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台班子也有草台班子的好处。
大家小透明抱团，挤挤挨挨地取暖，像是一群小鸡崽子乖巧可怜叽叽喳喳地围在导演身边。
许烟烟和秦姐都还在京城没来得及飞过来，虞微一个人在这样难得非常健全的环境里倒是如鱼得水，每天活色生香一个大美人撩着旗袍下摆，捧着盒饭大马金刀地蹲在片场跟场工拉家常。
派饭的阿姨都格外心疼她一些，给她的盒饭里多加两块红烧肉。
女主角李雨露眼巴巴看着虞微和场工阿姨说说笑笑，也捧着盒饭小心地蹭过来。
大家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从男女主到路过的车夫小厮吃的都是同一份饭。
李雨露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喜欢她，加上两人平时对手戏又多，这几天跟虞微的关系迅速地突飞猛进起来。
因为下午还有别的戏份，李雨露还穿着一身清纯如铃兰的白色倒大袖旗袍，梳了一头民国时期流行的小蛋卷，颇有点留洋女学生那般活泼天真的气质。
大眼睛眨巴眨巴，莫名其妙让虞微想起了某只被她丢在京城的卷毛小狗。
海王心里微微一痛。
虞微对李雨露笑容越发和善。
小姑娘甚至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点点……怜爱？
她茫然地眨眨眼睛，仰着脸小心翼翼道：“微微姐，我下午有几场戏还不明白，您一会儿能给我讲讲吗？”
虞微虽然名气稀烂风评极差，但是人到底是正经电影学院毕业的，还是当年优秀毕业生，演技自然是没话讲。
她恰好正举着小镜子补吃饭蹭掉的口红，闻言歪歪头勾起如丝的媚眼，笑道：“行啊。”
这次的剧本背景在民国，李雨露饰演留洋归来被父母强迫嫁给男主的天真大小姐白若微，虞微演的则是男主从十里洋场里赎回来的姨太太宁舒凌。
剧情倒也简单，前期来看就是恶毒女二嫉妒女主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男主的宠爱使用各种手段陷害女主罢了。
只是到了中期一下子画风突变。
导演是深谙什么叫反转的，本来是小白花女主智斗恶毒姨太太的封建爽剧，到剧情中期突然爆出男主其实虚伪懦弱的本性，战争爆发，男主做了汉奸，小白花女主和女二反而统一战线开始智斗男主。
最后女二为了救女主选择和男主同归于尽，女主孤身一人带着初见那天女二送她的玉佩登上了去往美国的邮轮。
刚看完剧本的时候虞微还蛮想晃着导演的肩膀质问一下他的精神状态的。
就这稀烂结尾，观众看完当天晚上就要用唾沫把他们整个剧组一起淹死的吧！
想了想倒也算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哪还有正常人呢大家都在平等地发神经罢了。
虞微勾起了李雨露的下巴，微微地凑近了一点。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得涉世未深的少女几乎可以听见来自对面女人缠绵的心跳和温柔的呼吸。
少女雪白脸颊上浮起两团红晕。
“真不知道，老爷怎么会看上你这样平平无奇的女人。”
穿着贴身旗袍的女人抿着唇角露出轻艳蛊惑的微笑，唇边吐出一团轻柔的，云团似的白雾。
“稍微示好就以为我是好人了？真是蠢得，让人发笑。”
少女像是连魂都被吸走了，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李雨露不由自主地想，难怪白若微从头到尾就没有讨厌过宁舒凌，这样的漂亮姐姐，只要勾勾手指她就会忍不住变成小狗的吧。
可惜李雨露臆想中的情节到底没有发生。
虞微刚想说下面的台词时，秦姐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对面女人声音里带着点勉强压抑住的惊喜：
“微，咱们要发达了！”
虞微营造出的游刃有余暧昧氛围被瞬间冲散，她迷茫地张开了嘴：
“啊？”
对面传来高跟鞋不断敲击地面的声音，女人似乎在找一个更加稳妥安全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虞微才听见脚步声停下，秦姐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最近公司多了一个新的大股东，给了不少资源，这下我们要发达了！”
“咱们想演什么就演什么，那几个大热ip通通都可以演，你要翻身了虞微！”
虞微却并不像秦姐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
她的声音透着点轻飘的冷感，直击重点：
“新股东？是谁？”
秦姐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虞微居然毫不知情。
“就是，你懂得，新回归的那位啊，薛家的太子爷。”
“话说你可真行，什么时候把那位拿下的？”
秦姐在这行混迹了那么多年，对娱乐圈里的潜规则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之前虞微不愿意接受投资商和大导的咸猪手，她钦佩她，有时候看不下去这么好一个苗子被白白埋没也会冒着风险主动给她一点资源。
如今虞微居然能和那样的顶级富二代攀上关系，秦姐也能理解，甚至觉得这姑娘终于开窍了，尊严算什么，在这个圈子里，想要往上爬，没有人脉资源就是一纸空谈。
原本还是晴朗的天蓦然阴沉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虞微盯着天边沉沉的乌云，微微一哂：
“我跟他没关系。”
大概到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终于下起了雨。
从一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到后面成了暴雨。
虞微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卸妆，撑着一把并不中用的遮阳伞往酒店狂奔。
路上有明亮的车灯穿透浓重的雨幕照亮了前面的路。
虞微下意识顺着光线看了一眼，只觉得车子似乎有点眼熟。
她没有多想，兀自加快了脚步。
回到酒店，洗澡洗头，刚从浴室里出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是个没见过的服务生说导演给剧组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了驱寒的姜茶。
虞微眉头一跳，让人先把姜茶放在小桌上。
白天秦姐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虞微打开手机下意识找到那个被她拉黑的号码。
指尖在界面上悬浮了几秒。
想了想还是点开了拨通。
在等待电话被接起的那几秒钟里，虞微鬼使神差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大雨倾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沉默无声地停在暴雨中。
雨水冲刷着玻璃，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车主昏暗锋利的侧影。
怪人。虞微想。
这种天气，脑子有病才在外面呆。
在自动挂掉的最后一秒，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来。
虞微能听见男人绵长的呼吸声，混着不知是对面，还是此方的落雨。
“微微，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男人带着点笑意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他似乎笃定，虞微一定会给他打电话。
京城，也在下雨吗？
虞微想着。
“薛逢，你少在这里装无辜，我说过我不用你帮忙。”
男人有一腔低沉华丽的嗓音，隔着蒙蒙的雨幕，和微弱的电流，震颤着虞微那颗不安分的心脏。
“可是我的钱已经投进去了，微微，我说到底还是个商人，你总不能让哥哥做亏本的生意。”
虞微冷笑了一声：
“亏本？你就是从没吃过亏，才会觉得这个世界都跟着你转，薛逢，以前我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厚脸皮的人。”
对面沉默了一瞬。
才接着响起男人的声音：“微微，不要任性。”
虞微垂眼，觉得有点好笑：
“我任性？”
“薛逢，你知道你这样做，外面会怎么看我吗？”
“他们会说我是被有钱人包养了，是我靠出卖身体才有的资源，说我不要脸。”
湿漉漉的发丝从耳边垂落，蹭着少女软白的颈侧。
她声音缥缈得宛如雨幕里一颗玲珑的水珠，在薛逢冷淡坚硬的心腔里溅起一片破碎的涟漪。
“薛逢，你是想这么报复我吗？”
“我本来好好的，你一回来，莫名其妙地给我砸资源砸钱，你觉得我需要吗？我说了，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跟在你后面要糖吃的小孩了，我的路，我自己可以走。”
“如果你把这当做我打你的报复，我认了，反正我也不差那么几句骂，我已经习惯了。”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路灯也被冲刷成一片白茫茫的雾色，那辆劳斯莱斯还停在路灯下，虞微却已经看不清里面是否还坐着那个人。
“薛逢，我觉得很累。”
虞微靠在落地窗上，额头贴着冰凉玻璃，唇边洇出的湿气在窗户上模糊出一团白雾。
良久，虞微听见那边传来一声
“对不起。”
对不起。
好稀奇的字眼，居然有一天也能从高高在上的薛少爷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虞微撑着玻璃低低地笑起来。
对不起十八岁时被他丢在路边的虞微，还是这个被他莫名其妙又搅得一团糟的虞微？
有时候她真的弄不明白薛逢到底在想什么。
那张脸太寡情，太冷淡了。
虞微从他的脸上，看不到爱。
他好像完全不需要爱。
可是虞微，她被惯得骄纵又任性，她没有爱不行的。
“我已经和周子铭分手了，你别动他。”
男人坐在车里，看着平板上助理传来的资料，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周子铭经纪公司的各项漏洞，只要动一动手指，明天周子铭就会因为丑闻人间蒸发。
“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微微。”
薛逢贴着手机轻声叹息，熄掉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