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声纷杂的地下酒馆,众人的视线不时瞄向角落一道独坐的人影。

  黑色长卷发披散,衬得他脸色更加莹白,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瘦削纤长。昏暗灯光之下,一双沉静的黑曜石般的眸子深邃而冷淡,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便成为视觉的中心。

  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江逐浪有些无奈。

  不就是少年版的他加了头长发,至于走进来一个人就看他一眼吗?

  他端起小麦啤酒抿一口,遮挡住过分炙热的视线。

  一棍子把克洛斯敲晕后,江逐浪本打算驾车离去,原路返回后却发现拉车的马早已挣脱缰绳跑没了影,只剩下车厢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他走进车厢,收捡好没喝完的茶叶及茶杯茶壶。

  ——都是钱买的,不能浪费。

  他并不担心因为这么点“意外”影响到克洛斯的安全,作为贯穿全书的反派,盗药期间遭遇多次追杀安然无恙,皮实得很,怎么可能因为一闷棍下线?

  将发酸的啤酒一饮而尽,听着门口处传来的骚动,江逐浪知道,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那是一名身形瘦弱,潦草落拓的青年。

  青年有着乱糟糟如杂草的卷发,露出的半张脸上依稀可以窥见几分英俊的影子,却被浓郁得足以媲美大熊猫的黑眼圈破坏。

  他的另外半张脸则佩戴面具,眼眶位置镶嵌着炼金义眼,僵硬死板动也不动,颇有些瘆人。

  青年穿着不合身的破旧长袍,上面打满补丁。长袍也不知传承了几代,看起来很有历史年代感。

  通俗点说,过时了。

  江逐浪神情一凝,注视着他。

  青年微弓着背,环视酒馆,最后走向角落里江逐浪的桌子。

  这是唯一一张还有空位的桌子。

  他在江逐浪的对角线上落座,掏出夹着的笔记本,口里念念叨叨,旁若无人。

  江逐浪目光灼灼:终于见到你,我的男二,洛希亚。

  洛希亚从小早慧,天赋卓绝。五岁那年,因奥术暴乱,力量失控,不但导致父母双亡,他的左眼也在事故中失明,半边脸颊留下无法愈合的可怖疤痕。

  不仅如此,原本强大的血脉天赋更是永远没有激活的可能。

  自此之后,他终日与书为伴,沉默少言,成为现在这幅孤僻模样。

  江逐浪从王都走出,就是为了寻找洛希亚。

  漫画大纲里设定,洛希亚为了激活血脉,研究天外陨石,最终研制出一款仪器,名为“微星”。

  它可以帮助术士预备役觉醒天赋,减少觉醒失败的可能。

  术士,生而不凡。

  尼多斯大陆上的孩子,如果六岁时未能检测出血脉天赋,术士世界的大门就永远不会向他们敞开。

  但不是每一个检测出天赋的人都能成为术士,人们广泛认为,十八岁还未能激活血脉的术士预备役,一辈子都无法窥探奥术的隐秘。

  洛希亚研制出的仪器,能够减少觉醒失败率,足以见得其中珍贵。

  可惜,“微星”对他没有作用。

  当然,这和江逐浪没关系,他看重的,是仪器的附加功能——无痛觉醒。

  术士预备役激活血脉成为正式术士时,需承受连续七天的筋骨寸断、钻心剜骨之痛。

  他想要激活兰诺的血脉,但却不想受这份苦。

  能走终南捷径,谁还傻乎乎地遭罪?又不是受虐狂。

  趁着洛希亚抬头的间隙,江逐浪开口,吸引他的注意:“你的面具很特别,我想,它是用魔解石做的?”

  作为不折不扣的狂热炼金研究人,洛希亚醉心于金石炼制,只要听到相关话题,都会回上几句。

  他有些诧异,条件反射地想要抚摸面具,刚抬手便顿住,“嗯嗯”两声。

  几秒过后,才接话:“是的、噢,我是说,谢谢喜欢……”

  “人们普遍认为魔解石只能用来禁锢奥术力量,但我在一次实验里发现,它可以缓解奥术失控带来的疼痛。”

  一段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但江逐浪并不介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真是伟大的发现,不知道你能否为我详细讲讲?”

  洛希亚眼神放光,显然没料到在这糟糕的环境里能遇见同样爱好炼金的人,拉着他谈论许久。

  聊得越多,他越惊讶于眼前人的博学。

  看上去明明只是奢靡不涉世事的富家子,却知识渊博,不论他说什么,都能回答上来,好似金石百科成精。

  收到洛希亚惊讶中带着崇拜,崇拜中带着激动的小眼神,一抹极浅淡的笑意在江逐浪眼中浮现:

  他可是作者,怎么会不了解这些知识呢?

  终于,洛希亚想起还未自我介绍:“我叫洛希亚,你呢?”

  “兰诺。”

  “好,”洛希亚点头,理直气壮地说:“和我回家吧,这里的空气太污浊,周围这些脑子里灌满水的家伙令我不适。”

  他似乎并未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崽啊,你的心眼只长在研究上了吗?

  江逐浪有些无奈。

  他凭借对洛希亚的熟悉,刻意迎合与其结交,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地在他家住下,督促他赶紧研制微星,但……

  这孩子也太单纯了点,邀请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同住,也不怕出事。

  这般想着,江逐浪回复:“我的荣幸。”

  就这样,他来到了洛希亚的家长——奥兰村,开启蹭吃蹭喝的监工生活。

  奥兰村是个偏僻的小地方,三面环山,仅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部,道路狭窄,马车都无法通行。

  因此,村内只稀稀拉拉居住着十余户人家。

  “兰诺你看,我往核心里加入了……”

  “轰——”

  “啊,失败了,这次我加入……”

  “砰——”

  “这次一定……”

  “……”

  三个月后。

  “轰隆——”

  刺耳的爆鸣,用茅草和木板草草堆制的危房应声而倒。

  江逐浪捧着本《神奇草药大全》,淡定地掀了掀眼皮,翻页。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爆炸。

  自从他对血脉激活仪的研发提出了一些引导,洛希亚便全神贯注地投入研究,忘我得饭都不吃。若非有他强硬地投喂一日三餐,只怕得饿死。

  哦不对,饿不死,他可是男二,死不了。

  但眼睁睁看着自己投注心血设计出来的人物日渐消瘦,饿得肋骨突出,江逐浪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更何况……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他早已不再把洛希亚当作僵硬刻板的纸片人。

  他喜欢吃苹果,不爱吃蔬菜,嗜甜嗜辣……这些小细节,让江逐浪清晰地认识到,他不是npc,而是同他一样,活生生的人。

  洛希亚不是传统刻板印象中的男二形象,单看外貌,他比克洛斯更像反派。

  江逐浪对他却额外偏心。

  相比拥有快乐童年的tຊ兰诺和强大实力的克洛斯,他什么都没有。

  面容怪异,□□痛苦,精神孤寂,连最后的结局也是……

  突然地,他不忍心洛希亚迎来那样的结局。

  脑中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可是作者,怎么能下场改变剧情呢?

  当一个旁观者吧,亲眼看着人物走上既定的命运。

  “唔!”

  江逐浪捂住胸口,蜷缩起来。

  难以描述那样的感觉,心脏突兀地抽搐,急促得像要从胸口跳出。剧烈的绞痛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气力与意识迅速消失。

  他眼前发黑,缓缓倒下。

  视线模糊中,看见洛希亚惊慌跑来的身影,定格出滑稽的姿势。

  不是,怎么又死了……

  “叮——”

  江逐浪伸手摁了几次,才挂断电话。

  谁家好人半夜四点打骚扰电话。

  躺在床上,他有些无语:

  从前只觉得手机默认铃声的声音过于吵闹,没想到威力大到令他“犯心脏病”。

  他揉着额角,心道:怎么两次脱离漫画世界都这么痛苦?一次被割喉,一次心悸,要是再多来几次,岂不是各种死法都要体验个遍?

  这算什么,百种死亡方式体验版?

  也不知道有没有温和一点的脱离方式,他连激活兰诺天赋血脉的疼痛都不愿尝试,守着洛希亚就为了让他尽快研制出微星,无痛觉醒。

  现在却接连遭遇两次重击。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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