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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王孙归不归

  钟煜伸出手,替沈怀霜掖好了被角。见他睡了过去,心底莫名踏实了些。

  他再推门出去的时候,素心还在门口。

  屋外霜月高挂,漆黑一片。

  素心抱紧了自己的臂膀,却不急着拿药盏,她朝钟煜定定望去:“师弟,我有话想同你说。”

  钟煜手中碗盏一动。

  叮当一声,钟煜指节发力,重新握了握。

  素心道:“师弟,你既为大赵皇室之后,难保有一天要回去,你有想过你和你师叔怎么样么?”

  青年马尾后的发带,随风飘去,拍向后背。

  凉意透骨,钟煜清醒了几分,答:“先生是本崐仑人,来大赵寻了我,做他弟子已是我不可多求的机遇。”

  “如今大赵国事如此,我回去是分内事,却不想带先生去淌这一趟浑水。让他留在崐仑,像从前那样云游四方也好,与阁主议事也好,哪里都比大赵好。”

  素心:“那你想过之后么?修道一事用尽退废,两年足以变化许多。往后,大赵那处不可能再轻易放你出来。”

  钟煜答:“修道一事,我固然不会退废。大赵水患堪忧,天子病重,但何时朝堂局势安稳,我便何时回来。”

  素心叹了口气,低头拨了两下勺,道:“但愿你能回来吧。”

  门口,独留钟煜一人。

  屋檐下风过,却无铃音,地上铺了一地的细碎月光。

  钟煜抬头望向崐仑山外,他坐在门前,就像五年前沈怀霜等他醒来。

  明月出了薄雾,草木味铺面而来。

  崐仑一夜之间被魔门侵袭,他看到了从来不露愁容的宋掌门讷讷地抱着徐坷了无生息的身躯,隐隐传来痛哭声。那张面庞几乎发红,到了他这知天命的年纪,看淡再多事,也不可能做到无心。

  除了门内最早打的那一场架,钟煜对这个总是坐着轮椅,深入浅出的少年并不了解。他只隐约知道,那个故人,对掌门来说很重要。掌门收了故人之子在身侧,多年悉心管教,却最终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门内几乎忙成了一团,钟煜心底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反问,他能给沈怀霜什么?

  当想法只压在心间时,他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未来就像在他面前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这大道上迷雾重重,岔路有很多,前路有猛兽潜伏出没。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月色渐移,暮色渐浓。

  草虫叫了的时候,钟煜从自己衣襟口摸出了一块青色的玉。玉穗飘荡,玉石剔透,几乎是纯色,青得像瑶池碧水。

  这些年,钟煜在崐仑做弟子、捉妖、外出去旁的门派,攒下了不少灵石。

  早在两年之前,他在珍品迷阁里,看到了这块玉佩。

  这玉佩大有防身之效,唤剑时便召来,虽然修士都有召剑之能,这玉佩灵气充沛浑厚,却能抵御下化神修为的一击。

  钟煜偶然进入那间铺子,目光便被这块玉石所吸引。

  天下珍宝他见过无数,能入他眼的不多,能入他眼又迫切想要得到的只有这一件。

  青玉造价甚高,没有弟子舍得花这么多灵石会去买这样的配饰。

  何况剑本身就是用来进攻的兵器,没有再给它配防身玉佩的道理。

  可他买了下来。

  只因为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沈怀霜。

  灰色蟋蟀缓缓爬过地面,振动薄翅。

  这虫子的生命从春夏开始,到秋冬寿终正寝,仅仅只有四个月的时长。这只蟋蟀好像生下得额外早,在立秋时,步履已见蹒跚。

  它卖力攀爬着,振翅后,却几乎掀翻身躯。

  钟煜伸出手,引它走入了茂密的林中。

  春时而来,秋时而归。

  蟋蟀如此,他也如此。

  钟煜收了玉佩,又起身,去房里取了笔墨。

  他从崐仑的药宗出去,第一件事,收拾行囊。第二件事,他对张德林传了信。信上只说,陆路若是慢,就走水路,务必用最快速直接赶到豫州。

  明日天亮就启程。

  写到这里,钟煜发觉自己的手腕竟在发抖,心口接着抽痛起来,紧紧扭成一团。

  那一瞬的抽痛,他差点缓不过气来,半晌起身,腰背就像折断一样。

  他站起来了,又折下,臂膀紧紧靠在书桌上才勉强借上几分力。

  原来,原来,分离竟是如此难受。

  眼中所见,都是模糊的。字迹模糊,陈设模糊。

  这回,他要多久不见沈怀霜?

  之前在画境时,他最盼望的是每个月月中。

  有时候沈怀霜不会从洞府中出来,有时候沈怀霜会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陪他写一会儿字,对一晚上的剑招,次日清晨,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多个晚上,钟煜都快分不清楚,他见到沈怀霜是在做梦,还是他真的见到了他。

  那几个月他都思之如狂。

  如果真的到了分离的时候,他会怎么样。

  ……

  次日,清晨。

  日光尚隐在林中,天色只有朦胧的亮。

  众人送至山门前,乌泱泱一一行人。

  张永望站在素心身边,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邹然骂了一声,又掐住张永望臂膀,死活不让他再说话了。

  钟煜给所有人都留了东西。

  喜欢符箓的,他送了自己做满札记的书。

  喜欢民间宝物的,他从山下挑了顶好的送过去。

  送别的话说了又说,钟煜一一作揖回首谢过,他背着背上的行囊,如同一个远行的剑客,来时如何,去时又如何。

  一声声道别仿佛说不完。

  钟煜平静地应下每一声郑重,每应一声,他喉头酸涩一分,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终于有了离家般不舍的感觉。

  邹然长吐一口气,昂了昂下巴,答:“回去路上记得给我们写信。早点回来,你真登基做了皇帝,我可就不认你了。”

  钟煜低头,收了神情,点了点头,忍住哑音道:“早日结丹。”

  张永望从开始就是哭肿了眼的,他抬袖擦了擦,只憋出一句话:“师弟,以后你走了,早上谁叫我一起晨练,谁陪我一起吃饭。”

  钟煜:“我走时,给你留了两个傀儡小人,我叫它们陪你。”

  “诸位,告辞。”

  钟煜花尽力气踏下崐仑第一阶山阶,遥望着眼前的路程,天地浩渺,却觉得平生第一次远行,这才是离家。

  举目薄云环绕,已不是来时的模样。

  那么多事,到最后反复咀嚼,真就变成了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喜欢崐仑难以下咽的饭食。

  他也不喜欢崐仑弟子的卧铺里放着两张饭桌。木香和油花味混在一起,叫他闻着难受。

  他也曾烦恼过身边杂音太多,可他后来发现,再听到那种声音已成为了一种奢望。

  可如今,越见分离,它们越是悄无声息地告诉他,原来,他在崐仑已经过了五年了。

  张永望再也忍不住,对着台阶,开口哽咽喊道:“师弟,你真的不等等师叔了么?”

  钟煜步伐一顿,他喉头一滚。

  山林风动,草木摇晃。

  钟煜压住即将颤抖的声音,长长地吐了口气,又吸了口气,调整了自己脸上神情,忍着心跳,一扯嘴角,竟笑了一下:“我实在太不喜欢离别。我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还是别让他送了。”

  钟煜下山脚程很快。

  大赵新修了水道,排场轰轰烈烈,远远望去,近十人跪成一片,金顶巨舟,金碧生辉,钟煜请人起来,拒绝老仆的搀扶,跳上了船艄。

  山门口,崐仑人已经看不见钟煜下山的影子,人群四下分散,还没回头,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子渊呢?”

  剑穗一晃,沈怀霜足尖微点,轻功飞快,掠影似的,半点生息也无地跃过千万重台阶。

  宋掌门唤了一声:“师弟!”

  众人眼前略过青色的影子,无量剑剑风微闪,剑柄后却是缀了块青玉。

  沈怀霜醒过来,身体灵力周转困难,抬头一看,遥见钟煜已然登舟,他便再不顾灵力梗阻,移形换影,步伐极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想要下山。

  钟煜他总是这样。

  他也不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那天他遮遮掩掩说了那么多话,也不告诉他,他竟急到次日便走。

  码头船远,浪拍堤岸。

  浪潮在沈怀霜面前卷起落下,拍打码头。信天翁踩水,点了下湖面。

  他目送着钟煜远去,天地间又有白鹭掠过,看潮起,看那人没有回头。

  沈怀霜喘了两口气,极目眺望的时候,日光照进了他眼里,一瞬刺眼,忍不住眨了两下眼。

  他平生头一回生出了浓烈的涩意,那种涩意远比从前任何一种时刻强烈。

  生涩得疼。

  心口全然堵住,像一枚苦榄卡在喉头。

  佩剑上的剑穗非同寻常。

  沈怀霜看到它第一眼,就把它系在了自己的剑上。

  他想和钟煜说他很喜欢,就像钟煜给他送每一件东西时一样。他还想和钟煜说,他不喜欢不告而别,要对方一早在分离前就告诉他。

  船上,钟煜一直背对着崐仑,面色时白时青,如同在极其吃力地忍着什么。

  五年没见张德林,张德林还是没什么变化,他手里拿着滚雪边的披风,才一抬手,他就发现,钟煜的身形硬朗远比少年时健硕许多。

  那件披风难得还是钟煜的姐姐昭成叮嘱的,期年不见,这尺码要换大些。

  可它还是小了。

  张德林才披上去,又见钟煜低头,自己系了起来。青年低头时,神情专注又固执,但他系结的动作又很慢,像花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做不好这件事。

  张德林关切道:“殿下,水路走得不舒服,奴才给您备盏茶?外头风大,您……”

  他忽而抬头,对上了钟煜的一双眼,骤然一顿。

  在张德林印象里,他从来没看见过钟煜落泪。

  他和钟煜相处了那么多年,看过钟煜抗争,看钟煜愤恼。

  他知道钟煜愤恼时会额角跳起,眼中泛红会见水光。可如今,眼前的人眼角泛红,面色沉如石,眼角泪光时隐时现,竟被他全憋了回去。

  钟煜抬手,他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扭过脖子,回头看了崐仑最后一眼。

  青年发带飘荡,随风而去,它盖住了码头,又略过眼前,荡向身后。

  在山峡聚拢间,他一眼瞥见了那个天青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淡而悠远,就像丹青水墨染开浅淡的一笔,就站在码头前,静静地望着他。

  那一瞬,就像巨石撞进了钟煜心口。

  酸涩感强烈地涌了进来,接着,风沙迷了眼,他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耳边只有风声。

  那阵风声像把他从头到尾用水浇灌了,堵住了他所有的五感,如同被泥塑了一样,封存在坚实的身体里,只有一颗心在封存的身体里面乱撞。

  巨舟呜咽一声,甲板收拢,在木头吱呀声中,巨舟顺流而下。

  目送巨舟远去,沈怀霜微垂下头,目光落在脚边湖水,看了一会儿,取下背后无量剑,抱剑在怀。

  水声哗哗,拍打堤岸。

  系统薄雾似的现了身,在沈怀霜身边安静说了一声:“你有什么想法?”

  沈怀霜坐在衣袍上,抬头,目光落在山峡间,定定答:“崐仑留段时间,魔修这笔账,我还没算完。”【第二卷 道阻且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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