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古代言情>暴戾王爷的落跑男宠【完结番外】> 第二百章 你若愿意,本王嫁你为妻

第二百章 你若愿意,本王嫁你为妻

  次日一早,还未等天彻底透亮,羡临渊便掀开被褥起了身。

  赢城被羡临渊的动作惊醒,睁开双眸看到的便是羡临渊正在更换衣服。

  “羡临渊.....”赢城轻轻唤了一声,“怎地起的这样早?”

  羡临渊没有理会赢城,熟稔的去了衣柜拿了一身干净的里衣过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赢城,你究竟想怎么样?祭天时当着世家小姐的面说你要娶我?你可是想过后果?”羡临渊站在一侧,褪去里衣道。

  赢城看着羡临渊瘦削却紧致的脊背,身体不觉一阵燥热,他匆忙将视线移开,“你不是不愿本王 成亲?那便只有这个方法,彻底让父皇死了让我娶亲的念头,如此,我便只有你一人了。”

  羡临渊闻言,系上最后一根系带,轻声道:“你做事依旧只是会考虑自己。”

  赢城闻言,垂下了双眸,在羡临渊眼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自私荒唐的人。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吗?”赢城起身向羡临渊走去,伸手环上羡临渊的腰,他将头紧紧埋进羡临渊的后背上,“自被父皇扣留了皇宫的那日起,本王绝食至今。母妃没了办法了,迫不得已去寻了父皇将本王放了出来。临渊,只要能让本王陪在你身边,本王做什么都行。”

  羡临渊一惊,赢城,果真是个疯子。

  “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本王什么都可以舍弃。倘若父皇愿意接纳你,那么整个江山,便是本王的聘礼。如果不能,那本王就割了黄带子,嫁你为妻,同你四海为家。”

  羡临渊着实没有想到赢城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赢城这么一个自小便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人,竟然真的愿意为自己弃甲归田,悠然于世。

  羡临渊看着赢城颓然却又坚定的模样,内心涌起一股悲凉。

  这么多年,赢城对他说了许多的甜言蜜语,却从未对他许下这样的誓言。

  而今赢城的一番话,让他确认了赢城对自己的心意。

  这件事,原是令他感到欢欣雀跃的,可是在此时此刻,羡临渊却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这个他五年来做梦都渴望得到的东西,在这一刻,轻而易举的就传到了他的耳朵。

  对上赢城那双炽热渴望的眼神,羡临渊害怕的只想闪躲。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赢城。

  若是曾经的他,听得赢城的这番话,他定是要高兴的将心都掏出来放在赢城面前,可此时,他却觉得这份感情,是拖垮自己的累赘。

  赢城的自私、冷漠、绝情、花天酒地、玩弄人心......不论是哪一样,羡临渊都领教的彻彻底底,而今,在他遍体鳞伤的时候,赢城却告诉自己,他在意自己、心悦自己。

  他和赢城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赢城活了二十多年,性格脾性早已成了定局,他不相信赢城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性情大变。

  他是男子,不像女子一般,能生儿育女。那么这摇摇欲坠的感情里,他究竟该用什么维系他与赢城这中间可怜的比蚕丝还要细上百倍的信任呢?

  他真的不敢再相信赢城了。

  五年的教训,已经够了。

  赢城紧紧抱着羡临渊,闷声道:“羡临渊,你再信本王一次吧。”

  羡临渊瞪着双眸,虚望向远处:“赢城,我赌不起。”

  “你赌得起!”赢城忽而提高了声音,“羡临渊,赌不起的,是本王......”

  羡临渊的心一颤,他轻轻推开赢城,“赢城,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心悦你?”

  赢城茫然的摇了摇头。

  羡临渊苦笑一声,“十五年前,江城元日灯会,你曾救过一个小男孩,为他赎了身,那个小男孩身体不好,出了宜春院便病倒了,被人捡回一条性命。是什么支撑着他活下来?是他还未来的及报的恩。”

  “所以在这个小男孩遇见你的那一刻,他便觉得,只要你要,他连头颅都愿意扯下来送给你。”

  赢城听着羡临渊的话,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在他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回忆。

  “赢城,那个小男孩便是我。我感激你,自以为是的以为将自己送给你便是对你最好的报答。可是我错了,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报答方式。”吸纳林园的双眸没有一丝波澜,沉静的令人后怕。

  “赢城,”羡临渊深吸一口气,“在报恩的过程中,爱上你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怪你。可是现如今,帮你扳倒太子,助你登上太子之位,我欠你的情分,已经还完了。我是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以前将你视作我的一切,现在,我只想为自己而活。”羡临渊顿了顿。

  “赢城,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自己做的事与说的话,应当自己去承担。倘若皇上因此废黜了你东宫之位,这也是你自己要去承担的。”

  “羡临渊,本王不是为了让你承担责任......本王只是,想让你知道,本王心悦你,想让你留在本王身边......”赢城的声音有些沙哑:“本王知道自己曾经多么的荒唐,而今,你看,报应不爽。当本王死心塌地想要陪你一辈子时,你却不要本王了。”

  “羡临渊,前几日是本王莽撞了。本王只是想这一生,能陪在你身边,仅此而已。如果你至今还是没有办法相信本王,本王不会强求。”

  “本王可以用一生去向你证明,本王没有欺骗你。”

  “羡临渊,本王愿意为你赌上皇位王权,愿意为你堵上悠悠众口,你却缘何还是不信本王对你的真心。”

  羡临渊的心骤然颤抖起来,赢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使他锥心刺骨。

  他虚脱的垂下了脑袋。

  自赢城成亲以来,他便决定彻彻底底的让赢城从自己的世界消失,这段时日里,赢城体贴也好,囚禁也罢,他都不曾让自己的心撼动分毫,可是如今,在赢城对他说完这些话的这一刹那,他知道,自己那努力焊牢的心,终是被赢城撬开了棱角。

  他到底能不能相信赢城的话?赢城这样的人真的能够掏出真心对待自己吗?

  这些时日里,赢城囚禁过他,恐吓过他,你让他如何相信这样一个畜生!

  第二百零一章 认错

  羡临渊心烦的将赢城推开,“你出去。”

  “临渊.....”赢城还想试图挣扎。

  “出去!”

  赢城抿了抿嘴唇,双眸里满是委屈,他看了看羡临渊,轻轻垂下了头颅,折身离去。

  羡临渊感觉浑身上下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地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赢城,脑海中像是拧了几团丝线,疙疙瘩瘩,如何也理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羡临渊寝室的门再次被敲响时,羡临渊才惊觉已是傍晚时分,双腿因为长时间压坐在地上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怎地坐在地上?”赢城推门而入,见羡临渊瘫坐在地,急忙走来将人扶起。

  “可是哪里不舒服?”赢城抬手覆在羡临渊前额,试了试温度。

  “想事情。”羡临渊低声道。

  赢城看着羡临渊揉捏了两下双腿,轻柔地将羡临渊的腿伸直了放在自己膝上,慢慢揉捏着,“什么时候回仲春堂?”

  羡临渊略一沉吟,道:“明日一早吧,待孟童身上的伤再好一些。”

  赢城颔了颔首,道:“那我今晚便命人准备好路途中所用的物件,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说着,赢城将羡临渊的裤腿向上卷起,看着羡临渊通红的膝盖,心中有些心疼:“日后若是想坐到地上,便拿着被褥垫上些。”

  羡临渊一怔,“........”

  “晚膳做好了,我让无忧端进来。”赢城将羡临渊的腿放了床榻上,拉过被褥覆在羡临渊的双腿上。

  不等羡临渊拒绝,赢城便快步跑到了寝室门前,唤了人来。

  羡临渊看着赢城的背影,如此为了他小心翼翼,忙前忙后的赢城,真是令他陌生。

  眼看无忧将饭菜端了床边的几案上,羡临渊微微蹙了蹙眉,“怎地将饭菜端了这来?”

  不等无忧答话,赢城匆忙赶了过来,止住了羡临渊翻下来的双腿。

  “你身上有伤,不便下床。”赢城脸上含着笑意,挥挥手,遣退了无忧,自顾自的端起一碗白粥,拿了汤匙舀了一汤匙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便推到了羡临渊的唇边。

  羡临渊偏了偏头,浑身不自在,“我自己来。”

  赢城偏是不依,将汤匙举得高高的,故意惹怒的羡临渊不悦。

  “逗弄我,有趣么?”羡临渊冷声质问道。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赢城匆忙将手放下,再次举起汤勺,“你胳膊上有伤,需要静养,本王喂你。”

  羡临渊不想与赢城因为这样的事有过多争持,于是便不客气的,一口将汤匙中的粥吃进了口中。

  见羡临渊吃了粥,赢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欢快了起来。

  “不吃了。”羡临渊将头偏向一侧,背对赢城,将自己蜷缩一团。

  看着羡临渊的动作,赢城有些着急了,“你身子不好,这才用了多少膳食?”

  羡临渊没有应声,侧了侧身子,漱了漱口,浣洗好双手后,掀了被褥将自己裹了进去。

  见羡临渊不搭理自己,赢城洗漱完后,唤了无忧收拾了几案,侧身挤进了被褥中。

  羡临渊蹙了蹙眉头,“你出去。”

  赢城故意将头凑近羡临渊的后颈,低喃:“入秋寒凉,本王昨夜在书房睡太冷了。”

  羡临渊闻言起了身,欲要下床。

  “你做什么去?”赢城匆忙起身,抬手勾住羡临渊的腰。

  “我去书房。”

  赢城忽而将羡临渊的腰搂的更紧了,“你就如此讨厌本王?”

  羡临渊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羡临渊,你怨本王吧。”赢城揽着羡临渊的手松了松。

  “扳倒太子那件事,确实是本王不对,本王应当同你商量,不该自作主张,导致米淮丢了性命,这是本王的错。将你囚禁起来,不顾你的感受,也是本王的错。可是你总是要走,本王也是没有办法了......”赢城将额头抵在羡临渊的后背上。

  “还有......本王以前那些荒唐事.....”赢城的声誉愈发的含混不清。

  羡临渊静静的听着,这些事,于羡临渊而言,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他想起米淮死时,他内心的伤痛与自责;赢城将自己囚禁起来时,自己内心的茫然无措......

  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老天便是要如此的折磨他?

  “突然之间缘何讲起这样的事儿?”羡临渊疑惑道。

  他并不想听这些事儿,这些事儿明明都是属于他的回忆,可是他却逃命似的想要忘记,明明在他即将说服自己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踢出自己的记忆的时候,赢城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将这件本该保密的秘密,宣之于众。

  “临渊,本王想就曾经做过的这等错事,祈求你的原谅。”

  “ 知念说的对,你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你有自己的想法与思想,我不该如此的蛮横。”

  “临渊,”赢城忽而认真道:“从此以后,本王断不会再如此,本王会尊重你的想法,希望你能原谅本王曾经犯过的混事。”

  “还有......以前本王总是抱着玩乐的态度,对于.......”

  “够了,闭嘴!”羡临渊头疼的按住前额,他不需要赢城的愧疚与歉意,伤害已经造成,如果认错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有这么多纠葛。

  赢城的双眸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临渊,本王一直以为,偶尔的来的一块珍宝,撒下的金银,番邦的稀罕物件......全部都送到你的手中,这便是本王心疼你,可是,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你想要的对吗?本王总是在向你发脾气,总是在伤你的心,也总是让你难做.......”

  赢城不止一次的思考过他与羡临渊的关系。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赢城总是会想起他与羡临渊那些开心的亦或痛苦的片段。

  每每这件事到了最后,处理的结果都快令他感到疲惫、感到崩溃。

  他不知道羡临渊是如何在自己身边隐忍了这么多年。

  他试图站在羡临渊的角度处理这些问题,可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处理到崩溃。原来羡临渊在两个人的感情里,一直都在承受着这样的折磨。

  赢城看着羡临渊出神的侧脸,心中总是忍不住难过,是他将世界上最好的羡临渊,亲自从自己的身边逼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异动

  次日一早,天刚放亮,孟童便饿醒了,蹑手蹑脚的敲响了羡临渊的房门。

  看着孟童已经恢复了精神,羡临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为齐峰再次诊了脉,安排了齐鸿诸多的注意事项,一众人才收拾了行李准备启程回仲春堂。

  “你做什么?”羡临渊冷眼瞥了一眼赢城。

  “自然是要坐 马车上了。”赢城顶着满脸的疲倦,却仍是对羡临渊露出笑容来。

  “后边还有一辆。”

  “孟童受了伤,你怎么舍得让他骑马?”

  “他同我一辆。”

  “你怎地舍得让他一个伤患同你挤在一辆马车上?咱们俩挤挤,路程遥远,便让孟童好好休息吧。”赢城边说,便伸出手搀上羡临渊的手臂,想将人扶上马车。

  羡临渊瞪了一眼赢城,抬手将赢城的手甩开,抬步上了步梯。

  也不知哪里来的孩童甩了长鞭惊了马,一声嘶鸣,马儿扬起前蹄,马车掀起,连带着羡临渊一起翻折甩出。

  “小心!”赢城自身后扑来,将羡临渊搂进自己怀中。

  羡临渊方才缓过神来,若不是赢城将他接住,自己折摔这一下,断然也要伤筋动骨了。

  “没事吧?”赢城将羡临渊放下,紧张的打量着羡临渊。

  羡临渊一把推开赢城,平稳了一下情绪,道:“无妨。”

  赢城见羡临渊无恙,刚刚张嘴想要训斥那路边瑟瑟发抖的孩童,就被羡临渊拦了下来。

  马车上,赢城喋喋不休,“你还记得去年的时候,你被马儿踏伤,也是不要本王怪罪他人。”

  “你说,你对别人都能如此宽容,怎地对本王就这么心狠呢。”赢城的脸上有些失落。

  羡临渊也想起了那次事故,那年赢城说要离开他,他一时情急,便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恐惧着赢城的离去。

  不止那日。

  其实他日日都活在害怕赢城离去的恐慌之中,所以他对赢城的任何要求都来者不拒。不论他在做什么、身在何处,只要赢城需要他,他就一定会在第一时刻出现在赢城的眼前。

  赢城便是他的一切。他就这样如蝼蚁一般爱着赢城。

  如今回首再看时,羡临渊不禁自嘲,也不知赢城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是让他如此神魂颠倒。

  赢城就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至今,他都没有将这根刺拔出来,他只是将这刺悄悄隐藏了起来。

  或许至死,他都拔不出这根刺。

  “到了仲春堂,无忧会留下。”赢城整了整马车上的软垫,让羡临渊坐的舒服些。

  “无忧留下做什么?”

  “突厥有异动,无忧留在你身边,本王放心。”

  “突厥?你可是有林大哥的消息?”

  赢城内心一紧,“没有。”

  羡临渊蹙了蹙眉,翻了个身,闭了双眼。

  “穆叶尔帕自上次突厥之战以来,已经失踪许久了。赢盛上奏父皇说是要到江南暗访,但据陆十的勘察,赢盛根本没有行江南之路。赢盛与林楚,关系匪浅吧?”

  “你说这话何意?”

  “赢盛在北漠。”

  羡临渊猛地起身,定定的看着赢城,“不可能。”

  “你又如何知晓本王要说什么?”

  羡临渊暗地里咬了咬唇,赢城确实没有说什么,但是就他将将所说的话,很难不让他有些不好的联想。

  赢盛与林楚交好,现今林楚失踪,赢盛隐藏行踪去了北漠,赢城又说突厥异动.......

  “他不敢。”

  “谁不敢?”赢城挑了挑眉,“赢盛不敢还是林楚不敢?”

  羡临渊一时语塞。

  赢城冷哼一声道:“最好只是巧合。”

  羡临渊猛地一口气,折过身躺了下去,他不敢想象,倘若赢盛真的说服林楚谋反,就赢城手里的那些死士,一定会将突厥踏平,届时突厥生灵涂炭,林楚便是十条命,都不够赢城绞杀。

  马车行在山路上,路途本就颠簸,羡临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身后又感受着赢城炽热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可是身上不适?”

  “累了。”

  “那便睡会吧。”

  赢城坐起身,抬手将车窗上的纱帘拉上,将光线遮挡了个严实,垂眸正好看到羡临渊的脸颊,那璀璨缱绻的目光径直落入了羡临渊的双眼中。

  赢城身上独有的檀木香,萦绕在整个马车中,羡临渊不由地攥紧了衣角。

  “睡吧。”赢城自身后扯过一条薄被,覆盖在羡临渊身上,抬起手臂将羡临渊的头笼在臂弯里,看着羡临渊微微颤动的睫羽,赢城忍不住倾下身子,在羡临渊的眉骨处落下一个浅吻。

  马车行了半日多,总算到了仲春堂。

  无忧自马车上卸下两箱行李来,羡临渊疑惑地看着赢城:“你不是要走么?”

  他以为赢城到了仲春堂便要离开。

  “本王又不着急,听闻纪谷主也在,自然是要拜访一二。”

  羡临渊当即寒了脸:“你的人将师兄打成重伤,这儿没人欢迎你。”

  赢城抿了抿嘴唇,有些失望道:“至少让无忧留下吧。”

  羡临渊接了孟童下了马车,微微侧了侧脸道:“用不着。”

  赢城看着羡临渊决绝的背影,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眼见着羡临渊进了仲春堂,才带着无忧转身离去。

  洛青云见羡临渊耽搁几日才回,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怎地耽搁这么些时日?”

  “孟童受了伤,耽搁了。”

  “严重吗?”

  “皮肉伤,已经无碍了。”

  洛青云点点头,眉眼之中的担忧依旧没有散去:“这几日是宿在了王府?”

  “嗯。”

  “赢城可是又逼你做了什么?”洛青云神色一变。

  “没有,”羡临渊轻声道,“送了我便走了。”

  洛青云头疼的捏了捏鼻骨,“临渊,赢城这人太过危险, 日后还是不要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羡临渊内心又何尝不知晓。

  “对了,”洛青云扬了扬嘴角,“有一人,你见了定是高兴。”

  “谁?”羡临渊抬手将洛青云滑落下来的被角往里掖了掖。

  “你去厢房看看便知。”

  羡临渊点头,听洛青云又交代了几句便向厢房走去。

  他刚抬手敲门,房门便被打开,二人四目相对,羡临渊脸上当即扬起了笑容。

  “林大哥!”

  林楚眼眸里都是笑意,张开手臂给了羡临渊一个拥抱:“临渊,许久不见。”

  羡临渊大大方方的回拥了一下林楚,“见你平安,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林楚重重点了一下头,“突厥现在情况复杂,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愿打扰你。”

  “林大哥,说此话便是与我生分了。”

  林楚将羡临渊让进厢房,迟疑一下后,坦言道:“临渊,此番林大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第二百零三章 舍命救人

  林楚来的目的很简单,突厥被重创,林楚皇兄身负重伤一直未能痊愈,他们的身份又太过引人注目,迫不得已想请羡临渊走一趟。

  羡临渊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应了林楚的要求。

  纵使知道赢城现在与突厥冲突极大,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拒绝林楚的要求。

  不论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大夫的角度,他都没有拒绝林楚的理由。

  “路上小心。”洛青云听了羡临渊的话,并未阻拦。

  “知道了师兄。”

  羡临渊收拾了两件换洗衣物便随着林楚直接北下,途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弯弯绕绕,下了马车时,羡临渊才发现,竟是到了一座无名山上。

  进了这简陋的茅屋,羡临渊并未见到林楚的皇兄,反倒是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赢盛。

  “临渊,好久不见。”赢盛扬了扬下巴,笑道。

  茅屋不大,仅就一间房,羡临渊环视了一圈,这茅屋哪里像是住人的样子。

  他轻吁一口气,面色平静如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凌厉的目光扫过林楚带着歉意的面容。

  赢盛勾了勾嘴角,上前一步,极为熟练的勾住羡临渊的肩膀,将人按在凳子上。

  “这话说的就有些见外了,我们谈一笔交易如何?”

  羡临渊甩开赢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冷声道:“交易?你想谈什么?”

  “前些日子,赢城动用自己的关系,差点陷鬼医谷于水深火热的地步,临渊,你也不想鬼医谷一直被赢城要挟吧?”

  羡临渊眯了眯眼睛,“你想怎么做?”

  “与本宫联手,让赢城消失,可保鬼医谷万世太平。”

  “让赢城消失?谈何容易。”

  “自然是不容易,可是若是有了临渊的帮助,倒是容易得多,想必纪谷主也承受不起鬼医谷再经历一次浩劫了吧。”

  羡临渊蹙了蹙眉,“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你书信一封,将赢城请来共小酌一杯酒便可。其余的事情,自有人来料理。”

  “三殿下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再者,鬼医谷向来独身于世,你想要一举扳倒鬼医谷也非易事,我为何要参与你们的皇储之争?”

  赢盛哈哈一笑,一手拽住羡临渊的头发,迫使羡临渊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我赢盛与赢城可不同,从不打无准备之战,临渊,五年前鬼医谷的内斗,若不是你插手,鬼医谷现今已经是本宫的囊中之物了。”

  “不然你以为,本宫为何对你如此感兴趣?”

  “你说什么?”

  “不然你以为鬼医谷如此严苛的管理下,缘何会有人敢顶头犯案?”

  羡临渊冷着双眸看着赢盛,攥紧了双手。

  原来,五年前差点将鬼医谷拖入万劫不复地步的人,是赢盛。

  “你说,就凭这一点,本宫有没有与你谈判的资格?”

  羡临渊忽而就笑了,“就算是你有这个能力,现下的鬼医谷也不是五年前的鬼医谷了,你以为鬼医谷经历过一次背叛后,还不懂得防范未然?”

  “所以,”赢盛倾身凑到羡临渊面前,勾起羡临渊的下巴道:“本宫要与你合作,只要扳倒赢城,本宫便与你鬼医谷签订条约,赢启所有医馆药铺全部委托于鬼医谷,你看如何?”

  羡临渊挑了挑眉,“倒是十分诱人的条件。”

  “你是聪明人。”赢盛松开羡临渊的下巴,意味深长的看着羡临渊的双眸。

  赢盛开出的条件确实十分诱人,但是鬼医谷干的不全是生意,更是人情。

  羡临渊虽然想与赢城断绝关系,可若是让他戕害赢城,他断然是做不出来。

  赢城虽然暴戾无情,但不可否认的,赢城守住了一方百姓平安,他不该死。

  “我若是不同意呢?你又当何如?”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赢盛嗤笑一声,向后两步,挥了挥手,一个黑影自羡临渊身后窜出来,一方锦帕突然覆在羡临渊的口鼻处。

  一股刺鼻的味道在鼻腔中弥漫开来,还未来得及挣扎,羡临渊的身体便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羡临渊看到的是赢盛那张恶寒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羡临渊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将他掩埋。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头皮一紧,窒息感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发与头皮的剥离感,巨大的疼痛让羡临渊溃散的意识逐渐清晰。

  眼前还是模糊一片,虚晃的人影,跳动地房间.......

  面前的人是谁?

  赢盛呢?

  林楚呢?

  林楚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不——

  林楚一定是被要挟的。

  头发似乎被人用手拽住了,羡临渊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拽着自己的头发,可是眼前却阵阵发花,什么都看不清楚,朦朦胧胧,似在雾中。

  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这是.....赢盛的声音。

  羡临渊浑身一僵,是赢盛将自己拐骗到了这里!

  他要离开!

  他必须离开!

  羡临渊铆足了劲想要甩开拽着他头发的人,可是浑身上下却像被从自己的身体上剥离一样,无力的瘫软在这椅子上。

  耳边的嘈杂声不断,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是赢城?

  羡临渊内心忽然一阵惶恐。

  他的头忽然被人砸摔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件上,疼的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上似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流进了他的嘴角。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羡临渊口腔中弥漫开来,羡临渊止不住干呕几声,换来的却是额头上更为激烈的撞击。

  眼前一阵乌黑,羡临渊觉得自己的生命在随着时间流逝,而他却只能无力的感受自己的死亡。

  “羡临渊,羡临渊,你醒醒。”

  耳边传来一声清晰又缥缈的声音。

  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羡临渊努力的扬起头,侧着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让他心安。

  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似乎是被人架了起来,身体贴上一个炽热的胸膛,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了下来,羡临渊努力的睁大了眼睛,他想要看清来人究竟是谁,可是无论他怎么去睁,眼前始终是一片黑暗。

  “赢城......是你吗?”羡临渊平复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等听到回应,羡临渊身上忽然失去了支撑,折摔在地上。

  那个熟悉的胸膛,一瞬间离开了他的身体。

  羡临渊着急了,他费力的叫了赢城两声,后背却传来一阵刺痛,痛得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听到了赢城的嘶吼,听到了拳头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响。

  羡临渊怕了,他看不到赢城,入目全是黑暗。

  身后的刺痛越来越强烈,羡临渊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抬手向自己身后砸去,只听得一声哀嚎,身后的刺痛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因为疼痛的刺激,羡临渊的意识逐渐恢复,双眸中渐渐透进来一丝白色的光线,他着急的咬紧了后槽牙,接着一点光亮,他努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

  眼前终于渐渐清晰开来,他现在依旧身处那间茅草小屋,羡临渊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是一个身着黄衣服农民装扮的人,此人的头颅似乎是撞在了什么锐利、坚固的物品上,不多时,地上便滩了一汪红色的血痕。

  屋外的嘈杂声唤回了羡临渊的思绪,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与无力站起身来,慢慢挪到了房门前,平地上除了赢盛以外,还站着几个穿着黑色锦衣的壮年,每人手中持着利剑。

  赢城藏蓝色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墨黑色,发丝凌乱的匍匐在地上。

  羡临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的双眸模糊起来。

  “赢城......”羡临渊唤了赢城一声,声音嘶哑沉闷。

  可就是在这样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赢城似乎是听到了羡临渊的声音一般,他的手指蜷动了几下,踉跄的站了起来。

  赢城转过身,看向羡临渊。

  就这一眼,让羡临渊禁了呼吸。

  赢城满脸都是鲜血,胸腹处被利剑划伤了两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顺着衣角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

  羡临渊的心都在颤抖。

  “把他给本宫带过来!”赢城眯了眯双眼看向羡临渊,冷声道。

  赢城闻言,抬起一脚将正向羡临渊奔去的男子一脚踹翻在地,飞快的跑到了羡临渊的面前,抬手将羡临渊推进了茅屋中,他背对房门,用身体死死守在了门前。

  第二百零四章 舍命救人,为他而来

  被踹倒在地的男人杀红了眼,挥着长剑便向赢城刺来,赢城飞起一脚,正中男子手腕,长剑应声掉在地上。

  站在远处的赢盛看了动静,蹙起了眉头,牙咬道:“一群废物!都给本宫上!”

  一众人得了命令,口中喊杀声不断,一齐向赢城刺来,刀刃刺破皮肉无声,鲜血自刀口出如喷涌的泉水,映红了羡临渊的双眸。

  鲜血混杂着赢城的嘶吼,寂静的山野宛如人间炼狱。

  羡临渊站在门口,心如刀绞,他撕心裂肺的喊着赢城的名字,话到嗓子边,竟是喊不出一丝声音。

  他用尽了全力拍打着木门,赢城明明就在这扇门后,明明是一伸手就能将人拥在怀中,可是羡临渊能触摸到的只有厚重的门板。

  赢城啐一口鲜血,趁人不备,一拳揣在了身旁的一个男人腹部,男人猝不及防挨了赢城一拳,口中喷吐出大口的鲜血,最后竟是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他就地打了一个滚,拾起地上的长剑,看准时机,个个击破。

  眼见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胜利在望,可是赢城却直直站在原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羡临渊透过门上小窗眼睁睁看着赢城手中的长剑缓缓自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当啷”声。

  赢城仿佛一尊雕像,再也没有动弹分毫,不消片刻,他的身体骤然向下滑落,他单膝着地,费力的撑起身体,身上的刀口随着呼吸不断向外溢出鲜血。

  羡临渊双目猩红,他拼了命的去砸这木门,忽而,木门戛然打开。

  赢盛阴笑着反手将羡临渊钳制在了自己手中,将羡临渊带到赢城面前。

  “赢城,你说刚开始你便挺听话,方可保临渊一条命,而今,啧啧,你俩黄泉路上,也算做对苦命鸳鸯了。”

  赢城抬起头,阴狠的看着赢盛道:“你敢!”

  “本宫缘何不敢?”赢盛抬手挑起羡临渊的下巴,“既然临渊无意合作,那边没有什么用处了,届时他这条命便是丧在你的手里,待本宫提着你的项上人头见了纪谷主,何愁不能与鬼医谷结盟呢。”

  “赢盛!你要杀要剐冲本王来,放了羡临渊!”赢城吼道。

  “想不到六弟还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你既如此喜欢临渊,皇兄又怎地舍得夺人所爱呢?”

  “赢盛,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羡临渊冷声道。

  “自是知晓。”

  “赢城是你的亲弟弟!”

  “你还真是天真,”赢盛嗤笑一声,“从古至今,哪一位皇帝不是踩着兄弟手足的尸体坐上皇位的?这皇位本该就是本宫的,偏偏被赢城夺了去。”

  “本宫,怎么甘心啊。”

  “放了他,本王这条命是杀是剐任你处置。”赢城道。

  “哦?六弟,你是失血过多傻了吗?你还没看清楚时势吗?本宫可不是在跟你谈判,你和羡临渊,都得死。”

  赢盛的双眸骤然变得阴狠,手中不知从哪里弹出一把匕首,抬手便要刺向羡临渊的脖颈。

  电光石火之间,赢盛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开,匕首移位,直直插进赢城的后肩里。

  赢盛回过神,抹了一把嘴角处溢出的血渍,暗骂一声,起身自地上捡起一把长剑就要向赢城二人刺去,赢城瞥了一眼,翻身将羡临渊死死护在自己身下。

  羡临渊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一滴一滴溅落在地上,他颤抖着手抚上赢城瘦削的脸,用劲的摇了摇头,却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怕...本王在.....”赢城的眸子,柔的像一汪池水。

  赢城这一生,最不怕的便是死亡。十几岁披甲上沙场的那一刻,他便早早看淡了生死。

  但在这一刻,他却是真的怕了,他还没有将羡临渊追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向羡临渊道歉,他还没来的及对羡临渊表达自己迟来的爱意......

  他不舍得眼前的这个人,他还没有......看够。

  刀剑刺入背脊的那一刻,赢城深情的看着羡临渊,轻声道:“羡临渊,你还爱本王吗.......”

  鲜血浸染了羡临渊白色的袍衫,宛如盛开在大地上一朵妖冶的花。

  赢城的头失去了力气,颓然摔在了羡临渊的胸膛上。

  泪水忽而就决了堤,羡临渊的眼前模糊一片,他伸出双手将赢城紧紧的圈在自己怀中,暗哑的嗓子在这一刻,终于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他吻了吻赢城满是鲜血的额角,缓缓道:“爱。”

  “既然你们如此相爱,那本宫便成全你们,黄泉路上做夫妻去吧!”赢盛阴笑两声,双手执剑,面露狠色,向羡临渊刺去。

  羡临渊轻轻阖上双眸,赢城的体温还在,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与踏实。

  原来,自己从未放下过赢城。

  既不能共长生,那便同赴死。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丢下赢城的手。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风鸣。

  一声闷响过后,归于平静。

  “公子。”无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羡临渊猛然睁开双眸,入目便是无忧挂满担忧的脸。

  “属下来迟,望公子与王爷恕罪。”

  羡临渊点了点头,来不及与无忧细谈,便匆忙观看赢城身上的伤势,一番查看,除了赢盛最后一剑刺伤了内脏,其他均不是致命伤。

  羡临渊不禁松下一口气来。

  将赢城安排进马车,羡临渊才看清楚,驾驶马车的人竟然是陆十。

  羡临渊冲陆十微微颔首,转头看向赢盛,却在赢盛的身边看到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当下心中一紧。

  “公子勿怕,正是这位公子引着我们来这的。”无忧道。

  羡临渊点点头,红着双眸催促着陆十将赢城送回仲春堂。

  “公子,您怎地不上马车?”陆十蹙眉道。

  “你且先回,到了仲春堂寻纪斯明,便说是我让去的。”

  羡临渊拍了拍陆十的肩膀,目送马车远去,才回过身来。

  此时,羡临渊的脑海里全是赢城浑身是血的样子,他不敢想像,赢城今日竟是独身前来,赢启尊贵的六王爷,竟是为了他,置生命于不顾。

  羡临渊自有记忆起便是被发卖到宜春院,一个自幼在欺压与凌辱长大的人,纵使纪斯明给予他再多的关爱,却也始终弥补不了他隐藏于内心的孤独。

  若非赢城,今日躺在血泊中的人便是他。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赢城来了,为他而来。

  他要为赢城,做一个了结。

  羡临渊敛了心绪,看向眼前的人,这男子的背影说不出的熟悉,“你是......”

  男子转过身,向羡临渊行了一礼,摘下了脸上的蒙面,“公子。”

  “孟天!”羡临渊面露诧异,“你怎地.....”

  不过诧异之色很快便隐了下去,思及赢盛与孟天的关系,他出现在这里不稀奇,稀奇的是,孟天为何要帮自己。

  “公子,当年孟天说过,您遇到危险时,孟天定会救您一命,如今也算还了您的恩情。”

  羡临渊一怔,“你是何意?”

  孟天将赢盛扛在肩上,“公子,蒙童就托付给您了,从此,我与殿下,再也不会出现在您与王爷的面前。还望公子饶殿下一命。”

  “你要去哪?”

  “天下之大,自有我二人容身之处,公子大人大量,便当我与殿下二人死于这山崖之下。”

  羡临渊心中一紧,“赢盛又怎地愿意就此罢手?”

  闻言,孟天自怀中摸出一个靛青色瓷瓶,开了瓶口,将瓷瓶中的药水灌入赢盛口中。

  靛青色的瓷瓶被抛置一旁,在草地上翻滚几圈,最后停在了羡临渊的脚边。

  “他会的。”孟天艰难的扯起一抹笑意,“公子,山水无相逢,孟天祝您与王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咱们,就此别过吧。”

  羡临渊俯身捡起这瓷瓶,只是放在鼻息处轻轻嗅了嗅,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颔首,道一句:“珍重。”

  他忽而想起,孟天最后一次来找他要伤药时,柜中少的那瓶“断肠草”。

  断肠草,愁断肠,一瓶尽饮,忘却千愁。

  他不知道孟天与赢盛究竟有着怎样的感情纠葛,如果孟天真的给赢盛用了这药.....

  他也便也无话可说了。

  用了断肠草,前尘事尽忘,筋脉尽毁,形同废人,终日只得缠绵病榻。

  违天逆命的代价罢了。

  第二百零五章 昏迷与指责

  告别了孟天,羡临渊便与无忧一齐回了钟春堂。赢城在纪斯明的照料下,终于捡回了一条命来。

  赢城现下的身份已经不能以偶感风寒这等事糊弄皇帝,一行人只得连夜赶回王府。

  羡临渊坐在床榻前,静静的看着赢城。

  他不敢想,若是无忧晚来一步,他与赢城面临的是什么。

  直到现在,他的心依旧在惶惶不停。

  细看赢城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全是细细密密的剑伤。

  等赢城醒来的每一刻,对羡临渊来说都如坐针毡。

  他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便是赢城浑身是血的模样,他的心就止不住的抽疼。

  两天两夜,羡临渊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时而握着赢城的手,细细打量赢城手上的剑茧,时而抚摸一下赢城的脸颊,轻轻拨去赢城额角细碎的发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这般仔细打量过赢城了。

  赢城瘦了很多,闭着双眸的模样,掩去往日的戾气。

  这一年来,他与赢城不是在争执就是在往对方的心上狠狠的扎上几刀。

  他不敢去看赢城的双眸,那双眼,总是会让他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让自己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他的爱,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起初找到赢城的时候,他想的仅是能够陪在这人身边,便已经知足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迫切的想要拥抱这个人,想要霸占这个人,想要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时间真的很可怕,它能在悄无声息的缝隙里静静的改变一切,甚至腐蚀掉人最真挚的感情。

  他有多爱赢城,就有多希望赢城从最初爱上的便是自己。

  倘若五年前,两人便是彼此相爱,他哪怕是豁出性命也会守护这份的感情。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倘若.......

  羡临渊扯起一抹苦笑,最讽刺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他依旧是没有办法忘记赢城,诚如五年前一样。

  在赢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这一年的坚持都在顷刻间分崩瓦解。

  院外忽而一阵骚动,无忧神色紧张的进了寝室,走到羡临渊身边,附耳轻声道:“公子,皇上、裕妃娘娘来了。”

  羡临渊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行至门前恭迎。

  “参见皇上万岁、裕妃娘娘金安。”

  皇帝见着羡临渊,蹙了蹙眉,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走进寝室内。

  裕妃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赢城,止不住拿出锦帕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的眼泪。

  皇帝掀了掀被褥,看着赢城身上隐隐透着血迹的里衣,咬肌上下滚了滚,脸色铁青,转身指向羡临渊 ,怒斥道:“都是你这个贱人!他同外敌厮杀都未曾受过这般严重的伤!你这个煞星!”

  羡临渊没有言语,低垂下头,上身依旧笔直挺立着。

  见羡临渊端着一副高傲的模样,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张口还要训斥两句,却被裕妃扯住了衣角。

  “皇上,城儿还在休息,若是要罚,待城儿醒来后再处置也不迟。”

  皇帝恶狠狠的剜了羡临渊一眼,转身走到床榻旁坐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裕妃看了羡临渊一眼,轻声道:“你且起身,随本宫出来。”

  “娘娘。”羡临渊垂下双睫,内心的愧疚使得他无法直视裕妃。

  “都是因为我,王爷才会受如此重伤。”

  裕妃轻轻叹一口气,转身面向院落里一丛竹丛看了许久,“临渊,你看这竹丛,自你来后,城儿便栽在这里,如今已是枝繁叶茂,诚如他对你的心。”

  秋风划过,竹叶哗哗作响,漾起绿色的波涛。

  在这满院萧瑟中,更显生机勃勃。

  “临渊,作为一个母亲,本宫是失职的,昔日病重,待本宫康复回宫时,城儿都已经披甲征战沙场了,有时看他雷厉风行的模样,本宫都会偷偷怀念他小时的那份天真温润。”裕妃顿了顿。

  她抬眸看了看羡临渊,泛着红的眼圈,楚楚动人,徐娘年纪,依旧美的不可方物:“临渊,城儿唯有面对你的时候,才能展现他内心的那仅存的一份柔软。就当本宫自私一次,你能不能,留在他身边?”

  羡临渊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再同赢城重新开始。

  他放不下赢城是事实,但是他不想再过曾经的生活也是事实。

  赢城带给他的心酸苦楚,他是当真不敢再去承受一遍。

  若说自私,他又缘何不想自私一次,为了自己自私一次?

  见羡临渊没有应答,裕妃的心沉了沉,“临渊,是你改变了城儿,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本宫都尊重你。但是现在,本宫希望你能留在王府,直至城儿康复。”

  羡临渊抬起眸子,轻轻点了点头:“应该的。”

  “进去吧,皇上等的该着急了。”裕妃理了理情绪,端正了身形,向寝室走去。

  皇帝依旧是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听了二人脚步声,皇帝忽然回了眸子,沉声道:“是赢盛?”

  羡临渊一怔,当即便明了了,陆十是军机处的人,隶属皇帝,难怪无忧当时会带着陆十前去。

  “是。”羡临渊半垂眸子,极为温顺的模样。

  皇帝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起了身,抬步向寝室外走去,前脚将要踏出房门时,顿了一下,道:“照顾好城儿,否则,朕拿你是问。”

  裕妃看着皇帝的身影迟疑一下,俯下身,不舍得摸了摸赢城的头。

  “本宫还会再来的,城儿若是醒了,及时向宫中递信儿来。”

  羡临渊应了一声,将皇帝与裕妃送上马车,便转身回了寝室。

  接连几日,赢城都没有苏醒的痕迹,甚至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愈合的痕迹。

  羡临渊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明明前一晚看着伤口将将止住了血,第二日一早上药时,伤口便又是溃烂开来。

  羡临渊看着赢城愈来愈严重的伤口,整日里愁眉不展。

  明明只是皮外伤,莫不是当日刺伤赢城的刀刃上沾了什么毒粉?

  正当羡临渊焦头烂额欲要飞鸽一封换来纪斯明时,赢城的一声呛咳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二百零六章 皇帝的威胁

  “砰”的一声,碗盏在桌案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羡临渊冷声道,“作弄我很有趣?”

  见赢城依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羡临渊带着怒意,起身就向门口走去。

  “羡临渊。”赢城沙哑着嗓子叫道。

  羡临渊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瞪着赢城。

  “你别生气啊。”赢城见羡临渊不说话,知道羡临渊生了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起身时牵扯了身上的伤口,止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羡临渊冷眼看着赢城捂着肚子的模样,“你继续。”说完,转身又要离去。

  “你别走。”赢城急吼一声,紧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赢城!”羡临渊猛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到赢城身边,将人扶起。

  赢城双手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

  羡临渊看着赢城的模样,着了急,伸手将赢城的手扯开:“松手,让我看看。”

  新换的里衣晕染了一片血渍,羡临渊蹙了蹙眉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虽是斥责,语气里却有着他未觉察的心疼。

  赢城伸手揽住羡临渊的腰身,将头埋在羡临渊胸前,柔声道:“你别走。”

  “松手,我看看伤口。”

  赢城极为不情愿的松开手,委屈的看着羡临渊。

  晨起上过药的伤口,现在又撕裂开来,鲜血将药粉冲开,羡临渊无奈的轻叹一口气,起身到了物柜中取了药箱来。

  “这伤口经久不愈,可是你撕裂开来?”

  “......”赢城垂首不语,算是默认了。

  “你疯了!”羡临渊骤然提高的声量,上着药的手不觉加重了力气。

  “嘶——”赢城倒抽一口气,“疼。”

  “这便知道疼了,你每日将伤口重新划开时,怎地不嚷嚷了?”

  “本王.....只是想多和你呆几日.....”赢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见羡临渊不说话,赢城侧了侧身,将头深深的埋在羡临渊的腹部。

  “你别走,”赢城颤抖着声音道,“本王....什么都不做,这样便好...一会儿便好....”

  赢城内心的不安似乎通过这个怀抱传入了羡临渊的心里,看着这样的赢城,羡临渊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过了许久,羡临渊轻轻推了推赢城的手臂:“饿了么?我去给你端粥来。”

  赢城摇了摇头,固执的抱着羡临渊,仍旧是不肯从羡临渊怀中起身。

  “我饿了。”羡临渊轻声道。

  赢城的手轻轻攥了一下羡临渊的衣角,又极快的松开,似乎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终于抬起了身子。

  他的双眸满是血丝,鼻尖泛着红,像是哭了许久的模样。

  羡临渊的心猛地抽疼,他匆忙转过身去,不再看赢城,唤了无忧送膳食进来。

  看着静静吃着粥的赢城,羡临渊的心五味杂陈。

  “赢城.....”

  听了羡临渊的声音,赢城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一句感谢的话,却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要感谢本王吗?”赢城调笑道。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心中到底是有些别扭。

  “羡临渊,本王不会再逼你做人何必不喜欢做的事,曾经是本王不懂得珍惜,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落得今日的下场,全是本王活该。”赢城垂下头,轻缓片刻道,“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本王爱的始终是你,不只是你对本王的柔情与顺从。羡临渊....”赢城突然哽咽起来,再度抬起头来时,脸颊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羡临渊呆站在原地,一时竟是无所适从。

  “如果你死了,本王一定.....”赢城痛苦地将头埋在胸口。

  羡临渊的手抖的差点连碗盏都端不住,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赢城,赢城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安慰赢城。

  “你知不知道......当本王收到赢盛的书信的时候,有多崩溃....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本王如此惶恐的人.....”

  看着赢城发抖不止的身体,羡临渊鼻尖一酸,起身将赢城拥进自己怀中,他轻轻拍了拍赢城的后背,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赢城的眼泪拍打在羡临渊的衣衫上,他用尽全力抱住羡临渊的腰,像是要把羡临渊嵌进自己的骨骼般,“羡临渊,本王这一生,只心悦你一人。哪怕今日你依然要走,本王也不会离开你,本王会用余生,护你周全。”

  羡临渊浑身一僵,无力的垂下了双睫。

  这样的赢城,如何让他放的下.......

  赢城醒了,羡临渊即刻便安排了无忧向宫里报了信儿。

  在赢城休养的几日里,皇帝派军机处的人全城搜查赢盛,却是如何都得不到消息,而赢城册封太子的典礼却迫在眉睫。

  册封前三日,赢城身子已然大好,便拖着羡临渊同自己一起去皇宫复命。

  看着眼前的巍峨城墙,羡临渊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赢城拽着羡临渊的手,眼眸中的温柔让羡临渊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在御书房见了皇帝,赢城便被裕妃唤去试册封之日的礼服,看赢城非要拉扯着羡临渊一起去的模样,皇帝的脸说不出的难堪。

  赢城转身刚出了御书房的门,皇帝便叫住了羡临渊,羡临渊俯了俯身,“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冷声道:“羡临渊,城儿是我赢启未来的天子,断不能娶一个男后。”

  羡临渊一怔,勾了勾嘴角,淡淡道:“临渊一介草民,断然不敢高攀。”

  “如此甚好,城儿现在心悦于你,心思总是不能放在朝堂之上。”

  “陛下的意思可是让临渊劝谏王爷?”

  皇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都说你聪明,可在朕看来,你怎地如此不够通透?”

  羡临渊正了正身子,微微低下头颅,纵然内心对皇帝的态度再是厌恶,却也是将该行的礼节行到了,“临渊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离开城儿,离开赢启。”皇帝冷声道。

  “羡临渊,朕若是想让你消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现今太子已逝,盛儿下落不明,如今也只有城儿能担得起赢启,你不要以为朕在皇宫内墙便什么都不知晓。”

  羡临渊捏了捏拳头,忽而抬了眸子:“皇上说这话是何意?若是要草民离开王爷,倒不如直接与王爷商谈。”

  “羡临渊。”皇帝的声音透着几分阴沉,“你用不着调拨朕与城儿的父子关系,你若执意留在江城,纵使鬼医谷能耐再大,朕自有方法让鬼医谷成为众矢之的。”

  第二百零七章 皇帝的威胁2

  羡临渊眯了眯眼,他未想到皇帝竟然能探知他的身份。

  不过转念一想,他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伪装的很好,可自从林楚入了京,他的身份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连赢盛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皇帝能知道,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哦?皇上是在威胁草民吗?让草民离开赢启,那您说说草民能去哪呢?回鬼医谷?您不怕王爷追到鬼医谷去?”

  皇帝看着羡临渊轻视的模样,咬了咬牙道:“除了赢启和鬼医谷,天涯海角,任你。但是城儿,你断不可再与他接触!曾经朕也想过,城儿能为你,召集了全城的画师绘你肖像,告示几乎贴满了江城,又为了你将自己折腾的没有人样,便想着留你在他身边继续做个男宠,倒也无碍。可是选妃之日,他竟是要娶你为王妃!不是朕容不下你,是这天下容不下你。”

  “天下容不得我?皇上,临渊好大的脸面,竟做了天下都不能容纳之事?您不必拿鬼医谷威胁我,鬼医谷独立于世近百年,自有自保之法,您当真以为自己是这天下的王了?”

  羡临渊自持自己一向温润有礼,但面对皇帝的咄咄逼人,他实在是难以忍耐。若非皇帝是赢城的父亲,现下,只怕是一拳就已经挥到了皇帝的脸上。

  “羡临渊,你以为鬼医谷还是曾经的鬼医谷?五年前的一场内斗,鬼医谷已经被掏空了吧?若不是城儿,你当真以为,朕会允许你好生的站在这里同朕叫嚣?”

  “那皇上,便来试试吧。”羡临渊冷声道。

  “试试?呵,羡临渊,你记着你今日说的话,届时兵临北漠,你万不要哭着求降便可。”

  皇帝说完话,甩了衣袖,转身出了御书房。

  看着皇帝渐渐消失的背影,羡临渊咬了咬牙,他真恨不能现在就将这人毒残。

  羡临渊深知,自己也不过是逞个一时之快,他没有任何能力去与皇帝对峙,他更不可能拿鬼医谷做赌注。鬼医谷几千人的身家性命,他赌不起。

  赢城向来暴戾,但是却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知道孰是孰非。可是皇帝不一样,皇帝是一个以自己利益至上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羡临渊做不到,自己就像一只蝼蚁,皇帝甚至连句话都不用说,便可将他置之死地。

  如果他走了,赢城要如何?赢城.....还在盼着他回去.....

  羡临渊失神的离开了御书房,他看着站在远处回眸等着他的赢城,眼前一阵昏花,这个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可是,他却又要将赢城抛下......

  赢城的呼喊打断了羡临渊的思绪,“在与父皇说些什么?怎地如此的慢?”

  看着羡临渊有些苍白的面色,赢城不觉有些担心。

  “未说什么,只是交代了要好生照看你的身子。”

  赢城闻言点了点头,也未怀疑。

  陪着赢城到裕妃那儿试了礼服,裕妃满怀期待的想要二人留下用了晚膳。赢城本想应下,却在看见羡临渊疲惫的神色时,一口回绝了裕妃的挽留。

  羡临渊的心情极其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赢城,在这个深夜,眼见赢城熟睡,羡临渊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王府。

  看着赢城熟睡的容颜,羡临渊的心说不出的心疼。

  羡临渊回了仲春堂找了纪斯明,离开了赢城,他的人生第一次没了方向。

  在自己茫然无措的时候,跟在纪斯明身边还会让他有一丝安全感。

  “你可是想好了?万莫后悔。”纪斯明道,“鬼医谷没你想的这么脆弱,狗皇帝若是想攻打鬼医谷也是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与赢城,缘分已尽。我的事,不该拖累鬼医谷。”

  “怎么谈得上拖累!你是我纪斯明的儿子,你的事便是鬼医谷的事。”

  羡临渊摇摇头,看了看腰间的麒麟玉佩,这是赢城醒来后,交给他的,他没想到,赢城竟是将这玉佩留到现在。

  “这玉佩从未见你佩戴过。”纪斯明迟疑一下,“可是赢城赠予你的?”

  羡临渊的脸色变了变,轻轻颔首。

  “.......”纪斯明抿了抿唇,起身离开,“既然决意离开,这等东西,不要也罢。”

  羡临渊怔怔的看着纪斯明离开的背影,不要.....也罢.....

  可是,这是他唯一能够留恋的东西了。

  月夜清冷,他就这样拿着这枚玉佩,从天黑枯坐到天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羡临渊脸上时,羡临渊抬了抬头,阳光有些刺眼。

  赢城应当是醒了吧,不知是否在四处寻找自己,不知.....找不到自己,是否又会恐慌的不知所措。

  不知缘何,羡临渊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赢城那夜抱着他流泪的模样。他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分分合合,却是在这一刻不知道究竟该是去是留。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知道他那颗想要逃离赢城的心已经产生了裂痕。

  这几日里,羡临渊都在强迫自己不去想赢城的事,他就这样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他看庭前花开花落,看夜晚地白霜落,他将自己隔绝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人间过客。

  纪斯明与孟童看着如此的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待到洛青云可以离开床榻,坐上轮椅时,纪斯明决定带羡临渊回鬼医谷。

  “走了,回鬼医谷。”纪斯明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扯上羡临渊的衣袖便要登上马车。

  羡临渊被纪斯明突然的动作扯的一个踉跄,他木讷的看着纪斯明,道:“缘何要回鬼医谷?师兄身子尚未好,仲春堂哪的能离得开人。”

  “青云眼下已经可以坐轮椅行动了,再者,不是还有孟童么?我离开鬼医谷太久了,谷内还有许多事务未处理,你跟我回去。”

  “那,卜大人怎么办?”

  纪斯明脸蓦地染上一层粉晕,“你提他做什么?老子想去哪去哪,跟他有个什么关系!”

  羡临渊呆怔了片刻,眼神空洞的看着院门外的空地。

  “你若是不想回鬼医谷,就随你去哪里吧,只要不把自己关在仲春堂便好。”

  羡临渊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他似乎除了鬼医谷,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了。

  第二百零八章 鬼医谷追妻

  纪斯明最终还是拖着浑浑噩噩的羡临渊回了鬼医谷。

  鬼医谷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同从前一样。他向来沉闷,回了鬼医谷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发呆。

  “少谷主。”米洋自假石后探出脑袋,伸手朝着羡临渊招招手。

  “嗯。”羡临渊笑了笑,起身向米洋走去。

  米淮与米洋虽说是亲兄弟,性格却是截然不同。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活泼跳脱。

  米洋见羡临渊走来,赶忙从假石后出来,纵身一跳,拍上羡临渊的肩膀,“少谷主,你怎的不高兴?谷主可是骂你了?”

  羡临渊浅浅勾了勾嘴角,“没有。”

  见羡临渊兴致不高,米洋挠了挠头,道:“少谷主,你随我去谷底玩吧,自你走后,谷主便把谷底封了,我都五年没去过谷底了。”

  羡临渊看着米洋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很是艳羡。

  鬼医谷的谷底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少了人来,显得更为幽深。

  这次回来,米洋似乎格外清闲,每日清晨向纪斯明汇报了谷外的情况后,便跑来羡临渊的院子,要么带着羡临渊出谷去玩,要么二人便跑到北漠寻了吃食,倒像是两个游手好闲的安逸公子。

  米洋性格开朗,总是把羡临渊逗得开怀大笑,可是羡临渊的内心始终装着不可化解的愁绪,这笑意总会在黑夜降临后,被孤独无限放大。

  赢城并没有羡临渊想象的发了疯一般的去寻他,洛青云的书信时常寄往鬼医谷,话里话外都没有赢城的影子。而鬼医谷,依旧是一片祥和。

  他担心赢城,算算时日,赢城的伤应该是恢复的极好了。论理,他是应当回去探望一番。

  可是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皇帝那日的话还声声在耳,也许二人就此别过便是最好的结果。

  突然一把折扇挡在羡临渊的面前,羡临渊蓦地回了神,转过脸便见米洋拿着一根发簪在他面前晃了晃。

  “发什么呆呢?看这发簪好不好看?”

  羡临渊拿过发簪,抬手细细打量,是一支银簪,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祥云。

  羡临渊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天下之大,还真是巧。

  他尤记得,他与赢城到沧州时,那只银簪。

  见羡临渊盯着这发簪出神,米洋托着腮道:“少谷主可是喜欢?”

  羡临渊缓缓摇了摇头,将那发簪放回了小贩的摊位上,“没什么,看看罢了。”

  米洋看了看被羡临渊放回的发簪吗,又转头看了看羡临渊离去的背影,总觉得羡临渊的身上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伤。

  米洋更加黏着羡临渊了,常常要拽着羡临渊在北漠玩到天黑才匆忙折回鬼医谷。

  每每回到鬼医谷,便是累的连身都直不起来,沐浴后便是倒头就睡。

  这种每日放纵的生活,称得上纸醉金迷,羡临渊一向讨厌这种生活,但是这一次,他罕见的没有阻止米洋。

  这种生活,确实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得以在虚妄的生活里暂且忘记赢城,暂时褪下精神上的枷锁。

  只是在偶尔失眠的夜晚,羡临渊也会想起自己在牛牛山的生活。那时候,他与陆溪禾也是如此,每日游山玩水,不闻世事。

  他羡临渊饶是再聪慧,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凡人。他同这世间所有男女一样,终会困于情爱,不得解脱。

  这一日,两人带着在北漠买的马蹄糕兴冲冲的回鬼医谷时,却在谷底处见到一团蜷缩着的身影。

  羡临渊见着这身影,眼眶止不住一热。

  “赢城....”

  听得声音,赢城猛地抬起头,瞪大了双眸看了羡临渊良久,才缓过神来。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没有言语,就这么远远的看着羡临渊。

  赢城瘦了,他的身形有些佝偻,身上的衣服被风裹起,空空荡荡。羡临渊清晰的看到了赢城高高凸起的肩胛骨。

  羡临渊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他不知道赢城到底怎么了,这样挫败颓废的赢城,让羡临渊不知所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赢城惨白着脸向后倾倒,羡临渊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将人接进了自己怀中。

  米洋见状,匆忙赶了过去,背起赢城即刻回了鬼医谷。

  来不及换掉沾满泥土的衣衫,羡临渊将赢城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一手搭上赢城的手腕,一手轻轻拂去赢城脸颊上凌乱的碎发。

  失血过多?赢城受伤了?

  羡临渊的心猛地一沉。

  看着米洋后背处的血渍,羡临渊克制着颤抖不住的手去解赢城的衣衫。在衣衫摊开的那一刻,羡临渊的似乎被人扼住了呼吸。

  那一刀刀剑伤的边缘,有着重重叠叠的割痕,这最新的一道,还粘着紫色的痂........

  疯了!疯了!赢城一定是疯了!他究竟要做什么!

  米洋见了这伤口,止不住倒抽一口气,匆忙取了伤药来。

  看着米洋搁在几案上的药瓶,拿了几次,都未能拿起。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颤声道:“米洋,你来。”

  米洋得了命令,清理了伤口便利落的将伤药涂抹在了赢城的伤口上。

  这伤药效果奇好,伤口愈合速度极快,但是伤口会异常疼痛。有许多人在涂抹了这伤药后,生生疼昏过去。

  整整一夜,羡临渊没有离开半步。他命人打来了一盆热水,拿着锦帕细细擦拭着赢城瘦削的脸颊,锁骨的骨头,有些咯手。

  这样的情景,曾经他为赢城做过多次,每次都是赢城吃酒吃的醉了,迷迷蒙蒙的跑了他这儿来。

  吃醉酒的赢城,敛去眼眸中的暴戾,醒来后,总是会在他的怀中腻上好一会儿,才愿意起身。

  那真是一段,让羡临渊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感到甜蜜幸福的时光。

  那些赢城不经意施舍给他的宠爱,让他度过了无边黑暗。

  “你终于舍得见本王了。”赢城半眯着双眼直直的看着羡临渊,声音嘶哑的宛若铁链刮磨岩石。

  “什么叫舍得?我又没躲着你。”羡临渊怒道。

  “没躲着?那你缘何要在夜里偷偷离开?”

  羡临渊一哽,提高了嗓音道:“你又是在做什么?拖着这样的身体跑来鬼医谷,不要命了吗?”

  赢城嗤笑一声:“本王又没死,你怕什么?”

  “怕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伤口长久不愈合会要了你的命!你能活到现在,全凭运气好!还有,你这幅样子到底是想做给谁看?”

  “给谁看?给你你看吗?你会心疼吗?羡临渊,你不要本王,还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来,假不假。”赢城偏了偏头,头发随着偏头的动作滑落下来,掩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第二百零九章 人生尔尔,为他再赌一次

  “你到底说什么胡话!”

  “羡临渊,你能原谅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却独独不能原谅本王。你整日里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能狠下心让本王遍体鳞伤。”赢城微微扬起下巴,空洞的看着房梁,像是埋怨,又像是自嘲。

  羡临渊觉得现在的赢城有些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伸手钳住赢城的肩膀,迫使赢城与自己对视,“你究竟想做什么?”

  赢城抬手挣脱羡临渊,“本王想做什么?”他嗤笑一声,“本王能做什么?羡临渊,你便是如此厌烦本王么?与本王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你感受恶心么?”

  赢城低吼着,声音了带了些哽咽,“本王不会再将你囚禁在王府了,你至于么,怕的要逃来鬼医谷,连医馆都关了。你知不知道,本王找不到你,在没日没夜的在医馆等着你,等着你能回来看一眼.......”

  像是受了极大地委屈,赢城的眼角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看着赢城的模样,羡临渊的心都拧成了一团。

  明明做了错事的是赢城,明明受了委屈的是自己,可是事到如今,怎么仿佛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赢城挣扎着从床上起了身,一把推开了羡临渊伸过来的手,带着哭腔道:“羡临渊,你不就是不想见到本王吗?本王走,不在这惹你心厌。明明这么厌弃本王,偏还要虚伪的救本王姓名。羡临渊,你为什么要救本王,本王死了不是正合你意了吗?”

  羡临渊的心,像是被重物猛地击打了一下,他的眼眶止不住的酸楚,他想现在一拳砸在赢城的伤口上,最好打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赢城竟然说他虚伪,说自己厌弃他。

  他真想掰开赢城的心,让他好好看看,究竟虚伪的是谁,最早背弃这段感情的人究竟是谁!

  “羡临渊,只要本王死了,你就高兴了,只要本王死了,你就解脱了。”赢城惨白着一张脸,毫无生气。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一把揪住赢城的衣襟,“赢城,你疯了是吗?我回鬼医谷来帮帮忙你便是这个样子,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回鬼医谷帮忙?”赢城勾了勾嘴唇,“你骗谁呢?回鬼医谷是为了跟纪斯明道别吧?你不是要离开赢启了吗?不是要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吗?”

  羡临渊蹙了蹙眉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若是要离开赢启,缘何要在鬼医谷住了这么多时日还未动身?你从哪儿的来的消息说我要离开赢启?”

  赢城一怔,呆愣的看着羡临渊,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你.....没想离开赢启?”

  “我若是离开赢启,你今日还会在鬼医谷看到我吗?”

  “那......医馆你为何不开了?”赢城迟疑一会儿,拧着眉头看着羡临渊,像是在求取一个合理的答案。

  羡临渊不知道,在他离开王府的这些时日里,赢城就这样拖着一身伤,守在医馆的门前,一坐便是一整日。

  皇帝派了陆十来,想要将他囚在王府,他便用匕首将伤口重新划开,逼迫陆十将自己放出去。

  他总是妄想,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羡临渊一定会回来。

  可是直至他伤口化脓,他也没有等到羡临渊。

  一个已经坠在深渊的人,在羡临渊施舍给他一点温暖后,便再也不想回到冰冷的黑暗,他迫切的去寻找那个给他温暖的光源,当他终于快要触及到时,羡临渊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像蒙蔽了双眼的盲人,跌落悬崖,摔的最惨。

  “还不是你做的傻事!”羡临渊低吼道,“若不是你做的事,医馆我怎地能开不下去?每日里,医馆都要被人丢了菜叶臭蛋,你要我如何开铺子?”

  “那你......为何连句话都没有留.....”赢城的声音闷闷的,看向羡临渊的双眸里满是绝望与恐惧。

  羡临渊偏开头,“若是告诉你,我还能回得来吗?”

  赢城垂下了头:“你,说的可是当真?”

  羡临渊应了一声,想要起身去倒一杯水,手却被赢城紧紧握住。

  “羡临渊......”赢城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羡临渊,本王真的怕你不要本王了......羡临渊,你别不要本王.......”

  羡临渊无奈的看着赢城,伸手拭去赢城脸上滑落的泪珠,却不想这泪珠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净。

  “好了,我不走。”羡临渊拍了拍赢城的后背,竭力的想要安抚他的不安。

  赢城顺势搂住羡临渊的腰,紧紧的扣着,生怕下一刻羡临渊便从自己怀中跑掉了,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羡临渊的眼眶有些湿润,见惯了赢城雷厉风行的样子,怎地就不知道赢城缠人的本事也是如此精湛。

  “羡临渊,本王求求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赢城的声音暗哑的让人心颤。

  “羡临渊.......你不在的日子,真的太难熬......”

  看着赢城的模样,羡临渊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无声,如晨露碾进枝桠,蒸腾在了天际。

  也许,那是捆住他内心的枷锁。

  他不敢去爱赢城,因为在赢城身上他跌的跟头太大,那些恐惧肆意在他身体里疯长,蒙蔽了他的五脏六腑,用自闭的方式,保护着自己。他宁愿这一生都活在赢城带给他的阴影里,他也不愿意再敞开一次心扉去接纳赢城。

  这一年里,他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是,他都极为冷静的将这种渴望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像一只摔碎了蛋壳的雏鸟,若是再经历一次坠落,便是一击毙命。

  可是这世上,偏偏总是不尽人意之事居多。他心心念念渴望赢城的时候,赢城对他不屑一顾。当他拼了命逃离的时候,赢城对他念念不忘。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他为了赢城放弃了一切,而今他终于得偿所愿,赢城终于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他缘何不要呢?人这一生,不过寥寥数十载,而今也过了小半。他为什么不能像五年前一样,拼着一腔炽热,再去爱一场轰轰烈烈?

  纪斯明说的没错,人生海海,不过尔尔,别留遗憾。

  皇帝拿鬼医谷威胁他,那他便与鬼医谷断绝关系。

  若是赢城真心待他,他这一生便是死而无憾。若是赢城欺骗于他......那又如何呢?人活一世,大不了一死,他又有何惧?

  与其苟延残喘闷闷余生,不如来一场酣畅淋漓。

  这一次,他愿意赔上全部。

  第二百一十章 随他走

  羡临渊抬起赢城的下巴,双眸潋滟,内心千言万语想向赢城诉说,可话到嘴边,却是怎样都张不开口,他俯身吻了吻赢城的双唇,“赢城,我愿与你重新开始。”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赢城的奇经八脉都炸裂开来,最后汇聚在心脏,久久不能释怀。

  “你.....再说一遍.....”

  羡临渊双手捧起赢城的脸颊,二人四目相对,他认真道:“我说,我愿意和你重新开始。”

  赢城睁着双眸,一脸的不可置信。

  泪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这一年来,他经历了失去,经历了失而复得。

  只有他自己知道,羡临渊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赢城伸手将羡临渊揽进自己怀中,他说,“羡临渊,你答应本王了,便不得反悔。”

  羡临渊摸了摸赢城的头,眼角终于含了笑意,他用手抹去赢城眼角的泪滴,忍不住调笑:“因着这事哭了鼻子,倒是叫人笑话了去。”

  赢城此刻哪得在意这些,他将头深深的埋在羡临渊的臂弯里,此情此景,美好的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看着赢城乱糟糟的脑袋,他的心似乎落下了一块重石。

  整整一年,羡临渊的心已经被赢城折磨的麻木。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一年的时光里,他那些伪装的倔强与坚强,其实都是因为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放下过赢城。

  这些被痛苦包裹住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枷锁,撕扯开钳固,如隐藏的珍珠再次呈现在了他的面前。这颗被他的敏感、怯懦小心翼翼筑起堡垒的心,在那些痛彻心扉的一年里,一直在固执的坚守着那份最初的心悦。

  原来他对赢城的爱,从来不曾消失过。

  那份爱就像一根引线,赢城便是那份火源,当引线被点燃时,那被隐匿在深处的火炽会在顷刻间变为绚烂盛大的烟花,驱散所有的黑暗。

  两个人就这样相拥而眠,这是羡临渊一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晚。

  清晨的阳光将他唤醒的时候,赢城还在沉睡。

  羡临渊侧了侧身子,细细打量着赢城,赢城的脸与五年前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傲娇男子渐渐重合。羡临渊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上赢城的脸颊,兜兜转转,他终归还是没有逃出他的神明画的圈。

  羡临渊没有叫醒赢城,自己一人起了身,寻了纪斯明。

  这个他这一生,最愧对的一个男人。

  “想好了?”纪斯明鲜有的认真。

  羡临渊微微垂下头。

  “随他走?”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突然双膝跪在地上,“随他走。”

  “怎地突然改变了心意?可是他威胁你?”

  羡临渊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威胁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彻底的放下,可是当他浑身是伤的来寻我时,我动摇了。我与他.....也许上辈子欠他太多吧,竟是要我这一生来偿还。父亲,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既是放不下,那便随心吧,生死有命。”

  生死有命,感情这东西是这世间最没有什么保障的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这感情便消磨的空空如也了呢。与其担忧未来,不如享受现在,世事无常,活好当下便是。

  “罢了。”纪斯明讪笑两声,“不愧是老子的儿子,喜欢就去追嘛,畏首畏尾的你怕什么?天塌了有老子顶着!早就看皇帝老儿不顺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羡临渊抬起头,担忧的看着纪斯明,“父亲,我不想拖累鬼医谷,今日,我是来......”羡临渊再度抿了抿嘴唇。

  这番话,他明明在来的路上演练了许多遍,偏偏在真的面对纪斯明的时候,张不开口。

  “怎么着,要跟老子断绝父子关系?”

  羡临渊紧张的手心冒出了细汗,他不知道怎么去回应纪斯明的问题。

  “羡临渊,你九岁那年随我回鬼医谷的那股狠劲呢?”纪斯明冷声道。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夜晚,羡临渊手持一把匕首,面无表情的将那宜春院的管事投进了护城河的身影。

  比起羡临渊现今的沉稳,他更喜欢九岁那年的羡临渊。

  “我若是怕你招惹是非,十五年前我就不会将你救回来,你怕什么?老子都不怕你怕什么?你若是想与我断绝父子关系,除非老子死了!”纪斯明额角的青筋突突跃动着。

  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不在乎羡临渊在外给他捅了多大的篓子,他生气的是,羡临渊至今都没有将他视为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父亲。

  羡临渊的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二十五年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全部扑进了泪里。

  是啊,他怕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九岁前,他孤身一人,现今不仅有兄弟、有爱人、还有....血肉至亲....这一生,早就无憾了,从今往后所有的日子,都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孩儿知道了。”羡临渊颤声道。

  纪斯明走到羡临渊面前,伸手将他扶起,“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纪斯明的儿子,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鬼医谷撑着。”

  羡临渊抬起头,眼圈通红。

  “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他该醒了。”纪斯明看了看窗外,淡淡道。

  羡临渊点点头,回了自己院落。

  打开门,一个黑影便扑到了羡临渊的怀里。

  “你去哪里了?”赢城搂着羡临渊的腰,呢声道,忽闪着眼睛,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羡临渊调整了一下心绪,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去见了父亲。”

  “我以为你又要抛下本王。”赢城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患得患失的模样。

  “我既答应了你,又怎地会再轻易离开。”羡临渊拍了拍赢城的后背,抬手架起赢城的手臂,将人扶到了床榻上。

  “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本王了。”赢城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羡临渊,仿佛是做梦一般。

  “真的。”羡临渊道,“你松开手,我去给你端了早膳来。”

  赢城固执的握着羡临渊的手,不肯松开,看向羡临渊的双眸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欲望。他恨不能将羡临渊碾碎了填进自己的五脏六腑里,再也不与他分开。

  “去哪里拿?”

  “厨房。”

  “要多久?”

  “就在前院。”

  “本王同你一起去。”

  “别闹,我很快回来。”羡临渊无奈的看着羡临渊,眼眸里满是宠溺。

  赢城紧张的捏了捏手心,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羡临渊:“那你拿了便来。”

  羡临渊点点头,“你在这,我哪儿也不去。”

  从现在起,赢城在哪,他便在哪,他不会再离开赢城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世界上最好看的羡临渊

  赢城伸长了脖子看着羡临渊离去背影,心脏止不住的悸动。

  直到他接过羡临渊递过来的碗盏,手指被灼烫了一下,才恍若找到了一种真实感。

  “你身上有伤,用些粥食便好。”

  赢城听话的点点头,朝着羡临渊撒娇道:“你不喂喂本王么?”

  羡临渊没有言语,接过赢城手中的碗盏,拿起羹勺舀起粥,放了嘴边轻轻吹了吹,递到了赢城的嘴边。

  赢城有些受宠若惊,他以为羡临渊会拒绝自己,当即将羹勺连同粥一并吞进嘴里。

  “看我做什么?”半碗粥食进肚,赢城的目光一刻也未从羡临渊的脸上移开,羡临渊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看你好看。”赢城眨了眨眼,“全天下最好看的羡临渊。”

  羡临渊被赢城一句话,惹得红了耳尖。

  纵使经历了这么多磨合,他依旧会为赢城的一句话,闹得满脸羞红。

  “待你伤好些,便回江城吧。”羡临渊将碗盏收拾好,放了几案上。

  “你要赶本王走吗?”赢城忽而紧张起来。

  “自是同你一起。”

  赢城俯身抱紧了羡临渊,“你要永远陪着本王。”

  羡临渊将身体从赢城的手臂中抽出来,“赢城,只要你能保持本心,我自不会先行离去。”

  “会的。”赢城将头向羡临渊身上靠了靠,轻声道:“会的,从今往后,本王只有羡临渊。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若是想留在鬼医谷,本王便留在鬼医谷。”

  羡临渊含着笑意看着赢城,抿嘴不言语。

  在鬼医谷的这几天里,赢城的身体渐渐好转,身上的刀伤也结了痂,有些较浅的刀伤,几近痊愈。

  羡临渊也不再同米洋出去游玩,每日窝在院里,侍弄他那些徒长的花草。

  赢城不厌其烦的跟在羡临渊身后,给羡临渊递个铁铲亦或帮羡临渊修减个枝桠。

  两人的生活,算得上和谐闲在,但是羡临渊总是觉得和赢城之间,似乎有一种道不明的什物隔在两人之间。

  他本能的排斥赢城的亲昵。

  赢城自是也有察觉,只是不敢言明。

  羡临渊不着痕迹的疏离,总是让赢城心慌无措。

  夜里,无忧突然到访了鬼医谷。

  “王爷、公子。”

  赢城见无忧来了,兴趣缺缺的窝进了被褥里。

  羡临渊无奈的看了一眼赢城,转头对无忧道:“可是将消息传过去了?”

  无忧点点头,“皇上和裕妃娘娘已经知晓王爷无碍,下了命令要王爷近日回京。”

  “好。”羡临渊应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安排了无忧宿下,羡临渊进了寝室,转身关上房门时,就被赢城自身后拦腰抱起。

  转身便把羡临渊压在床榻上,两人鼻尖相贴,浅浅的呼吸喷吐在彼此的脸颊上。

  二人四目相对,周边的温度似乎在不断的升腾。

  赢城的呼吸骤然急促,他偏了偏头,凉唇刚刚贴近唇下的两片柔软,却被羡临渊扭头闪开了。

  “羡临渊.....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本王与你亲近?”赢城受挫的将头贴在羡临渊的胸膛上,几乎是将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羡临渊的身上。

  “怎地就不让你亲近了?”羡临渊转过头,对上赢城的视线。

  赢城抿了抿唇,秋水般的双眸熠熠生辉 ,他突然俯下身强势的吻上羡临渊的双唇,舌尖熟练的撬开羡临渊的牙贝,却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一吻,让羡临渊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电流击过一般重重弹跃。

  他僵硬在原地。

  赢城垂下双睫,结束了这场得不到回应的亲吻。

  “你.....还在抗拒本王......”

  他并没有抗拒赢城,只是心中始终跨不过那道自己设下的坎。

  羡临渊自持自己从不喜计较那些粗枝末节,但是感情上的负累积压的多了,内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敏感多疑,已经不是他自己随便敷衍便能敷衍过去的。

  “本王不逼你。”赢城深情的看着羡临渊,“你心里还有芥蒂,本王不怪你,本王会陪着你,直到你真的能够放下的那一天。”

  羡临渊看着赢城,眼眸里氤氲了些许雾气。

  其实谈不上什么芥蒂,只是他暂时还是无法忘记赢城发疯的那几次疯癫的索取。

  心理上的阴影,总归是要靠他自己去解决的,既然已经决心回到赢城的身边,那么心理上的这道坎儿,就不该成为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赢城将身子向旁边一倒,摔在了羡临渊身边,他将羡临渊搂进自己怀中,轻声道:“羡临渊,本王答应了你那么多,你是不是应该回报给本王一点什么?”

  羡临渊抬了抬头,看向赢城:“你想要什么?”

  “以后,本王若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本王?”赢城偏了偏头,手指缠绕上羡临渊的头发,像是在埋怨,“你有什么事,总是喜欢自己憋在心里,从不愿意同本王说。本王那么愚笨,又怎地知晓你的心意?”

  “所以,”赢城把玩头发的手,忽而停了下来,他认真道:“羡临渊,以后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本王,成吗?否则,若是再将你气走了,本王是真的没有第二条命来挽回你了。”

  羡临渊捏了捏赢城翘起的衣角,他的确是这样的人。无论赢城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向来都是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心里。他以为这些情绪会随着时间的变更,逐渐被他淡忘。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些被一时积攒下来的情绪,就像塞进翁罐中的棉花,塞时轻飘飘的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是一旦翁罐被棉花塞满,哪怕最后只是塞进去了一粒米粒,被压实的棉花接触了空气,最终也会无限膨胀,最终冲破翁罐,玉石俱焚。

  羡临渊推开赢城紧凑过来的脸,应了一声。

  听了羡临渊的应答,赢城心里才如释重负。这才是他与羡临渊之间最欠缺的东西。

  “回了江城,医馆可是还要继续开?”

  “看看情况吧。”羡临渊淡淡道。

  他确实没有想好,皇帝那边若是知道他同赢城在一起,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思及此,羡临渊的心便要担忧几分,他对任何人都极为慷慨,不论是金钱亦或者感情,却唯独将自私留给了纪斯明。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重回江城

  天一放亮,羡临渊也未耽搁,随着赢城动身回了江城。

  “准备什么时候去宫里?”

  “在王府多陪陪你不好吗?”赢城懒洋洋的躺在羡临渊的腿上,拉着羡临渊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按按。”

  羡临渊自然的将手覆在赢城头上,明明才过了一年,却生疏的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册封礼是什么时候?”

  “十日后吧,钦天监说是个好日子。”

  羡临渊的手顿了顿,“行了册封礼,便是要宿在东宫了吧。”

  像是感受到羡临渊心里的不畅快,赢城起身,紧张的握住羡临渊的手,“你若是不喜欢,本王便不做这太子,一生做个闲散王爷,随你游山玩水可好?”

  羡临渊瞥了赢城一眼,“想什么呢?这岂是你能决定的。”

  “怎地不能决定,为了你,本王什么都可以舍弃。从前每日往返朝堂,动不动便要外出征战,一年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若是不做这太子,本王便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你,夏天我们就去竹园,冬天便一路向南,南方温暖。这样的生活,难道你不喜欢吗?”

  赢城的一番话,让羡临渊心中一动。

  这样的生活,的确是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可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赢城的身份就注定他一生都要围困在皇宫这个囚牢之中。

  看着羡临渊出神,赢城突然勾住羡临渊的腰身,羡临渊毫无防备的向赢城的胸膛跌去,赢城将人紧紧揽进自己怀中,吻上羡临渊的嘴唇。

  羡临渊浑身一僵,缓缓闭上了双眸。

  赢城呼吸一促,将羡临渊反身压在身|下,轻柔的吮吸着羡临渊的唇瓣,感受到羡临渊的放松,舌尖滑进口腔,留恋的舔舐他的每一颗牙齿,与他的舌头紧紧纠缠.......

  羡临渊被赢城吻的浑身瘫软,脑海里空白一片,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赢城的味道,他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攀上赢城的脖颈,一时之间,脑海里全是赢城的身影。

  “赢.....城.....”羡临渊呓语着。

  两人在即将窒息的最后一刻口唇分离,羡临渊的呼吸已经杂乱。

  赢城深情的凝视着羡临渊,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羡临渊,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羡临渊的瞳孔一颤,他伏在赢城耳畔用只有赢城一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我也是。”

  我比你爱我,更爱你。

  一夜,东院无人值守。

  横在二人之间的隔阂,似乎也在这一夜的抵死缠绵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羡临渊意识溃散之际,脑海里全是赢城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他说,

  “羡临渊,对不起。”

  “羡临渊,本王以后全部听你的。”

  “羡临渊,都是本王的错。”

  “羡临渊,你失去的五年,本王一定用一生赔给你。”

  “羡临渊,我.....心悦你。”

  ...........

  赢城自皇宫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羡临渊也猜的一二。但赢城不说,他也不想去问。

  直到册封礼的前一日,赢城都未踏出府门半步。

  太子行册封礼,是要提前入住东宫。

  东院的仆从早前便被赢城撵了出去,院落里只有他们二人,平日里清静的很,院外骤然响起的嘈杂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纵使院外之人说话的声音很低,羡临渊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转身看了一眼院门,进来的人,正是裕妃。

  自上次一别,羡临渊便再也没有见过裕妃。

  赢城回府,本应是欣喜之事,而裕妃此时却是愁眉不展。

  “给娘娘请安。”羡临渊俯下身子,恭敬的行了礼。

  “免礼。”

  “王爷在寝室休息,娘娘在正堂稍等片刻,临渊这边唤王爷起身。”

  羡临渊直起身,正欲转身前往寝室,却被裕妃唤住身形。

  “且慢。”裕妃看向羡临渊的眼神有些犹豫。

  “本宫今日,是来寻你的。”

  “我?”羡临渊迟疑片刻,随即点点头,俯了俯身子,伸手做邀请状,将裕妃请到正堂。

  “不知娘娘找临渊何事?”

  “你可知,城儿为你与皇上起了冲突?”

  羡临渊端直了身子道:“王爷未说,临渊如何知晓?”

  “城儿入宫,寻了皇上便以推却太子之位要挟皇上,要娶你为妻!”裕妃的手紧紧攥着,竭力控制着情绪。

  羡临渊早有猜测,赢城是要跟皇帝提到自己的事情,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赢城竟是用太子之位逼迫皇上。

  皇帝膝下只有三子,太子死了,赢盛下落不明,便只剩下赢城。若是赢城执意不肯继任太子,皇帝会怎么做呢?

  羡临渊不觉有些好笑,太子在世时,皇帝冷眼看着兄弟三人暗自较量,为这东宫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却视而不见,如今遂了他的愿,选出了他最满意的太子人选,这未来天下之主却撂下摊子不干了,还真是讽刺。

  “那娘娘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呢?”羡临渊沉声道。

  “临渊,你是聪明的,皇上曾经告诫过你,离开城儿,你缘何还要回来?”

  羡临渊笑了笑,“我缘何回来,娘娘不知?”

  她怎会不知。羡临渊离开后,赢城一蹶不振,她亲眼看见赢城拿着匕首将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一刀一刀划开,鲜血染红了整床被褥。

  是她,瞒着皇帝,私自将赢城放出了王府........

  这是她的儿子啊,她怎地能不心疼。

  “城儿为了你,顶撞了皇上,不愿承东宫之位。”

  羡林渊睥睨了一眼裕妃:“不承东宫之位又有何不妥?难道非要因着政事忙的不可开交,为了城池血溅沙场才好?他半生纵横沙场,现下既愿做个闲散王爷,又有何不好?”

  “娘娘,我一直以为您同后宫众位娘娘不同,想不到也不过是个为了皇位不惜将亲生儿子推上这头悬万刀的位置。”

  裕妃脸色苍白,一脸悲悯,难得的失了控:“你懂什么!身为皇子,人生岂是自己可掌控的?东宫无主,朝局动荡,若城儿执意不肯承位,势必要从旁支过继,若真是到了这一步,你以为城儿可还有命陪你逍遥!”

  “不等过继的世子动手,皇上便会为了笼络民心,给城儿按上一个足以诛九族的重罪……”

  第二百一十三章 羡临渊的决定

  羡林渊瞪大双眸,他不是不知道天家残酷,却不想对自己亲生儿子也会如此残忍。

  他的捏了捏手心,淡淡道:“我会带他走。”

  “走?你们能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还能无我二人容身之处?”

  裕妃冷笑一声:“你如此缜密,一人逃走,城儿都能将你寻到。你真当军机处的人只是巡城的普通侍卫?”

  羡林渊脸色一寒,天下之大,竟真无他二人容身之处……

  “那我便带他回鬼医谷。”羡林渊道。

  “鬼医谷?”裕妃定定的看向羡林渊,忽而沉默下来。

  察觉到裕妃的异样,羡林渊面露疑惑,“娘娘怎地不言语了?”

  “临渊。”裕妃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娘有话直说便是。”

  “皇上日前便发兵北上,围了鬼医谷。”裕妃轻轻闭了闭双眸,颤抖着双唇,“算算时日,现下应是已经安营候命了……”

  羡林渊突然之间浑身发软,他向来不畏惧死亡,他这一生唯二的命脉便是赢城和鬼医谷。

  现在,竟然都被皇帝牢牢握在手中。

  羡林渊苦笑一声,“皇上想要我的命?”

  “是。”

  “他是皇帝,一道命令便能要了我的命来,何必作弄如此大的周折?”

  “因为你的死只能是意外。”裕妃悲声道,看向羡林渊的眼眸里带着怜悯。

  “只要我一条命?”

  “还要你劝谏城儿承位东宫,他现在只听你的话。”

  “我还真是莫大的殊荣,竟得皇上如此高看。”

  裕妃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桌案上,“临渊,你是聪明人。这药从服用至毒发需要十日。无色无味,探脉是探不出异常的,只会落了心力衰竭而亡。”

  “城儿承位,方解鬼医谷之困。你细思量。”

  羡林渊脸色铁青,转了头,好一句细思量。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干净的院落,秋菊盛开,竟是深秋了。

  只要他活着,赢城便不会娶妻,所以皇上要他死,他也必须死。

  贪心不足,还要父慈子孝,所以他的死只能是意外。

  千万只刀刃悬在鬼医谷几百人的头上,这便是皇帝的筹码,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给他留。

  良久,羡临渊拂手将瓷瓶敛进手中,径直起身离开正堂,连个余光也未留给裕妃。

  回了寝室,赢城还未起身,纤长的睫羽在他眼睑下遮掩出一道淡淡的阴影,他看着面前的人儿,俯身吻上赢城的唇。

  青天白日,门户紧闭,赢城茫然的睁开双眼,双唇分离,两人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眼眸中对彼此的渴望,恨不能将彼此咬碎了吞进腹中。

  羡临渊轻轻褪去赢城的衣衫,声音里带着轻喘:“赢城,你说你什么都听我的是不是?”

  “是。”赢城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他惊讶于羡临渊对他突然而来的热烈,又害怕他的主动是否像竹园那日一样,在他一眼看不到的时候悄然离开。

  羡临渊了一下嘴唇,坚定道:“明日册封礼,我要你做东宫太子。”

  “可是——”

  羡临渊伸出一根手指堵上赢城的唇,轻声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是男子怎地会在意名分这等俗物?”

  赢城心中一阵抽疼,“可是本王想让你正大光明的同本王一起站在太阳下。”

  羡临渊的瞳孔微微一颤,多么诱人的话语。

  他俯身咬上赢城的耳尖,“我需要你护鬼医谷周全。”

  赢城浑身一颤,“.........好”

  他扣住羡临渊的腰,解去一身薄衫,加深了刚刚那个打断的那个吻.........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羡临渊便早早起身,唤了无忧备了热水,便将裕妃差人送来的礼服一一摆放齐整才将赢城从床榻上拉了起来。

  赢城揉了揉双眸,似是还未从美梦中清醒过来,微微仰起头嗅嗅:“好香呀,是你身上的味道吗?”

  “浴桶中给你加了香料,先沐浴吧,别误了时辰。”

  赢城闻言,双眸散出异常的光亮,起身将羡临渊扛在肩膀上,“你同本王一起!”

  “不得胡闹。”羡临渊瞥了一眼端着膳食正欲进房门的无忧,一张脸霎时间红的宛如能滴出血来。

  “哪里胡闹,本王是让你好生替本王浣洗呢。”

  话语虽是轻佻,好在赢城也知晓分寸,真的到了浴房便将羡临渊放下,老老实实做好让羡临渊为自己洗发、净身。

  “紧张吗?”羡临渊为赢城着好里衣,仔细的擦着赢城的头发。

  “你陪着本王,就不紧张。”赢城抬头看向羡临渊,眨了眨眼。

  羡临渊勾了勾唇角,为赢城戴了发冠,轻声道:“我在王府等你。”

  正衣冠,端品行,明是非,知荣辱。

  羡临渊为赢城理顺衣衫上最后一道折痕,目送他出了王府后,遣退了东院所有人,给洛青云飞书一封,将裕妃给的药放在桌案上,凝视许久都不曾移开视线。

  直至日落黄昏,羡临渊自信鸽身上取下书信。

  他站在窗前,一袭墨发长长垂在身后,橙红的光散落一地,他像坠落人间的夜明珠,浑身发着光。

  迎着满院萧瑟,他毫不犹豫的举起那瓷瓶,一瓶尽饮。

  药水顺着他的嗓子滑过他的喉咙,混着满口的鲜血一同吞入腹中。

  他无力的垂下双手,瓷瓶掉落在地面上,发出刺耳又清脆的“叮咚”声。

  一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滴落,早就想到的结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过。

  许是不甘心,许是不舍得。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眼见就要过上自己一直以来渴望的生活,却要面临生离死别。

  那种历经万难好不容易的失而复得在小心翼翼的窃喜下,被人拦腰砍断,堕入黑暗的悲凉,又岂是三言两语道的清、说的明的。

  若是他死了,赢城会怎样?

  会不会又像他消失的那段时日一样,发了疯?

  羡临渊浑身失了力气,跌坐在窗台,他倚靠窗栏,鲜血抑制不住的自他嘴角缓缓流出,素色的衣衫染红了一片,映着霞光。

  他半垂了双眸,沉下黑眸,面无表情的看向东院院门,倘若用他一命,换得鬼医谷百年太平,他总算是无愧于纪斯明。

  至于赢城.......他们似乎总是在错过。

  他不想让赢城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却又渴望赢城快些回来。

  那年元日灯会,他还有话没对赢城说。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万里江山换不回我一个羡临渊

  赢城衣冠齐整的参加了册封礼,次日宴会过后,赢城便匆匆赶回王府,看到的便是羡临渊无力的伏在床榻上,他以为羡临渊是睡着了,换下礼服,挤上床去,翻起羡临渊的身子,入目便是刺眼的猩红。

  看着羡临渊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被鲜血染的异常红艳的唇,赢城浑身克制不住的在发抖。

  “羡临渊......羡临渊.....羡临渊你不要吓本王....”赢城手足无措的将羡临渊唇上血渍用衣袖擦拭干净,眼眸里的慌乱怎么都掩盖不住。

  “本王去找御医,你不要有事.....”赢城觉得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在颤抖。

  他匆匆忙忙反身下床,脚下不稳,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别走.....”羡临渊轻闭着双眸,垂在床榻边的手向前探出,拽住赢城的衣角。

  “好.....本王不走.....不走.....”赢城来不及站起,侧过身子双手捧起羡临渊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别吓本王....羡临渊.....”他将头抵上羡临渊的额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羡临渊抬起手抚上赢城的头,强撑着扬起嘴角,沙哑着嗓子道:“不怕...老毛病了....你陪陪我,便好。”

  “好,本王陪你。”赢城强迫自己把眼底的泪憋了回去,手却是如何都控制不了的颤抖。

  他害怕了,从未如此的害怕。羡临渊此时的模样,仿佛一张历经风吹日晒的宣纸,稍稍一碰便破碎如灰。

  太子新封第三日便不上朝会,朝中人人议论纷纷,皇帝盛怒。

  裕妃得了消息,匆忙赶去王府,见到的便是羡临渊形同枯槁的模样。

  饶是知道这药磨人,却也不想短短三日,便将人折磨成这般。

  中这蛊毒的人,大多挺不了十日,因为不堪身体的疼痛,早早便选择自尽结束余生。

  裕妃见赢城寸步不离,便以请医的名义支开了赢城。

  “临渊,你可是后悔?”

  “后悔?现今后悔又有何用。”羡临渊淡淡道,气若游丝,“不知娘娘是否能探得消息,鬼医谷的营帐可是拔营了?”

  裕妃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皇上还未下了命令。”

  “太子已经承位三日,皇上金口玉言,断然不会自食其言吧?”羡临渊嗤笑一声。

  “自是不会。城儿刚刚承位便不上朝会,皇上盛怒。城儿这边,你多多规劝。”裕妃道。

  “娘娘是认识家父的吧?”羡临渊忽而问道。

  裕妃一怔,“本宫与你父亲是好友。十六年前,你父亲从本宫父皇口中得知本宫病重,不辞万里来这京中就为了给本宫治病。”

  “娘娘与家父关系定是匪浅,否则寻常友人,怎地能如此轻易请的动他。”羡临渊闭了闭干涩刺痛的双眸,缓缓道。

  裕妃扯起一丝苦笑,抬起双眸看向羡临渊,道:“你知道吗?若不是皇帝要我南疆和亲,现在你该叫我一声婶母。”

  裕妃微微扬了扬下巴,将脸别向一旁,眼中含了雾气。

  “原是如此。”羡临渊闭上双唇,不再言语。

  他知道谷底有处禁地,洛青云告诉他,那禁地里住着师叔。后来羡临渊偷偷进去过,那里除了及腰高的草药,便只有一座无碑冢。

  他早先便觉得传言怪异,皇帝若是与裕妃两情相悦,怎地会在裕妃病重之时将她关入宫中,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不曾留下?怎会在裕妃被人陷害之时,连调查都不调查,便直接定了罪?现下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造化弄人,天下何其大,又是何其小。

  “是本宫对不住你。”良久,裕妃哽咽着道了一句。

  羡临渊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怪裕妃,为人父母,谁人不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他能理解。

  “天色不早了,娘娘便回了吧,赢城这儿,你勿要担忧。”

  裕妃抬眸看了羡临渊许久,终是没有再说什么,端正了身子即刻回了皇宫。

  匆匆赶回的赢城,回到王府便见羡临渊一人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哪里都不见得裕妃的影子。

  “娘娘回去了。”羡临渊道。

  “回去这样快?”赢城道,“可是说了些什么?”

  “问问身体安好罢了。”

  赢城点点头,没有怀疑什么,“御医请来了,让御医好生诊看?”

  “不看了,你忘了,我便是大夫。”羡临渊向里翻了个身,背对赢城。

  “请都请来了,就看看?”

  “我累了。”

  赢城捏了捏羡临渊的衣角,还想再厮磨一阵,猝然听见羡临渊这样一句话,迟疑一下后,连忙起身将在门外候着的御医赶了回去。

  他踢掉鞋靴,侧身躺在羡临渊身边,双手轻轻覆上羡临渊的后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羡临渊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浑浊不清时,他捕捉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声音虽小,他还是听出这是赢城的声音。

  他说,“你等本王两年,太子妃是你,皇后是你,废妾宠,执一人,万里江山换不来我一个羡临渊。”

  羡临渊的心仿佛被捶了一拳,可惜,他等不到了。

  赢城听了羡临渊的话,每日晨起便早早上了朝会,只是依旧不问朝中事务,下了朝会便直奔王府,陪羡临渊晒晒太阳,乐得被羡临渊差遣着修枝剪叶。

  这样的日子温馨而快乐,羡临渊甚至想若是就这样死去,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蛊毒的药性剧烈,羡临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为了不让赢城发现异常,每日趁赢城上朝会之时,他便服用双倍剂量的五毒丸,以毒攻毒,硬生生吊着一口气。

  两毒在身体里交汇,面上看起来是日日见好,实则身体的筋脉早已溃烂。

  这样悠闲温馨的生活,在孟童浑身是血的跌在王府门前时,彻底被打破。

  “公子,公子,不好了,孟童受伤了!”齐鸿的声音遥遥自东院外传来。

  羡临渊猛地睁开双眼,强撑着起了身。

  齐鸿急匆匆的撞开寝室的房门,奔到床榻前,气喘吁吁的喊道:“公子,你快来看看,孟童受伤了!”

  羡临渊一怔,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孟童先前便被他留在洛青云身边,难不成仲春堂出事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自戕

  把了脉,摸了骨,羡临渊才暂时松下一口气来,只是惊吓与疲劳过度。

  孟童身上的血渍着实骇人,虽然不是孟童的,单是想想也可知,身上沾染如此多的血渍,场面定是凶险万分。

  齐鸿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低头看看孟童,一会儿看看羡临渊。

  “公子,孟童怎地还不醒?”

  羡临渊迟疑一会儿,道:“齐鸿,自寝室拿了银针来。”

  齐鸿应了一声,不敢耽搁成,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孟童只是陷入昏迷,休息两日便可恢复,只是他等不了如此多的时日,孟童身上血渍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他乔急知道仲春堂是否出事。

  一针入了人中、十宣、百汇,还未行第四针,孟童便缓缓睁开了双眸。

  见到羡临渊的一刹那,孟童猛地坐起,扑进了羡临渊的怀中,紧紧抱着,忍不住放声大哭。

  “怎地了?”羡临渊轻轻拍了拍孟童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他的情绪。

  “公子.....”孟童抽泣着,声音断断续续,“鬼医谷.....出....事了....”

  “你,说什么....”羡临渊一怔,心中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的一根弦一刹那绷紧了。

  “自公子从鬼医回来时,师父便得了谷主书信启程去了鬼医谷,您传信时,我们已经临近北漠。”孟童抽了抽鼻涕,“那时鬼医谷已经被人围困起来,师父传信让您勿回,书信传出没两日,谷外的人就开始强行入谷,是我愚笨,被他们捉住,师父.....师父为了救我.....”

  孟童话音至此,抱着羡临渊便泣不成声。

  难怪这些时日,没了书信,他以为一切安好,好一个金口玉言,将他戏耍股掌之中。

  羡临渊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推开孟童站起身,踉跄着向外走去。

  “公子,公子您去哪?”齐鸿见羡临渊状态不对,匆忙追了出去。

  羡临渊此时哪的听得什么声音,满脑子都是纪斯明。

  他要回鬼医谷。

  “去哪?”

  人还未出了东院,便在院中撞到了赢城身上。

  看着羡临渊失魂落魄昏在自己怀中的模样,赢城不觉拧紧了眉头,一把将人抱起,抬眸看向齐鸿,厉声道:“怎地了?”

  齐鸿双手紧紧攥着,随着赢城回了寝室。

  “你说什么!”听了齐鸿的话,赢城骤然怒吼道。

  “王爷,是真的,孟童现下就在书房,还在昏睡着。”齐鸿眼中噙着泪,低声道。

  看着羡临渊紧闭的双眸,赢城的心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皇上围攻了鬼医谷?皇上为什么围攻鬼医谷?他忽而想起裕妃两次前来,都是避开他的耳目见了羡临渊,他母妃,一定知道什么。

  赢城的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着白,根根青筋宛如盘龙附着在肌肤之下,狰狞骇人。

  “好生照顾公子,本王去去就回。”赢城看了一眼齐鸿,挥鞭向皇宫行去。

  待赢城到了皇宫,整个后宫已经乱成一团。

  “发生什么事了?”赢城扯住一个急色匆匆的宫女,低吼道。

  宫女抬眸见是赢城,吓得瞬间软下身子,伏在地上连磕两个头,颤声道:“回禀殿下,裕.....裕妃娘娘....殁了....”

  “你说什么!”赢城躬身一把揪起宫女衣襟,将人从地上扯起,怒目圆睁,“再说一遍!”

  宫女吓得泣不成声,喃喃道:“裕妃娘娘....殁了......”

  赢城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一把将宫女甩开,抬步便向永安宫奔去。

  他只觉得脑海混乱一片,鬼医谷出事了,羡临渊病了,母妃殁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没有什么联系,却好像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像是陷入迷雾里,摸不到思绪。

  “母妃.....”奔至裕妃寝殿,床榻上的裕妃面容姣好,身上的温度还未全然褪去,面色透着健康的红晕,让人觉得她仿佛只是睡着了。

  赢城颓然摔跪在脚踏上,将脸颊紧紧贴在裕妃的手背上,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母妃,十五年前,你便丢下儿臣一次,如今,又要再丢一次吗......”

  纵使心有芥蒂,终归还是血浓于水。

  赢城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裕妃的尸身冰冷下来,才缓缓抬起头。

  “殿下。”一声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赢城垂下头,定定的看着裕妃,颤抖着手系紧了裕妃腰间的玉坠,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母妃是如何殁的?”

  卜东梧四下看了一眼,见无外人,俯了俯道:“殿下, 娘娘是自戕,南疆蛊毒。”

  赢城闻言,一拳砸在床榻上,“腾”地站起身,怒吼道:“自戕?卜东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妃嫔自戕是重罪,株连九族。

  卜东梧挺了挺身子,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到赢城面前道:“殿下,这封信是娘娘一早交由我手中的,想必信内有您想知道的答案。”

  赢城怔怔的看着卜东梧手中的书信,道:“你说母妃逝前交由你的?”

  “是。”卜东梧抬起头来,与赢城四目相对。

  赢城这才发现,卜东梧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很多,鬓边原先乌黑的头发,竟是全白了。

  “你......”赢城粗了蹙眉。

  卜东梧点了点头,将书信向上抬了抬。

  赢城见状,将书信接过。

  “殿下,皇上还等着微臣复命,先行告退了。”卜东梧俯身向赢城行了礼,缓步退出门外。

  目送卜东梧出去,赢城看着手中的书信失了神,这信封上的字迹,确实是出自他母妃之手。

  只是,为何母妃要将这书信交由卜东梧?最重要的是,母妃缘何自戕?

  赢城看着裕妃逐渐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将一旁的白绸扯过,细致温柔的覆盖在了裕妃身上,最后看了一眼裕妃的脸后,缓缓放下了捏着白绸的手。

  他浑身的力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掏空,滑坐在脚踏上,他支起手臂,一手覆住双眸,一手紧紧捏着书信。

  他迫切的要自己冷静下来。

  赢城内心非常清楚,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要弄清楚裕妃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手中的书信被赢城捏的“哗哗”作响,他敛了情绪,深吸一口气,折开了书信。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他要赢帝狗头做红妆

  吾儿赢城:

  见字如面。

  城儿,你见到这封信时,母妃已经不在了。你勿要悲伤,一切都是母妃咎由自取。

  母妃本意想护你周全,却不想皇上不仁,背信弃义,围攻鬼医谷,现下纪斯明被人劫走,生死未卜;临渊身中南疆蛊毒,时日无多。这全然都怪母妃轻信了你父皇。

  鬼医谷就是一座活的国库,他早就觊觎鬼医谷多年,是母妃没有发现。

  坊间消息已经被人放出,事情败露,打破北漠百年的平静,引发暴乱,需要有人承担这罪责。母妃,便是你父皇撂下的最后一张替罪手札。

  母妃这一生,身不由己。如今末了,还要被人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心有不甘。

  母妃暴毙,南疆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掀过去的。这是母妃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愿能向你略赎一点儿时的亏欠.........

  母妃绝笔

  赢城的手不可遏制的在发抖。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那假仁假义的父皇。他还未从裕妃逝世的悲伤中走出,便被书信上的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心脏。

  羡临渊,中了蛊毒.......

  赢城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握住,不断地收紧,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难怪羡临渊这些时日身体那么虚弱,他竟是轻信了羡临渊的话,他怎地就没有察觉!

  一时之间,恐惧与懊悔充斥了他的胸腔。他已经失去了母妃,他不能再失去羡临渊了,他不能,他不能!

  赢城惊慌的站起身,将书信胡乱的揣进怀中,急急向宫外走去,他要回王府,他要见羡临渊。

  一路风尘仆仆,赢城骑马直接冲进了东院,翻身跳下马,一个箭步便冲进了寝室中。

  羡临渊颓然的坐在床榻上,头颅紧紧埋在胸膛里。

  “临渊....”赢城的喉结上下翻动了几下,声音有些嘶哑。

  听了赢城的声音,羡临渊捏着一张书信的手动了动。

  赢城小心翼翼的挪到羡临渊身边,垂眸看了一眼羡临渊手中的书信,书信上的内容很少,只有寥寥四个字。

  “谷覆勿回。”

  赢城顿时顿住了脚步,他静静的看着羡临渊,不知所措。

  忽地,羡临渊抬起头,一双美目猩红一片,他道:“赢城,你可是心悦于我?”

  赢城攥了攥拳头,沉声道:“是。”

  “你可是愿娶我为妻?”羡临渊的声音平静的让人害怕。

  赢城吞咽了两口津液,颤声道:“是。”

  羡临渊忽而展了笑颜,他看着赢城笑的浑身颤抖,笑的几近癫狂,他坐直上身一把扯过赢城的衣襟,明明是在笑,眼眸中却满是仇恨与疯癫。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赢城,我要你立足朝野,权倾天下;我要你江山为聘,你心为礼;我要赢帝狗头做红妆,铺我万里黄泉路。”

  赢城心中一紧,他将羡临渊紧紧的抱在怀中,颤声道:“好!”

  好,只要你想要的,全部都给你。

  见羡临渊睡下,赢城一刻不敢耽搁,遣了无忧递了消息,便离开王府,不知所踪。

  待到夜深,羡临渊睁开双眸,空洞的看着昏暗的房间。枕边床榻早已凉透,他知道赢城做什么去了。

  寝室的房门在黎明破晓的那一刻被推开,羡临渊闻声睁开了双眸。

  腰身被人自身后抱住,一股熟悉的气息扑入鼻腔。

  “回来了。”羡临渊低声道。

  “嗯。”赢城闷声应了一声,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梳理着羡临渊的头发。

  “后悔吗?”羡临渊翻转过身子,直视着赢城。

  赢城目光灼灼的看着羡临渊,眼睑下还有一团小小的乌青,他的手滑过羡临渊过分突兀的锁骨,笑了笑:“后悔啊,怎么不后悔。”

  羡临渊盯着赢城,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赢城干笑两声,敛了神色,“后悔没有早日起兵。”

  羡临渊垂眉敛眸,状若扶柳,看的赢城心中一阵悸动。

  曦光中的美人,肤若凝脂,白皙修长的脖颈没有任何遮挡的裸露在他的眼前。

  墨黑的长发垂在胸前,清俊仙姿,堪称绝代荣华。

  “扶我起来。”羡临渊道。

  赢城眸子沉了沉,“做什么去?”

  羡临渊伸手扯松了衣襟上的系带,红樱如朱砂,看的赢城呼吸忽地急促起来。

  “干嘛呀。”赢城边笑,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羡临渊的身上移开。

  羡临渊抬手钳住赢城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 对视,“我要你。”

  赢城艰难的滚动了两下喉结,俯身吻了吻羡临渊的唇,“等我凯旋。”

  一句等他凯旋,让羡临渊沉默下来。

  赢城拢了拢羡临渊敞开的衣衫,“天冷了,小心着凉。”

  “是我拖累了你。”羡临渊轻声道。

  赢城将羡临渊抱进怀中,一手抬起羡临渊的脸,细细打量着羡临渊的清俊的容颜上的那一抹悲伤。

  羡临渊眼角下有些湿润,眼眸潋滟,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赢城松开手,将人整个拢进自己怀中,笑道:“本王就喜欢被你拖累,拖累一辈子才好,让你一辈子愧疚,一辈子不舍得离开本王。”

  羡临渊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卸了浑身的劲儿,恨不能将自己融化在赢城的四肢百骸,“你要活着回来,我在王府等你。”

  赢城心下一动,他啄了啄羡临渊的前额,轻声应了一声,“嗯。”

  入夜,已是初冬。

  赢城手持利剑,王府院外整齐的站了一众将领。

  赢城回身望去,只见王府门前,羡临渊身着一身白衣,孤身站在府门前。天还未寒,他便已经裹了银狐披风,月光下,他宛如脱尘的冷玉,身后灼灼燃烧的火把在他身上映下了一层橙光,暖意融融,衬得他苍白的面颊似乎也有了一丝血色。

  红唇明眸,潋滟勾人。

  羡临渊深情的看着赢城,二人四目相对,羡临渊轻轻启唇,他道:“活着回来。”

  赢城双眸一热,他忽而想起羡临渊在晨时入睡前对他说的话,羡临渊说:“你若回来,风光霞帔我嫁你为妻;你若不回,六王府便是我的墓冢。”

  看着面前的瘦弱的人儿,赢城扬了扬嘴唇,翻身上马,挥了挥剑,调转了马头,对着无忧道了一句:“出发。”

  赢城拉起缰绳之际,身后跟随着三千黑衣死士,浩浩荡荡却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这条暗巷。

  赢城一走,便是再未回头看羡临渊一眼。

  这一战,是胜是败,都有一人,等他归。

  狼烟烽火起,马蹄铮铮,刀鸣剑舞,战旗蔽天,戎装铁衣。辞了荣辱拂衣去,怒发冲冠,负尽千古狂名百世贤。

  从此浪得君子朝天阙,不负朝卿。夜里寒凉,孤床难眠,今夜身畔无人暖衾被。月圆琵琶脆,梦君郎,夜里千思泪,盼君凯旋,良人归。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为你起兵三千

  不过几炷香的时间,在赢城凌厉的攻势下,宫门破。

  一时间,喊杀声四起,狼烟高升,乱箭满地。

  羡临渊孤身一人躺在床榻上,四肢冰凉,纵然唤齐鸿加了两床被褥,身子却是始终冰凉无温。

  院外传来三更锣响,羡临渊轻咳两声,起了身。

  他扶着床帏缓缓下了床榻,裹上冬衣,燃了烛火行到床前。

  看着书桌上,赢城还未画完的肖像,羡临渊失了神,直至烛尽火熄,才幡然回了神,抬眸看向窗外泛了鱼肚白的天际,枯坐天明。

  御书房内,赢城执剑斜在皇帝脖颈前。

  “赢城!你这个逆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事!”皇帝瞪着赢城。

  “自然知道。”赢城道。

  皇帝剑眉攒聚,“这是谋反!你难道就不怕天下百姓谩骂于你。”

  “托父皇的福,儿臣受的谩骂可还少?”

  皇帝咬了咬牙,恨恨道:“朕已经册立你为太子,你竟这么急不可待?”

  赢城道:“父皇,急不可待的是您。”

  这御书房 ,是皇帝处理政事之地,朝臣提议,战事商讨都是在这儿进行。在御书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决定了赢启百姓的生死存亡。

  遥想过往,赢城站在这御书房内,从皇子到王爷,从来让皇帝检查课业到给皇帝述职,无一不是在这。

  今日,他依旧是皇帝的皇子,赢启的王爷。可是,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穿朝服站在这儿。

  剑下的男人,是他的父亲,是他母妃的丈夫,是赢启的天子,却正是这个人,杀了他这一生最亲近的人。

  御书房的大门打开,忽而闯进两个浑身是血的侍卫。

  赢城睥睨一眼,厉声道:“出去!”

  两名侍卫一怔,看向赢城的眸光里有些许为难,他们是军机处的人,隶属赢城,也是跟着赢城上过战场的人,一向对赢城忠心不二。

  可是,现下赢城剑下之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赢城虽说是太子,可是现下的状况,小了说,是与皇帝比武,大了说,这是谋权篡位。

  不等赢城再度张口,殿外忽然闯进一个身影,“殿下,这是大不敬之罪!你岂敢要挟自己的父亲!”

  首领太监快步向前,想要夺走赢城手中利剑。

  赢城咬了咬牙,挥出一剑,将首领太监向后逼退一步,缓缓道:“本王不愿伤及无辜。”

  首领太监按住被剑锋划伤的手臂,尖声道:“太子殿下,军机处陆十陆大人已在御书房外,您带来的那三千死士已经被困大殿之内,快快束手就擒。”

  赢城瞪着猩红的双眸,将剑锋向皇帝的脖子上又近了近,沉声道:“我问你,我母妃可是你逼死的?”

  皇帝冷笑一声,“是朕。”

  “是你给羡临渊下的毒?”

  “是。”

  “围攻鬼医谷是你早就设下的计谋?”

  “是!”

  赢城咬了咬牙,怒吼一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帝勾了勾嘴角,“城儿,就以你现在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做不得皇帝。”

  “陆大人。”皇帝忽而冲门外唤了一声。

  “臣在。”

  赢城转了眸子看了门外一正大步走进来的男子,一身锦衣束腰,手持利剑,不是陆十又是谁?

  陆十单膝跪在地上,垂头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直勾勾的看着赢城,阴恻恻道:“太子藐视君上,意图谋权篡位,罪无可恕,依律当斩。”

  陆十一怔,双手抱拳,“臣......领命。”

  陆十站起身,看向赢城的眸光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无法对赢城出手,他隶属赢城,一生追随赢城,不论是军机处还是沙场征战,他唯赢城马首是瞻。

  可他又是军机处的统领,保护皇帝安全是他的职责。

  见陆十犹豫不决,皇帝怒斥一声,“陆大人,身为军机处统领,你可是要同赢城这乱臣贼子一同谋反?”

  陆十闻言,不敢抬头去看赢城,捏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终是对赢城挥不出这一剑。

  “赢启三十年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父皇你偏要为了一己私欲挑起北漠动荡,你可有将百姓生命放在眼中?鬼医谷是何地?三番交好、部族联蒂之地,你将整个赢启置身何处?”

  赢城顿了顿,“父皇,你正日君子之道,却净做卑鄙之事,当真是让儿臣看不起。”

  皇帝脸色徒变,“朕一向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成想,竟也有如此伶牙利口之日。”

  赢城道:“父皇你莫要着急,孰是孰非,天下百姓自有定夺。”

  皇帝气的浑身发抖,嘴中不住念叨着:“不孝子!”

  “呵,”皇帝忽而笑了起来,“说到底,你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为了羡临渊吧?”

  赢城收敛情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帝。

  皇帝忽而笑了起来,“果然!赢城,你竟然为了一个男子敢谋反?真是滑天下大稽。”

  赢城瞥了一眼皇帝,“滑稽?总比您为了自己拿一国百姓的性命做赌注的强。”

  “你.......百姓性命何如?不过是建国的牺牲品,为了赢启而死,是羡临渊和你母妃的无上荣耀。”皇帝敛了笑容看向赢城的眸光里,生了杀意。

  殿外忽而一阵嘈杂,厮杀声再度响起。

  趁赢城分心之际,皇帝自鞋靴内抽出一把弯刀,直向赢城的咽喉刺去。

  这柄弯刀赢城看的有些失神,竟是裕妃的那把。

  “把我母妃的刀,还给我!”赢城怒吼道。

  皇帝扬了扬手中的弯刀,“你母妃的?整个赢启都是朕的,哪有你的东西?笑谈!”

  赢城额前青筋突突跳动着,挥剑正欲向前,皇帝忽而背身滑入桌底,反向滑出后,举起弯刀直冲赢城胸腔刺去。

  电光火花之间,房外飞进一剑,直冲皇帝执刀之手,在皇帝凝神之时,房门外蹿进一个身影,一刀刺入皇帝胸腔,鲜血四溅。

  首领太监见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不敢言声。

  陆十见状,张慌向前,手指探向皇帝时,已没了鼻息。

  赢城站起身,蹙眉盯着林楚。

  林楚笑了笑,用衣袖擦了擦刀刃上的血渍,将手中利剑摔在地上,双膝跪地,道:“罪人林楚,以下犯上,刺杀圣上,该当死罪。”

  赢城沉声道:“你是何意?”

  “太子殿下护驾未果,擒得反贼,按赢启律例,当承继大统。”

  话音落,林楚起身扣住太监首领的脖颈,“咔嚓”一声,便没了声息。

  林楚掸了掸衣衫,看向赢城,“当日我鬼迷了心窍听了赢盛的话,绑架了临渊,害你们差点丢掉性命。如今,算是还完了。”

  赢城盯着林楚,淡淡道:“缘何帮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权倾天下,我心为礼

  他不信林楚的话。

  林楚讪笑一声,“我突厥宗亲性命全部折在皇帝手中,月前,他暗地里让赢盛派人潜入突厥,我突厥宗亲一个活口未留,倒是托了你追杀的福,迫使我不得不龟缩在祁阳,幸而躲过一劫。”

  赢城静默不语,看着皇帝浸在血泊中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天窗破晓,陆十擒住林楚走出御书房,扣押所有突厥刺客。

  赢帝薨逝,太子监国,不日即位。

  陆十带领一队人马连夜北上,帮助突厥四皇子穆叶尔帕收复突厥。逆贼林楚连夜在天牢被处死,尸身当即焚烧化灰,无人相见。

  日上竿头,整个皇宫被清洗一遍,所有血渍都被冲刷干净,赢城派了无忧快马加鞭回了王府,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羡临渊。

  无忧到了王府,直奔东院,入了寝室,却未见羡临渊身影,不觉有些着急。

  四处寻了一圈,终是在院落竹丛旁寻的了人。

  “公子。”无忧看着靠墙而坐的羡临渊,不觉放低的声音。

  羡临渊一袭白色衣衫,在这泥泞方寸之地,出落的像是不沾尘烟的仙人。

  “公子?公子......”无忧连唤几声,都未将羡临渊唤醒,心中开始焦急起来,唤人的语速不觉提快了来。

  “公子.....”无忧颤抖着手,将手指探向羡临渊的鼻翼,泪水一下便溢出了眼眶。

  羡临渊的鼻息微弱的几乎探查不到,强弩之弓,已是油尽灯枯。

  无忧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噙着泪将羡临渊打横抱起,轻声道:“公子,得罪了,无忧这便带您去见王爷。”

  马车自王府一路疾驰而去,快速却平稳。

  赢城看着无忧双目通红的将羡临渊抱来时,心脏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他强忍着这突如其来的钝痛。

  面前的人,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衣袍裹不住身躯,松散的挂在身上。赢城慌乱的看着无忧,他想要逃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将头狠狠的垂了下去。

  无忧看着赢城,抱着羡临渊跪在地上,哽咽道:“王爷.......”

  羡临渊那张泛着灰白的脸,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赢城垂下的眼帘里。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羡临渊,他的双眸清明,眼睛也没有任何酸痛,当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羡临渊身上时,他自己都未发觉。

  赢城木讷的弯下腰,自无忧怀中接过羡临渊,一言不发的抱着羡临渊进了金銮殿。

  他要他权倾天下,他便起兵谋权篡位。

  他要他江山为聘,他便将这龙椅任他做床榻。

  他要赢帝头颅做红妆,赢帝的头颅现下就悬挂在御书房门梁之上........

  羡临渊,你睁眼看看啊。

  赢城将羡临渊平放在龙椅之上,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羡临渊,没有声响,没有拧眉,没有啜泣,就这样,面无表情的任眼泪滑落。

  他的每一寸骨骼、肌肉、皮肤似针扎一般,泛起阵阵刺痛。

  比箭羽穿透肩胛疼,比利刃划破皮肉疼,比用匕首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划开愈合的伤口疼.......

  他好想扑到羡临渊的怀中,告诉羡临渊,他好疼。

  落日裹挟着韶光,簌簌掀翻了桌案上的光阴,他温润的爱人躺在初冬深夜的长河里,青涩胜霜。

  无忧端着粥食推开了金銮殿虚掩上的殿门。

  赢城就这样,守着羡临渊守到第二日晨起。

  他抱着羡临渊的手捂了一整夜,可是他爱人的指尖还是微凉,似乎怎么捂也捂不热。

  他又给羡临渊加盖了一层棉被,依旧将羡临渊的手护在自己手中,怎么都不舍得放开。

  他小心翼翼的探着羡临渊微弱的不可觉察的脉搏,确认他的爱人还能听得到他的呓语。

  朝堂休沐无期,政事全靠王侯大臣递上来的奏折传达。

  这日,赢城细细为羡临渊擦着手,忽而见羡临渊的手指动了动,他呆怔许久,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直到羡临渊缓缓睁开了睡眼惺忪的双眸,赢城才惊觉甩掉手中的锦帕,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将羡临渊轻轻拥进自己怀中。

  “你都两日未进食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羡临渊依靠在赢城胸膛上,声音有些嘶哑,“想吃你那晚买的糕点了。”

  赢城闻言,匆忙遣了无忧出宫,去那铺子买糕点。

  “还想吃什么?用些粥吧?”赢城有些着急,他总觉得羡临渊许久没有吃饭,定是要将肠胃饿坏了。

  羡临渊摇了摇头,他抬眸看向门外,轻声道:“我想出去看看。”

  “好。”赢城点点头,掀开被褥,拿了雪狐裘衣把羡临渊整个裹了进去,而后俯身将羡临渊打横抱起,向殿外走去。

  “你放我下来,倒叫人笑话了。”

  “谁人笑话?无人敢笑话。”

  羡临渊偏了偏头,同赢城一同站在金銮殿前,静静的看着台阶下的丹墀,空旷又威严。丹墀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宫女在擦拭台阶。

  丹墀干净的一尘不染,任谁也不曾想到,就在几日前,这块丹墀上,血流成河.......

  “帝后成婚是在这儿吗?”羡临渊淡淡道。

  “不是,是在金銮殿后面的大殿,你想去看看吗?”

  羡临渊摇摇头,“这儿挺好,空旷,看着舒服。”

  赢城将下巴搁在羡临渊的头顶:“你若是喜欢这,我们日后便在这成婚。”

  羡临渊轻笑两声,“你又要坏了规矩。”

  赢城嬉笑两声,看着羡临渊困倦的模样,轻声道:“累了吗?”

  羡临渊摇摇头,“将溪禾接进宫里来吧,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

  “明日便去。”

  “今日吧,我想同她说说话。”

  “有本王陪你还不行吗?你还要找别的女人。”赢城撅着嘴,小声抱怨道。

  羡临渊勾了勾嘴角,抬起手,遮掩住双眸,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堆砌在手肘处,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今天的阳光好刺眼啊。”

  “那便进去,我派人接了陆溪禾来陪你解闷。”

  羡临渊无声的点了点头,手臂无力的垂在脸颊上。

  羡临渊躺了龙椅上,双眸一直未曾离开殿门外,他轻声道:“你让无忧快些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为君着妆

  金銮殿内,陆溪禾像只脱了欢的小鸟,叽叽喳喳,看什么都新奇,见了宫中宫女都要盯上许久。

  羡临渊看着她的模样不觉轻笑出声。

  陆溪禾挠了挠头,蹦跳着跑到羡临渊身边,好奇道:“羡大哥,你笑什么啊?”

  羡临渊缓缓摇了摇头,他靠在赢城身上,似乎仅是呼吸就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赢城自陆溪禾来了殿内,便一直摆个臭脸,他总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与羡临渊独处的机会,现下竟然还要被这小丫头横插一脚,心里着实不甚舒爽。

  见陆溪禾对宫女好奇的紧,羡临渊止不住打趣她:“你是喜欢女子么?怎地总是盯着这些宫女们相看?”

  陆溪禾尴尬的笑了笑道:“羡大哥,我是看这些姐姐们脸上的妆容,好精俏啊。”

  羡临渊扬了扬下巴,看向赢城,不用言语,赢城便能猜的他心中想的什么。

  “知道了。”赢城伸手在羡临渊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便挥手换来一名宫女,“去,将你的胭脂拿来。”

  宫女俯身行了一礼,应了一声便折身出去,不消片刻,便取来妆奁,双手奉在殿前。

  陆溪禾看着这妆奁,连连发出惊叹,想不到这皇宫中的女儿家打扮上竟是如此精细。

  羡临渊看着陆溪禾将一张脸涂得像从面缸中捞出来一般惨白的脸,不由得笑出声。

  陆溪禾对着铜镜左右看看,被羡临渊笑的有些许不好意思,于是气鼓鼓的起了身,拿着胭脂便向羡临渊逼近。

  “羡大哥,你看你这皮肤,比我们这女孩子还要白皙,若是上了妆,不知要多俊美呢。”

  羡临渊止了笑,道:“胡闹,男子怎可着妆。”

  陆溪禾撅了撅嘴,看向赢城,眨了眨眼道:“王爷也是想看的吧?”

  赢城一怔,低头看了看羡临渊的脸颊,勾了唇角,羡临渊本就长的清俊,若是着了妆,不知又是何等风姿.......

  羡临渊抬眸对上赢城那双恨不能将他吞掉的双眸,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陆溪禾道:“那便着吧。”

  陆溪禾一边埋怨着羡临渊偏心,一边拿着胭脂点涂羡临渊的脸颊。

  羡临渊这一生没有着过妆,虽是在烟柳巷见过不少男宠着妆,但他总觉怪异,对这胭脂总有些排斥。

  但在看到赢城渴望的眼神,他还是心软了,想看便看吧。

  男子不着浓妆,陆溪禾虽然并没有什么化妆经验,但在医馆的这些时日里,也总算跟着一些妇人们学了一二。

  羡临渊的肌肤甚白,妆奁中的妆粉甚至都不如他的肤色白皙。于是陆溪禾干脆直接点了胭脂粉在了羡临渊脸颊上。

  陆溪禾依旧是守拙,一个花钿画了几次,都未画好。

  羡临渊仰头仰的累了,便挥了挥手,要来了笔,对着铜镜勾勒了寥寥数笔,便绘成了一个简单的花钿。

  羡临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不过是点涂了一点胭脂,画了一个花钿,整个人的气质便改变了,现在的他,仿佛就是一个即将新婚燕尔的新嫁娘。

  赢城探着脑袋,凑到羡临渊的耳边,同他一起看向铜镜。

  二人同时出现在铜镜里时,羡临渊才蓦然发现,自己清瘦了不少。

  陆溪禾忽然起身,将羡临渊头上发簪取下,青丝如瀑,垂落在两侧,楚楚动人。

  “王爷,公子,我回来了,掌柜的给做了新的,还热着呢!”无忧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不等赢城回应,无忧便奔了进来。

  “王......”无忧边走边拆开糕点的包裹,行至殿前时,忽地怔住了。

  “公.....公子?”

  羡临渊闻言抬起头,一袭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胸前,略一偏头,青丝便掩映了些许眉目,影影绰绰,甚美。

  “糕点呢?拿来。”赢城大手向前一伸,无忧才反应过来,慌忙将手中点心放了赢城手中。

  “想吃哪个?”赢城柔声道。

  羡临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待会儿再吃吧。”

  看了看时辰,羡临渊从赢城身上坐起,“赢城,我身上黏腻的紧,想沐浴换身衣服。”

  赢城一怔,点点头,忙应一声,让无忧备了热水。

  羡临渊让赢城派人将陆溪禾送了住处,才任凭赢城将自己抱到后殿沐浴。

  赢城吵闹着要在一旁看着羡临渊,却被羡临渊厉声撵了出去。

  无忧站了浴房外,垂着头,声音有些沉闷,“王爷,公子他.....”

  “嗯。”赢城平静的点了点头。

  战场上,太多受了重伤的将士,忽而在某一天精神变得异常的好,起初他们欣喜的以为是康复了,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赢城垂下双睫,静静的盯着地面,沉声道,“今夜除军机处巡逻外,不允许任何人出自己宫门。”

  不多时,赢城听得水花溅落的声音,匆忙赶进去,亲自给羡临渊穿好衣衫。

  “怎地是袍衫?”羡临渊看着这一身宽松外袍,扯了扯嘴角。

  “宫中没有新衣了,只寻得这一件,可是不喜欢?”

  羡临渊摇摇头,“衣服而已,无妨。”

  “回金銮殿?”

  “回寝殿吧。”羡临渊依偎在赢城的怀中,任赢城抱着自己。

  “你不累么?”羡临渊眼含笑意看着赢城。

  “不累,抱一辈子都不累。”赢城淡淡道。

  他低下头颅,对上羡临渊的双眸。

  月光下,羡临渊的双眸熠熠生辉,也不知是着了妆还是刚刚沐浴完的原因,羡临渊的肌肤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公子双眸清澈明亮,闪耀夺目,像是陨落了整个银河,顾盼生姿。

  羡临渊的坐在床榻上,安静的像一幅画。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温润自信的少年,截了他的马,行至他面前,对他说:“王爷,可曾遇良人?”

  “临渊....”赢城眼眶微热,轻声唤了羡临渊一声。

  羡临渊捂住胸口,似乎极为用力的在呼吸,缓缓转过头来,“噗嗤”一声笑开来,“你怎地也只穿了袍衫?”

  赢城红着眼睛将头枕在羡临渊的腿上,“没有新衣了,明天便让尚衣局赶出新衣来。”

  羡临渊顺了顺赢城还在滴着水的发丝,“怎地又没将头发擦干?”

  “不想擦了。”

  “会头疼的。”

  “无妨,反正有你给我按头。”赢城道。

  赢城看了看桌案上的烛火,起了身,“吃点东西么?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羡临渊想了想,“那便将无忧买的糕点拿来吧。”

  一块糕点,羡临渊只吃了一口,便嬉笑着塞进了赢城口中。

  见羡临渊歪着身子躺在被褥上,赢城内心一紧,“可是困了?”

  第二百二十章 江山为聘,娶你为妻

  羡临渊摇摇头,“不想睡,我想再看看你。”

  赢城别过脸,红了眼圈。

  这一夜,羡临渊伏在他身上,与他说了很多,说了他们的相识,说了他们的未来,说了孟童,说了齐鸿,最重要的,他要赢城一定要找到纪斯明......

  赢城便顺着羡临渊的发丝,一下又一下,细细梳理着,静静听着羡临渊这些从未对他说的家长里短。

  忽地,羡临渊止了声音。

  赢城梳理着发丝的手一僵,匆忙坐起身,眼眸里止不住的慌乱。

  “羡临渊——”

  赢城手忙脚乱的去擦拭羡临渊的嘴角,可是那些血却像泉水一样从羡临渊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流出,任他如何擦都擦不净。

  羡临渊开始撕心裂肺的咳起来,鲜血在顷刻间染红了衣衫和被褥.....

  “羡临渊....羡临渊....你别吓本王......”赢城哽咽的抱住羡临渊,任凭那血流进自己的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赢城抱着羡临渊不停的啜泣着。

  羡临渊艰难的清了清嗓子,“赢城......”

  “我在。”

  赢城松开羡临渊,让他平躺在床榻上,眼中的泪依旧是不受控制的滴落。

  羡临渊费力的扬了扬嘴角,颤抖着举起手,抚向赢城的脸颊,他道:“你怎地哭了。”

  “本王没哭。”

  “赢城,”羡临渊咬了咬牙,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

  “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不会.....本王已经派人去寻纪斯明了,你不会有事的。”赢城抬起手覆在羡临渊抚着自己的手上,眼中噙满了泪水。

  拼了命才追回来的人,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手。

  “好。”羡临渊勉强扯起嘴角。

  他垂了垂眸子,看向自己被血浸染的素衣,“你看,衣服脏了。”

  “本王这便命人拿干净的衣衫来。”赢城慌张着要起身。

  “不用了。”羡临渊伸手拽住了赢城的衣角,“倒像是嫁衣了。”

  羡临渊顿了顿,抬眸看向赢城,眼里闪着光亮,“我真的,好想嫁你一次。”

  赢城的嘴唇颤抖起来,他俯身吻了吻羡临渊的嘴角,“好.....等你好了,本王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娶你为后....”

  羡临渊艰难的点了点头,“赢城,我很想说,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他会知你冷暖,懂你悲欢。但是.....”

  他的情绪忽而起伏起来,胸膛细微的起伏着,赢城无措的抱住羡临渊的身体,伏在他的胸前,“你别说了,本王这一生,只有你,再也不会遇到别人了。”

  羡临渊深吸一口气,静默许久,才颤声道,“不要忘了我。”

  一行清泪顺着赢城的脸颊缓缓滑落,“不会,永远不会。”

  这个人让他爱的刻骨铭心,他怎么能忘了呢。

  “赢城......”羡临渊忽而提高了声音,他空洞的眼眸里忽而蓄满了泪,他说,“我真的好不甘心,我好不容易等到你.....”

  赢城强忍着泪水,牙齿咬破了嘴唇,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无助的握着羡临渊的手,任凭眼泪打落在羡临渊身上。

  赢城跪在地上,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羡临渊的呼吸越来越轻浅,抚着赢城的手缓缓滑落。

  他的双眸忽而失了焦,“雪落了....”

  “羡临渊,羡临渊.....你别睡.....你别睡.....”赢城惊慌的去握住羡临渊垂落的手,却终是没有握住。

  那只纤细的手无力的摔在床榻上。

  赢城将头紧紧埋在羡临渊手上,“我们不会分开,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羡临渊,不会再有别人了,再也不会有别人。”

  “一个羡临渊就足够了。”

  “一个羡临渊就要了我的命了.....”

  “我只要羡临渊,世界上唯一的羡临渊。”

  “你别丢下我.......”

  赢城发疯般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羡临渊的名字,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怀中的人,他无措的将头深深埋在羡临渊的手中,泪水混着鲜血,润湿一片。

  他将羡临渊抱起,死死裹进自己的怀中,仿佛只有这样,他还能感觉到羡临渊的心跳。

  可是不论他裹的多么紧,他还是感觉到羡临渊的身体,在他怀中越来越冰冷。

  冷的他像三九寒冬坠入冰窖。

  “羡临渊,你是不是好冷。”

  “你身上怎么总是捂不热呢。”

  “还是大夫呢,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的身子。”

  “本王身上暖和吧。”

  赢城扣住羡临渊的后脑勺,将他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你听,我的心脏,只为你而跳。”

  半开着的窗忽而钻来一阵风,夹杂着几片雪花,赢城抬眸望去,轻声呢喃:“羡临渊,下雪了....”

  我以江山为聘,我心为礼,凤冠霞帔,万里红妆,娶你为妻,许你白头。

  ...................................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嘈杂,还未等赢城起身,寝殿的大门便被人踢开。

  “狗崽子,你把老子宝贝儿子伤成这样,老子不会放过你!”纪斯明甩了衣袖,怒气冲冲的冲到了床榻边,一把将赢城从床榻上拽起。

  赢城瞪着双眸看着纪斯明将羡临渊从床上扛起。

  “你做什么?你把他放下!”赢城失了控的吼道,他翻身而起,挥起一拳直冲纪斯明而去。

  羡临渊是他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羡临渊带走,绝不!

  纪斯明侧身躲过一拳,瞪了赢城一眼,厉声道:“当然是救命!”

  赢城再度挥出的拳头忽而停在了半空,他怔怔的看着纪斯明,“你....”

  不等赢城说完,纪斯明转身一跃,飞快的带着羡临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一年后——

  皇宫观灯楼,整个赢启最高塔楼。

  一个身影纵身俯瞰,将整个京城美景,尽收眼底。

  人潮如水,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美不胜收。

  又是一年元日灯会,着了雪落,更添盛景。

  “下雪了,小心着凉。”赢城自梯台处走上来,手中拿着银狐裘衣裹了那纤瘦的身影身上。

  远处钟声响起,空中忽而升腾起许多孔明灯,将整个夜空映上一层暖色。橙红的光晕映照在高楼上那贵人的侧脸。

  公子拢了拢身上裘衣,眼含笑意,美目流转。

  赢城倾身将人圈在自己怀中,他轻声附耳,语气里有些委屈:“羡大夫,元日了,你何时愿意嫁朕为后?”

  空中绽开了绚烂的烟花,整个江城人人脸上扬着笑意。

  这一年,突厥归顺赢启,卜东梧请辞归隐去了北漠,齐鸿征战沙场册封“少年将军”。

  鬼医谷书房,孟童看着手中账簿,焦头烂额,时不时抬了头看看窗外,嘴中嘟囔着纪斯明又将这一摊事务扔给了他,独自逍遥快活去了......

  次年,皇帝新婚,改国号“赢渊”。

  凭栏登高处,花月人依旧。丁香豆蔻玉梢头,与君心,细水长流。

  ————————正文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洞房花烛

  先帝崩殂,新帝登基三年,成亲立后。

  赢城意气风发站在大殿外的月台上,睥睨百官。一袭玄色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的沧海龙腾图案,在阳光的折射下隐隐闪着光。

  他那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年少插羽般的发冠被取下,被冠上端庄的冠冕,细细的珠链流苏垂落额前,半遮眉目。

  红艳的地毯自大殿内一路延展铺到皇宫正门,彩旗飘飞,房檐廊角处处点着红绸锦色,身着粉绸罗衫裙的宫女分列在红毯两侧,垂头顺眉看着手中的竹篮。

  鼓声四起,大红凤辇行到丹墀处缓缓停下,齐鸿自马上翻身下来,走到凤辇前,双膝跪在凤辇前,“请皇后娘娘下凤辇。”

  赢城负手站在月台上,见凤辇中的人探出身来,呼吸一顿,眼眸中的凌厉顷刻间柔成一汪水。

  羡临渊折腰微步,头戴凤冠,凤冠霞帔衬得他白皙的皮肤如月光般皎洁。

  他双手覆于身前,抬眸看向月台的那一抹玄色,四目遥遥相对时,勾唇一笑,伴着漫天扬起的花瓣缓慢、坚定的向赢城走去。

  落日黄昏,高位之上的人仿佛发着光,向他探出一只手来,“羡临渊,星河寂寥,朕想邀你共揽青山云月。”

  羡临渊目光闪烁,覆手其上,“盛情难却。”

  携手度人间,白头赴余年,这是他多少年的梦里南山。

  天子大婚,嘉礼初成,良缘遂蒂,祈国运昌盛。

  随着小太监一声“礼成——”,赢城倾身将人一把横抱而起,急的小太监满头大汗:“皇上,不可啊,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赢城像是没有听到般,“传令,朕新婚燕尔,文武百官但行礼乐,不必拘礼。”言罢,抱着怀中人儿大步流星向寝殿走去。

  羡临渊发间六珠步摇叮咚作响,头上红纱垂落在他的面颊上,像是软玉上的嫣红云团。

  “怎地没听到么,说你坏了规矩。”羡临渊看着赢城棱角分明的下颌,挑了挑眉。

  “在这皇宫,朕便是规矩。”

  “为君不尊。”

  “今夜朕不是君。”赢城将人缓缓放在床榻之上,单膝跪在床榻前为羡临渊脱下繁琐华丽的婚鞋,用指腹轻轻揉着人儿的腿,“今日可是累了?”

  羡临渊摇摇头,忽而抬起一只脚踩在赢城肩膀上,白皙的脚在玄色衣袍的映衬下更显无暇。

  足尖顺着脖颈滑到赢城的衣襟前,勾起赢城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不为君?”羡临渊眼角上扬,“那是想做什么?”

  赢城呼吸一顿,捏着榻上之人纤细的脚踝,虔诚的在如玉脂的脚尖落下一吻,道:“做你的.......胯|下臣。”

  红绸软榻,两个身影交叠相映。

  赢城跪在床榻之上,在羡临渊冰凉的肌肤上落下轻柔细碎的吻,连呼吸都充满了小心翼翼。

  “.......”羡临渊忽而向后扬起头颅。

  他紧咬着下唇,克制着飘溢而出的呓语。

  赢城起身向前俯去,用手轻柔的拨开羡临渊的嘴唇,指尖在他的唇上来回摩挲。

  “别咬着自己,朕.....想听.......”

  “以前不是不喜欢么?”

  赢城将脸埋在羡临渊脖颈,闷声道,“怎地这样记仇?”

  “若真是记仇,你以为今日和你成亲的人是谁?”羡临渊伸出手勾起赢城的发丝,在指间缠绕盘旋。

  “是朕的不是,朕.....帮你忘了可好?”

  烛火摇曳,温柔而炽热。

  羡临渊的脸霎时惹上一层粉红。

  时隔多年,他依旧会为赢城的一句话而悸动脸红。

  像是抚摸易碎的珍宝,动作轻柔的快要将人柔化了。

  “可以吗?”赢城哑着嗓子道。

  羡临渊眸中潋滟,捧起赢城的头,四目交汇,眸中只有彼此。

  正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时,他伸出手圈住赢城的脖颈,落下一吻。

  无声的邀请。

  “别怕。”赢城将人圈在怀中,低声耳语:“朕以后,不会让你再疼了......”

  帷帐轻摇,珠落玉盘,不知今夕何夕.......

  殿外守门的宫人闻得脸红面焦,尴尬向外踏出两步,两只手局促的不知摆放在哪里是好。

  金銮殿外歌声骤起,舞袖昭昭,盛大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人声鼎沸,灿烂炳焕。

  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不上朝会么?”

  “皇帝新婚,整朝休沐,你是要让为夫累死在朝堂上么?”

  “别休的久了,你刚即位,莫要叫人诟病了去。”

  赢城忍不住偷亲了一下羡临渊的嘴角,“皇后娘娘是在关心朕吗?”

  羡临渊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怎地越发学的油嘴滑舌。”

  赢城罕见的安静下来,没有像平日一般说着不着调的情话。

  “怎地了?”察觉到赢城情绪的不对,羡临渊想抬头看看人儿的脸,却被一双手按住了后脑勺。

  “按我头做什么?”

  赢城没有说话,只是将人搂的更紧。

  “你在害怕?”羡临渊疑惑道。

  “没。”赢城将脸埋在羡临渊发间,贪婪的嗅着羡临渊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味,这味道一如既往的让他心安。

  “再不会让你受委屈了。”赢城的声音有些沉闷。

  羡临渊浑身忽而卸了力,他将额头贴在赢城胸膛上,赢城的心跳就回响在他耳边。

  一句“不让你受委屈”胜过千言万语,胜过含情脉脉的“我心悦你”。

  已经足够了。

  羡临渊缓缓闭上双眸,他要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正真真实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人的小动作,赢城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羡临渊,谢谢你愿意回来。”

  赢城恨不能将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他如何不窝心。

  三年前,纪斯明将羡临渊从皇宫带走后,他惶惶不可终日。

  那种得不到消息却还保有一丝希望的等待,在每个寂静的深夜都将他的不安无限放大。

  他着了魔一般,将沾满了羡临渊鲜血的锦盖藏在床榻上,夜夜抱在怀中,唯有这样,才能稍稍安抚他心中的惶恐。

  在得不到消息的那一个月里,他如同行尸走肉,在害怕得到消息与得不到消息中不断内耗自己。

  当无忧将信鸽带来的书信交到他手中时,他手抖得几乎展不开信纸。

  他永远都忘不了,看到书信上那吝啬的一个“安”字时,他哭的差点窒息。

  赢城的夜不能寐在那一夜变成了辗转反侧。他开始担心羡临渊不愿再回到江城,不愿再回到他身边........

  “赢城,你闷的我喘不过气来了。”羡临渊声音闷闷的,挣扎着想要从赢城怀中抽出身来。

  闻言,赢城急忙松开手臂,紧张的端详着羡临渊微红的脸。

  似是感受到赢城的不安,羡临渊扣住赢城的手,坚定的看着赢城道:“你是我的,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将你让给任何人,也断然不会再将你抛下。”

  他目光灼灼,坚定不移。

  犹记得,那晚冬未尽,适逢春寒料峭,正值人间最难熬。他赴身而来,郎君长饮欲眠,少见夜黑星稀,原是落入他深眸。

  眼前人,酒后悲戚戚。云海山河,策马人间,凭谁去,都不及他醉里唤卿卿。

  卿卿既来,便再也不去。

  休沐已过,赢城在羡临渊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上了朝堂。硕大的寝殿因着赢城的离去,瞬时空旷下来。

  桌案凌乱,奏本书簿堆砌如山。羡临渊淡笑上前,折了袖口,起身整理。

  却见层层奏本下,有一未印玉玺的绢帛诏书。

  上题:皇后羡临渊,才德兼备,经世致用,温文尔雅,逸群之才,国库兵符均由皇后持命。朕唯心悦其一人,封后宫,废选妃。若有负心、疾疚,背信奄民,宗社生民必有君主,着命皇后羡临渊即皇帝位,承继大统,抚绥万方。满朝文武,需齐心辅佐,不得有违。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看着眼前的诏书,羡临渊眼眶一热,出神之际,腰间忽而被一臂弯圈住。

  “下朝会了?”羡临渊转过身,红着双眸看着赢城。

  赢城俯身将他的眼泪吻去,“看到了?”

  “你.....大可不必如此。”

  赢城抬起羡临渊的下巴,勾唇一笑,“我心为礼,江山为聘,这诏书便是朕的诚意。”

  说话间,赢城自怀中取出玉玺,一手圈住怀中人儿,一手将玉玺扣在这诏书上。

  “羡临渊,岁岁年年,朕邀你同度春秋。”

  暮野合欢花又开,他终盼得浮叶归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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