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曾九走出刘府时,郝斐水等人不知怎么不见了。

  等了一息,她不由乐了。

  申不俊觑她神色,生怕被牵连发作,奓着胆子殷勤道:“姥姥稍待,小人去后头车马处寻寻,郝大哥几个当是抬轿子去啦。”

  “不必了。”她道,“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们自会来找我的。”

  申不俊噤若寒蝉,幸灾乐祸都顾不得,心里满是惧怕的预兆,却又不敢表露分毫。亦步亦趋跟着曾九进了一间唱曲的茶楼,老板一壶香茶刚沏好上桌,窗外却忽一阵马嘶人叫。不多时,鼓乐弦曲又起,大门口处两个麻衣汉子并肩而入,正是郝斐水与汪青葛。

  郝斐水脸色惨白,眼瞳游移不定,悄没声地凑到近前,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明王久等了,弟兄们不熟悉道路,确实耽误了片刻。”

  这一回,汪青葛仿佛也再不觉得难堪不忿了,反倒生怕曾九将他给忘了,接口道:“正是……正是,明王万勿见怪。”

  曾九没有理会汪青葛,只温和可亲地看着郝斐水:“你不老实。你招来的朋友,也不如我的奴婢好用。我向来是怕麻烦又爱偷懒的,解决这等不紧要的小事,我只图一个方便,会不会得罪了你?”

  郝斐水道:“不……不,小人不敢,明王折煞了小人。”他说罢,犹觉不安,又微微抬起头来,试图向曾九展露笑容,但却见她的脸孔上不知何时已全无表情。

  他还未如何,不知怎么却忽吓破了汪青葛的胆子,他牙齿格格打颤,引得曾九侧目轻轻一睨。汪青葛险些像给蛇蝎蛰了一般原地跳起来,却一动没动,只两腿猛地一抖,嘴里絮絮道:“小人也不敢,小人也不敢……”

  曾九道:“我和自家的奴婢,通常没这么多话要讲的。念在你们先头胡涂,还不晓得这回事儿,今日便不计较,还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

  郝斐水道:“是……是……”

  曾九又问:“抬轿子的人还够不够?”

  郝斐水道:“够的,够的……有几个怕是不成了,但够的,够的。”

  说罢,他又讨好而惊恐地向她笑了笑,脸上已全无曾经茶棚中尚残存的几分豪杰气概,仿佛有甚么比死更可怕千万倍的东西,在区区一盏茶的功夫里忽就打断了他的脊梁。

  曾九瞧着他,不再发话,只起身朝外走去。出了门,但见一群麻衣大汉均是如此表情,竟没一个例外的,可想见当今的魔教几乎尽是乌合之众了。

  她上了轿,淡淡开口:“去黑木崖。”

  此去河北定州三千里,足需走上两个月的路程。

  曾九车马到处,必往当地日月神教分坛去收几个可靠奴婢,如是间或打发三五结群来瞧热闹或与她比剑的江湖闲散,又使各分坛撒开人手,将她胜过东方不败后将往武当山召开大会的消息往天南海北、各门各派散播出去。待夏去秋来,猩猩滩上山石凄红、黄叶如云,日子已到了十月。

  曾九车马前最近处,不再是申不俊的位子,更不见郝斐水之流,而是另有日月神教一位受摄朱雀堂的青衣长老在前殷勤凑趣,这老头姓黄,正是在河北分坛与当地旗主一同被曾九逮住的,吃过苦头后乖觉得很,比申不俊更好用许多,目下最得曾九欢心。

  及至此处,车马不便,曾九便下轿步行。黄长老当先一步,引路率众登崖涉水,往来岗哨莫不恭敬。待过了一道“日月光明”石门,又过一道“泽被苍生”牌楼,便有紫衣侍者接引众人往大殿中去。不知几重帘幕,几拱深廊,众人迎面走进一座纵阔大殿,昏暗烛光中,黄长老忽低声说:“禀姥姥,上头坐的便是东方教主了。”

  他声音虽幽微,却因这大殿构造精巧奇特,竟能回响至颇远之外、高阶之上。上头便有人道:“黄信钟,你不是说有要事禀告教主么?甚么姥姥?她是什么人?尔等面见教主,为何胆敢不下跪请安!”

  黄长老如若未闻,又低声道:“说话这个,便是杨莲亭了。”

  曾九抬眸一瞥,那远在高阶之上的杨莲亭本瞧不清她面目,可但见紫影迭迭,忽便在咫尺间望进了她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杨莲亭怔了一瞬,忽受惊吓,猛地倒退一步。但他性情颇为坚毅,转瞬便回过神来,只还未及开口呵斥,便见她轻柔拈下发间珠簪,身形陡进三尺,向宝座之上的东方不败平平刺出一下。

  在场众人均为见过如此鬼魅般骇人身法,这一簪刺去虽然不快,周遭却没一人可以阻拦,宝座上的东方不败讶噫一声,给她直直刺在胸口,当即滚落在地,惨叫呻吟不止,这一下儿不轻不重,只将他刺了个鲜血淋漓。一下罢了,她忽又倒移回来,簪尖金灿灿、血淋淋的轻轻点在杨莲亭的喉咙上。

  杨莲亭倒颇为镇定,终于出声呵斥道:“你是甚么人?伙同黄信钟行谋逆之事,难道不怕死么?”

  曾九只两眸凝注他,“地上这个就是东方不败?”

  殿中其时已然大乱,黄长老见紫衣侍者四下奔逃,当即暴起发难,率众一人一个,将他等尽数打得死伤,而殿外军士碍于森严教规,竟不敢持兵刃入殿一步。

  黄长老奔上台阶一瞧,登即道:“这人并非东方不败,虽生得相像,但却是假冒的!”

  杨莲亭道:“黄信钟,你要叛教么?”

  黄长老冷笑一声:“黑木崖乌烟瘴气,早被你阴谋把持了,我正是忠心圣教,方要铲除你这奸逆!”他有心再要下跪拥立曾九做个新教主,却又怕马屁拍错自讨没趣,原本要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只道,“杨莲亭,你害死东方教主,篡夺教中大权,还有甚么好说?”

  杨莲亭不慌不忙道:“谁说我害死教主了?”又神态轻慢的环视众人一周,目光最终落到曾九身上。仿佛已瞧出黄长老以她马首是瞻,他问道,“你等敢和我一起去见他么?”

  曾九笑道:“我正是来见他的呀。”

  东方不败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九不曾向日月神教中人打听过。

  自金铃微微震颤后,曾九已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漠然失了兴趣,她并不在意这号称从未一败的敌手究竟有甚么手段,只拟甫一照面,便刀兵相见,直到将他干净利落的彻底击败,亦或者打死。

  她只想知道,那金铃究竟是甚么?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些世界里,做这些奇怪的任务?

  她是从哪里来?她将要到哪里去?

  她究竟是谁?

  曾九撒开杨莲亭走进花苑深处那间绣房时,东方不败正身着粉衫,作妇人打扮,在绣棚上拈针走线。她的脚步极轻,呼吸更近乎于无,就这般在屏风旁瞧了半晌。比起她来,东方不败反倒先听到杨莲亭和其他人的脚步声,掐声扭捏问:“是莲弟么?怎么这么多人来?”

  说着,他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脂粉腻白斑驳的男子脸孔,涂红的口唇犹含着盈盈笑意。

  曾九与他四目相视,忽而微微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

  东方不败有些惊讶,却又转瞬不将她放在心上,只又斜飞眼角瞥向门外更远,拿目光去寻杨莲亭:“莲弟?这是谁?你怎么不进来见我?”

  恰时黄长老等人押着杨莲亭走进门来,瞧到他形容,俱都惊诧震怖。

  曾九没有回头,只出声问他们:“这是东方不败么?”

  黄长老道:“回姥姥话,正是他……只是……他从前倒不是这般打扮。”

  其余旗主只是点头,仿佛已不知如何开口,而东方不败却只尖声道:“莲弟,他们怎么敢拿剑架着你?”话音未落,人影已陡然化作一团花影,直扑而来。

  黄长老反应不得,正自大骇,眼前忽斑斓一闪,那团粉影中忽似缠上一道紫影,只听叮叮二声,粉紫一团倏而裂开两半,粉的站定在花丛旁,正是拈针的东方不败,而紫的则原地不动,定作曾九持剑静立的袅娜背影。

  迎着日光花影,曾九手上那把长剑刃尖透着两点极细的光,仿佛是给绣花针扎了两个孔,而东方不败定定瞧着曾九,左颊上渐渐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将脂粉染红后,又滴滴沥沥、淌过了下巴。

  东方不败这么瞧了好一会儿,问:“你这是甚么武功?”

  他的声音不那般尖细了,隐约可见一丝低沉本声。

  曾九道:“我这是天下第一的武功。”

  不待东方不败再说甚么,杨莲亭忽道:“你与她啰唣甚么?你收拾不了她么?快将她杀了。”

  东方不败的注意登即被他引去,柔声道:“莲弟,她……她很是厉害。适才我朝黄信钟戳了一针,给她挡住了,她又朝我刺了两剑,一剑我挡住了,另一剑我只得躲开,不然半张脸都会给她削掉了。”

  杨莲亭怒道:“你打不过她么?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咱们两个今日都要死在这了!”

  东方不败哄道:“你不要心急,我定能将你护得周周全全的。”

  杨莲亭道:“那你还不动手?”

  东方不败道:“我这便动手了。”话音未落,人便又化作一团儿妖艳粉影向曾九扑了过来,曾九原地站定,长剑只微微挪移,并不如何动作,而二人身影亦不交错,东方不败如鬼魅游移,在曾九身边沾扑不定,一触及走,众人瞧不清楚情形,耳旁也半晌听不见兵刃交击声,正自惊疑,却听东方不败忽问:“你来找我,是为了甚么?”他声音虽尖利难听,气息却平定悠长,仿佛正闲谈信步一般。

  曾九亦如此从容答他:“我打败了你便走了。”

  东方不败道:“既然如此,这终归是我两个人的事,同我的莲弟却没甚么关系。你叫黄信钟将他放了,莫要为难他,好么?”

  曾九道:“我不认得他,为什么要为难他?你再不打我,我可便要动手啦。”

  东方不败喜道:“那便好了。”

  剎那间,粉紫二色终又绞缠在一起。

  仍是叮叮二声。

  再分开时,曾九长剑又多出两个细孔,而东方不败拈针的右手已断了两指。鲜血淋漓洒在落花圃泥间,那两根指头也不知滚进了那个花丛,他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瞧了手掌一眼,便叹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

  曾九沉思一霎,道:“你的武功能练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我像你这个年纪时,怕还很不如你。你也同常人不大一样,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觉得你很有意思。我说不定会帮你呢。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顿了顿,和气地问,“你认输了没有?”

  她说些怪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但这一回,旁人不敢表露诧异,她自个儿却愣了一愣,因在她习惯性问出这一句话之前,那脑海中的金铃已然又动了。

  仿佛天地皆在见证——

  她打胜了眼前此人,不须任何人再张口承认。

  东方不败只道:“你将莲弟放了罢。”

  黄长老见曾九神色,终是将杨莲亭松了开,喝令他滚出去。当下除此花苑之内,教中再无人知晓发生了甚么大事,以他大总管的身份地位,想来顺利离开黑木崖并不成问题。眼见杨莲亭离开,东方不败才终于噙起欣然微笑。

  他看向曾九,道:“我确实敌不过你。不曾料想,我竟有今日……”他说着,两眼描摹曾九面貌,渐露出一丝淡淡的艳羡,“我自号东方不败……但败在你的手上,也不算甚么坏事。”

  曾九道:“我要走了。你不去找你的莲弟么?”

  她脸孔上不曾闪露出分毫的嘲弄之色,东方不败不由又笑了一下。

  他道:“唉,谢谢你放了莲弟。你不杀我的话,我便要回屋子里去了。我要去坐一坐。”说着,他只朝曾九秀里秀气地微微颔首,便作妇人步伐,缓缓转身去,踱进了屏风那一头。

  曾九目送他那颀长却故作娇柔的人影坐定在屏风后朦胧的绣凳上,他似乎又拿起了绣棚,但右手拈针端详半晌,却始终再没落下一分一毫。

  黄长老小声凑近问:“姥姥,如何处置他?”

  曾九又这样瞧了一会儿,道:“他已自尽了。”

  黄长老点点头,忽才愣了,“……什么?”

  曾九转过身,背向绣房往来处去,“将此地封了,让他独自坐着罢。”

  此间事已了。

  她还有最后一件事做。

  “去武当山。”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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