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此夜之后, 帝京天气晴朗。因着年限已至,皇宫设了宴,从前总管的位置没了人, 就连气氛也变了味。

  辜泽宽臂膀养好了,端坐在桌前,待侍奉的婢女斟酒让开之后,迎面便撞见了对面李南淮的目光。

  李南淮举杯轻笑一声, 侧头对莫影道:“他还敢来赴宴,只怕一只手端不稳酒杯。”

  莫影道:“一只手也是能端的。”

  李南淮放下空杯,没见婢女来倒酒, 却见着谢熠秋身边的这位副总管笑盈盈地过来了。

  嵇章德躬身弯腰, “侯爷, 此番回京, 陛下为侯爷设牌坊,赐千金, 已然是上上荣宠了, 此后侯爷必然志得意满, 平步青云呐。”

  李南淮接过酒杯, “本侯是得了副总管的提点, 可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这酒应该是敬副总管的。”

  嵇章德陪着笑脸,拿过身边侍候的托盘中的酒杯, “侯爷使不得,是奴婢该敬侯爷, 还不知道侯爷肯不肯赏奴婢这个脸。”

  “赏啊!”李南淮一笑, “本侯到了这个位置上, 少不了副总管在陛下面前说好话, 如今是本侯该报答副总管的时候了。”

  当初李南淮荣登北镇抚,前去传旨的正是这个阉人,那时他怕是没料到李南淮还能有今日,只是陪笑了几句便离开了。宫里的人都心眼颇多,看着李南淮做官做的潇洒,嵇章德屡次明里暗里表意陈情,可能也是想着当初自己提着李南淮出狱时的情形,也有惧怕之意。

  那时裴钱身居总管之位,自称千岁,手里握着的东西颇多,从帝京的一草一木到边关的数万将士,以至邻里藩属,明看是在北明皇室手中,实则尽在裴氏手中。而副总管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实实在在的奴婢。

  嵇章德盈盈笑,“奴婢衬不上侯爷的恩情,往日之事奴婢不敢居功。”

  李南淮哼笑一声,打心底蔑视了这句话,话到嘴边却说:“话虽如此,可如今本侯高升,自然是不能忘了你。”

  他饮下一口,左臂随性地撑着桌,轻轻勾了勾手,将人唤到自己跟前,“如今总管之位空悬,陛下身边可信赖的人少,若你能听本侯的话,本侯倒是能教教你。”

  一听此话,嵇章得连忙一笑,将李南淮面前已空的就被再次斟满,侧耳过去听了一句话。

  盛宴之上,除了李南淮,更有数年未归京的靖云侯卫扬。

  眼瞧着谢熠秋对李南淮的恩宠更加,此番景象,像极了当初李文弘还没死的时候,那时李氏得势,李南淮在帝京的地位非常。而谢熠秋刚登基不久,又与李南淮自小交好,任谁看,都觉得李南淮已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皇帝一个世子,当撑起整个天下。

  而如今阉党势弱,李南淮重登朝堂,似是盛世回潮。

  因为疫病刚刚结束,而南方大旱也还未停息,朝廷用度应该节俭,所以宴席没有大操大办。

  宴席结束,卫扬与李南淮一同回了清宁和晏,随意地将马绳递给了下人。

  卫扬恍然问道:“你身边的侍卫去哪了?我怎么记得宴席上有他?”

  “让他去做了些事。”

  卫扬摆了袍子坐下,“今日在宴席上,那副总管的言行实在是奇怪,就连陛下也数次看见了你们两个一同饮酒,你不是平生最痛恨阉党吗?”

  李南淮将西北野狐大氅挂了起来,叫人烧旺了炭盆,随意地坐在了一边。“一条狗罢了,见旧主难出大牢,便急忙去寻新的主子。我不给他点苗头,丢一根骨头,他怎么肯心甘情愿?”

  “难不成你还真想收买他?”卫扬也凑近去烤火,“收买谁,你也不可能收买此人吧?背主之人尚且不可用,况且你与他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或许他是想找个靠山,可你却不缺他这一个。”

  “当初裴氏朋党何其猖狂,可如今辜泽宽丢了军权,禁军也到了我的手里,他只不过是裴钱的走狗,当年裴钱提点他才让他坐到了副总管的位置,可人心本就贪欲颇多,此等鼠类更是非常。他见裴钱没了势,便急忙想要取而代之,也想享受一番作为总管的恣意风光。”

  “裴钱手握重权,才敢狼子野心,他算什么东西?”

  李南淮哼了一声,“他算白日做梦。”

  “顾濯曾说皇宫中有个妖僧,竟也是裴钱的手下,今日竟没能见着。”

  “怕是早就跑了。泄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妖僧跑了,北蛮那个也跑了,眼下只剩辜泽宽还在帝京。”

  厅门敞开,莫影从外面归来,抱手道:“侯爷,解决了,断手怎么处理?”

  卫扬与李南淮相视了一下,见李南淮缓缓一笑,才明白了莫影是被派去干什么的,不由地替他开了口,“丢去喂狗吧。”

  “是。”

  待莫影出去,李南淮不禁笑出声,“堂堂靖云侯,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卫扬佯装做小,假意陪笑,“这话在您嘴里应该是不难说,可我既然来了帝京,就得学会察言观色,什么事还得靠您这位朝廷新贵。”

  过了一会儿,人又回来了,老老实实蹲在一边烤着火。

  李南淮道:“辜泽宽一出皇宫就遭了难,不久就会传遍整个帝京。你猜到时候陛下会拿我怎么样?”

  卫扬道:“陛下早已不将他放在眼里,今日叫他去也算是给足了面子,到时候应该是不会顾忌。”

  莫影站起身来,“侯爷,刺杀之地距皇宫不远,陛下已经知道了。”

  “你没告诉他,我早就说过日后见他一面砍他一只手脚?今日只是例行,来日再见,照样如此。”

  “属下即刻箭书给他。”

  .

  入春之后,南方传来消息说天降甘霖。又有早些时候朝廷拨款赈济,设棚施粥,河渠引水,终于见效。

  灾情虽然解决了,但帝京中仍是不够安稳。谢熠秋下了死令,要求彻查京中闹疫病之前是谁传讯要南方的刺史来京,惹的南北对立,又是谁开的城门,私自放人进城。当初沁毒的道士已然找不到了,但可以确信是北蛮人。

  不论是官员或是百姓皆道裴钱当初为了控制疫病多么的心狠手辣,直接将染病的人拉出去烧了,可见此毒就连他也无法可解,只能用此法。他与莫夫已经是闹了内讧,以至于莫夫没能将解毒之法告知他。

  如今下了旨,提及的所有参与其中之人,不论是小卒小吏,还是贵臣重官,皆革职查办,抑或是拉去砍头,裴钱的直接下属更是免不了罪责。

  锦衣卫与禁军一同接手了清扫余孽之责,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一概不留。

  刑狱阴森,嵇章德趿着步子出来,迎面是暖风和煦。

  五月的常街比任何时候都热闹,特别是秀春楼更是无数权贵公子的好去处。

  里面摆了宴,单独的阁楼里坐了不少人,还是这群.交好的,围着面前摆着的秀春楼最好的古董羹,但人群中却又多了个闻元洲。

  闻元洲举杯敬酒,“我与侯爷近一年未见,如今侯爷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李南淮道:“本侯自归京以来,已是半年。你只顾着陪家里的那位小媳妇,怎会记得本侯?”

  闻元洲不自觉咋舌,“当初你在我新婚之时捣乱,坏我喜事,我家夫人到现在都羞于出门!我不在家里陪着她,难不成要一个人出门快活?”

  李南淮夹了一块牛肉涮起,笑道:“满帝京都知道你已有家室,即便是你一个人出门快活,谁敢对你心怀不轨呢?”

  魏霄淡淡插嘴,“闻公子的夫人可是将门之女,你岳丈是帝京城中的老将军,颇有威严,丈舅父是通州观察使,手握重兵。闻公子怕不是为了留在家里陪夫人吧?只是山中有虎,不敢出门。”

  闻元洲瞬时被堵了嘴,他家里那个是个凶悍的,就连今日出门都废了一番心思,难道还奢求能经常出来吗?

  况且他一无官职,二无正事,结交的好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看管的严,不想让他结交那些人,于是渐渐都不多联系了,如今还能跟曾经常常互相戏耍的李南淮坐在一起喝酒,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闻元洲虽是内阁首辅的儿子,却无意于官场仕途,只求做个闲散公子,即便是闻律有意给他安排,他也不想要。而闻元洲的夫人苏氏却想让他做官,但却是要科考为官,于是天天将人拘在家里读书,此妇凶悍,从小又是受着将门的熏陶,时常舞刀弄枪,把闻元洲逼在书房里。

  只因苏家世代为将,就连苏老将军的岳丈也是将门世家,苏家几个儿子都在边关打仗,唯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内阁首辅家。苏家对文人求之若渴,苏氏便对闻元洲日夜逼迫。

  原本李南淮给他传信来喝酒,他本是不想来的,但见着书房前守门神一样的媳妇便连忙答应了,只求能放松片刻。

  如今看来,跟李南淮这厮坐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顾濯不自觉应和道:“闻公子竟然还有这么个闺房情趣?这怕老婆的男人最是惹人怜惜呀!”

  闻元洲憋着一股气,饮下一口酒,道:“她怎么会疼惜我!她苏家没有读书人,就要逼我读书!我爹是内阁首辅,我生来富贵,还用得着死读书吗!”

  李南淮道:“你是首辅之子,她是将门之女,若是日后生出个娃娃岂不是要文武双全?必成大器啊!”

  闻言,闻元洲手上的酒杯猛然拍在了桌上。“对!我得早些回去!”

  李南淮笑,“着急回家陪老婆?”

  “她素日喜甜食,不知从哪里又听说常街上新开了个铺子,说里面卖的娃娃饼甚是稀奇,非要我出门顺便给她买回去。光顾着陪你们这群狐朋狗友喝酒,把这一茬给忘了!”闻元洲急忙指了一个身边的小厮,“你去买!”

  那小厮瞬时懵了,“啊?”

  闻元洲从怀里掏出一张条子,上面写了不少东西,“娃娃饼、梅子干、李子干、柿子饼……”闻元洲十分不耐烦地直接将条子丢给那小厮,“直接拿着这个去吧。”

  那小厮忙不迭地接过来。只见李南淮绕有所思地一笑,就连其他几个人也看呆了。

  顾濯轻快的夹了口菜,“看来闻公子还是不要陪我们这群心无挂碍的狐朋狗友了。”

  “赶人了?”闻元洲道。

  顾濯道:“不怕家里人等久了,下此再出来就那么容易了。”

  闻元洲思索片刻,似乎是这么一个道理,便直接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随即起身,“那便下此再聚。”

  他冲着李南淮拱手,“玉衡,下此再聚。”

  待人离去,李南淮变了脸色,哼笑了一笑,“闻律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这儿子确实不够聪明。”

  顾濯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看来不是不可用之人。”

  “他虽不聪明,却有一个势力够大的岳丈。老将军虽早已交授兵权,闲散在家养老,在军中却还是有声势在的,我与卫扬也得敬着他。”

  卫扬在一边听了这半天,毕竟自己已离京这许多年,早已不清楚帝京中的形势,便只得跟着李南淮听几句。

  思索许久,他才开口,“苏老将军是先帝肱骨之臣,只是早早便已身退。他心思缜密,怕的就是先帝主动跟他要兵权,便干脆自己交了。不过那时候也幸亏他有此举,否则谁知他是否会受裴钱暗算。好歹家里有个女儿,能功成身退到现在,颐养天年,今生今世都不用愁了。”

  李南淮道:“通州观察使手中的兵也不算多。”他轻轻点了点桌子,“但通州与帝京的距离不过三百里,中间隔着高山大河,若要打到帝京也不是不容易。”

  魏霄酒杯忽地晃动了一下,“奸佞已除,你还要做什么?”

  顾濯抬眸,“奸佞还未除干净。”

  莫影从外面进来,欲在李南淮耳边说话,谁知李南淮直接摆了摆手,道:“什么事?”

  莫影心领神会,直接开口道:“裴钱死在刑狱了。”

  卫扬胳膊撑着桌子,氤氲热气扑在脸上,他声音沉沉,“如今除去的不过是枯干,早已溃烂的树根才需要挖干净。”

  几人围着热气,眼瞧着气氛有些深沉,顾濯率先开口道:“陛下不敢轻易杀了裴钱,若要将其推上鹿刑台,怕是要招惹不少是非。如今他正好死在里面了,倒是合了我们的意。”

  李南淮道:“合了我们的意,也合了嵇章德的意。”他轻笑一声,“但是更合陛下的意。”

  嵇章德这个名字从李南淮嘴里吐出来,顾濯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嵇章德是副总管,早就有取代裴钱的野心,只是苦于手中什么都没有,只能甘于人下。而谢熠秋也是早就对这个见风使舵、曲意逢迎之人心生厌恶。如今他私自跑去弄死了裴钱,可不就是遂了谢熠秋的意。

  席散后,没过两天,嵇章德掉了脑袋。

  .

  皇宫中的石榴树结了果,日渐红艳。树下摆着石桌石凳,上面尽是干果茶饮。顾濯在树下踱了几步,系统冒了出来。

  【剧情进度已达90%,达到100%之后宿主可根据自行安排剧情。】

  顾濯一惊,“到了百分之百后还有剧情?系统,你不是在耍我?!”

  【因为作者挖坑太多,剧情进度即使已满,也需要宿主将坑全部填满才可离开。】

  “也就是说,八月十五北明亡,还不是结局?”顾濯忽地脑子嗡嗡作响。

  眼下李南淮在整个北明已经势如破竹,确实是系统安排的进度,眼看着到了顾濯所知道的结局,可如今系统又告诉他还不到结局?难道后面还有剧情?

  【剧情值满之前,宿主任务是为推动剧情,剧情要按照总体大纲进行。剧情值满之后,宿主任务是为了填坑,不按照大纲进行,请宿主自行安排。】

  顾濯才明白,自己做任务做了这么久,竟然还只是被操纵的玩家,要等这一项任务完成了之后,他才能按照自己所想相对自由地走剧情。

  如果坑不是很多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挖过什么坑?

  还没等问,系统已经消失不见。

  顾濯抬头望了一眼澄澈的晴空,忽然一个火红的石榴映入眼帘。

  他喃喃自语,“所谓‘坑’,或许是谢熠秋身上的血凌散?”

  这个血凌散是必须要解开的吗……

  阳神殿开了门,顾濯端着剥好的石榴进来了,只见谢熠秋抬眸瞧了一眼,道:“璇玑宫里的?”

  这棵石榴树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似乎当初静嫔活着的时候就有,传闻是先帝种下的,但是顾濯并不知道这个传闻,只知道石榴熟了,看起来很甜,便摘了几个来献殷勤。

  顾濯道:“臣亲自、仔仔细细、一颗一颗剥的。”

  谢熠秋看着石榴籽,眸子不自觉柔和地垂下了。顾濯见状,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差点出了神,忙道:“陛下尝尝?”

  顾濯坐在一边,眼瞧着谢熠秋一颗一颗吃下去,不自觉将目光放在了那人的眉眼上。谢熠秋长相俊丽,若是个女的,应该也是个宠妃级别的。但是做了皇帝,每天冷着脸,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可如今他细细吃着东西,动作却又带着儒雅,不似暴君。

  若是北明亡了,谢熠秋还能活着吗?若是任务完成,顾濯回到现实中,所见到的真正的谢一秋是否还会记得他?

  顾濯不自觉地想,他曾看过许多历史故事,亡君可能会在叛军攻入城池时候誓死抵抗,也可能穷途末路而自戕,还有可能是被叛军活捉,关起来羞辱……或者是成功逃了出去,流亡异地。

  顾濯觉得此刻的谢熠秋就如蒙在鼓中,丝毫察觉不到危险,而现在已是八月望日,受忠八年中秋。

  顾濯回过神来,对着谢熠秋道:“陛下今年不需要祭月,有没有想过中秋要怎么过?”

  “你既然已经有了点子,便直接说。”

  顾濯沉思一样点点头,“臣自小活在裴府,而后又在皇宫,只听问百姓中秋之夜会放花灯祈愿,热闹非凡,可臣却从未体会过。”

  谢熠秋抬眸,“朕准许你出宫。”

  “臣想让陛下一同前去。”顾濯一顿,解释道:“皇宫中也是乏味,陛下不妨出去试试,也能看看百姓是怎么过这一天的。”

  谢熠秋似乎神色微愣,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不可思议。“朕有许多折子还没批,你若想去,朕会派人跟着,必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

  夜里华灯初上,亭台楼阁都挂了灯。一封落款“王宏”的密信落到了李南淮手中。

  李南淮穿着一身轻甲,就着烛火烧了密信,阴沉着眸子,“皇宫守卫众多,不能贸然闯入。陛下出了皇宫,倒是方便了。”

  他招了招手,叫莫影过来,道:“中秋繁闹,只怕帝京之中进了什么闲杂人等,扰乱了百姓安危,派禁军巡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顾濯从马车上下来,伸手将里面那人牵了出来。谢熠秋一身月白,没了平时的雍容华贵,显出了几分清冷。

  这帝京的繁华确实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即便是经历过了疫病,也犹如风过云消,百姓又回归安乐。

  帝京城中有一处祈福所用的寺院,平时都是平头百姓上香之处,香火旺盛,所以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免去凡俗的地方,倒是显得富丽堂皇。

  顾濯愣了,他来北明这么久,竟然从未见过一个全然超脱世俗的僧侣,一个个都这么欲望缠身,修佛竟成了一桩美事!

  顾濯道:“陛下相信佛祖吗?百姓求生活安乐,求收成,求姻缘,佛祖都能一一应允,所以这里香火旺,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谢熠秋抬头看了一眼,“朕从未听说过佛祖还管得了这些,他们求的这么多,不过都是求一个安慰。”

  “求安慰也是求,也能实现。陛下就没有想求的吗?”

  谢熠秋看了他一眼,“朕是天下共主,你以为朕会求什么?”语罢,拨腿便走。

  顾濯只得跟了上去。

  耍杂戏的人群充斥着叫好声,只见人群中央那人从口中吐出一大团火焰。顾濯惊喜万分,一把拉着谢熠秋的胳膊,“陛……秋玉,你看这个!”

  谁知这一下没拉住,那人似乎连听都没听见,皱着眉头直直地离开了这嘈杂的地方。

  顾濯瞬间哽住了,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从未见过的杂耍,透过一层层人群看到了远处一列巡逻的禁军,不禁呼吸凝滞,急忙拉着谢熠秋钻进了另一团人群。

  谢熠秋被捏的手疼,嫌弃地抽开了。

  顾濯望了一眼远处,松了一口气,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领着谢熠秋钻进了一群簪花的姑娘中,脖子上的绯红瞬间如炸开的火苗一样窜了上来。

  “哟!哪里来的小郎君!”

  顾濯害怕地陪着笑,压着嗓音道:“姐姐们,小点声!”

  “还是个知道羞的小郎君呢!”一面帕子轻抚在顾濯脸上,一股呛人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随即便连忙拉上了谢熠秋要走。

  谁知倒了霉,人群愣是围得水泄不通,难以挪动步子。

  顾濯小心地瞥了一眼谢熠秋,只见那人阴狠着的目光泛着可怕的红色,脖子上憋出来的绯红更是烧上了耳朵,像是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朕诛你九族!”

  完了,这要是再待下去,禁军一准得找到这里,就怕谢熠秋一时又犯了脾气,暴露了身份就更难办了。

  眼下皇宫之中情势非常,李南淮怕是已经在皇宫中准备好请君入瓮了,他只能现在外面观察着,等皇宫出了事,帝京业已成了李南淮囊中之物,到时候再想其他的……

  顾濯咬了牙,拽着人就跑出了人群,到了一处灯火阑珊之地,大喘着气。

  只觉得手被狠狠地甩开,谢熠秋忿忿地盯着自己。“顾濯!朕是傻了才跟你出来胡闹!”

  “陛下,适才臣是没注意,臣见陛下不喜热闹,想带着陛下去一清净地方,却一不小心......”

  谢熠秋猛然皱了眉头,厉色道:“你身上这味可真是清净啊。”

  这是一股浓烈的胭脂味,是刚才不小心沾在身上的。顾濯刚要解释,却见谢熠秋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然后十分嫌弃地狠狠闭了眼。

  顾濯忽然觉得好笑,“陛下身上这味可不比臣身上的少。不过……”顾濯缓缓走近,细腻地闻了一下,淡淡道:“臣之前说陛下若抹了胭脂俗粉便俗气了,可如今看来,这话是臣说错了。”

  谢熠秋身上虽然有胭脂味,却也带着自己身上原本的清冽。

  这地方灯光极暗,在一小巷子里,谢熠秋怕是多少年都没来过这么破的地方了。他沉沉呼了口气,准备离开,却见顾濯猛然将人抓着,牢牢按在胸口。

  禁军从巷子口路过,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昏暗。

  谢熠秋狠狠地踩在顾濯脚上,却不闻顾濯的声音,只感觉顾濯胸口起起伏伏。

  顾濯憋了一口气,等外面禁军走远了,才松了口气,气恼地掐了一把谢熠秋,声音深沉又微弱。“陛下这么大的力气怎么不用在刚才?莫不是看着是一群姑娘就不敢动了?还是不舍得动了?”

  “你以为朕会像你一样吗!”

  被按着的人用力推搡着,可那力气终究是比不上顾濯,最后还是被按着动不了。而顾濯似乎也不耐烦了,松了臂膀,却在下一刻将人按在了墙壁上。

  谢熠秋在逼仄的角落瞪着顾濯,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呼吸。“顾濯,你要发疯回去疯!”

  顾濯垂眸看着他,“可臣等不及了,臣现在就想疯。陛下不是愿意陪着臣吗?”

  “朕真想杀了你。”

  “陛下舍不得。”在阴暗狭小的巷子里,像是隔绝了外界的热闹与暗潮的汹涌,顾濯眸中的泪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见丝毫。

  只觉得一股温热袭上,谢熠秋瞪大了眼睛。

  人间安静,只听见“怦怦”“怦怦”……

  许久过后,顾濯才移开了唇,在看不见的地方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愿意的。”

  谢熠秋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已经烧的灼热,被顾濯抚摸着头。“陛下一直都是这样口嫌体正直,就不怕臣当了真,到时候臣真的离开了陛下,陛下求也求不回来了。”

  沉默片刻,谢熠秋推开此人,轻咳了一声,出了巷子。

  只是谢熠秋这下步子也没那么快了,也不知道是跑累了,还是被亲的腿软了,又或是自己也懒得走那么快了。顾濯还是像一个小跟班一样跟在一旁。

  流水声哗啦哗啦,一盏盏花灯顺流而下,两人站在桥头,看着此景从桥底过去,而自己犹如站在了苍穹星河上。

  脚下水波与身上清风袭过,谢熠秋这身月白映衬在圆月之下,却没有了曾经那种孤寂凌冽之感。

  “想要这个吗?”谢熠秋问。

  顾濯神色微愣,应了一声。

  谢熠秋二话没说便下了桥,从卖漂流花灯的货郎那里买了两个花灯。

  顾濯接了过来,道:“陛下不相信祈福有用,可这也是用来祈福的,只要把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然后将它放在河里,让它顺着水流走,心愿就能实现。”

  “这么麻烦。”谢熠秋舔了下唇,思索了片刻,“不写就不能放了吗?”

  顾濯不禁笑,“不写的话还不如不要,反正放到了河里都是给大家看的,不放也照样能看。只是花灯虽然好看,这其中却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谢熠秋呼了一口气,又去了拿了笔,递了过去,“写吧。”

  顾濯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即落笔,待写完之后又递了过去。

  谢熠秋冷着脸,“写了这么久?你是对朕给你的还不满意?竟有这么多愿望。”

  “臣满意了,只是臣还想要更多。”

  谢熠秋没有写下任何字,两人将灯放入水中,看着它们逐渐漂泊远去。

  顾濯看了一眼河对岸策马过去的轻甲禁军,不禁在心底寒了三分。

  若他能保持着来时的愿望,一心只求回到现实,又怎会写下那么多字。而如今那些寂寥的字,就如谢熠秋所不相信的那样,终究只是给了自己一个无法实现的安慰。

  ——愿你我回到从前,你金殿明堂,我行车走马。别于北明,你心归玉衡,即便身死牢中;我身归异世,纵使日日看着你的脸,却不复相识。

  “秋玉,”顾濯唤了一声,待那人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缓缓一笑,道:“陛下,臣愿你中秋安康,此生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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