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地窖里阴沉沉的, 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像是许多年不曾用过,连一点光亮都没有, 只能听见沉沉的呼吸声。

  谢熠秋脚步轻盈,手里拿着个火把照着半张脸。

  被绑着丢在角落的陈盛听闻声响,便缓缓抬了头,那是一个长相极为端正的人, 看着就如平常温顺的公子哥一般,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不好相与的气势。

  “是你。”

  谢熠秋平常总是戴着帷帽,不让人看见他的真实样貌, 就连去州丞府也是如此陈盛没见过他的样貌, 但现在却能一眼瞧出来。

  “我本以为你与那顾濯都是硬骨头, 到我府上皆是为了粮, 定会彼此针锋。他是陛下的人,而你口中所说的‘主子’是谁?到底是陛下要我死还是你那‘主子’要我死!”陈盛原本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他知道朝中人从不在同一条绳上, 陛下是一条绳, 做个“主子”是另一条, 因此他觉得顾濯与面前之人绝对不会站在同一处。

  而他却完全想错了, 他从一开始相信了这位叶公子的话, 相信了他上头真的有个人!

  他恍然大悟,蓦地瞪大了眼睛, 喘着粗气道:“你在骗我!你们费尽心思盗取楯州粮食,是为招兵买马!你们要反!”

  他大笑:“你们自以为手里有了粮食便一切都能办到吗?他是朝廷派来的, 朝廷会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批粮食终归要到朝廷手中。而你手里的兵, 尽是些残兵老将!你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谢熠秋道:“你为何要养残兵老将?若真是为了自保, 养着他们怕是也不顶用处。”

  陈盛哂笑着打量着他,“我就知道,你是假冒的,不然也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这是当年失踪的两万将士。”谢熠秋缓缓走近,“是朝廷派去支援青甘的将士。”

  “是又如何,青甘必亡,留他们在楯州这一方太平之地,总比去青甘寻死要好。不然,战死沙场的便不止青甘那四万将士了,而是六万!”

  谢熠秋阴沉着脸,见那人痴癫一般笑,“也就你们会相信朝廷支援,朝廷本就无意支援!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天下百姓看!”

  “朝廷若是无意,受忠帝便不会下令支援,何必拿两万将士的命做样子。”

  “受忠帝算什么?他就是个怂包!朝廷的真正掌权人是裴氏!他以为自己这样做便能受到天下百姓的敬仰?真他娘的放屁!到最后,这两万将士不过是到了裴氏手中,而他只能独自承受天下的唾骂,天下人先是骂他支援不力,后是骂他认贼作父,险些给了叛军支援。朝臣动动嘴皮子,便能将青甘王贬做叛臣,但无论李文弘是正是邪,挨骂的永远都是受忠帝,任凭他背后的嘴皮子怎么动,他都是被推出来抵罪的傀儡皇帝,无人动的了皇帝,他身上背负多少罪名都无关紧要!”

  谢熠秋就是被推出来抵罪的人,唯此一人便足矣,北明的蛇鼠便能躲在暗处苟且偷安。

  火光照着谢熠秋锐利的眸子,虽映着金黄,却透着阴寒。陈盛不自觉地噤了声,只盯着他。

  谢熠秋忽然从他身上移开眸子,冷淡道:“仅凭你,无法左右这两万将士的行迹。是谁人杀了那将领,将军令牌送入你的手中。”

  “你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哈哈哈哈!”陈盛被绑得紧,一笑便周身晃荡,犹如疯癫。“顾濯尚且拿我没办法!他不敢杀我,杀了我便无法跟朝廷交代,也会触怒西奴人!你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真是做你娘的梦!”

  “我不过是问两句,谁说要杀你了?”谢熠秋转过身,神色悠然地瞧着他,而手上却多了一把匕首。

  他蹲下身,匕首映着他冷淡的神色。

  “我从帝京而来,见过许多折磨人的法子。这里虽没有刑具,但也足够了。”

  谢熠秋抬眼看向陈盛,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笑,略显阴鸷。“你知道一把匕首与一只火把,怎么折磨人最是让人生不如死吗?”

  陈盛的脸色忽然变作惊恐,沉重的呼吸着。“顾濯留我活命,必定是我还有用处,你敢伤我分毫?”

  谢熠秋声音淡然,似是没在意陈盛的话,只是继续道:“在人身上挖下一块肉,直到那伤处血流不止,再用火把去烤,或是用火烧烫了匕首,再按在伤处,便能止住血。如此循环往复,挖到人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完整皮肤,露出白骨,人还是活着的。”

  陈盛颤抖着,“真是恶毒……”

  谢熠秋起了身,“比起当年你们害的整个青甘沦陷,四万将士战死,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算什么恶毒?”

  “我并未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何来‘我们’?楯州百姓过的不够苦吗?我身为州丞,当真就愿意看着楯州如此景象?!”陈盛说话时身子摇动,“楯州百姓自己种的粮食到不了自己手中,无粮无兵!只能依靠他人!你只知青甘苦,不知楯州苦!”

  “你的两万将士不堪其用,是你亲手断送了他们,也断送了楯州。”

  “我不过是受命而为。”

  “你受命而为,帮别人掩盖罪行,让别人受了好处,楯州百姓跟着你承受苦果。”谢熠秋道,“你的好贵人替你斩杀了两万将士的将领,将他们送入楯州,但是军械去往了何处?只怕是怕你有了军队便忘了恩,所以将军械全部揽下。你替他守口如瓶,误了这些将士五年!他们没有军械,打不了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陈盛沉沉道,“但能熬死青甘。”

  “他之所以只要军械而不要军队,是因为两万人过于招摇,耳目昭彰,所以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之所以你愿意要,是因为你蠢笨。”

  “放屁!”陈盛大喝,“并非是因为我,他是因为要讨好裴氏!才将军队送入楯州!”

  “而如今,他不需要再讨好了,楯州已无用处。”谢熠秋淡淡一笑,“你知道当今陛下可是当年的青甘世子,若知晓你藏匿了当年支援青甘的两万将士,你怕是会被生吞活剥。”

  “裴氏做的事,郑覃做的事,与我何干!当年的楯州听命于裴氏,其他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他,陛下要杀,也杀不到我的头上!”

  郑覃乃通州观察使,苏家夫人的母家,也是闻家儿媳的舅公,与闻家乃是亲家。更是李南淮的从龙之臣。

  谢熠秋抬眸,唇线忽然拉直。“世人只看得见被推出来抵罪的人,纵使你有诸多无奈,你也必须要替他们去死。况且,你并非一点错出都没有,若非你贪恋财权,与他们沆瀣一气,怎会为人利用,蠢笨至极。”

  “受忠帝才是蠢笨,此事皆因他而起!若非他执意援助青甘,他们怎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支开援军?楯州又怎会卷入其中?他自以为自己是圣君,实则是助长了他人气焰的昏君啊——”陈盛叫嚷着,却忽然停住了。

  只见自己腹部扎了一把匕首,谢熠秋白皙到冒着青筋的手死死的攥着刀柄,直到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手淌下。

  “你不能杀我……”陈盛瞪着眼,“你杀了我,无法跟朝廷交代……”

  “我不需要跟谁交代。”

  “你——”陈盛紊乱地呼吸着,那一刀没有扎在致命处,他只是疼得叫唤,忽然眼睛冒光,大喊道:“顾大人!顾大人救我——我什么都说!”

  谢熠秋起了身,只见顾濯披着大氅进来,脚步厚重,蓦地一笑,“说什么?你方才不是都说了吗?”

  “顾大人!你不能杀我啊!你是朝廷命官,必然是要面见陛下的,若陛下问起来,你如何交代?”

  顾濯凑近些,神色略带匪气,“当今陛下是当年的青甘世子,本官杀一个谋害青甘的罪臣,有什么可交代的?”

  “那……西奴若听闻我死了,楯州入了你手,必会跨过边境!”

  “西奴在意的不过是楯州还会不会继续往他们手里送粮食罢了,而不是你是生是死。放心,不会再送。朝廷早就有攻打西奴之意,这批粮食自会送到王军手里,到时候必会一举拿下西奴。”顾濯道,“你这般怂包,只会一味讨好敌人来保自己平安,不是长久之计。死一个你,激励千万将士,楯州不必再窝囊,你该高兴才是。”

  陈盛一惊,却扯了伤口,疼得嘶叫一声。

  顾濯手扶着刀柄,忽然抽出刀。

  一瞬间,血溅当场。陈盛倒下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顾濯淡淡将刀收回鞘中,转身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谢熠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扯了下来,披在了那人身上。

  谢熠秋一身素衣沾染了血色,手上也皆是那脏污之物,顾濯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握着他的手给他擦拭。

  “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谢熠秋垂眸,“顾大人又何必脏了自己的帕子。”

  顾濯给他细细擦拭完,抬头道:“你在我这里杀人,还不许我置喙?”

  “这不是你杀的吗?”谢熠秋抬眼,“我只是吓吓他。”

  顾濯叹了一声,“我只怕他咬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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