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天气闷热得让人心里发慌。
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贴着陡峭岩壁一点点向下攀爬，动作算不上灵巧，甚至有几分僵硬和笨拙。
耀眼的阳光洒满荒野，把他的影子刻在陡峭的岩壁上，也照亮了凹凸不平的沟壑。
寂寥的荒野上空无一人，风卷起沙土扑打在他身上呼啦啦的响，脖间痒痒的，没多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从他领口钻出来。
那是一只黑色蝙蝠。
“好慢啊！还没到底吗？人类也太差劲了吧？竟然都不会飞？笨蛋！”
“你说得对！”少年用力喘了口气，表示赞同。
荒野的太阳格外毒辣，汗水洇透了他乌黑的头发，有时候还会流到眼睛里，又痒又涩的感觉让他很烦躁，后背也快要被烤焦了似的，火烧火燎的。
而且，他有点没力气了。
仰头看了眼悬崖顶，又用目光丈量过脚下，发现自己已经下到了悬崖三分之二的部分，胜利在望。
“喂！”黑色蝙蝠又开口了，“下面有个人，看到了吗？他好像死了，快下去看看，笨蛋！”
少年朝下瞥了一眼，确实有个人躺在钻出地面的杂草中间，脸朝下的姿势一动不动。
“看到了。”他郁闷地说，“不过，臭黑子，你能不能别再叫我笨蛋了？再叫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哼！”被叫做黑子的蝙蝠缩回衣服里，假装是怕被人类发现。
那是一个肌肉壮实的人，看来经常在野外活动，身上穿着厚实帆布衣服，一只脚上穿着厚底大头鞋，另一只脚上的鞋落在紧贴着悬崖边的地方。
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大口子，血都干涸了，地上有一大块枯草被染成了黑褐色。
按照少年不多的经验来看：“他应该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很长时间了。”
“哇，真是笨蛋人类中的佼佼者！”黑子再次探出脑袋，黑豆似的眼睛鄙视地盯着地上的人，“他彻底死了吗？”
少年摸了摸：“没有哦，他有温度。”
“那他一定是‘那个’了！”黑子笃定，因为兴奋显得异常聒噪，“那个了，那个了！你要救他吗？”
看着地上人毫无血色的脸，少年咬了下嘴唇，“嗯……救吧？用伴生兽的身体活着挺可怜的。”
这话黑子可不爱听：“有什么可怜？当人类才可怜好吗？不会飞，整天还要为吃的发愁！”
少年斜了它一眼，大声辩解：“不是这样，不是说用动物身体活下去可怜，而是要改变自己的习惯很别扭，你懂吗？”
“哦……”黑子不懂，它理解不了这么深奥的话，又不想承认，转移话题道：“那你快救！”
压根不用它说。
少年抬起自己的手，看到沾到了灰尘就用力在身上擦了擦，抠进指甲缝的泥擦不到，他就在地上捡了根草棍，一点点清理。
“你在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动手？”等着看好戏的黑子很不耐烦。
“碰触别人的时候不能脏脏的，这是人类的基本礼貌。”少年解释了一句，最后吹了吹手上的草棍碎屑。
黑子：“……神经病吧！”
少年没理它，朝那个人的额头慢慢伸出食指。
碰触到对方的皮肤时，指尖周围突然迸出淡淡的金光，开始只是小小的一点，慢慢晕开成一小团，它持续发着光，像是捏住了一颗比太阳还耀眼的星星。
第二次做这种事，感觉还是不太好，少年皱起眉头，额角的汗珠“吧嗒”落在那个人的手上。
旋即，他皲裂的手动了动。
少年没注意到，表情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呢？上次明明成功了呀……”
黑子的身体在他衣服里摇头摆尾：“笨蛋金金，吹牛皮！哈哈哈哈！笨蛋——”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大叫：“说了不要叫我笨蛋，你这个笨蛋！”
突然，地上的男人忽地一下坐起来，怒吼：“为什么叫我笨蛋？！”
声音洪亮得像是谁在耳边敲了一声锣，少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后仰，愣愣看着他。
而机灵的黑子早就钻衣服里去了，扭着屁股拱到鼓囊囊的腰带旁，假装自己是个褶皱。
还好还好，普通人类是听不到自己说话的，不然他就会听到两声“笨蛋”，肯定更生气！
男人缓了半天，才发现眼前不是拿着鞭子的斗兽场管理员，而是一个眼神清澈、脸庞精致的少年，他显然被自己吓到了，哆嗦着嘴唇看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他喉咙里下意识冒出一个字，又悟到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嗯？手？
凝视了熟悉的掌纹足足十几秒，又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男人不敢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少年：“我，我！我是人吗？”
少年：“……是，是的呢！”
这回，男人两只手在自己身上乱摸一气，然后回头看到地上被风干的血迹，突然就恢复了冷静。
“这么说……”男人一边沉思，一边自言自语，“我的思维进入了我的伴生兽，我的身体变成了脑死亡状态，然后，莫名其妙的，我又到身体里了？”
“啊？啊……”
少年想勉强接话又接不上的样子狼狈极了。
男人跳起来，在地上转了个圈，想干点什么表达开心，可周围除了石头就是杂草，实在是没什么可干的，就冲过来一把抱住少年：“太好了，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妈！我又能见到我妈了！不过有点可惜，我的伴生兽现在应该是死了，我还挺喜欢它的！”
少年被他抱得喘不过气，陌生人突然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心里直打鼓，而且，他感觉肚子上的黑子正努力往他腰后面爬——估计刚才那一下撞击，他快被压成饼了。
男人感觉到什么，疑惑：“咦？你的肚子在动？”
少年瞬间浑身都绷紧了：“没，没没！错觉，是你的错觉！我也没有骂你笨蛋，都是错觉！”
“你真是我的幸运小星星！”男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我叫天木，来自音符城！”
“我，我也……你好，我叫黄小玥，来自音符城！”语气生硬，像是在背书。
“我从上面摔下来了，那么高，真的必死无疑，还好我有伴生兽！”天木指了指悬崖顶上，眼神里流露出后怕，忽然愣住，“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下面？”
“我，散步！”
“……不说就算了，也不必把我当傻子。”天木笑嘻嘻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好看的小家伙挺有意思。
他去悬崖边捡回鞋子穿好，忽然又开始浑身乱摸，“哎？我背包和钱包呢？”
他的目光扫向黄小玥，他愣了半天，突然举手做投降状：“我，我没拿！”
天木连忙摆手：“不是，我可没怀疑你，就是想问问，你有钱吗？”
黄小玥：“有。”
但不多。
天木咧嘴：“能借点吗？我得搭城建列车回去，我会还你的！”
黄小玥捂紧自己的口袋：“能……”
呜呜呜，本来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天木是个爽利人，拿到五个硬币、又确认黄小玥不用他帮忙后，意难平地嘟囔着“这他妈还能被捡尸”，就蹭蹭蹭地顺着悬崖攀上去了。
黑子探出脑袋，看着天木的身影消失在岩壁顶端，感叹：“哇，人类真不要脸，你还说他们有礼貌，他都没跟你说谢谢！”
黄小玥嘟着嘴：“他又不知道是我帮的他。”
黑子：“可是你借给他五块钱，他也没说谢谢！”
黄小玥更沮丧了，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只有五块钱……”
“……笨蛋！”
这次黄小玥对黑子的嘲讽毫无反抗之心，两天一趟的城建列车票价五块，等采完花，他恐怕要走回城里去了。
算了，天木受了伤，估计走不了那么远的路，还是把坐车的机会让给他吧！
他还死了伴生兽呢，一定很伤心，再缔约的话肯定还需要不少钱。
这样安慰完自己，黄小玥感觉自己好多了。
这个世界上，人类都有属于自己的伴生兽。
跟伴生兽缔约后，人类会与它们建立起思维联结，如果人类死亡，他的思维就可以进入伴生兽的躯体，以它们的身体继续过完余生，可以说是第二次生命。
人类躯体受到重创时，思维会自动转移进伴生兽体内，用伴生兽的躯壳活下去，就算没真的死掉，思维也会进入兽体，而人类躯壳将永远处在脑死亡状态，无法逆转——几百年前废土重建后，人类生存的风险大大增加，于是这项“双保险”机制应运而生。
天木就属于第二种状况，本来挺惨的，可他幸运地遇到了黄小玥，而他，或者说“它”，有能让思维回到人体的能力。
黄小玥，世界上唯一逆袭了人类思维领域的伴生兽，因而获得了这种逆天的反向能力。
他，努力捂着自己的小秘密，瑟瑟发抖，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