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六

  六

  应无物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曾九正坐在正堂的圈椅上喝茶。

  茶只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胜在是新茶,入口滋味倒也清甘芳香。她放下茶盏,抬头向应无物一看,忽而发现瞎子不仅不脏不臭了,瞧起来还有几分讨人喜欢。

  应无物换上了一身淡清色的长衫,洗净血污后,只见他面容白皙,神态阴冷,生得很有几分俊秀。他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从容地走到对面的圈椅上坐定,若不是仍闭着双眼,曾九都快要怀疑他根本不是个瞎子。

  正堂外溜进来一个怯怯的毛头小子,捧着一壶新沏的热茶道:“先生,我来换茶水。”

  应无物道:“茶留下,你出去。”

  那小子极听话地走了,留下的茶壶就放在应无物手边,他抬手碰了碰茶壶与茶盏,极自然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问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曾九笑道:“我想请你教我怎么做瞎子。”

  应无物道:“你在消遣我?”

  曾九当然不是在消遣他。

  她解开腰间的香囊,拈出一块碎银子扣在指尖,道:“我是用暗器的。”

  应无物道:“那又如何?”

  他话音未落,曾九指尖的碎银倏而化作一道银光,“嗤”地一声向他咽喉射去。

  应无物脸色骤变,猛地挥袖将手旁茶盏向前一掷。银光到处,茶盏霎时爆裂开来,茶汤瓷片四下飞溅之际,那点银光去势却仍不减,但应无物足底在青砖上一蹭,人已随圈椅向后急撤数米,旋即飘然掠空而起,将那点银光堪堪让过。

  “铎”地一声,他翻身落回圈椅,那点碎银则应声钉入了他身后那根乌漆立柱之中。

  曾九轻轻拍了拍手,嫣然道:“不错,看来你够格教我怎么做个瞎子了。”

  应无物的脸色极为难看,只一言不发地冷冷“盯”着她。

  曾九柔声道:“我留下你的命,自然得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用处。眼下不是皆大欢喜么?你觉得我这手功夫怎么样?”

  应无物阴沉道:“你不是用暗器的。”

  曾九讶然一瞬,雀跃问:“何以见得?”

  应无物道:“自小学暗器的人,最看重的往往是手法,内功修为通常稍逊于人。你使暗器谈不上什么手法,只是内功异常精深,发使暗器才有了这般威力。”

  曾九叹道:“你说得对极了。我确实是个门外人,故而才需要一个同伴。”

  应无物皮笑肉不笑道:“你需要的是一个师父,而不是一个瞎子。”

  曾九微微一笑,柔声细语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实话同你说,以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生气可气不过来的。”

  应无物道:“你是什么意思?”

  曾九徐徐道:“往后我们在一起,我时不时就会偷袭你,而你要做得就是及时躲开,从我的暗器中活下来。这就是我要你帮我的那个小忙。”

  应无物怔了一怔,冷笑道:“所以我不帮你这个忙,现在死;帮你这个忙,就是晚些死?”

  曾九忍不住笑了,安慰道,“放心,你没有那么容易死,因为我们在一起后,我同你一样,也是一个‘瞎子’。”

  应无物没有听懂。

  但他很快就懂了。

  二人离城而去,在一片僻静山间买下了樵夫的三间小屋,小屋坐落在竹林溪畔,屋后尚有一亩菜地,生活可说方便得很。曾九很满意,往集镇去采买了足够二人吃数月的粮食,又过几日,一辆马车赶到了小屋门前,镇上的铁匠送来了曾九订下的铁星锥和一条细细的银链。

  她摆弄了下那条银链,对在竹林前练剑的应无物唤了一声:“喂,你过来。”

  应无物站在原地没动,道:“干什么?”

  曾九笑嘻嘻的走到他身前,轻轻抓住了他的左手。

  应无物只觉腕上一片温软柔腻,下意识便要甩开,耳边却有人不满道:“不要乱动嘛。”

  他心中感到莫名焦躁,冷冷道:“你究竟要怎样?”

  下一刻,曾九将银链一端的腕环咔哒一声扣在了他手上。

  应无物猛地挣开她,右手在腕上一摸,曾九任他摸索,见他脸色忽变,便笑道:“从今日起,我也是个瞎子了。为了怕你偷偷跑了,咱们上个锁。”说着,她将银链另一端扣在了自己手上,“往后你我同吃同睡,什么时候等我习惯了当瞎子,这链子再解开。”

  应无物恼恨之极,神色却愈发平静无波,很通情达理道:“链子锁着,我行动不便,不能练剑也无妨,只是你若突然向我射来暗器,我怕是很难躲开。”

  曾九就喜欢他识时务的样子,柔声道:“你放心,我是为了练手法,不会再用内力欺负你。”又扯了扯银链,在叮铃细响中嫣然一笑,“何况这链子长有十几米,你只管练剑就是啊,我就在旁边陪你。”

  当天下午,曾九裁了一条锦带,将双目牢牢遮严。

  一片黑暗中,她忽而感到一丝时隔数十年的淡淡无措,不免新鲜极了,当下扯了扯银链子,叫道:“应无物!”

  隔了半晌,应无物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干什么?”

  曾九自床前坐起,摸索着迈出一步,笑嘻嘻问:“你在哪里?”

  应无物莫名其妙,忍住不耐烦,淡淡道:“我在喝水。”

  曾九娇声道:“我也渴啦,也要喝水。”想到水壶放在桌前,又道,“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应无物只觉腕上受力一拽,道:“你又要干什么?”

  曾九握着银链一点点收紧,顺着缓缓迈出七步,正要再向前走,鼻尖忽而被轻轻一撞,她下意识抬手一抵,便触到了应无物的脊背。

  应无物猛地转过身,又意识到离她太近,可刚想向后退一步,曾九又收紧了银链,手向前探索着一伸,摸到了他的肩。

  应无物立时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冷冷道:“你在摸什么?”

  曾九忍不住笑了起来,咬唇娇声道:“怎么不许摸么?你虽然瞧不见,但就算用听的,也该知道你面前是个难得的美人,你被我摸了摸,难道还会吃亏?”

  应无物受她调戏,不动声色道:“我虽然是个瞎子,但还是一个男人。你这样对我说话,我也会忍不住这样对你说话。你这样摸我,我也会忍不住摸你的。你是想要我摸你,还是不把我当成一个男人?”

  曾九乐不可支,佯嗔道:“谁想摸你了?我只是将我自己当成一个瞎子罢了。”

  应无物道:“你是什么意思?”

  曾九嫣然问:“桌子在哪儿?水壶又在哪儿?我要喝水,可我却看不见。”她听他不说话,便反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庞上轻轻一按,“我早说了,以后我就是个瞎子了。”

  应无物的手掌被迫覆在了锦带上。

  而锦带下,她的肌肤像初绽的花瓣,小巧的鼻尖、柔软的唇珠,都若有若无地触在掌心上,令人忍不住想到林间亲人的鹿。他心中不自觉地描摹着她的面容,被她胁迫屈从的怨恨一时消弭无踪,一时又潮涌而至,正自沉默出神,却听她轻柔道:“应无物,我什么都瞧不见了,你会不会照顾我?”

  应无物道:“我照顾自己都很艰难,为何还要费心去照顾你?”又面露讥嘲,“我越来越觉得,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练暗器,而是觉得当瞎子有趣,想找人陪你扮家家酒玩。”

  曾九也不生气,闻言淡淡一笑,叹道:“你说得也没有错。我活得太没趣,得会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行。这世上能让我觉得有趣的事,实在是越来越少了。”说话间,她放开他的手,摸索着挨到桌旁,握住了水壶把手,复又柔声道,“你不想照顾我,也没关系。等我习惯做一个瞎子后,我会照顾你的。”

  应无物冷冷道:“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我只希望你玩够了,能痛快地放我离开。”

  曾九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笑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应无物道:“你觉得呢?”

  曾九循声侧过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忽而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应无物道:“什么机会?”

  曾九道:“一个杀我的机会。”

  应无物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曾九娓娓低道:“这段日子里,我就是一个‘瞎子’,绝不会偷偷睁开眼来。而你随时可以找机会对我动手,就算没有成功被我察觉了,我也绝不会报复你,所以你尽管尝试来杀我。”说到此处,她蓦地嫣然一笑,“这样扮家家酒,是不是又有趣了许多?”

  应无物自始至终也没有响应,像是根本对杀她毫无兴趣。

  而曾九则饶有兴趣地开始适应起一个瞎子的生活。

  她先花了几天时间,将整座小院中的陈设一一记住,然后便开始向外面的竹林、溪岸、菜地、乃至浅山中探索,半个月后,在这偏僻山脚下,她已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生活。

  而直到此时,她终于隐约明白了当天应无物那句话的意思——

  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在她心中,万物却从未如此纤毫毕现的清晰。燕子在屋檐下张喙梳理羽毛、窗纱外蟋蟀振翅鸣叫的轻颤、溪流潺潺抚过光滑缤纷的鹅卵石,还有朝阳初升之际,晨露凝在溪畔野百合的叶稍上,倏而滴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在某一刻,曾九甚至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她手上轻轻摩挲的星锥,不再是一个蠢笨铁匠漫不经心灌注出的粗粝铁钉,她熟悉它丁点大的身躯上每一丝细微的纹路,它就像竹林中因风瑟瑟的无尽青叶一样,仿佛拥有了生命的脉动,又像是应无物此刻嗤嗤轻颤的剑尖,凝聚着一点令她肌肤刺痛的杀机!

  她坐在青石上,双手温柔地搭在裙缎上,但三指间却倏而闪出一道银光——它快得像一颗坠入夜空的流星,又轻得像一阵无声的秋风,直到迎面击中了应无物刺到她面前三尺的剑尖,才“叮”地一声,颤鸣着跌入层迭的竹叶之中。

  应无物的剑霎时安静了下来。

  他又轻又快地收剑回鞘,仿佛一条剧毒青蛇吞回了闪烁不定的红信,蜿蜒蛰伏进了草丛深处。

  秋风愈吹愈大,竹林中万叶涌动,簌簌细响一剎那间将天地尽都淹没,又层层迭迭的退去。

  曾九默默听风声歇下,这才信手拂落裙角的落叶,叹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你的剑法越来越好,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杀死我。”

  应无物出神片刻,却道:“或许我越来越不可能杀死你了。”

  曾九得意道:“看来你也明白,我的暗器功夫已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怎么样,你还认为我只是在扮家家酒么?”

  应无物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秋风中,忽而问:“那个人是谁?”

  曾九微微一怔,诧异道:“哪个人?”

  应无物又沉默了半晌,才张口问:“那个我不配给他提鞋的人。”

  曾九恍然笑道:“你还记得这件事?实话同你说,你知道他是谁也没用,因为他的剑法,你永远也练不成。”

  应无物的气息忽而变得冰冷而阴沉。

  曾九虽然看不见他,却敏感地发觉他仿佛正十分恼火,她正要说些什么,应无物却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竹林。

  上章问题揭秘,评论区有人猜对啦,不错就是燕十三。

  他从夺命十三剑中悟出的第十五剑是纯粹的死亡之剑,毁灭之剑,这一剑本来能杀死谢晓峰,但他选择了自杀,让这恐怖的剑法永远消失在人间。

  曾九第一个经历的世界是圆月弯刀,圆月弯刀和三少爷的剑的世界背景是一脉相承的,她去得早,和燕十三是同辈人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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