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神色冷峻,不容分辩。
“我只借这一本……”
林晚星小心翼翼地竖起了一根指头。
“只借一本，也不可以吗？”
眼巴巴望着青年的小姑娘，看上去可怜极了,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然而那容颜清隽的年轻医生却始终不为所动。
“抱歉呢,小朋友，”席桐笑得温柔，却不容拒绝,“你可以在这里看。但是，不能把书带离这个空间。”
青年说这话时语气平静。
林晚星却听出了其中的绝无回旋余地，索性自己松开了手。
“怎么这么严格呀……”
林晚星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哝。
抱怨的少女,未曾注意到青年使用的措辞，并非“不能把书带离这个保.健室”，而是“不能把书带离这个空间”。
林晚星眼睁睁看着席桐将书锁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
那抽屉从外面看不大，但厚厚的两摞漫画书，轻轻松松便放了进去。
一瞬间,林晚星脑洞大开，该不会，那个抽屉也像席桐老师的白大褂一样,是类似多啦A梦百宝袋一样的存在吧？
少女突然想起什么,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小钱包。
“席老师！”
青年回过头，红彤彤的一张钞票闪到了他的眼睛。
“我可以用钱！再加上……”
林晚星又指了指自己那本《偷心王妃你别跑》。
“再加上这本书！跟你交换！”
之前席桐老师好几次盯着她带来的这本书看！她都发现了！
“不行。”
席桐按了按额角。
她那本书，她倒贴钱，他都不想要。
林晚星小小声：“真的一本也不行么……”
“嗯，不行。因为我也要看。”
林晚星目瞪口呆：“上次还说不是自己的书,这不是承认了么……”
明明承认爱看乙女漫画，也不是多丢脸的事情呀。
谎言被拆穿的青年却毫不心虚,只是看着少女。
“老师怎么可以骗人……”林晚星难得抓到席老师的小辫子，轻易不可能放手。
席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方才还抓着对方小辫子不放的少女，即刻识趣地闭了嘴，换了一个话题。
“那，这些书，席老师应该看得差不多了吧？”
少女的双眼充满希冀。
“不，”席桐喝了一口红茶，“一本也没看完。”
那是真实存在着的、瞬息万变的世界，怎么可能“看得完”呢？
怎么可能！
林晚星当然不会相信。
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故意找个借口搪塞她罢了！
席桐懒洋洋地瞥了眼那边耷拉着脑袋的少女。
“这二十几部漫画，我是同时看的。”
为人师表的席老师，睁着眼睛说瞎话。
“所以……是真的一本也没有看完喔。”
同、同时？！
林晚星被刷新了认知。
“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海王……读者啊。”
少女喃喃自语。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只要身为读者的我足够海王，鸽子精作者就算再咕咕，也伤害不到我？”
头上莫名多出一顶“海王”帽子的席桐：？？？
“这么说起来……”
少女歪了歪头，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席桐。
“您和白老师很配呢。”
海王读者x鸽子精作者。
这就是天（相）造（爱）地（相）设（杀）的绝配吧！
听见某人的名字，席桐下意识瞳孔一缩。
少女察觉到了青年的反应不寻常。
她该不会让心爱的太太掉马了吧！？
林晚星连忙捂住了自己嘴巴。
不过，拖延症晚期的漫画作者那么多，姓白的老师，单单盛景，也不止白川月一个。
席桐老师如果能够一下子对号入座的话，那么……或许这两个人根本是认识的，鸽子精作者在她的海王读者面前，是透明马甲？！
等等！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叮铃铃——
不待林晚星发问，下课铃声便打断了她的思路。
席桐已然收敛起了多余的神色。
恢复常色的青年，按了按眉心，对少女下了逐客令：
“如果是好孩子，这时候就应该乖乖回自己的教室了。”
做好孩子好辛苦喔。
垂头丧气的小姑娘被白大褂医生推着送到了保.健室门口。
已经走出了保.健室的范围，然而不甘心，促使林晚星再次回过了头，扒着门框不肯放：
“真的不行吗？”
少女从她干瘪的钱包中抽.出了两张红彤彤的钞票。
“老师，一张不行的话，就两张？”
席桐眉梢一挑，饶有趣味。
以为得到了鼓励的林晚星，来了精神，顺势抽.出了第三张。
“两张不行就三张！”
“三张不行的话……”
少女顿了顿，声音渐小。
“就，真的不行了。”
呜呜，她好穷啊。
抽不出第四张钞票的小姑娘，小脑袋迅速耷拉下去。
——如果她有尾巴，这时候大概也不摇了吧。
席桐罕见地走了一下神。
不过，他拿到的角色设定卡，明明显示林晚星是富家千金，虽然是狸猫换太子中的那只小狸猫，但也不至于钱包里只有三百块的地步。
难道是那养父母一家，苛待了她？
席桐眉头一皱。
见青年皱眉，林晚星以为他不信她，连忙将钱包颠倒了个。
少女使劲晃了晃。
被掏.空了的钱包，蹦出两枚金灿灿的硬币。
席桐：……
沉默的青年盯着地板上，一路滚落到他脚边的金色硬币。
嗯，是五毛钱。
追着硬币跑过来的林晚星，弯腰捡起了这五毛钱，开心地放进了自己的钱包。
虽然是五毛钱，也很重要！
“对了，老师。”
林晚星掏出了无意间捎带过来的漫画书。
“给你看。”
——《偷心王妃你别跑》。
冷不丁再次瞧见这书名，席桐的心跟着一跳。
青年想也不想，直接选择了拒绝：“我说过了，不换……”
“嗯嗯，不换。”林晚星点头如捣蒜，从善如流地应道，“这是我单方面给席老师您看的。”
“可是我不……”
“想看”两个字尚未出口，对面的少女便踮起脚尖，凑了过来。
咫尺的距离。
青年那双总是隐藏在镜片之后的淡漠双眼，这一刻映出了少女倩丽的倒影，便是一口古井，也再不复最初的波澜不惊。
无风起了涟漪。
“真的，不喜欢吗？”
林晚星疑惑道。
可她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席桐三番四次地盯着她这本书看啊。
——真的，不喜欢吗？
他听见她这样问他。
那一瞬间的席桐，大概是遇到了有史以来道行最高深的魇魔。
要不然，他怎么会被对方蛊惑着，说出了带有魔力的那两个字？
“……喜欢。”
“啊，我就知道！”
爽朗清脆的少女音色，银铃似的，唤醒了席桐那一瞬间仿佛被.操控的意识。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到面前的少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大大的笑容。
林晚星不由分说，连忙将那本《偷心王妃你别跑》塞到了席桐怀里。
全都瞒不过她！
原来席老师和她的远远公主殿下一样，都是傲娇！
少女眨了眨眼。
“那，席老师，我真的走了喔。”
那边正抚着额头懊悔不已的青年，闻言摆了摆手，仿佛赶鸭子似的。
窗外梧桐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席桐听来，仿佛是在聚众嘲笑他也有栽了的这一天。
…………
那小太阳似的活泼少女走后，像是一并带走了充盈的阳光，保.健室里顿时暗了半边天，空气很是冷寂。
半晌，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的青年，缓缓吐露出一句叹息：
“果然，最讨厌人类幼崽了。”
席桐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一旦习惯了这热闹又麻烦的存在……
青年按了按眉心。
算了。
工作要紧。
席桐低下头去。
桌上，那片从林晚星手里搜刮来的梧桐树叶，正明晃晃地扎着他的心。
金色的树叶脉络组成一个完整的长句。
——所以，您现在是体会到了空巢老人的空虚寂寞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青年并未对无辜的树叶出手。
然而在死亡凝视之下，和青年心意相通的梧桐树叶，瑟瑟发抖地将自己蜷曲了起来。
直到这片原本苍翠欲滴的新鲜树叶，卷成了一只摇摇晃晃的小绿船，席桐这才收回视线。
白大褂青年推了推眼镜，在笔记上“白川月”的这一行，停顿良久。
白川月的立场，和席桐同属中立。
长久以来，他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席桐微微眯起了眼。
但愿这一次，白川月也是一样的识趣吧。
因为，他找到了很有趣的玩具。
暂时，还不想拱手相让。
青年的目光扫过少女留下的漫画书。
算了，看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他想。
就当增进对玩具的了解，为养成计划做好战.略准备。
忍辱负重的席桐老师从此决定卧薪尝胆，翻开了这本《偷心王妃你别跑》的第一页。
*
刚从保.健室出来的小姑娘，欢欢喜喜去找新交的朋友一起回教室。
却正巧见到两个高二的女生正从沈曦光所在的树下离开，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林晚星愣了愣。
受了刺激的萧筱魂不守舍，不敢看少女，倒是一边更内向一些的严歌，开口打了招呼。
林晚星这才想起，这两个女生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原来是她认识的同学。
“严歌？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虽然在问她们，但目光看向的是她们身后的沈曦光。
“不，没什么。”
严歌勉强笑道。
“对了，晚星，之前你借给我的裙子，我明天还给你。”
闻言，林晚星的神情更茫然了。
严歌有意替好友遮掩一二，为此不惜翻了旧账，却不曾想到，这是账单主人已经遗忘的一笔账。
严歌暗恨。
然而那树下的转学生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她不敢再逗留，慌忙留下一句“明天见”，便拉着萧筱火速离开了现场。
“什么裙子？”
沈曦光听见了她们刚才的对话。
林晚星微微一怔。
是呢，女主这学期刚转过来，所以不知道。
“盛景每年都有两场舞会，夏季学期结束的仲夏夜舞会，以及冬季学期的平安夜舞会。”
林晚星向沈曦光介绍道。
“至于裙子，六月的仲夏夜舞会，严歌和我借了一套裙子应急。”
虽然他不太懂借裙子的操作，不过……
少年闻言，眉梢一扬。
六月的裙子，九月还没还回来么。
林晚星也想到了这一点。
怕严歌在沈曦光这里留下负面印象，少女随即辩白道：
“是不小心忘记了吧。”
林晚星努力地思索着可能的原因。
“严歌也是学生会的干事，平时很忙的，事情一多，忘记了也是常有的。”
像她自己，闲人一个，还不是忘得彻彻底底？
毕竟，不是谁都像谢佩之那个怪物。
谢副会长做事永远滴水不漏。
少女叹气。
说起来，幸好严歌提醒了她。
那些礼服裙子，用于出席社交场合，在人前穿过一次，便不能再穿了的。严歌还回来也是落灰。
但严歌向她借的那一件稍有特别。
那条裙子，当初是谢佩之陪她挑选的。
虽然是她的裙子，但因为有了这一层，总觉得不留在自己身边不太放心。
大魔王，实在太可怕了。
林晚星心有戚戚。
物品的所有者自然尽可以忘。
沈曦光心想。
但这借东西的人，“不小心忘了”，总显得不太应该。
然而，裙子的主人不介意，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裙子算了，至于人……
望着面前天真的少女，沈曦光正色道：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不要再和她们交往了。”
咦？
沈曦光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林晚星困惑不已。
本来她同严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关系，并没有太多往来，她可以应承，只是……为什么呢？
少女的唇动了动。
在问出口之前，林晚星想起了之前和席桐的对话。
——你对朋友难道没有独.占.欲么？
——没有啊。
——对好朋友也没有吗？
——嗯？
——对朋友没有独.占.欲很正常，但对好朋友，总该是有的。
——克制是后天的修养与礼仪，但欲.望，是先天的，人类的本性。
那时候，身穿白大褂的青年推了推金丝眼镜，如此说道。
林晚星有些晃神。
“这是，对朋友的独.占.欲吗？”
从来有一说一的少女，不假思索地径直问了出来。
不过，林晚星在措辞上还是留了一点余地。她说的是“朋友”，而不是“好朋友”。
沈曦光默了默。
被这一记直球砸得晕头转向的少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接着，沈曦光就见证了少女星子般的眼眸中，一场烟火的盛开。
林晚星笑容灿烂：“好开心呢。”
沈曦光一愣：“为什么？”
“因为，感觉距离和曦光成为好朋友，更近一步了呀。”
清风拂过，吹动校服短裙的裙摆。
树下的少女，展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同盛开了漫山遍野的虞美人。
沈曦光在这一瞬间，终于捕捉到了总也在耳畔逗留，却永远稍纵即逝的风。
这是林晚星的小心机。
她将省略掉姓氏的亲昵称呼，隐藏在了一个长句中。
少女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
很好，曦光果然没有察觉。
没有察觉的话，也就不会拒绝。
等她多次使用之后，再意识到这一点也晚了，以女主的个性，大概很难再开口让她改口啦。
计划通。
所以，她现在必须时不时地使用这个称呼，加深大脑的潜在印象。
“对啦。”
最好破冰的话题是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林晚星深谙此道。
“或许，曦光你喜欢乙女漫画么？”
沈曦光迟疑了一下：“喜、喜欢？”大概女孩子都喜欢吧？
“那就太好啦！”
虽然傲娇也很可爱，但还是直球选手沟通起来效率最高！
“那么，我诚意推荐这一本喔！”
林晚星翻找着书包。
“虽然是个坑，但是真的很好看！”
“而且，相信作者太太一定很快就会回来更新了！”
今早白川月被她抓包掉马之后，鸽子精咕咕咕太太在北京时间的中午，更新了微博。
虽然只有“在画了”三个字，但，坑底的读者们纷纷表示有生之年看到了填坑的希望！
“啊，找到了！”
林晚星郑重地将这本珍藏已久的漫画书取出，交给了沈曦光手里。
少年低头一看。
——《霸道校草爱上我》。
沈曦光：？？？
“不喜欢不要勉强喔。”
少女温柔提示。
“不是的！我很喜欢。”
沈曦光立即接过漫画书，动作甚至有些慌张。
少年珍而重之地保证道：
“我明天提交三千字的读后感给你。”
林晚星：！！！
三、三千字的……读后感？！
倒也不必如此QAQ
林晚星以后再也不敢轻易自称乙女漫画的忠实粉丝了。
*
主动揽下一份读后感作业的沈曦光，和莫名其妙发布了人生第一份读后感作业的新晋“语文老师”林晚星，一起回到了高二A班教室。
推开教室后门，林晚星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课桌上多出的那一个邪恶的存在！
走在沈曦光前方的少女，立刻跳起来飞扑过去，先一步遮掩了罪证。
——月考试卷！
肯定是数学！不用想！
肯定是谢佩之干的！这个也不用想！
一般课代表发放试卷，会亲自交到本人手上，不经过第三人之手。
不会像这样大剌剌地放在课桌上，虽然，上面一本字典遮挡住了分数栏，那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试卷被风吹跑。
可这样欲盖弥彰的遮挡，就像小猫爪子挠手心，反而勾得过路人更想看了。
嗯，这个过路人，是林晚星自己。
虽然早已预料到令人失望的数字，但她还是报了一丝希望，毕竟，万一呢？
林晚星深呼吸一口气。
背对着沈曦光，悄咪.咪地掀起了字典一角。
少女面如死灰。
她预期的心理底线是失望透顶。
却没想到，残酷的现实给了她冰冷的当头一棒。
——那红色的分数，明晃晃的，是绝望。
“试卷需要家长签字的哦。”
谢佩之的嗓音悦耳动听，但在此刻的林晚星听来，却犹如恶魔的低语。
林晚星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果然是你”的指控。
“是我发的试卷呢。”
谢佩之莞尔一笑，给出温柔一刀。
“但这个分数，是某个小朋友自己考出来的喔。”
踏进教室转了个弯，谢佩之这才看见后门口的沈曦光。
于是他顺水推舟，在对某人的称呼之前，加了一个前缀。
“……亲爱的星星。”
大魔王眉目一弯，尽是柔和舒展的笑意。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