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随意, 不带有任何厌恶或嫌弃。就是简单的陈述。
低级的魔物。
从魔物的等级划分来说是没错的，但这句话从莫兰纳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让人感觉很别扭。
史莱姆撒欢的动作停下了，原本开心地眯起的豆豆眼睁大了看着莫兰纳, 有些呆呆的。
芝桃桃的神色有些古怪, 她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她看见黑发版本莫兰纳的第一眼就觉得, 他的性格可能和自己熟识的莫兰纳老师不太一样。
屋子里寂静了一会，沃瑞斯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但还是说道：“这只大的是您养的, 四个小的是我们的。”
“唔。”莫兰纳沉吟了一下, 有些意外：“原来我以后会有饲养史莱姆的兴趣吗？真想不到, 我还以为未来的我会把时间花在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这句话一出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了, 芝桃桃把唇抿了起来悄悄看向德雷迦。
德雷迦和莫兰纳老师的感情最深厚，如今莫兰纳本人的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让他们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了起来。
听着莫兰纳以几乎尖酸刻薄的语言评价着自己，德雷迦眼神暗了下来, 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想告诉眼前的这个漫不经心的真·少年时期莫兰纳，你以后会是个多么好的人, 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是个伟大又善良的魔法师，不要这么轻慢的评价你。
如果说出这种话的是别人他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但理智和他的鼻子都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他一直以来最爱最敬重的人，导致他连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自己愤怒的嘶吼：他怎么可以这样评价莫兰纳！
一半自己捧着脸说：可他就是莫兰纳, 而且他高傲矜贵的样子好可爱！
德雷迦不知道该怎么办, 耳朵失落的一点点的弯曲了下来，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里, 骨节攥的发白。
他的表现要是被平时的莫兰纳看见, 高低得惊慌失措的想办法哄人。可现在的莫兰纳对德雷迦无比陌生，对他所有的了解都从报刊上得来的。
莫兰纳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德雷迦没说什么，史莱姆却伤心的形状都保持不住，化为一滩水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水里不断冒起来的泡泡就像是它在哭一样。
四个涉世未深的小史莱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家长和大家长产生了一点矛盾。它们两只拉着莫兰纳，两只跑去追失魂落魄的史莱姆了。
莫兰纳有些惊讶，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眉头一挑说道：“它听懂我的话了吗？我不知道原来低级魔物也有这样的智力。”
“它一直很聪明，法师塔里的家务除了洗碗都是史莱姆做的。”德雷迦语速很快，像是在争辩着什么，“你说过不要因为史莱姆是低级魔物就轻视它们，它们既忠诚又勇敢，有感情也会难过。”
他说完这段话后竟然不敢看莫兰纳的反应，逃离般的走了。
原本用自己小触手拉住莫兰纳的小小号史莱姆看着消失的德雷迦愣了愣，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放开莫兰纳向德雷迦滚去。
莫兰纳不解地蹙起眉头，问其他几个人：“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莫兰纳很小就被带了圣芙尔诺学院，可以接触到的人要么是几个对他极尽宠溺的导师，要么是因为他无与伦比的天赋崇拜他的学生们。
就算出门给魔术协会帮忙时协会那边也会特意派人陪同照顾他，导致他对外界的常识严重缺失，不能理解其他人复杂的想法。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怎么说呢……嗯，相当过分。”芝桃桃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些。
她们光明神教开了很多家孤儿院，她身为圣女要经常去照顾孩子们，所以她还挺擅长和孩子打交道的，别扭叛逆的孩子也不是没有。
她看着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郁闷的莫兰纳主动接过了和莫兰纳交流的大任。
“虽然史莱姆在评级上是最低级那一档魔物没错，可我觉得莫兰纳老师从没有这样认为过。”芝桃桃循循善诱的说道。
“不，我就这么认为的。”莫兰纳毫不掩饰的承认了，满脸的坦诚。
被噎住的芝桃桃赶紧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其他两人。其他两人偏移了视线，他们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这样的莫兰纳交流啊。
芝桃桃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虽然我才和你们生活了一个月，但我可以感觉到你和史莱姆的关系非常好，你很关爱……呃，或许是尊重史莱姆，你认为它是你的法师塔里的一份子……”
莫兰纳蹙着眉，未来的他和史莱姆关系很好吗？这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史莱姆冰冰凉凉又很好玩作为宠物或使魔他还是认可的。
“你应该也可以看出来这只史莱姆很聪明，它把你当成很重要的家人也听得懂人话，你之前的话伤害到了它。你应该向它道个歉。”芝桃桃鼓起勇气说道。
对自己的老师说教让她感觉自己狗胆包天，可不说出来的话史莱姆就太可怜了。
莫兰纳不说话了，如果史莱姆听得懂他也能理解他在说什么的话，那他确实有点过分。
他回想起史莱姆最后冒着泡泡往楼上逃的样子，心里有一股感觉凭空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和心脏里，有点难受。
他如果对常识了解多一点的话就会知道那种感觉叫愧疚。
“那那个很高的狼兽人呢？他也是被我伤害了吗？”莫兰纳抿着唇说道。
他清澈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愧疚，乌黑的头发有些许凌乱，看上去就像是做错了事情又怕被骂的初中生一样。
芝桃桃：……好，好可爱。
她差点没顶住脱口而出“没有没有，你怎么会伤害到别人呢。”
“我想你也许可以亲自问问德雷迦，他和你的感情最深厚应该不会轻易生你的气吧。”伊莉莎把头探过来出主意道。
“对啊对啊，别忘了给史莱姆道歉哦。”沃瑞斯语气温柔慈爱的像是隔壁的大姨。
莫兰纳想了想觉得有问题就要解决不能拖着，于是啪嗒啪嗒的就往楼上走去。
在顶楼晒着已经不怎么强烈的太阳的一史莱姆一兽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史莱姆还在难过的冒泡。它想不明白那么温柔的莫兰纳怎么突然就不喜欢它了。
它还记得自己和莫兰纳的初遇是在一片菜地里，当时它去菜地里偷偷吃饭的时候被村民逮了个正着。
村民们一边骂它偷菜吃一边要拿割草的镰刀割它，就在它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的时候有冰块冻住了镰刀，那冰块凉凉气息洒在身上感觉很舒服。
莫兰纳说的什么它不记得了，它只记得当时莫兰纳背着光站在它的面前，比大史莱姆首领还要帅气。
之后莫兰纳就一直带着它到处旅游，最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村落定居了下来。
野生史莱姆的智力其实很低下，但它被莫兰纳喂的很好就慢慢变聪明了。
住进法师塔里的日子很快乐，以前的懵懵懂懂时的记忆也忘的差不多了。只有莫兰纳站在菜地里用铲子把它铲进小桶里拎走的画面它一直记着。
逆着光的莫兰纳看着这么伟大，在小桶里晃晃悠悠是它第一次感受到快乐。
它是跟着莫兰纳最久的，法师塔里的初代史莱姆。法师塔里一开始时就只有它一只史莱姆，其它的史莱姆都是它分裂出来的。
它还记得莫兰纳看见它旁边的多出了一只史莱姆后茫然的神情。当时莫兰纳还给它加餐了来着。不过现在莫兰纳讨厌它了，说不定再也不会看它一眼了。
史莱姆想到这里悲伤的吐了个大泡泡。
旁边的德雷迦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逃也似的走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害怕面对莫兰纳对他也满不在乎的态度。
“莫兰纳会不会认为我也是无用的……”德雷迦低沉的声音带着失落。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么想？”莫兰纳从楼梯那里走过来，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旁。
德雷迦被吓得耳朵一抖，斜着眼偷看莫兰纳。
结果对上了莫兰纳极其认真的侧脸。
德雷迦发现自己好像躲不过就只好说出来：“也许是因为你现在很和平时性格的区别太大了，我忍不住把你对史莱姆的态度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莫兰纳有些意外，没想到德雷迦外表看起来这么强悍内心还挺细腻的。
他站起来很自然的摸了摸德雷迦的耳朵，说：“你们好像都很喜欢未来的我，未来的我是个很好的人吗？”
德雷迦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没有人会比你更好了。
“那你既然知道未来的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这么不放心呢？好吧我承认我大多数时候是有些傲慢了。”莫兰纳低下头踢了下护栏。
“也没有，很可爱。”德雷迦轻声说道。
突然被夸可爱莫兰纳有些炸毛，走到德雷迦边上赌气般地把德雷迦的耳朵往里面推了推，说：“嘿！男生不可以说可爱。”
德雷迦很包容的任由他恶作剧。
过了一会莫兰纳停止了这种幼稚的行为，走到史莱姆身边蹲下戳了戳它，扭头问德雷迦：“它为什么在冒泡。”
“它在难过。”
莫兰纳一下子就僵硬住了，他看着地上的史莱姆有些犯难。
德雷迦提醒道：“你可以哄哄它，我们都不会真的对你生气。”
“那……”莫兰纳还是觉得有些难开口，不过看着地上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莫兰纳最终还是轻声安慰道：“你别难过了，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就是普通的史莱姆。”
“我不是这个时间点的莫兰纳，我今年才十四岁，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莫兰纳认真的说，“我和未来的我认知上的差距应该也挺大的，我为我的无知给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很抱歉。”
地上的那一滩水不再冒泡泡，而是伸出触手搭在了莫兰纳的脚上。
虽然听不懂不过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