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舒令秋不解道：“怎么了妈？”
李芳华沉默, “……倒也没什么。”
不是说温珣不能告诉她。
而是以他的性格，不会告诉她。
温珣沉默寡言，远离是非, 在温家吵闹得最厉害的那两年，也日日清心寡欲, 不问世事。
不对任何事情表现出喜恶，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对温家上上下下都如是。
更别说对舒令秋了。
不过说起来, 他们舒家还欠温珣一份莫大的恩情。
他们至今都未偿还。
“？”
谜语人。
舒令秋没有过多细问，螃蟹蒸好了, 李阿姨端上蟹醋和竹笼, 一屉一屉推递。
舒令秋戴上棉布手套，先舀了勺汤。
“妈。”舒令秋尽量平静，我和温遇冬分手了。”
她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仿佛置身事外，谈及一位寻常好友。
话音刚落, 李芳华的勺子啪塔一声，掉在了羊毛地毯上。
她眼睛睁圆,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木木地望着舒令秋, “秋秋, 你说什么？”
“我说，我和温遇冬分手了。”
再来一遍, 比刚才的语气稳定很多。
李芳华闷不做声, 身子一软就向后倒。
舒景年握紧她的肩膀, 给予对方支撑。
舒景年严肃道：“秋秋，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
舒令秋正色, “我没开玩笑，我真的和温遇冬分手了。”
李芳华追问：“你提的还是阿冬提的？”
“我。”舒令秋说，“但他也同意了。”
李芳华瞪大眼，“他同意了？”
“你温伯伯和周阿姨也都同意了？”
“温遇冬说周阿姨身体不好，一时不能接受，会慢慢告诉她的。”
舒令秋掀开蟹壳，“而且这是我和温遇冬的事，不需要经过温伯伯他们的同意吧。”
李芳华和舒景年对望，苍老的双眼互换信息。
李芳华沉默片刻，“秋秋，爸爸妈妈知道你怨我们把你和阿冬绑定在一起，可这几年，阿冬待你也不薄。”
“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分手的呢？”
“妈妈，感情这事，很难用三言两语来解释，你说这几年温遇冬待我不薄，那你也应该看得出他待我仅仅是不薄而已。”
舒令秋叹气，“他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爱我。”
李芳华不相信。
这个理由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算理由。
他们两代人，各有各的想法。
她不理解舒令秋，就像舒令秋也不能理解她和周慈姝之间的关系。
李芳华：“爱不爱有那么重要吗？谈恋爱也好，婚姻也罢，都是搭伙过日子，彼此扶持。你不是小孩子了，秋秋。”
舒令秋笃定，“成年人才更需要在爱里活着。”
顾里说，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她却觉得恰恰相反。
因为利益赓续的爱情注定最后也会因为利益而散。
温遇冬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常用“赚钱”这个借口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她的下线。
她现在清醒了。
她不缺钱，有自己的事业。
为什么要苦心经营一段只有负反馈的关系？
李芳华再度陷入沉默。
是。
她有眼睛，当然能看到温遇冬对她的态度。
可是温家对他们的恩惠，她也无法忘却。
她今晚明明有说不完的话想告诉舒令秋，可发生了这样的事，纵使她有再好的心理素质也无法翻篇，另起话题。
李芳华迟疑道：“秋秋，这件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妈妈和周阿姨的关系，你是最清楚的，以后你们要我们这些老人如何相处呢？”
舒令秋正要说些什么，结果一则电话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肖玉支打电话来，“秋秋姐！你快看微博！COCO回应我们了。”
“好。”
舒令秋立刻打开微博。
今天早上舒令秋发现被盗图的事情后，便火速让肖玉支发了通知给COCO的官博以及小某书，COCO的运营回复得也很快，先说了句“对不起”，便是上百字的小作文。
小作文里全是卖惨的，她耐着心思一条一条仔细研读，可读到最后，也没有读到COCO那句“对不起”背后的抄袭故事。
【禾火】：大家都是设计师，难道不懂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吗？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尊重原创，原来这就是你们尊重原创的态度吗？
【COCO】：是，这都是我们的错，禾火太太，那请问你需要多少钱才能让我们买下这幅画呢？
【禾火】：？
【禾火】：你还是没搞明白，我要的不是钱，而是一份真挚的道歉。
COCO那边到下午四点才回了句“好的。”
就在刚刚，他们发了自己的道歉声明。
但只发在了自己的直播间里。
肖玉支：“秋秋姐，我刚才在他们直播间里问了，为什么抄袭的东西还要拿出来卖能不能给原作者好好道歉？结果被他们禁言了。”
“目前直播间里已经设满了违禁词，发不出来了。”
舒令秋无语了。
“肖肖，你先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处理就行。”
“好的秋姐，你也别太生气了。”
“嗯，拜拜。”
行，设置了违禁词是吧。
等着。
舒令秋用别字道：【超细的东西，还敢拿出来的卖？】
这句话没有被ban掉。
但她喜提毕业。
试衣的主播正好穿着的就是抄袭的这件卫衣，她扫了眼屏幕，忽然嗤笑一声。
“什么抄袭不抄袭？我们家的东西都是原创的，你这样空口白牙地造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
你把嘴还我，看看到底是谁要负。
直播间里的好事之徒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COCO的腿毛——是的，店主就叫COCO。
舒令秋也是刚刚才得知，COCO是一个古早网红，当年就是因为姣好的面容和身材以及拍美妆视频走红的，后来转了行，一边经营自己的美妆事业，一边又建立了自己的服装店，还开了家MCN公司，旗下网红众多。
腿毛们顺着之前的蛛丝马迹，很快便摸到了舒令秋的微博下。
由于这次的速写ZINE都是之前未公开的材料，她的微博里完全没有那张小人的画。
腿毛们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炒作。
【听说COCO抄袭你我还特意来看看，，，，呵呵，画得好一般】
【就是，画得这么烂还好意思说COCO抄袭？？？怎么好意思和COCO相提并论的啊？想红想疯了吧？】
【支持维权[哭]，支持原创[哭]】
【哈？禾火太太抄袭？？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你们家太太到处状告COCO抄她结果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COCO这套衣服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了，是谁抄谁我不多说了哈】
【造谣狗能不能亖啊[蜡烛][蜡烛]】
舒令秋顿时无语。
李芳华小心翼翼地问：“秋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遇到一个抄袭我作品的人。”
“你和他起冲突了？要不要找律师帮忙？”李芳华说，“你爸公司里有很多优秀的律师叔叔，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舒景年经商多年，为人仗义，因此结下不少良缘。
南宜最大的律所合伙人和他有过命的交情，舒令秋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好。”
这个节骨眼了，她也没必要多费口舌和他们辩论，与其陷入自证陷阱还不如交给律师处理。
舒景年出去打电话找律师，李芳华也跟着一块。
二人许久才回来。
嗡嗡。
两三分钟后，她收到了温遇冬微信。
【温遇冬】：秋秋，我看看才知道你被抄袭的事情，你没事吧？
【舒令秋】：没事，正在联系律师。
【温遇冬】：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舒令秋】：不用了，我家人都在我身边，我们会处理的。
【温遇冬】：……你非要和我划的这么清楚吗？
【温遇冬】：即便我们分手了，我也一直是你的家人，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我无法坐视不理。
【温遇冬】：我帮你问问嘉姐吧。
【舒令秋】：？
【舒令秋】：真不用啊大哥。
她发完这条信息后温遇冬一直未回。
她不知道温遇冬到底要干嘛。
舒令秋放下筷子，打电话给温遇冬他也不接，彻底联系不上。
消息栏不断刷新，COCO的腿毛占据上风。
其中有一个乱码的号不断和他们争执。
这个号看上去很新，名称还是初始的“微博用户230890760”，ip归属地为南宜。
他在底下“舌战群儒”，但凡有人说她的不好，他都要回一句“禾火从来没有抄袭过！”
【抄袭狗能不能拱出去啊！sb！】
【禾火没有抄袭过！】
【有时间抄袭没时间出来回应？上上下下看微博可急死你了吧哈哈哈】
【禾火没有抄袭过！】
【弱弱的说一句，我怎么感觉hh才是被抄袭的那个……】
【禾火没有抄袭过！】
舒令秋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截下图，问温遇冬。
【舒令秋】：这是你？
【温遇冬】：嗯，怎么了？
【舒令秋】：？
【舒令秋】：你疯了？你可是明星诶大哥，平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巴不得你翻车啊？要是被人抓到了你以后怎么办？
【温遇冬】：秋秋，你还是在乎我的，对吗？
【舒令秋】：……
这是重点？
舒令秋想把前面发的话全撤回了。
【温遇冬】：你放心这是小号，不会有人知道的。
【温遇冬】：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么骂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肯定不会抄袭的。
舒令秋不回了。
李芳华凑过来，“怎么了？阿冬给你发信息？”
“……”
舒令秋也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把手机扔给李芳华，“你自己看吧妈。”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公众人物，居然不管不顾地在网上发这些。”
李芳华看了看刚才的内容，皱眉，平时保养精致的脸上浮现褶皱。
她沉默了足足好几分钟才叹出口气，“……秋秋，你别把阿冬想得这么坏，他也是爱你才会这样。”
“他心智不成熟，太想保护你了才出此下策，你别生他的气了。”
舒令秋闭了闭眼，“妈。”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分手了吗？”
李芳华不说话了。
信息栏跳动。
【温珣】：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温珣？
他不是在美国吗？怎么现在这个时候给她发信息？
她看到那两个字时大脑嗡了一下，纤指翻飞，起身往外走。
【舒令秋】：方便。
她收到温珣的来电。
“别担心，有我在。”温珣没有用惯常的“喂”来开头，而是这样一句绵长的话。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低低的，嘴唇大概靠话筒很紧。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混着风声，连呼吸都是如此清晰。
以至于在她听来不仅仅是关心安抚，还多了几分旖旎之色。
“我的律师就在身边，你把这件事的前后始末都告诉他，他会帮你解决。”
“……好。”
他顿了几秒，“那你挂了吧。”
“好。”她从耳畔缓缓拿下手机。
人在困境时心是最软的，敏感多思，什么帽子都可以扣上。
当她以为自己只剩下一个人，必须要独当一面时，温珣一句“别慌，有我在”又将她打回原形。
二十多岁的年纪，她的心肠还没有硬到她想象中的地步。
再次交代，前后逻辑理得比先前理得更清晰，温珣的律师在听说过后，很快给出了方案：“舒小姐，建议您现在先报个警，等会我发一封授权委托书给您，您确认无误后签个字，这件事我会帮您妥善处理，请放心。”
“好，谢谢。”
挂断电话，舒令秋按照律师的指示循序渐进。
微博上挂了声明，一瞬间，底下的黑粉少了大半。
她也告知舒景年不必再去浪费资源了。
紊乱的事情好像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得到解决。
舒令秋漫步在花园里，树荫下，有车停歇。
这是一台有些废旧的蓝色摩托车，外表有些旧，座椅上的皮也微微裂开，仿佛一个巨大的伤口。
发布声明和律师函后，她的评论区风评扭转，不少刚刚还一直嚷嚷着要举报她的纷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加油”、“我相信你姐姐”之类的字眼。
风往哪儿吹，草往哪儿倒。
舆论总是善变的。
舒令秋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今晚要不是您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珣轻描淡写：“没事。”
两边有半分钟的沉默。
舒令秋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对了，二叔，你现在还没去美国吗？”
温珣承认，“快了，之前给你打第一通电话时我已经过安检了。”
今晚行程不假，飞机就定在晚上八点。
半个小时前，他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忽然收到许沐安的来电。
许沐安的交代很简略，就一句“她有事”。
现在细细回想，突然觉得自己挺神经病的。
许沐安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连个指代都没有，就一个“她。”
他却一看到便紧张。
明明知道女孩子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再不济温遇冬这个男朋友也不会见死不救。
还是抛下所有的行程连忙为她的事儿奔波。
真好笑。
他明明没资格做这些。
舒令秋的手顿了顿，圆润的脸上晕出一抹淡粉，“啊……那，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温珣实话实说：“来不及。”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舒令秋自责得不行，隔着道屏幕温珣都能听清她此刻的不安。
他安慰道：“没事，反正我本来就不太想去。”
“为什么？”
“人手够了，有许沐安在。”温珣话锋一转，“他挺喜欢出差的。”
“……哦。”
好特殊的癖好。
两边陷入寂静。
电话本该中断，但没有一个人主动掐灭。
于他，最不可能。
他的那边太安静了，静得只听得到蒙蒙的滴水声。
流水滴滴答答地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秋秋。”温珣忽然低唤她的名字，声线深沉，嗓音带着颗粒感。
舒令秋：“嗯，怎么了？”
“遇冬说，周末一起吃顿饭。”
温珣平静道：“他希望我能帮你们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