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画穿着黄油玫瑰拖地公主裙, 高开叉之下是一双纤细匀称的腿,她托着下巴,斟酌措辞, “挺好的。”
“桦月”这一期做的是国风设计, 采用的元素相对比较常见, 模特很美,舞台效果不错,但总体而言缺乏新意, 美则美矣, 难以留下深刻的印象。
对于头一次亮相的品牌,在几个月内能有这样的成果, 即便存在一定的进步空间,也是一个好的开端,是以谈画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事的成果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贺为谦凝望着她的侧脸,每次见到谈画都会被惊艳,是他错把鱼目当珍珠, 却对她视而不见。
挺好,那就是远不到令她惊喜的地步, 贺为谦垂眸, 手指捻了捻, 前世今生对她有些了解,谈画会这么说,不是给他面子,是给前同事体面,毕竟她狠心抛下他离职, 不忘记要把身边的人安顿好。
他在她眼中,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谈画字斟句酌,对他却口无遮拦,不过没关系,贺为谦不在乎她的态度如何。
“自然比不上你,所以说‘映然’很需要你,真的不考虑吗?工作室的确自由,短板也显而易见,‘映然’有成熟的团队,你可以专注设计,其他都不用你操心。”
“我也需要你。”
贺为谦倾身,想吻上那莹白的脸和殷红的唇,就在他克制不住想要将人拥入怀中时,冷冽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离我远点。”
他顺势偏过头,在旁人眼中,他们是因为音乐声太大才靠的近了些,谁也难猜到贺为谦对弟妹有那样的心思,他顿觉口干舌燥,如若他方才那么做了,场面会很难看。
谈画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贺为谦的眼神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黏腻,她怕她下一秒就会一巴掌挥过去。
“我从来不吃回头草。”
一语双关,贺为谦闻言发出一声嗤笑,由不得她吃不吃。
谈画想好好看秀,贺为谦安静不过三秒,若是她不答话,他就故意把别人的视线吸引过来,谈画不想上头版头条,只得按住想打人的冲动。
“贺为聿被医院开除了。”
“很难再另谋高就,他这么废物,说不准还要靠你养,你说你喜欢他什么?”
离职被说成开除,谈画只需确定贺为聿是自愿的,没去纠正他的话,强光照久了眼睛酸痛,谈画先看近处舒缓不适,“我养就我养,我乐意,他开心就好,医院那么辛苦,不去正合我意。”
“希望我这好弟弟,可千万不要辜负你的一腔深情。”
纵使打定主意,得不到谈画的心,就要谈画的人,贺为谦还是会泛酸,怪腔怪调。
谈画真想给他拿面镜子,让他看看现在这样有多丑。
好在后半程他消停了,出去接了个电话,谈画得以喘息,她有秩序敏感,不喜欢为别人打破计划,不到不得已她都想好好把这一场秀看完。
散场的时候谈画站起身理着裙摆,以免走路会踩到,贺为谦掐着点回来的,他当着众人的面帮她提起,彬彬有礼的举止把她恶心坏了。
绅士又不逾矩,谈画也不好说什么,还得礼貌地向他致谢,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贺总。”
一行人走过来,有时装周的主办方,也有品牌高层,还有政府工作人员,他们的目标明显是贺为谦,没谈画的事儿,她想趁机溜走,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谈小姐。”
贺为谦眼里藏着幸灾乐祸,谈画很快调整好表情,微笑以对,对方对她的家世背景很了解,说跟他表哥是朋友,有生意上的往来,冲着这一点,谈画也不会不给面子。
她的谈兴不浓,大部分时间站着充当吉祥物,有人想通过她搭上邹嘉逸,谈画不答应也不拒绝,偏生让人生不起气来。
感觉到粘在身上的视线消失,人走得差不多了,舞台上光秃秃的,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会场显得萧条,嘈杂的声音远去,谈画摸了摸手臂,无端有些冷。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伴随着一声尖叫,谈画猝不及防被拉进一个怀抱,贺为谦紧紧抱着她,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回头一看,头顶的灯不知何时松动掉了下来。
在场的被吓得不轻,所幸无人受伤,玻璃片划破了她的裙尾,人没伤着,贺为谦脸色很难看,都没好到哪里去。
“你放开我。”
谈画试着挣脱,感觉到男女的力量差距,事发紧急情有可原,她尚且能容忍,再多就不合适了,整理好仪容,从这离开。
追责是肯定的,这几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用她出手,贺为谦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选择追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
谈画一下午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个彻底,刚从惊吓中缓过来,脾气更火爆。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贺为谦语带调笑,眸色却越来越暗,鼻间的馨香和柔软的触感,扑了他个满怀,让他浑身血液沸腾,想将人狠狠揉进怀里欺负一顿。
“多此一举,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受伤,说这么好听,你救你自己还差不多。”
灯落下来的位置不是在她头顶,而是在贺为谦那侧,谈画又不傻,哪怕她对贺为谦有点感激,也为这挟恩图报烟消云散。
“啧,这么没良心啊。”
贺为谦语气轻浮玩味,他不生气,脸皮厚比城墙,谈画不太习惯这样的他,都三十的人了,还以为是青春期叛逆吗?
谈画懒得废话,贺为谦正经了起来,对着她离去的背影道:“‘桦月’的名字是我取的,谈画,你就是我的月亮。”
不听还好,一听谈画感到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起,“桦”字音同“画”,贺为谦竟然用这种方式变相对她表白,简直儿戏,也对不起公司同事的努力。
贺氏要到他手上,迟早玩完,听说他在公司待得很不顺利,还有心思跑来看秀,也真是心大。
来到开放场域,谈画狠狠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睛不大适应外边的光线,来接她的车很快来了,上车前她收到贺为聿的消息。
划拉了几下屏幕,多数时候都是贺为聿在单方面输出,从早安、午安到晚安一个不落,跟她分享生活里的琐事,相比之下谈画的回复很简单,不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就是几个表情包。
对面仍然锲而不舍地发着,谈画被冷落了好几天,也要让他先尝尝不被理会的滋味。
*
在X市的时间过得很快,谈画除了看秀,就是窝在酒店线上办公,外面阳光很好,可惜她没有外出游玩的兴致。
在这人生地不熟,也因着没有能陪她的人,针对那天碰到的意外,主办方当晚就联系谈画给出补偿方案,时装周期间产生的一切费用均由他们承担。
与其说是看她的面子,不如说是看在邹贺两家的面子上,送上门的便宜谈画欣然接受,创业初期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能省则省。
今晚有小型晚宴,谈画觉得无聊,就当去玩一玩也好。
晚宴又是争奇斗艳的现场,采访区闪光灯频闪,室内灯火辉煌、杯觥交错,谈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在人群中穿梭,忽而眼前一亮。
在她将将要迈步时,右肩被拍了下,谈画转头,背后空无一人,一双手搭上她的肩,回过头来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近在咫尺,利落的短发和西装,中性风打扮,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谈画有些眼热,一把把她推开,“老来这招,幼不幼稚?”
“你管我幼不幼稚,有用就行,”衡希捏住了她的脸,“行啊谈画,你长本事了,回个国人就跟失联了一样,一点也没想起来要联系我。”
“你也没联系我啊。”
“胡说。”衡希从邮件系统里翻找,找出压箱底的一封,质问她怎么不回消息,谈画那时候刚穿书,等她找到原主的邮箱,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当垃圾邮件一并处理。
原主在国外的社交账号,更是一次都没登上去过,她完全忘了这回事。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这样总行了吧?”
“你听上去怪不服气啊?”衡希又把手伸过来,谈画想挡都挡不住,谁让她比她高大半个头。
那会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衡希见她老臭着张脸,总喜欢这样,衡希是混血,和她师出同门,曾被一对F国夫妇收养,许是因为都有过在孤儿院生活的经历,谈画对她硬不起脾气,衡希也不怕她冷脸,逗得她面红耳赤才作罢。
昔日挚友见面,前后不过一年的时间,却恍如隔世,对谈画来说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早就在爷爷去世的那天一去不返。
“别闹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都怕一举一动出差错,被镜头记录下来,也就衡希不当回事。
“你还担心别人拍你的黑照?”衡希两眼一眯,他哪哪都像假小子,性格也是,“谈画,我怎么感觉你变了?”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变了?”
若是放在之前,谈画被这么问肯定会心慌意乱,担心身份暴露,但在产生对她和原主的关系猜测后,反倒坦然了,不疾不徐地反问。
“嗯……变矫情了?”
衡希戏谑又不无认真地道,曾经的谈画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对她勉为其难地扯出一丝笑,很快又落下去,透着股阴翳,对艺术而言这不是一件坏事,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不愿看到她那样。
再见面,谈画的眼里有了光,看上去很欠,缺少社会的毒打,但至少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样子。
“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好话。”
谈画嗔怪地道,表情丰富多变,见到老友的喜悦直上眉梢。
“有了男人的人就是不一样,以前也没见你对我笑得这么开心,重色轻友。”
“你也知道了?”
“拜托,就你那点事谁不知道,你是消息太闭塞,还是对自己没信心?不说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说在这里参加晚宴的,对你和贺家都一清二楚。”
衡希在国内待到十几岁才出国,童年回忆说不上美好,也不全是灰色的,遇见过照拂她的老师、出于心疼她偷偷接济她的邻居奶奶,在跟养父母离开以后,她每年都会回来看看。
对祖国的感情相对比较深,衡希中文流利,时常关注国内的消息,不像谈画想的那么闭目塞听。
“你和贺家那两兄弟怎么回事?我好像有听说你和哥哥才是一对,那为什么后边和弟弟在一起了?还是说只是谣言不可信?”
“这是真的,”谈画挽住衡希的胳膊,带她找了个相对清净的角落,更适合聊天,“小时候长辈定下的娃娃亲,后边彼此都觉得不合适就退婚了,我和阿聿看对了眼,顺理成章结了婚,就这样。”
她三言两语概括,糟心的弯弯绕绕不再细说,谈画把衡希看作自己人,要是让她知道贺为谦干过什么好事,她一定会去找他算账。
“阿聿?叫得真亲热。”
衡希“啧”了声,用揶揄的目光打量她,谈画大大方方地任她看,好一会衡希收回视线,“那看来你跟他过得很幸福,让你变化这么大,这让我对他越来越好奇了,我还以为你是不婚一族。”
有误会情有可原,谈画看上去完全没有世俗的欲望,女性朋友都寥寥无几,更别说谈恋爱。
网上一搜“贺为谦”,满屏的花边新闻,随着日期临近,里面多了谈画的身影,对于他的同胞弟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原本衡希还有些担心,一见到谈画她就知道这都是多余的,没什么能比本人的状态更有说服力。
幸福吗?谈画默默地琢磨着这个字词,有种迷茫又释然的感觉,好像命定如此,她原来虽然不像原主心事重重,却也不会这么开朗活跃,有一大半是贺为聿的功劳。
他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谈画从没想过有人能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婚姻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受任务的推动稀里糊涂地结了婚,到现在她已经是发自内心地认可。
是贺为聿让她觉得,生活中多一个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什么时候安排我们这些朋友跟你的老公见一见?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吧?”
“有机会再说,我跟他最近在吵架,关系不太好。”谈画这才想起来,都这时候了,她想到的竟然还是贺为聿的好。
“哟,是他跟你吵架,还是你跟他吵啊?”
“你都没见过他,怎么就替他说话,你到底是谁的朋友?”被说中心事,即便是贺为聿隐瞒在先,后面也是她在生事,激得谈画恼羞成怒。
“你的你的,真是受够你了,谈矫情。”
不管谈画怎么说,衡希都闻到了恋爱,不,结婚的酸臭味,床头吵架床尾和,她一个单身人士不去瞎掺合,省得自讨苦吃。
“……”
谈画不理她,伸长了脖子,确定之前看到的不是错觉,“你都在,Lancelot是不是也来了?”
“你还记得他老人家?枉他天天念叨你,结果你倒好,现在才想起来。”
谈画白她一眼,“你不阴阳怪气会死?”
Lancelot是她的老师,曾是顶奢品牌的首席设计师,学生无数,日程排得极满,Lancelot很器重她没错,他对学生的关心体现在细节上,才不会在口头上说白话。
衡希吐吐舌头,立马道:“刚刚还在这,我带你去找他。”
她直接攥起了她的手腕,衡希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衬得谈画十分娇小,女身男相,若不是细看她的喉结不明显,很容易误会,两人明目张胆地手牵手,引来了许多人的注视。
谈画没当回事,衡希在国外生活多年,就更不以为然了,一个帅气一个娇俏,优越的长相和旁若无人的气质,有种意外的登对。
要是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谈画肯定会忍不住回怼过去,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公开出轨,再说她和衡希之间清清白白,纯纯姐妹情。
谈画满怀期待,在看见那个一头金发的男人时还是湿了眼眶,他的五官长相明显不再年轻,多了许多白发,好在依旧精神奕奕,散发的魅力不减当年。
见到她Lancelot很惊喜,谈画更是激动,他们行了贴面礼,不等他细问,谈画就把自己的情况详细说明,也包括为什么一直没和大家联系。
Lancelot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他之于她们是恩师,更像是慈父,给每个学生充分的自由,包容开放的心态是他灵感充沛的原因之一。
从感情聊到事业,Lancelot看了她在“云想”办的那场秀,让谈画十分意外,衡希凑到她耳边贱兮兮地道:“难怪,某些人当了老板可就看不上我们了。”
“你少贫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以后还要仰仗你,衡大设计师,等我混不下去去投奔你,记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我。”
衡希作为Lancelot的爱徒,办了好几场大秀,场场爆满,登上过国内时尚杂志的封面,风头正盛,比起从头开始创业的谈画,她的日子可风光多了。
“别,轮不上我做这些,我怕你男人来找我麻烦。”
“谁让你非要回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衡希不是不能理解,谈画还有家,不像她了无牵挂,“你这样也很好,到哪都能出彩,事业和爱情双丰收,美不死你。”
嘀嘀咕咕一阵,好不容易能有机会相聚,下次不知道何年何月,特别是对于她老师这种大忙人来说,衡希带了相机,拜托一位路人帮忙拍张合影。
在照片里,Lancelot站在中间,其他人分别站在两侧,衡希没正形地搭着谈画的肩膀,在打打闹闹中被定格。
Lancelot受邀前来,有正事要忙,谈画也不过多叨扰,衡希不一样,她就是想给自己放个假,时间上很充裕。
谈画翻看相机里的照片,反反复复,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衡希夹了块蛋糕,“这个不错,我问过了没有你不能吃的,你尝尝。”
就着吃了一口,谈画想夸她贴心,衡希面带惊诧,“你连洁癖都没有了?”
“呃……我忘了,我现在吐出来来得及吗?”
谈画作势要吐,衡希边说恶心边嫌弃地推她,演得差不多了,“我骗你的,新给你拿的勺子。”
“我知道啊,我看见了。”这点小伎俩骗不过谈画,但跟贺为聿结婚后,有他作对比,她的小毛病无伤大雅。
在笑和怒中来回切换,谈画收放自如,皮肤染上了点点薄红,由内迸发出来的粉色,状态极佳,衡希重新审视她:“你的心脏……还好吗?”
“嗯,手术很成功,身体已经大好,等七老八十了,我们还可以去公园里跳广场舞。”
曾几何时衡希想逗她都要把握好尺度,这次久别重逢,谈画表现得太自然,她都快忘了这一茬,要不是这样,也不会猜到她康复的事实。
预料中的又一波调侃,衡希更多是为她高兴,在得知贺为聿是医生以后,谈画不用想也知道她对贺为聿的滤镜有多重,解释他不是心外科医生也没用。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临别前谈画犹犹豫豫地问:“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谈画?”
衡希给了她一记爆栗,“说什么胡话,人再变能变到哪儿去?我不了解你?你不是谈画还能是谁?”
因着这句话,谈画额头红了一块都没找她算账,低头思索其中的含义,没注意到半路伸出一只手,被人一拽,谈画甩进了车里,头差点磕到,门受惯性作用关上,余光瞄到驾驶位上的人,她意识到危险,起身要往外边跑。
车门落了锁,谈画最后一点希望被浇灭,回过头对上贺为谦放大的脸,她想躲却被钳住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