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挪到柳扶风身前，觉得小师弟大概又要挨打了。
向来靠谱的白燕竟也火上浇油：“如果这还不够，那么加上柳苏安当年带走的那批人呢？你不当这个皇帝，来日柳苏安卷土重来，这天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李家人手里。你现在不争这个皇位，以后再争就难了，而且定然会生灵涂炭，更不要说保下弟弟妹妹们的康健了。”
“你……你们……”
殷宫连连后退，看这三个少年像看三个恶鬼。厚重的乌云缓缓移开，一片金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才猛地喘了口气，苦笑着拱手道：“多谢三位伸出援手，否则在下恐怕真的会踏入陷阱，落得万劫不复之地。”
柳扶风微微笑起来：“殷大哥说的哪里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何况我柳扶风绝不会坐视美人受难……”
白燕则叹道：“只是殷前辈的性格实在太单纯软弱了些，既然知道了某些人的意图，日后还是要多加提防。”
林花谢看看她又看看殷宫，心想这回真的红颜薄命了，俗话说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只怕这位殷前辈日后会在不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起来，剩下的四个看着对他很盲目信任，估计也没有好下场。
他不懂师姐和严师叔为什么总是不把话讲清楚，话说一半让人自己揣度那多半是要出事的，但他知道无论是天兵还是法门，用起来都要付出代价，他既然不是支付代价之人，这种时候就总是一言不发。
殷宫比林花谢更清楚神机宗之流的告诫有多难得，眼前的师妹主动说了这么多，称得上是侠义心肠了，不由再次感激地拱了拱手，没能说出话来。白林二人一齐笑了笑，柳扶风已经仰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月亮了。
天上悬着一轮上凸月，金灿灿的光辉显得轻盈又梦幻，像一个少女的梦；凸起的圆弧上弥散着轻纱般的紫色光带，柔和地交融进那片金黄中。
远处的院落里，一个僧人骂了句：“真晦气。”
柳扶风当即就要上前跟他理论，被林花谢捂住嘴拖回了小树丛。殷宫蹲在边上浑身不自在，下一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八名女子成两列步入院中，每列最前面的少女不过及笄，最末尾也看着最年长的女子也只在桃李年华，人人垂着目光，羞涩而温婉地笑着。她们全都缠了足，踩着高跟木底弓鞋，一双双小脚在莲青色的裙摆下若隐若现，衣衫绣有银色弦月图案；她们的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处，定睛一看，她们握着剑柄，剑身消失在了身体中！
不知为何，看到她们的一瞬间，三个人心底里都生出了极度不适的感觉。
柳扶风按捺下呕吐的冲动，抿了抿嘴唇，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殷宫的神色颇为复杂，主要是冷漠，又有着怜悯和厌恶：
“九龙阁的无月神女。一种……人造‘神眷者’。”
“人造？”柳扶风小声说，“而且看前辈的意思，不是从零开始培育人类，而是对人类进行了改造？”
“是。”殷宫神色复杂，“我曾和她们交过手，她们似乎没有痛觉，用身体养育那把剑，实力很强。说来惭愧，她们非常重视招式的优美体面，却能结一套名为‘九龙归一阵’的人阵，我也差一点没能逃出来。垂死挣扎的时候，有一个被我不慎划破衣衫，另一个伤了脸颊，她们当场自尽，我才逃了出来。”
柳扶风脸上漫起不合时宜的狂热：
“阵法按照灵力来源可以分为物阵和人阵两种，一般建筑物的那种防护阵和聚灵阵就是由雕刻了咒文的石柱配合灵石、由施术者沟通灵流形成的物阵，大多不需要人工维持；而战斗中会使用的就是人阵。人阵需要大量的灵力和如臂使指的配合，因其灵活应变，应用范围更大，作用效果也更强；我灵力不够，因此很喜欢研究具有应变能力的物阵。”
林花谢和白燕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结阵束缚你，却能与你近身交战——寒山寺是如何让生灵结物阵的？”柳扶风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几乎突破他自己布下的单向隔音结界，“她们活着，毫无疑问是生灵；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真的是具有自己灵魂的人类吗？大师兄！”
“嗯？”
柳扶风指指红衣僧侣，期待地看着他：“去，把他们打一顿，我要看九龙归一阵！”
殷宫倒抽一口冷气，连忙道：“且慢，我有话说！能否先听我一言，若是情报足够，还请不要在此爆发冲突。”
“就是。”白燕批评道，“要打出去打，黄庄主还在做菜呢。”
柳扶风不说话，只是眨着一双水墨般的黑眼睛盯着殷宫。林花谢提醒道：“要不要打还是听师姐的吧，和尚不老实呢。”
另三人齐齐看去，对视一眼，白燕打了个手势，林花谢在额头贴好隐匿身形的符箓，一马当先跳上院墙；殷宫接过柳扶风递来的符箓，唉地叹了一声，无奈之下还是跟了上去。
月光照耀之下，院中情景一览无余。
一个红衣僧人问：“人到齐了吗？”
负责押送的那人点头：“这次就只有这些。”
方才殷宫指出来的“无乐”大师是个像弥勒佛一样心宽体胖的家伙，面上笑呵呵的，跟法号货不对板。他正在端详那些女子的品相，问道：“两位法王呢？”
“回师叔的话，两位法王一直没有现身，弟子几人在古道多等了五日，这才迟到了。”
无净大师则是个其貌不扬但干净得脸上一丝胡须也没有的中年僧侣，眯着眼睛道：“他们别不是真的被九龙阁骗去了。自书院改制，那地方就已经偏离大道了，尽钻研些歪门邪道。”
无乐大师乐呵呵地拍了拍肚皮：“师弟不要这么说嘛，出家人不好背后语人是非呀。两位前辈或是出了意外，当年也是李家走得突然，我们寒山寺养不起他们，没办法嘛。”
“可这次的也太少了些，两队连修行都不够，谈什么对付张天齐？”无净摇头道，“不如师兄与我平分了这两队，待修为稳固再去炼一批新的。至少要九九八十一个组成套阵吧？”
“时间上赶不及啦，师弟。”无乐看着倒是不担心，“可不是只有我们想对付张天齐，人家联盟自己也急着换新盟主呢。”
“新盟主是新盟主，张天齐是张天齐。他们狗咬狗岂不是好事？”
无乐终于叹气了，拍拍无净的肩膀：“那师弟觉得联盟这次为何这么急呢？本来只是个常规的交流会，结果突然说要在会后开启选拔，宛掌门甚至把今年给寺里的香火钱截回去填亏空，想来是他们自己人都没有料到。”
无净一个激灵：“他们要自己杀张天齐？太清上宗可还没倒呢，联盟若是四分五裂，对如今的我们没有好处。”
林花谢小声问殷宫：“太清上宗的掌门怎么姓宛？不是跟堯王朝有仇吗？”
殷宫道：“宛连城是君子剑派的掌门。联盟分权而治，太清上宗审案立法，双江城调查断案，无忘山追杀执法，茅山学社推行教育，君子剑派运作经济；其他的大小门派分割剩下的权柄，每五年各大宗门也要放出一定的名额供小门派派人督查。”
柳扶风诧异道：“居然真的有人取这种名字？门派里没有一个看过《笑○江湖》吗？我看市面流通的史书、杂志都不提，是不是被联盟警告过了？”
殷宫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说来惭愧，这个门派的创立者正是在下。初衷只是为了讽刺王朝人所谓的‘君子之风’，后来将它传给了弟子，不知为何竟落到了宛连城手上。不过说句公道话，宛家只与三皇子李思城一人联姻，宛连城也把联盟运营得很好，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柳扶风叹道：“你就是太要脸啦，不能给句容华阳天争取点应得的权利吗？大可以把君子剑派划过去啊！人双江城是实打实的堯王朝监察机构，都在白玉京混得这么好。”
“江家与其他人不同，李家在位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去奉承过，而且在战争后期倒戈了，前代江清河就是在寒山寺外被柳苏安打死的。”殷宫顿了一下，又道，“据说……是因为林十一杀死了他的妻子，而柳苏安和李思城却将她奉为座上宾，江家一再抗议，最终忍无可忍。”
柳扶风点头道：“那这是个好男人啊，也算死得其所了。”
殷宫苦笑一下，没再说话；院中的僧侣们已经带着“无月神女”进屋去了。
十三个僧人手持金刚杵或长棍立在门外，左手捻着一串念珠闭目养神。柳扶风的手指按住了指环，林花谢抬手握住剑柄，齐齐看向白燕，只等她一声令下。然而，白燕闭上眼睛掐了会儿手指，摇头道：
“今日到此为止，回去从长计议。这些‘神女’已经救不回来了，小师弟扇子里的封印也有暴露的危险。况且我们与殷宫前辈并无信任关系，有些事情还是分开算的好。”
殷宫也松了口气，拱手道：“正是如此，白师妹言之有理。”
作者有话说:
简单解释一下，物阵无人售货自动结账，机器坏了或者没码了就不行，拔电源或者直接逃单也抓不了；人阵海底捞式人工服务，成本高。小师弟的方案：机器人自动化；寒山寺的方案：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