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禅前两天刚因为盲目撸了刺猬精被扎了手,心有余悸。
早上刚起床，就感觉门外异常安静。
按说平时这个时候，方寸山的弟子们上完早课该是乱哄哄的走在休息区的院子里追逐玩闹,他虽说跟他们住在一起,但也是隔着一个院子的单独房间。
平时除了负责师侄们的生活起居,他并不对这些孩子的少年天性，活泼自由太过苛责。
然而今天外面却静的有些不太正常。
暮禅临出门时顺便拿走了那个挂在椅背上的金面白鬼面具戴在脸上,那是昨日跟师兄一起逛市集的时候买的，平时面目都有法术隐藏成为普通人的样子，但是师兄却特意买了这个面具叮嘱他以后都戴着，既省事又省力并且还避免了不少因为他这张脸而引起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平时师兄也总是化作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模样,明明很年轻很俊俏的脸,却硬要顶着一头白发长胡须，虽说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但是那双颇具深沉的眼睛再每次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总是有种高深莫测被看透的感觉,让人不免心生畏惧。
暮禅刚出门就遇到两名年龄稍大的弟子个子高一些的叫沐海,皮肤有些黑的那个叫陆颖。
他们已在方寸山待了很久，每日负责师弟们的早课和一些静修课程,像须菩提那种宗师级别的自然是三天才授一次大课,并且是方寸山里所有弟子一同参加。
“师叔早。”
尽管暮禅脸上戴着面具,但是沐海与陆颖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因为每日与他们接触时间最长也就是这个平易近人的师叔了，像师尊他老人家一般也就只有再上大课的时候才会见到，并且神情严肃颇具威严,从来不跟他们玩笑,所以每次再面对师尊的时候都是认真听课,不敢造次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安静？”暮禅好奇的问道。
“师叔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山门前来了一只成了精的小猴子和一个化成人形的黑熊精，两人应该都是来找师尊拜师的，却不知怎的忽然就在山门前打起来了。正巧是逢下早课的时间，所以大家都去围观了。”沐海回道。
“是啊师叔，那黑熊精听说来自珞珈山，名唤墨幽年，父母是珞珈山的山神，那里可是观音大士的修行之地。”陆颖也跟着说。
“那只小猴子呢？”暮禅随口问道。
“那只小猴子就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了？全身脏兮兮的，连个名字都没有，一看就不知道是从哪个山林草堆里跑出来的。”两名弟子谈论间，语气里充满了对小猴子的怠慢和轻视。
“但他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也是跟方寸山有缘不是吗？你们不能因为别人出身贵贱就如此轻视或者看重他人，这样有违你们师尊的教诲知道吗？”暮禅听的有些不舒服所以难得开口教育了两名师侄。
“弟子知错，谨遵师叔教诲。”尽管这沐海与陆颖心中并没觉得什么，一个山林来的野猴子而已，能有什么大造化？但明面上还是不敢跟师叔反驳的。
随后三人一起来到了山门前。
“这小猴子没想到还挺厉害，瞧瞧给那大黑熊抓的，真是太有意思了！”众弟子看的乐呵，就差摆上瓜果瓜子看个尽兴。
暮禅赶到的时候，刚巧看到的就是门前的一只大黑熊头上正坐着一只金毛小猴子，两人骂骂咧咧的正撕吧的厉害。
大黑熊说：“你个山野蛮猴，嚣张个什么劲？你有本事从我头上下来，看我不给你鼻子打歪喽！”
“你凭什么说我是山野蛮猴？老子在海上漂流了数十年，又在人界待了好几年，你个小熊崽子年龄看着还没我大呢！上山这一路上忍你很久了，还敢欺负我！！！”
“我就欺负你怎么的？看你不顺眼！山野蛮猴山野蛮……啊！啊！”大黑熊的嚣张的声音渐渐被惨叫所替代。
小猴子不再说话，直接左右开工，抓的大黑熊脸上尽是血道道。
旁边早已围观了很久的山门弟子，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哄笑，场面相当热闹。
守门灵兽此时也坐了起来，正闲闲的舔着自己充满鳞甲的爪子，铜铃一般的大眼对那两个小妖精打架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就在这时，那黑熊精忽然发了飙，似是被人围观自己这么一个大块头竟然干不过一个弱小的毛猴子，于是大喝一声，乱抓的手终于揪住了小猴子没有藏好的尾巴，像是找到了弱点一样，小猴子浑身一僵，冷不丁被那大黑熊给从头上抓下来，狠狠的朝着远处一甩，那里正坐着舔爪子的守门兽。
小猴子顿时随着惯性飞了过去，守门灵兽感觉到眼前正有什么东西要朝自己飞来，啊呜张开大嘴就要接住。
结果却再牙齿即将磕到那个连塞牙都不够的小猴子身上时，脖子上的链子忽然被人朝后一拽，守门灵兽反首就要咬向后面，结果忽觉自己的鼻子被人猛地打了一拳，那个力气实在巨大，导致它一连朝着后面翻了好几圈这才连滚带爬的坐稳。
守门灵兽立马跳起来就要扑咬过去，却在一眼看到那个落于自己刚刚才待过位置的雪白身姿，瞬间变了另一幅面孔，竟然开始乖乖的摇起尾巴，并且嘴里还发出一阵类似小动物一般的撒娇叫声，就差翻过肚皮等人挠了。
那只差点进了兽嘴里的小猴子就这么被暮禅给拎着后背衣服抓了个正着。
“你没事吧？”暮禅将手里不停挣扎的小猴放在地上，撸了撸他头顶乱糟糟的毛发，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来，那是个大约跟人类十三四岁的孩童差不多大的小猴精，除了脾气大了些以外，身上气质干净，没有任何妖气。
尤其是那双凶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大眼睛里格外充满灵性，暮禅几乎能在那双闪亮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戴着面具的影子。
“你怎么了？”暮禅见他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刚想勾起手指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刮刮他的小鼻梁，谁知那小猴就忽然发了难，竟然直接抓住自己的手就塞进了嘴里，然后牙关一合，暮禅立马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定力算是不错，他没有当着众弟子的面前惨叫出声，这小猴子的牙也忒尖了，血珠子估计都冒出来了。
暮禅其实最怕疼了，有时候手指破点皮流了血，他也会不惜用法力给自己加速伤口愈合，须菩提常常笑他像个娇滴滴的娇小姐。
“师叔你没事吧？”站在远处的沐海忽见救了小猴以后就背对着他，正半蹲在小猴面前不知再说什么的暮禅浑身一僵，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立马敏锐的走了过来。
暮禅却将那只被小猴咬出血好不容易从他嘴里揪出来的手给藏在了身后，扭过脸来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看向沐海：“没事，这两个小家伙在山门前也闹的够久了，带他们进去休息休息给他们拿点吃的吧。”
“是。”
沐海刚要带小猴走，谁知小猴却倔强的冲着暮禅喊道：“我不饿！我要拜师！我要见菩提祖师！我想跟他学长生不老之术！”
结果话刚说完，肚子就相当不给面子的咕噜噜叫喊起来。
小猴子依然倔强的扭过脸去。
“你说你曾在海上漂流了十年？那你从哪里来的？”暮禅好奇的问道。
“……”小猴僵硬的扭着脸，似乎不想跟他说话。
“师叔你别理他了，这小猴一点都不知道知恩图报！”沐海说。
“我只是……”小猴依然扭着脸不去看暮禅：“我只是不喜欢你脸上的面具。”
“不喜欢我的面具？为什么？”
“你那个面具跟我刚出生的时候遇到的一条大白蛇很像，它当时差点吃了我。”
“原来是这样。”暮禅说完直接摘下面具丢到了一边：“那现在呢？你总算可以正着脸看我说话了吧？”
面具下的脸是那张再普通不过的人脸，方寸山的弟子们以前常常见到，所以早已见怪不怪。
同时小猴也终于正脸看向他，听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暮禅刚又想手贱的去揉他头上的毛发，忽觉一阵肉疼，好歹算是忍住了。
那只叫做墨幽年的大黑熊已经被陆颖带进山门里了，暮禅边走边对小猴说：“进了山门以后，你可就不能再像刚才一样跟那只黑熊发生争执了，否则这方寸山的主人怪罪下来，你们两个别说拜师了，以后恐怕就连这山门都别想看见了。”
“方寸山的主人就是别人常说的菩提祖师吗？”小猴子仰着小脸好奇的问。
“不错。”
“好，只要菩提祖师愿意收我为徒，我就不会再跟那只大笨熊打架了。”小猴子一脸的高兴，并做出了承诺。
“乖。”
谁知暮禅却只将小猴送进门里，就托沐海照顾，他就转身离开了。
今天原本是要下山办事的，结果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到天黑之前，暮禅办完山下的事情再反回方寸山的时候，却发现了那只早上才见过并咬了自己一口的小猴子此时竟然蜷缩在山门前，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起来相当可怜。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不是已经进到山门里了吗？沐海呢？他没管你吗？”
“我去见了菩提祖师，但是他不肯收我，只收了那只大黑熊。他说我命里煞气太重，不适合在此地修行。”小猴子又气又沮丧的说。
“……”暮禅却听的一脸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师兄拒收徒弟的。
师兄虽然平时为人严肃了些，但是只要有缘人能找到这方寸山来找他拜师学本领，他一般都是来者不拒的，反正自己就从没见到过师兄把人赶出去过。
“那你怎么不回家啊？”
“我不回家，学不成法术我就不回去！”小猴子倔强的说。
“你不回去你父母不着急吗？”
“我没有父母，我只有花果山的子民们，我是他们的大王，学不成法术，我没脸回去见他们！”
这小猴子也够倔强的，没想到还是个大王呢！
“你有多少子民啊？”暮禅蹲下来好笑的问。
“整个花果山都是我的子民，他们封我为大王，我必须在这学成长生不老的法术回去教给他们！”
“那么猴王大人要不要先跟我一起回去休息一晚呢？这山门外虽说有守门灵兽不用担心有妖怪，但是风寒遍地的也不好过夜不是？”
“这算什么？比这还艰苦的地方我都睡过呢。”小猴子扭着脸不屑道。
“那我这里刚好买了徐记的糕点你要不要吃呢？”暮禅一抬手，掌心里就出现了一个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点心。
“我才不吃那甜腻腻的东西。”小猴子的脑袋都快扭到月亮上去了。
“这个很好吃的，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来一个，那些不好的情绪立马就能烟消云散。”
“切！”小猴子依然不屑。
暮禅却不管他自顾自的吃起来，并且不断发出夸张的“好甜啊！”“真好吃！”等一类的试吃感言。
小猴子最终还是被肚子里的馋虫给打败了，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暮禅挑了一个桃子味的放到了小猴的手心里：“你不信可以尝尝，如果真的不好吃也不要扔，重新还给我就好了。”暮禅一边往嘴里塞一个橘子味的，找到一处干净的台阶坐下来，口齿不清的说着。
“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喜欢吃甜食？”小猴子见暮禅转身找台阶去坐，这才将那块不断朝着自己散发桃子味的甜点全速丢进了嘴里，清甜可口的味道立马充满口腔，简直不要太好吃。
暮禅将剩余的几块点心放到一边，刚尝到甜头的小猴子立马一跳一跳的跟了过来，然后学着他一起坐到台阶上。
“喜欢吃甜点又不分年龄，我想我要是到了那种很老很老，牙齿都快掉光，路也走不动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吃的，这是种爱好，一辈子也改不掉的。”
“什么叫爱好？”小猴子一边问着一边再那堆甜点里扒拉了半天，又找到一个桃子味的，立马拨开油纸塞到了嘴里。
“就是平时很喜欢做一件同样的事，或者喜欢吃同一种味道的东西。”暮禅解释道。
“那我爱好吃桃子。”小猴子说：“花果山里的桃子最好吃了，又香又甜，水还多。”
“花果山在什么地方？”
“傲来神州啊！”
“傲来神州……”暮禅像是陷入了回忆，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小猴子，发现他不知不觉已将那一半的糕点都给吃完了，嘴角上还粘着点心渣，简直不要太可爱。
“怎么了？你去过傲来神州吗？”
“去过，大约好几百年前。”
“好几百年前？？？那你现在多少岁了？你看样子也没比我大多少岁嘛！”小猴子吃惊的说。
暮禅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等你学成长生不老之术，就能跟我现在一样了。”
“真的吗？”小猴子惊喜道：“要不然你教我呗！”
“还是让我师兄须菩提教你吧，他最擅长与学生授课，佛道儒三修，懂得东西也最多，你若是跟他学才能学到真本领。”
“可是他不要我，他说我命中带煞，戾气太重，学了本领恐怕也要给三界带来祸端，我不愿意走，结果他一挥手，我就已经出了山门了，再怎么敲门都没有人理我。”
“没事，如果他不愿意收你，你就先在我这里住下，不要惹事，改改脾性，没事就在他眼前晃悠晃悠，我师兄平时最爱才，如果他真的不喜欢你，这会儿你恐怕不是在山门前而是在山脚下了。”
“真的吗？”小猴子一脸惊喜：“菩提祖师他不是讨厌我？”
“你这么可爱他怎么会讨厌你呢？”暮禅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我先带你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明日干干净净的出现在我师兄面前晃悠如何？”
“恩恩。”
于是就这样，小猴子再暮禅连哄带骗的计谋下又跟着一起回了方寸山，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时常伴在一起，亦师亦友，长达七年。
须菩提再第二日上大课的时候再次见到小猴子拿着扫帚看似再打扫，实际再偷听，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相当与默认了。
因为头一天晚上暮禅就已找他谈过。
其实他再第一次见到这个浑身充满傲气又满是灵性的小猴子时就挺喜欢他的，只是他算出了一些东西，让他不得不赶走这个可塑之才。
暮禅是他再灵山里唯一看重的师弟，同样暮禅也只喜欢跟着他。
只是这小猴的身世实在是个异数，福祸参半，实在难以捉摸。
他曾经劝过暮禅，不要乱管闲事，有时候出于善心，种下的却不一定是善果，但是暮禅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像是他的天性一样，就算是折断羽翼，依然抛不掉痴念。
否则他这会儿就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流落人间，无论积累的功德如何多？却都无法再成佛。
“成佛本来就不是我的梦想，我只想不留遗憾，我只想达成所愿。”暮禅说。
“什么所愿？像个凡人一样情根深重堕落成魔吗？”须菩提气恼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劫就是他？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下去，你最后会消失的连个渣都不剩，你知道在这世间最恐怖的是什么吗？就是你曾经存在过，但是没有人会记得你！”
“我知道，师兄，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护着我想护着的那个人！”
“你这个痴儿。”
情深不寿，惠及必伤。
我能够帮你做的，也就是改变他的命数，学到最强最真的本领，能够有一天来护着你！到时候你俩人究竟能不能修成善果，就看你们两个之间的造化吧！
悟真，悟性，悟情不空，干脆就给他起个名字叫悟空吧！
小猴子来到方寸山七年，做了七年洒扫小童，也在菩提祖师面前晃悠了七年，总算是被他当众收做了徒弟，并且还被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孙悟空！
悟空的悟性自然是极高，别的师兄弟在这方寸山待了数年最多也就学了飞天遁地，但是悟空却记着暮禅曾经无意间提醒过他关于菩提祖师的真本领，那可是佛道儒三修的真仙，真本领会只这些皮毛吗？
所以悟空在这方寸山整整沉淀了快十年，稳住了脾气，总算赖着须菩提学到了他想要的真本领，只是再回头去找那个曾经将他带入山门帮他开悟过的人时，那人却早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缘生缘灭，缘起缘落，如果等不到一个结果，那就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