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离开房间时神色有些疲倦，十分钟、半个小时、还是更久？他已经无法计算刚才到底流逝了多少时间，只感觉自己被反反复复问了无数个问题——
那男孩做了什么？刚才交谈了哪些内容？之前两人之间是否有过交集？他有什么异能？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这些问题反反复复，有时候绕了一圈又会问回同一个问题，如果兰登的回答与上一次的有所偏差也会被这位沃纳长官敏锐地揪出来，找到漏洞继续盘问。那种严苛程度简直跟审讯犯人一样，弄得兰登身心疲惫。
门外，小巴尼依然乖乖地呆在原地，果然如刚才的下士所言，他们派了一位专员来看护他。是个头顶冒青茬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制服样式跟操纵室内的沃纳长官差不多，显然也是稽督局的一位稽查官。只是他肩章上的杠只有一条，应该是职级相对低一些。
在兰登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两人显然已经结下了友谊，手里举着纸折的小船你来我往地打斗着。
接下来轮到小巴尼接受询问的环节，兰登本来想陪小巴尼一同进去，却被那位年轻的稽查官给制止了。
“放心，沃纳长官对小孩是有分寸的，我也会在小巴尼旁边陪着。”
“兰登老师别担心，哈维哥哥是个好人！”
于是在新人稽查官哈维的陪同下，小巴尼来到了操纵室内，坐在了操纵台前专门为他垫高的沙发上。
“巴尼同学你好，要不要吃糖呀？”面对小孩子，沃纳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么冷若冰霜了，他尽量放缓声音，还从包里掏出一把棒棒糖。显然他对不同人有一套不同的询问方法。对于天真懵懂的小孩子，无需过分严肃，最重要的是取得对方的信任。
“谢谢苏苏。”小巴尼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了一根出来。一边吃着糖果，小巴尼的神色也逐渐放松下来。
观察到这一点，沃纳脸上露出笑容来，轻声问他：“巴尼同学，叔叔需要你的帮助，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可以了，不用有所顾忌，你是好孩子，愿意帮叔叔这个忙吗？”
小巴尼被哄开心了，连连点头。
“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沃纳将通缉令上的照片单独剪下来，递了过去。
小巴尼咂巴着还弥漫着甜滋滋味道的嘴，举着照片眯起眼睛认真地端详了一两秒后，眼眸不由自主地瞪大：“见过呀！”
“当时兰登老师和我差点就被大怪物次掉了，是他站粗来救了我们。”
“那你还记得当时他是怎么救你们的吗？可以给叔叔讲讲详细的经过吗？”
尽管沃纳的语气依然跟之前一样轻松平稳，但他心里有些紧绷起来。
摄像头的像素不够高清，再加上男孩的速度太快，他们并没有在监控中看清楚男孩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怪物就这样轰然倒地的。
而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当时距离男孩最近的，清醒地目睹了全程的是小巴尼。他的证词格外重要。
小巴尼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他突然冒出了毛茸茸的尾巴，还有耳朵，指甲好像也变长了，然后他就冲上去和怪物噼里啪啦轰——不过后面我太害怕了不敢看惹，我也不知道具体发森了什么。”
“他打败怪物之后，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这回小巴尼回答得很快：“他走过来把我扶起来了，还帮我拍掉裤子上的灰……还有还有！”
小巴尼忽然把鞋子踢掉了，把他的小脚丫抬了起来，露出上面整齐漂亮的绷带，能看出来包扎手法的娴熟，绷带收口处打着那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还帮我包扎了脚底的伤口，把我滋前跑掉的鞋子捡回来给我穿上。”
就是这个！这上面肯定留有对方的指纹信息！站在小巴尼身旁的哈维和沃纳长官对视了一眼。
沃纳脸上露出温柔慈祥的笑容：“巴尼同学，你的伤口看起来还在渗血，可能需要额外再处理一下。”哈维也顺势提起房间里备着的医疗箱，戴上医用手套，蹲下来想要托住小巴尼的脚。
可没想到小巴尼一脸谨慎地收起自己的腿，警惕地看着他们。
“不要，这是那个哥哥留给我的礼物。”
在沃纳眼神的示意下，哈维有些神色不自然地哄劝到：“小巴尼，你要想，那个哥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继续受伤流血呀。”
最后，小巴尼和大人们相互妥协达成了一致，小巴尼将那只被完整剪下来的蝴蝶结心满意足地收进口袋里，哈维给他换上了新的纱布，同时将换下来的绷带小心翼翼地装进证据封存袋里。
他们后面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没有得到其他有价值的回答。轻松愉快的氛围一直保持到了询问尾声。
最后，沃纳长官问了巴尼一个问题。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看到，哥哥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了。但后面他好像自己离开了。我没有在刚才的地方看到他。”
跟别人的回答差不多。沃纳起身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巴尼的脑袋，又拿了根棒棒糖塞进他的手里。
“感谢小巴尼的配合，叔叔没什么问题要问的了。你可以出去和你的老师会和了。”
哈维伸手扶住小巴尼的肩膀，想往门口的方向带。可小巴尼却没有离开，而是固执地仰头看着沃纳。
“苏苏，你是要找那个哥哥吗？”
沃纳点了点头。
“你是要找到他，然后给他奖励‘见义勇为’的小红花嘛？”
沃纳没想到小巴尼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两秒才继续点头。
看着面不改色撒谎的长官，哈维心中不由得苦笑着摇头。可小巴尼却浑然不知，只是被蒙在鼓里，一脸天真烂漫地认真说到：
“那你们找到他，记得告诉我哦！刚才走得太匆忙了，我没来得及，跟那个哥哥好好道谢呢。”
“我们会的。”沃纳答应了下来。
“可不许骗我哦，叔叔和我拉勾……哈维哥哥也一起来。”
小巴尼伸出左右手的小拇指，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也伸出尾指迁就他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等找到那个哥哥之后，一定一定要告诉我哦！”
在得到两名大人的再三承诺之后，小巴尼这才心满意足，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起与那个哥哥碰面的场景。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所以小巴尼只能暂时称呼那个看起来跟自己年龄相仿、可心智却成熟许多的男孩为哥哥。巴尼下定决心等自己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读书，攒好多好多小红花，等那个哥哥来花园之后就把自己攒的小红花全送给他。
哥哥肯定会很高兴的吧？
小巴尼高兴得哼着歌一蹦一跳跑出了房间，扑到在门外焦灼等待的兰登老师怀里。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兰登老师担心地扶着小巴尼的肩膀，上下打量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哦，叔叔给了我糖次，帮我换了绷带，还答应等找到那个哥哥之后会告诉我。”
在被人护送回大厅的途中，兰登从小巴尼口中了解到他们交谈的全部内容，心中不由得为孩子独有的天真被有心利用而感到难过。
兰登无比清楚，他们找到那个男孩之后，不仅不会奖励他小红花，反倒会送他一副镣铐。
他不仅为被欺骗的小巴尼感到难过，也为那个不知名的孩子感到难过。
兰登不清楚他之前到底犯了什么罪，才登上了S级通缉犯的名单。但在和他接触的这段时间里，无论是从怪物口中救下自己，还是后续帮忙镇压怪窟，兰登能感受到，他的心地并不邪恶，反倒天真纯洁。
从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能看出来，清澈见底、不曾落过一粒尘埃。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是个极其善于伪装自己的恶徒的可能性。但兰登相信自己的感觉，那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操纵室内，沃纳长官和哈维下士陷入了沉默。
刚刚小巴尼是最后一名询问对象，两人都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沃纳看向屏幕，又开始将监控录像拉回到男孩出现的片段。
跟所有证人描述的一样，他雷厉风行地解决掉两只最为凶残的怪物，在他的带动下，一些人也站了出来，勇敢地加入到与怪物的战斗之中。
最后，八只怪物全部被干掉，那个男孩又生拆了两块墙板堵在怪窟上，有更多人被他带来的希望所感染，他们像工蚁一样，开始搬运着各种东西，镇压在怪窟之上。
在那个男孩出现之前，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只顾在危机中独善其身。
而那个男孩的出现，就像是照进黑暗的一束光——他展现出压倒性的强大力量，还有某种勇往直前、不畏危险的精神。哈维肯定，如果自己在现场，也会选择追随在那个男孩身后的。
如果男孩只是普通的市民，哈维相信确实会像刚才小巴尼说的那样，市府会为他的见义勇为而颁奖，表彰他的英雄行径，感谢他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下了这么多人。
但可惜他不是。哈维心中五味杂陈，既为刚才欺骗了小巴尼而感到愧疚，又为这个本应受到表彰的男孩而感到惋惜。
哈维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沃纳长官，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找错人了？”
沃纳想起了之前询问兰登时，他的回答几乎和哈维的问题如出一辙——“有没有可能，那个男孩是被冤枉的呢？”当然，沃纳并未告诉兰登那个男孩到底犯了什么罪。
“长官？”见沃纳没有回应，哈维又轻声问了句，沃纳这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说：
“你忘了我们是因为什么过来的吗。”
“是因为追踪器突然显示了他的位置，所以才……”
“没错，追踪芯片又起作用了。而那种微型芯片只有在突破光网时才会被植入体内，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入侵者。”
“但是——”
“哈维，你是看了监控录像中他做的这些事，对他心生了同情吗？”
被一针见血戳中真实想法的哈维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
“对。”最后，他只能老实承认自己的想法。
“所以说，你还是太嫩了。”沃纳从兜里抽出跟雪茄，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很快房间里就烟雾缭绕。
“我年轻时也会有你这样的想法，热血上头，总觉得自己代表正义，总觉得有些罪犯都有苦衷，不应落入如此下场，甚至还差点因为这种想法酿成大错。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对错，那是法庭该干的事情，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东西。作为稽查官，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一丝不苟地执行律法、抓捕罪犯，让他们在法庭上得到律法的审判和制裁。
“早点成长起来吧，菜鸟稽查官。”
哈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们目前已经有到一些进展了，绷带上或许有对方的皮肤碎屑残留，可以通过这个检验出对方的DNA。哈维，你等会把证据材料送去检验科吧。”
“是！”哈维立正敬了个礼，正准备转身离开，又被沃纳长官叫住了。
“先别急走，过来看看这个。”
沃纳将监控录像拖回怪窟出现再往前，在某个画面定格，然后放大，再放大。
“你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吗？”
哈维沉默片刻，不由得挑起半边眉毛不确定地说：“是只……鸽子？”
“没错，在之前，我问了园长——就是正在角落精神好像出了问题的那家伙，他一直嘴里絮絮叨叨着’都怪那野鸽子‘之类的话。我从他口中盘问出有只不知名的鸽子闯进来，扰乱了这场比赛。”
“你交完材料后，去调查一下这只鸽子。我有种直觉，它的出现和男孩的出现，或许会有某种关联。哪怕一丝细节也不要放过。”
“明白！”
在哈维离开之前，他停下脚步，转头问沃纳长官一个问题：
“长官，我记得您之前说过，芯片会不停地从血液流动中汲取能量，蓄满后释放万伏高压电…距离入侵者体内植入芯片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芯片已经发作了多少次呢？”
“一般情况下，五天左右会发作一次，应该差不多经过7次，快到极限了。”
等哈维把门带上之后，沃纳依然呆在操纵室里思考着什么东西，然后，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经过特殊处理后分辨不出男女和年龄的声音：
“沃纳长官，这里是永生联盟……”
等兰登他们从动物园里解放出来，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校车司机依然尽职尽责地在动物园外等候着，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回到车上。
与去时路上大家放声歌唱、叽叽喳喳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回程途中大家都累坏了，靠在座位上呼呼大睡，只有清浅的月光透过车窗落了进来，光斑一路悦动着。
陆满穿梭在云中，一路护送着校车回家。他刚才并未走远，悄悄混出来之后就一直在附近徘徊等待。
等回到花园，食堂的灯还亮着。孩子们一下车，就闻到了饭菜香气扑鼻而来，沉眠的胃这时也咕噜噜苏醒过来，叫嚣着“好饿好饿”。
“孩子们，吃夜宵去吧！吃完早点回宿舍休息，明天是周日可以睡个懒觉啦。”
“好耶！”一群小饿鬼蜂拥进食堂里。
兰登打包了一份粥回宿舍吃，还给小鸽子要了点刚煮好的豌豆。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快结束了。真是一波三折却又令人难忘的户外写生啊。
回到宿舍，小鸽子在树杈上眯着眼睛，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兰登发现它碗里的粮和水似乎一口都没动，赶紧将新鲜出炉的豌豆放出来。陆满也饿一天了，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一头扎进豌豆里大快朵颐。
看着陆满那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兰登不由得笑了，对着陆满自顾自说起话来：
“我今天在动物园看到一只跟你长得很像的小鸽子哦。”陆满顿了一会，竖起耳朵倾听。
“除了它身上穿的那件蓝色小背心你没有之外，其他几乎一模一样。”
“哦对了，还有一点不一样。”
兰登话还没说完，陆满打了个喷嚏，惹得兰登手忙脚乱地找起毛毯。
看着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毛毯，陆满无处可逃。
他只是鼻子有点痒而已啊！真不是感冒！可兰登根本不听他的辩解。
最后陆满又被裹成了一个暖和无比却动弹不得的毛绒球。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动物园里的那只鸽子强得过分离谱。”
“而你呀，只是只柔弱无力、还容易感冒的脆弱小鸽子而已。”兰登笑着点了点陆满的脑袋。
小满：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