划过。
心里面又酸又痛,像泡在某种气泡饮料里面。
他忍不住伸手抱住陆枫,声音沉闷中带着一点鼻音:“弹孔……在哪?”
陆枫任他搂着,缓了口气,才徐徐地说:“……就在你手按着的地方。”
顾星源整个人霎时间僵住,看样子似乎想原地剁掉自己那只手。
然后他就感觉到,陆枫往他手里塞了一小团东西。
“战场急救,我记得你上次做得还不错。”陆枫说到这里甚至笑了一下,“希望你这次不要手抖。”
“我可是见证过炮火与死亡的,我已经不再是新兵了。”顾星源抖开毛毯,披在陆枫肩上,为两人围出了一小块隔绝的空间。
“嗯,交给你了。”陆枫闭上眼睛。
污血沾在作战服上都已经凝固了,顾星源把黏在伤口处的作战服扯开,血立刻又涌了上来,他帮陆枫做了简单的消毒和止血,包上了干净的纱布。
陆枫神色如常,连皱一下眉头都没有,只是嘴唇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顾星源怔怔地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
蓝灰色的眼眸讶然睁大。
顾星源连日来的焦躁、不安、思念、暴动……终于都得到了安抚。
他终于发现他不仅仅是想见到他,还想亲吻他、拥抱他,和他待在一起。
不仅是“长官”,还是陆枫,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顾星源手一扬,毛毯兜头罩住两人,狭小的温暖空间下,他终于回忆起他刚刚落地的时候想说的话。
“长官,我想和你一起,”毛毯下面昏暗的光线下,顾星源的眼眸熠熠闪光,仿佛大海上绽放的玫瑰,“你愿意——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吗?”
陆枫嗓音沙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Omega,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顾星源小声说:“我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但我想现在就说给你听,多一秒钟都不想等了。”
陆枫偏过头,拒绝跟他闪亮的眼睛对视,声音带着刻意紧绷的冷硬,“你只是被我们之间契合的信息素迷惑了,这是alpha正常的生理反应,如果你碰到其他信息素契合的Omega,也会这样。”
顾星源反驳,“可是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思念。”
陆枫冷淡地强调:“那只是你还没有碰到其他信息素高度契合的Omega。”
顾星源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难过,“所以你是要拒绝我了吗,长官。”
“……”陆枫终于转过头来,这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进一步缩短,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彼此交换着呼吸。
顾星源说:“如果我碰到其他信息素高度契合的Omega,我也会任由他随意咬我后颈的腺体,也会冒死帮他执行任务,会在分别的时间里不停地思念他,会在看见他受伤的时候难过得想死掉……陆枫,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
陆枫:“……”
他觉得他应当说是,可是一向冷硬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柔软下来。
顾星源等了十秒钟,陆枫都没有说话。
他于是伸手搂住陆枫的后颈,只凑近了一点,就吻了上去。
他嘴巴上全是干裂的血口子,吻得又轻又小心,虔诚地描摹那薄唇的形状。
“唔……”陆枫微微侧头,呼吸不稳,“我没有答应。”
“我知道,我知道,那算我开始追求你还不行吗……”顾星源轻喘着找寻他的唇瓣,“亲一下,长官,就当安慰我,好不好?”
陆枫用眼神质问:受伤的是我,为什么需要安慰的却是你?
“我心疼啊,长官,疼死了都……”顾星源小声嘟囔着,温热的呼吸都喷在陆枫唇边。
陆枫的嘴唇冰凉,渐渐地也染上了温暖的温度。
顾星源小心地吮着他的嘴唇,小狗一样用牙齿轻轻研磨,那颗格外锋利的犬齿带来酥麻的触感。
陆枫忍不住想躲闪,却被他顺势撬开牙关,柔软的舌头趁机溜了进来。
舌尖带着他自己为了保持清醒咬破的伤口,每次扫过,都带给他们两人触电般的感受。
陆枫忍不住睁眼。
却见顾星源闭着眼睛,满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如珍似宝地亲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