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古代言情>狼顾之徒【完结】> 第14章 书阁夜会

第14章 书阁夜会

  三个月筑基,做得到么?

  这句话回旋在钟煜脑海里。

  落了堂之后,他在演武场上停留很久,汗水顺着鼻尖往下落。

  拉弓、射箭,挥剑、聚气。

  这过程枯燥,周而复始。

  那些贴着符箓的靶子都变得模糊,移动时如层叠的影子,只有靶心上的红色夺目,像要时刻流淌在地上的红。

  钟煜墨黑色的武服被汗水浸湿, 剩下的学生零零散散,天边淡云聚散,快近夜时,灰蒙蒙的一片。

  他站在洗脸的清泉旁。

  水珠从竹管里面流淌,条条缕缕地落在手背上。

  钟煜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掬水,不知道是清水,还是汗水都混在他面上,齐刷刷地往下巴上滴落。

  大片水渍停留在喉结,他抬起臂膀,擦去之后,又对着清泉里的倒影紧了紧自己的头发。

  少年旋身,收起了弓箭,又往书阁而去。

  崐仑美名在外,一天课业也在仙门之中最为繁重。

  偌大一个演武台齐齐站满弟子,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扎得稳就要挑着水继续扎。白日课业,符箓,经文,篆书,轮着上。

  不过一月,弟子坐在成排的木凳上,乌泱泱近千人,横纵如长条步兵。

  晌午,饭钟一响,新弟子跑得比兔崽子都快,一开始呸地丢掉的蓝底碗,如今抱在怀里“叭叭叭”地扒拉不断。八仙桌上,有弟子抽了筷子,刮了刮筷子上的灰,对同僚狐疑道:“咱这新入门的,真的都是从炼气开始的么?”

  “那什么,我才炼气二层,钟煜他都九层了!”他吃了两口饭,吃得嘴上都是米粒,啃了口肉,“怎么人比人差得比狗还多呢。”

  有人冷哼一声,望着前方,眼底如冷光,又朝说话的弟子看去:“你问他什么,他一天天板着张脸,跟谁欠他似的。”

  扒饭少年挠头:“长相那是生得俊俏,课业,我也问过他,我听不懂。”

  许遥气堵:“你!”

  许遥又要骂,忽然被身边人撞了一胳膊,他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

  钟煜坐在一张桌子上。

  这饭食对他来说,也估计难以下咽,咀嚼两口,眉头都要皱两下,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着,手中拿着一本经文,持箸吃两口,背过一页,又翻下去。吃饭的间隙,他已读过一半篇幅。

  察觉到凝视过来的目光,钟煜眼刀从书页前越过,与那名方才骂过他的许遥对视一眼,一眼犀利,不含恶意,却硬生生逼得对方挪开目光。

  他又垂下眼,看了两眼经书。

  筷子刮走了最后一粒米粒,钟煜拾了盘子起身。周围人目光看去,眼有慕光。

  同龄人中,总有一批人会最早崭露头角。

  若说同行之间半斤八两,难免会有比较、眼红之嫌。但如果有人一骑绝尘而去,哪怕没有刻意展露锋芒,在那光芒之下,同行之间的不服也会变成折服,会羡慕、也会仰望。

  许遥拂了面子,压抑怒气,只喃喃道:“装什么,修真这行不就天资论,我有他这根骨,修为早比他高了。”

  钟煜又望了眼,一眼瞥去。

  许遥不敢对视。

  钟煜没再理他了,揣了经书,下了百层的台阶,一心奔着往书阁去。

  身后,素心赶忙叫住了他:“师弟,今日夜里,留值的师伯教我与你说,今日看书不能通宵。他怕提早锁门,你就无法回去了。”

  钟煜:“有劳师姐。”

  他即刻回了自己居处,草草收拾了两块炊饼,满满一水囊的水,炼气通了天地灵气,收入乾坤袖中,急急奔向崐仑的藏书阁。

  崐仑书阁一共五层,遥遥望去,宝塔伫立,黑瓦层叠,挂有塔铃。

  最上三层的书全是孤本和珍品,夜间不能进入。

  最底下两层,一层以文部为主,二层才是武学。

  而最底下一层,开辟了一间间小石室的静室。

  钟煜入了静室,直接取了毛笔,一本《赤阳法》的炼气功,摊开早前老道在化虚境时给他的书册,一字一行地默背领会。口中喃喃,落笔比划。

  他专注得很,一眼便入了其中。

  周围弟子鲜少如此,其余大多在石室预备许久,铺展墨宝到恰当的位置,焚香点茶,以备入了这学习的定。

  钟煜随拿随看,背不进新东西,就反复去读那些想得明白的东西。

  他照着书册,运转脉息,大周天行至小周天,分明是练到第九层的功力,却迟迟卡在运功下去的一个穴位,仅差分毫就可进益。

  如是几回,他心中焦急,一焦急,气息就乱了。

  钟煜指尖搓动,握住领口那枚勾玉,反反复复琢磨着无字书上的功法。

  书上小人左右推展,手势比划流畅。

  他却难领会其中要义。

  钟煜看得走了神,忽然想到书阁二楼的石磬。

  这石磬他寻常想不到去碰,磬身宽广,从书阁门口长到尽头,上下十层,可以聆听从前修道者对道法的见解。

  石磬内容大多生涩,修道者口音不一,却都是出自崐仑的名人。

  钟煜思来想去,那一句“自在自由,自行常在”始终不明白,他揣着不如试试的想法,收了石室内的东西,上了二楼的书阁。

  二楼窗门半开,漏着一点星光。

  钟煜站定在与他同高的石磬前,探掌,往石磬上摸索去,指尖刚触及的刹那,却如见大道三千,周围书阁涤荡而去,霎时只余下他一人站在缥缈天地间,俯瞰苍茫云海。

  天地宽广中,有青年道人大笑而来。

  来人面容沉稳,眉头一挑,目光含笑,白衣微微飘拂,身材高挑秀雅,眉骨上有一颗痣,瞧着和沈怀霜年龄差异不大,却是个爱调笑的模样。

  钟煜下意识想到沈怀霜,出神一瞬,却见那道人洒脱一笑,道:“自在自由,自行常在,那不就是不约束自己么……这道理你想不明白?”

  钟煜反问:“若是生来无约束,边界又在何处?”

  青年道人又笑:“可你若约束自己,你又该往何处?”

  夜间,草虫鸣唱。

  沈怀霜从山间回来,已是夜深,他收了背上的无量剑,没急着回住处,反而走向崐仑的藏书阁。

  崐仑的书阁夜间也有人值守,若是夜里睡不着,不拘是谁都可以进,只是没什么人还会在夜半还跑来这地方。沈怀霜与门口值守的人打过照面,取了一只蜡烛,烛台握在手里,上了二层的楼阁。

  几盏明灯坐落在书阁的角落,淌开一圈暖黄色的光,老榆木书架一座隔着一座。

  沈怀霜挑着弓箭类相关的书目,忽然瞧见了一个极熟悉的身影。在层层叠叠的书目间,他偶然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烛火微弱,那一双眼眼底如泛着光。

  那双眼的主人没有现身,目光交接,目光倒是有些奇怪,像是没瞧见他。

  钟煜目光透过他,像是和什么人在对话,他的手摁在石磬上,久久不动。

  崐仑书阁这石磬不会致使人走火入魔。

  若是触他的人着魔不肯走,耗尽心力,那钟磬便会自己发声响起,用乐声催人醒来。

  沈怀霜从来不会打断任何一人悟道。

  他走了过去,要往旁边避开。

  忽然听到轻柔缥缈的钟磬声,缓缓击打。

  钟煜眨眼醒来,隐有停滞之态。弹指间,又把手摁了上去。

  这一回,他听时眉心微凛,呼吸越见激烈。后颈青筋凸起,那一道脉络的走向,似逆行,又似前进。

  钟磬声又响。

  钟煜干脆放了两只手上去,指尖触及,他如碰到了一件极疼痛的东西,但他不肯放,眼神如求问,执拗地要过了这一关。

  在他第四次触及又碰上前,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下,那只手白皙,与石磬的黑,分明相对。

  覆盖上去的刹那,钟煜忽然从云端跌落,坠入雪原似的,掌心下的触感温良,触及不到任何粗糙的纹路,握时让他安心。

  他伸手细细触过那四段指节,恰此时,浮云境界散开,烛光落了满眼,他才慢慢看清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沈怀霜看着他,手覆盖在他的手下,并不动,如同静等许久。

  钟煜吸了一口气,仓促收回手,唤道:“先生?”

  如梦初醒后,他握了握指节,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找书,正好遇上你了。”沈怀霜思及钟煜的反应,又道,“功法卡在一处,正是给你时间让你回味体察的地方,有时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

  钟煜眼睫垂下,敛起神情,口吻认真又懊恼:“可先生,我分明已懂了,为什么还不进益。”

  沈怀霜:“你想求问么?”

  钟煜点了点头。

  “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两人到了书阁的一间乐室。

  乐室,顾名思义,听取天音的地方。天音之中,藏着修真的“境界”。

  这地方弟子甚少驻足,这是个储存了“境界”的房子,一格格木架上存放着金铃,一入内,只见抬头不见顶端的书架齐齐铺展了众多金光。

  沈怀霜拿起一个金铃放置耳畔。

  他听时面容安静,听了一回,便搁置下一物,又取了另一个金铃,道:“悟道不拘什么方法,习剑时悟道,观沧海武道,等你听到什么可以解答‘自在自由,自行常在’。”

  说完,他把手里的金铃凑到了钟煜的耳边。

  沈怀霜:“古有颜真卿见山水悟道,崐仑也有前辈游走桃花林而想明剑诀。什么时候你明白了,就是突破的时候。”

  自在之音,天地常见,无非是找到醒悟的突破点。

  钟煜一手拿着另一只金铃,还未放手接过,那只金铃靠近耳畔,“叮当”一声,耳边落了空。

  呼吸间,金铃勾过发丝,震颤时让人觉得微痒。

  他听到一阵沙石穿过土壤的声音,宛如身置其中,忽而闻鸟鸣,咕咕两声,短促且清脆,又听落叶声,霎时归于落寞。

  钟煜听了一会儿,对着满目琳琅的铃铛,又耐心听了一遍。

  沈怀霜点头:“找到了可以告诉我。”

  他耐心立在高耸的木架下,天青色衣袍垂地,足底微染干涸的血土,他才猎了只妖回来。

  他也没有等很久。

  钟煜很快找到了一段声音,朝沈怀霜耳边递去。

  沈怀霜随手拿着金铃,还没放下,耳边,一双手覆了上来,金铃震颤,乐声轻飘飘入了耳。指尖恰好拂过衣领,带着后颈一圈微痒。痒意才泛起,耳边却响了前一段大浪淘沙的声音。

  浪花拂过黄沙,留下痕迹,天地无声,却是任由它来去自如,浪花如雪。

  沈怀霜听得入了神,想到了当年立崖参破。

  他在玄清门山上悟道,看风不是风,云雾聚散。

  玄清门剑法从不刻板,只分出剑,挑剑,收剑,一套剑法没什么太大讲究,一口气使完也不过一刻钟,可如果没有参破剑道,也不过是比较随性洒脱的剑招。

  旁人知道,沈怀霜下剑果敢,出剑干脆。剑尖所指,厉光所至,所到之处无往不利。一共五招的玄清门剑法,能被他舞出剑花,见招拆招,一击必胜。有剑尊美名。

  可他想求问,太上忘情,到底是至情,还是无情。

  烛火聚拢,一室生光。

  他听着少年放置在耳边的风浪声,良久没有收神。

  钟煜不催不问,手伸出时,他抬得低了些,大臂酸涩,却不动。

  他低头只见素白暗纹叠着青衣,垂落着肩上的发带,几缕青丝。

  露出的脖颈一片白皙,线条清晰又流畅。

  沈怀霜垂着眸子,长睫轻颤两下,光芒跳动。他像是闯入了无人进入的地方,静静地立在原地。

  钟煜指尖拂过之处,落下的青丝,触手软柔,光滑。对比之下,指腹那层布料的触感过于平整粗糙,越发放大了软柔。

  好像只有落雨后的青石板上才有这样的触感。

  钟煜敛眉,心中重重一沉,凝向沈怀霜的面容,对面好像没发现那意外的一触,耐心听取那金铃声中的声音。

  沈怀霜听了好一会儿。

  钟煜问道:“是这个么。”

  沈怀霜抬眸,眼底的光一转,一亮。金铃被他眼底的光映得黯然失色。

  钟煜微垂了乌黑的眼,徐徐转动两下。

  沈怀霜:“我听到了。”

  沈怀霜的话,钟煜听见了,可话却像在耳边遥遥地传来。

  寂静时,他只望见了沈怀霜那双抬起来的眼睛。第15章 叫你师尊好么

  钟煜手里抓着那个金铃,用力握了握,回了神,才觉得臂膀上的酸痛一路攀上全身。

  “它是。”沈怀霜点点头,“天地皆可悟道,道有千万种,其实最后大多殊途同归。”

  “这书是我选了给你的,不急着看,等你到了筑基时,也按照从前那样,不贪多,一次读一章。”

  沈怀霜递出手里的弓箭书。

  这本书被他揣在怀里,都捂热了,递过时,还带了些许余温。

  钟煜伸手接过,不敢置信:“先生,你说筑基。”

  沈怀霜点了点头:“筑基。”

  那话语里含了信任和十足的把握。

  像是自然期盼着一个终将到来的事,如同冬季过后久驻在春风口,只消得等来春天的第一朵桃瓣。

  钟煜活了十七年,头一回尝到了被期许的滋味。

  那种滋味难以言表,就像骤然开了花,伴随着绽放的声音,刚才那些他听过的,看到过的一切浮现,海浪追逐风沙,浮光掠影,声色俱全。

  可看到最后,他竟只看到眼前这个望着他的人。

  那一双眼睛笼着烛光,乍见不含悲喜,再见却见平和温柔。

  “先生。”钟煜道,“你等我消息。”

  崐仑书阁,钟煜拉长了夜读的时间。

  有时他近乎坐到天亮,干脆就熄了那盏烛火,趴在石桌上小憩,听到晨起的钟声一响,用清水泼了面,就重新起来。

  他熬久了病过,身形消瘦,被医宗长老又爱又恨地骂过。

  可当医宗长老一把脉,那爱又恨的神情转变成了意难平的一声叹息。

  不多时,崐仑传来了第一个学生筑基的消息。

  筑基短则百日,长则数年。

  崐仑有学生突破得很快,仅仅用了五十三日。

  那五十三日,钟煜几乎日夜不休,又在筑基后,着了魔一样地练弓。

  太阳东升而起,日薄西山。

  钟煜仍在演武场上对着靶子拉弓,弓弦拉得如满月,少年眼神有如百步穿杨的凛冽,映着一颗眼尾的痣。

  他的双目因为筑基后更见清明,箭镞注入了一道灵气,倏地松手放箭,箭身如黑影流窜,破风声嗖嗖,靶心上正中一箭。

  天气越见热了,崐仑迎来了它的夏天。

  沈怀霜与众人并立,站在山门前,望着校场上的弟子。

  这帮青年人在崐仑闷头学了基础符箓,武学,文课三个月,终于找到这透风的机会。

  除了几个初入门的弟子双腿打颤,其余人步伐轻盈,若不是忌惮着尊长在身后,真是恨不得在那崐仑的武场上上蹿下跳。

  场上正火热,金光与银光迸发,弟子以手捏诀,立于场上,催使掌中的符箓。校场上半空悬浮着数十把样式统一的剑。

  这些剑柄上都用小篆刻着名字,剑身上贴了一张白底墨纹的驱使符箓。

  剑身化圈,两剑交接,托托声不断。时而一剑力压另一剑,时而下风的剑又转了攻势。

  有人驾驭不住,剑从半空坠落,啪嗒落了地,他颓然地去排名处登记了自己的名姓。

  剑鸣声入耳。

  沈怀霜坐在长席,静静望着,台下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场上又去了一半。他与诸长老并列,青衣端正地铺在膝上,皮肤有光影流动,面容清俊得出挑,极是出尘。

  宋掌门看得满心欢喜,摸着花白胡子,忍不住点头:“怀霜,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法子让弟子比试剑招切磋也就罢了,偏偏他想得到用符箓贴剑,考量御驶、剑法、气力的本领。

  何人有天赋专长,何人能挑起全部,何人花的力气多,立马见高下。

  宋掌门看得直乐呵,沈怀霜笑了:“小小技巧, 要筹备出来,还得依托师兄周到。”

  传林弟子拖着一个写满木牌的木盘上来。木盘上整整排列了十五个名字:“掌门,这是今年要随师叔同行捉妖的名单。”

  沈怀霜一一在这木牌上浏览过,目光停留在一个两字的名姓上,顿了许久。

  早前沈怀霜的意思是,收四个学生留在身边带着教,其中是有三个要从之前已入门的学生里挑。

  其实他想过,既然钟煜表过态,又是他从大赵带出来的学生,就算这考核没过,多关照提点课业。

  但他没想到,钟煜竟然能斩了这一层人来。

  沈怀霜收回目光,在掌门充满揶揄的目光下,道:“带人上来吧。”

  他端坐在右边第三的位置,微靠着乌木的几案。

  那一帮弟子上来,他抬眸自白了第二回挑学生的要求。

  “这一轮共设了三道考题,第一题若答出来了,便不用再考。若是无人答得出第一题,按照流程,择取最优者。”

  说完,他的目光停留在钟煜面上,钟煜没有抬头,同其他弟子一般耐心听着。

  钟煜一身入门的鸦青色长袍,发带换了墨色绑缚,个子又长高了些,体魄如成年男子,瞧着却见清瘦了许多。

  他听说了钟煜在筑基的事。

  只是他整整一个月在外猎妖,几乎不合眼,追着一条恶蛟整日整夜地沿江河而下。

  知道钟煜筑基那天,他一剑捅在恶蛟首级,溅了一身黑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又见恶蛟妖丹逆转而逃。

  于是他没了给钟煜寄书信的机会,也就在昨日才赶回崐仑。

  十五人并成一排,气势浩荡,与长席上的五人,隔着一片三丈长的空地,地上纤尘不染,那传令的弟子却捏着几张纸片,铺展在地上登时白茫茫一片,他又给那十五人每人发了一块自己的木牌和笔墨。

  一时墨香四溢。

  木牌子上,什么也无,名字微凹,头削得尖尖,倒像是令箭。

  沈怀霜握笔道:“诸位,我展示的符咒只画一遍。”

  驱动属高阶的符咒画法。

  画下符咒,不拘在哪个位置,把它往死物上一拍,笤帚也好,银剑也罢,都随画符者先前设定的动法而动。

  沈怀霜简明扼要地说了方法:“这第一题便是催得这木牌,让它跳到白纸上,再带着白纸,一起动。”

  说完,他从容将那木牌一掷,指尖刚离木牌。

  木牌清脆地叩击地面,落地,如黏住了纸片,白纸凭空而起,贴着木牌,竟是绕场整整一圈,才静静躺下。

  “不如试试?”

  音落,十五人一起扑在地上,提笔思索,许遥皱眉回忆着方才的画法。

  他偷偷觑了周围人一眼,但见只有两人笔头攒动,其余人都苦思冥想、咬着唇思索。

  场上,最快的人也只试了一回,木牌却都不动。

  当时在飞舟上射杀妖物、如今筑基的钟煜也不过在低头书写。

  若是能得以亲自拜入崐仑长老辈的门下,将来他的名字说出去……

  许遥激动不已,强自镇定,颤着手画中间一笔符,一时间,满脑子都全是未来的无限风光。

  然而视线之内,他忽然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落地面。

  “啪嗒”一声音落。

  许遥的笔猛然顿了,睁着眼,朝场上看去。

  钟煜的木牌驱使着白纸,风带动纸张,疾风过草一般,白纸哗哗,皱了半面,像是一个不断跑动的小人,双腿交替,拔足狂奔。

  场上三位长老的眼睛亮了。

  剑宗长老面带红光,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好!少年郎果然聪颖!”

  这声一听便知是老当益壮,收了这一场的尾。

  许遥急忙低声问身边人:“你什么时候看见他动的笔!”

  身边人小声道:“许兄,在你方才画第二笔的时候,子渊兄就收笔了。”

  沈怀霜望着钟煜。

  他微垂着头,青丝发带擦着下巴,眼睫落着细碎的光尘,对着他点了点头。那双眼底分明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却又让人觉得亲近,此刻微弯,莞尔一笑。

  钟煜看得目光一沉,像要把那笑容尽收入眼中。

  两人拜师礼也未正式行过。此刻忽然就要求他拜师,他盯着眼前,才想起来,如此才算他正儿八经第一次拜师。

  沈怀霜模样自若,端端正正。这一袭天青在厅堂里显得极为亮眼,如天人,姿态出尘。

  拜师礼这第一礼,他却不爱以戒尺约束。一指厚的尺,拎起时要垂腕的木身。

  沈怀霜也不要钟煜多礼,思虑了一回儿,说句了劝词:“为师但愿你,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

  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茶水奉了上来。

  瓷盖与瓷身相擦。

  这点动静不大,小得只有钟煜知道,自己手指尖沾上了茶水。

  劝词如此,却如道破他一生。

  修仙门派最为辛苦的,莫过于降妖一类。

  世人对修仙神往,无非青睐于修仙者在捉妖时的风姿。可对修仙者来说,修仙途上,捉妖不过是诸事之中最麻烦也最益处最少的一类,它既危险,也不如习武涨修为,几天一出去,连修习都影响,真不如外出挖灵草,捉神兽,打坐练气。

  鲜有人会从一而终。

  沈怀霜沉默半晌,再启口时,又道:“捉妖一事,可见你心胸,让我欣慰。只是子渊。”

  这一声清朗,语调一如往常缓缓,内容却直接:“此事并非你所想那般简单,你今日才入门崐仑,不曾有遇险的时候。”

  钟煜肯定答:“弟子从一而终,不怨不悔。”

  大堂里,剑宗长老嘴角一勾,眼中多有调侃之色。他朝后一转,那两位长老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师弟,你这徒儿有意思,真铁了心要入仙门来,瞒着掖着,最后还是兜兜转转到了你门下。”

  剑宗长老一捋头发,面上正气凛然,嘴上油腔滑调:“少年郎,该叫师尊了。以后遇事喊师尊,嘴巴放甜些,要会讨他喜欢,届时犯了错,你师尊也舍不得打你。”

  掌门本就和三位长老师承一派,从前就是不分彼此的师兄弟关系,没什么架子。三人从前肆意张狂的事情没少干,现在乱七八糟一笑。

  钟煜顿在原地,低头听了一会儿,昂首,沉沉开口道:“师尊。”

  这一声却是听得沈怀霜心中一悸,如同乍然风起。

  大堂上一时安静,风过声都那么清晰。

  手中的茶盏泼出水,滑入了他的掌心。

  沈怀霜长睫一颤,心绪却是久久不平。他如同想到了久远的事,半晌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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