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嵇灵站在最前方,猝不及防和那绿光打了个照面,他转向谢苏,揶揄道,“你不是说这秘境很安全,从没有出过事吗?”
谢苏后退半步,苦笑:“这……这次之前,秘境也开启了几十次,进了上千个弟子了,确实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抖开地图,仔细比对上面的山川走势:“虽然婆娑秘境一直被浓雾包裹,但从来只在外围,我们在的地方是安全区,不应该有事才对。”
嵇灵道:“几百年没出过事,我们一来就出问题,看来我还真是走运。”
这前方通道狭窄,占满了人,白泽和渊主落在后方,看不太清前面的情况,闻言,白泽传音:“嵇灵,会不会是冲你来的?”
嵇灵:“十有八九。”
百年来这秘境都安安全全,没出过任何问题,他们一来就出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嵇灵:“目前看来威胁不大,见招拆招吧。”
他和谢苏抱臂站在队伍最前方,嵇灵是神灵,谢苏则是年轻一代最强,两人都比较淡定,身后的弟子们则哆哆嗦嗦抱成一片,其中一个颤颤巍巍指向浓雾,哑声道:“那些光!那些光!那些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闻言,嵇灵也抬眼看去,那些绿光呈现圆形,两两一组漂浮在浓雾之中,漫山遍野连成一片,一时居然数不清数目,就好像嵇灵他们是误入山洞的旅人,惊扰了倒挂在此的蝙蝠,蝙蝠们在浓雾中睁开幽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里。
有弟子小声问:“是,是蝙蝠吗?”
谢苏看了他一眼:“蝙蝠的眼睛没有那么大。”
虽然隔得远,但那鬼火一般的光点个个都有灯泡大小,它们在雾气中起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后有小弟子抱头痛哭,哆嗦着呜咽起来。
嵇灵竖起一根手指:“嘘。”
他侧耳倾听:“它们有脚步声。”
眼前的雾气太浓了,看不清前方,却可以听见动响,之前这山里草木芬芳,林间尽是蝉鸣鸟叫,现在蝉鸣和鸟叫都消失了,在一片空旷的寂静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生锈的钢铁彼此碰撞,又像是缺少润滑的齿轮咬合滚动。
身后的小弟子们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哭丧着脸问:“谢,谢兄,我们该怎么办啊?”
除了半路杀出来的嵇灵,谢苏是本届魁首,在弟子中威望很高,他握紧手中长剑,道:“你们先退到洞窟之中,我稍作探查。”
说着,他悄悄运起身法,在石壁上微微借力,竟要迈入浓雾之中。
“欸欸欸。”嵇灵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挡回来,道,“稍等,先看看什么情况。”
说着,他拧开一瓶带进来的矿泉水,扬手泼了出去。
谢苏一愣:“这?”
他从未听说过泼矿泉水的术法。
那些水悬浮于空中,并未落地,嵇灵指尖微动,水流变换凝聚,结成复杂的阵法,片刻后,一面水镜浮现在了眼前。
嵇灵抬手点了点镜面,涟漪散去,接着,他们骤然对上了一对寂静空无的眼眶。
眼眶中没有眼球,眼眶周围没有皮肉,在水镜中浮现的,是一具骷髅。
而骷髅干瘪的眼眶深处,两点幽绿鬼火浮动跳跃,枯黄的骨垢在或火焰的映照下,呈现出凄然惨绿。
谢苏一惊讶,脚下后退两步,愕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嵇灵调整水镜视角,让骷髅的全貌浮现在水镜中,那骷髅身披铠甲,手执长矛,他的甲胄破烂,武器弯折变形,姿态却很是挺拔,此时正微微仰着头颅,在用一种怪异的步伐向前走来。
他若有所思:“原来那摩擦的声音是这么来的。”
人体有肌肉脂肪,关节处还覆盖有软骨,起着润滑减震的作用,这些骷髅烂的只剩下了骨骼,行走时骨骼互相摩擦,缺少缓冲,就发出了那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漫山遍野,数都数不清的绿光,居然就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谢苏一愣,脱口而出:“阴兵借道?”
嵇灵也挑眉,道:“少见。”
阴兵这玩意在志怪小说中屡见不鲜,早在宋代的《太平广记》中,就描绘了洛阳附近突然出现又离奇消失的鬼兵部队,然而后人考据,却是宦官私藏的军士。
而除了这些子虚乌有的记载,阴兵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这些邪物成因苛刻,需要极其惨烈的大规模死亡,无法释放的怨气,以及风水玄学等一系列因素,缺一不可。
嵇灵道:“如此数量的阴兵,看样子着婆娑秘境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啊。”
——分明是一处阴寒鬼地。
谢苏一咬牙,道:“退入山洞!用石头将洞口堵住。”
一个两个阴兵,谢苏自信能够对付,这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的阴兵,互相连结配合,能发挥出个体千百倍的实力,谢苏那点剑术道法,在如此庞大的军队面前,也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
他咬牙祈祷:“实力差距过大,如今之计,只有先等待,希望这些鬼东西只是路过,没有发现我们。”
眼前都是浓雾,他们看不见阴兵,只能看见眼眶中的鬼火,那些阴兵应该也同样看不见他们。
嵇灵见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有些女孩子甚至要哭了,便也软下声音,安抚道:“不必害怕,阴兵借道,既然是只借道,只要我们不堵着他们的路,便可相安无事。”
他说着,环顾一周,故作轻松道:“这山洞逼仄狭小,怎么也不该是他们要走的道,我们只需在此等待,让他们过去就好。”
嵇灵神色如常,语调温和,他虽然声名不显,但前些日子刚刚连挑三十二人,名望比谢苏只高不低,俨然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
在众人六神无主的当口,他率先开了口,弟子们如梦初醒,慌忙上前,用石块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而后齐齐后退,进入了藏宝的山洞中。
他们熄灭了一切照明物品,洞中顿时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众人目不能视,也不敢说话,一时间,洞内只剩下了清浅的呼吸声。
黑暗最容易滋长恐惧,洞外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骨缝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众人的心随着那逼近的脚步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而后,在一片寂静中,脚步声戛然而止了。
谢苏耳语:“他们已经走过了吗?”
“不。”嵇灵道,“如果走过了,距离是先变进,再变远,脚步也应当先变重,再变轻,现在只变重……”
他没继续往下说,谢苏脸色惨白。
现在,就只能是这些东西停在了洞口前,说不定正用只剩骨头的五指扒拉着石块,而那双幽绿的鬼眸,正从石块缝隙里,朝洞穴里看来。
谢苏只觉脖颈僵硬,他机械的扭头,余光似乎已经从石块间隙里,看见了鬼火的颜色。
白泽的手指覆盖上了石壁。
灵力无声在缝隙蔓延,将松散的石块聚合凝结,繁复的阵法藏在石壁之下,神灵的术法加持下,那薄薄的一层屏障就如铁桶一般,任谁都难以突破。
谢苏已经看向石壁,什么也没看见。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将满是冷汗的后背抵在石壁上,屏息凝视,静待阴兵离开。
但他等了五分钟,一刻钟,半小时,等到后背重新被冷汗浸透,都没等到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那些阴兵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却也丝毫要走的意思,他们好像直接在洞口安营扎寨,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嵇灵叹气,传音白泽渊主:“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是神灵,不吃不喝无所谓,洞里的弟子都是普通人,这样干耗着,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等婆娑秘境把他们吐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几个。
白泽:“这些东西是来找我们的,那我们出去?”
他托着下巴:“阴兵数量有点庞大,但是打起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到时候这些弟子看见了,不好解释。”
嵇灵按住眉心,“真不好解释,我看他们已经要吓死了。”
现代诸神凋敝,鬼也凋敝,年轻一代的小弟子们虽然修道,却也没见过什么鬼怪,都是师长护着长大的乖宝宝,真要直面阴兵,说不定吓出什么毛病。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门口骤然传来了敲击声。
白泽透过阵法向外看去,那些阴兵曲起了手指,森白的骨节一下又一下,如敲门一般,敲响了石壁。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三下一组,非常规律,
就像是在说:“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我要进来了。”
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中,有年少的弟子率先支撑不住,崩溃尖叫。
凄厉的嗓音刺破云霄,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嵇灵将手电打开,明亮的光源短暂的安抚了惊慌失措的人群,他微微叹气,道:“诸位,藏着也不是办法,我看那阴兵没有暴力突破石壁,想来是可以交流的,要不这样……我们打开石壁,我出去和他们交流一二,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照嵇灵的设想,如果阴兵能交流,和平友好地解决问题当然最好,如果他们一定要动手,弟子都在洞穴中,他和渊主白泽动手就是了,太阳真火能烧尽一切邪祟,他根本不担心打不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暴露实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弟子们个个脸色惨白,瑟缩如鹌鹑,给不出任何意见,谢苏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如今也只有这样了,这石壁这么薄,阴兵一撞就开,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
说着,他站了起来,珍重地朝嵇灵鞠躬:“拜托安先生了。”
嵇灵:“……”
他嘴角微抽。
嵇灵只是准备普通的打一架,区区阴兵而已,这一架不比以往任何一架更加凶险,谢苏这一操作,硬生生搞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苍凉之气,仿佛嵇灵马上就要引刀一快,慷慨就义。
白泽悄无声息地撤去了阵法。
他微微抬手,砌起的石块四散开来,露出了一人高的出入口。
嵇灵站了起来,信步走出。
弟子们都在身后无声地注视着他,在嵇灵的正前方,无数阴兵排列整齐,眼框中鬼火一齐闪动,他们凝动着只剩骨头的脖子,齐齐向此处看来。
在一片死寂中,嵇灵率先看向骷髅队列的正前方,那是一个身披重甲,似乎是将军的人,他礼貌颔首,询问道:“阁下路过此处,久久徘徊不去,是有什么忙需要我帮助吗?”
说着,嵇灵指尖金芒微动,太阳真火蓄势待发,一旦这些阴兵有攻击的意图,火焰便会倾泻而出,将眼前的一切鬼物焚烧殆尽。
但那骷髅什么也没做,他歪了歪头,很是困惑的样子。
没有脖子,硕大的头骨只靠细细的脊椎连接,这个动作略显滑稽。
嵇灵皱眉:“先生,我的意思是,您带领部队将我们困在此处,到底是想干什么?”
骷髅再次歪了歪头。
他抬起了手指,将指骨放在头上挠了挠,似乎更加困惑。
白泽传音:“嵇灵,看甲胄打扮,这些人来自上古,几千年中汉语屡经变迁,读音和先秦截然不同,他可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嵇灵眉头皱得更紧,刚想说话,却见面前的将军忽然动作起来,他操着骨架手舞足蹈地比了些奇怪的姿势,然后停下来,一双绿眼睛定定看着嵇灵,像是在等他回应。
嵇灵:“?”
他竟然从一具骷髅上看出了委屈的表情。
对方垂下头,脊椎随着他的动作喀吧一声,一副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样子,而后他伸出手,用骨节指了指嵇灵的手心。
嵇灵不明所以地摊开手,问:“你想要我这样?”
将军点点头。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破破烂烂的口袋中取出了什么,轻轻放在嵇灵的手心。
嵇灵低头看去。
是一串纯白的花。
扶桑君:到处都是我迷弟迷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