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谢让陪着宇文越去了御书房。

  讲学从辰时一直持续到午时, 临近正午,太医院惯例派人来替谢让诊脉。但这回,来的人又是冯太医。

  谢让将人领去旁边的暖阁,后者替他诊了脉, 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锦盒里有一枚丹药。

  “交合之后, 三日内服下此药, 可避免坤君孕育子嗣。”冯太医顿了下,补充道, “中庸亦然。”

  谢让问:“确定不伤身?也没什么副作用?”

  “是。”老太医往暖阁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 煞有其事道,“老臣还特意添加了些别的药材, 将其伪装成寻常补药, 服用后不会感到任何异样。”

  谢让:“……”

  真是过于太贴心了啊。

  难怪他昨日就觉得, 冯太医听他说起这事时, 态度有些奇怪。看样子, 多半是将他当成了打算棒打鸳鸯、瞒着当今圣上谋害皇嗣的恶人了。

  谢让心中无奈, 但也懒得解释。

  误会便误会了吧,反正他这恶人形象早深入人心,不缺这一桩事。

  送走冯太医,谢让倒了杯茶, 就着茶水服了药。

  一口茶水刚咽下去, 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你在吃什么?”

  “咳咳——!”谢让被呛了一下,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宇文越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一边顺气, 还一边笑道:“做什么亏心事呢, 青天白日都会被吓到。”

  谢让:“……咳咳咳!”

  他咳得头晕眼花,好一阵才缓和过来。缓过来后, 就见宇文越已经拿起桌上那空药盒端详起来。

  “是冯太医送来的补药。”谢让忙道。

  “只有这一枚?”宇文越眉头蹙起,“不是和你说过,入口的东西,都要让人先试一试吗?”

  以帝师的招恨程度,谢让被刺杀的可能性甚至比宇文越这个一国之君还要大。因而,以往给他准备的药,通常要备上一模一样的两份,叫人试了毒,才能入口。

  但这回,冯太医并不知道这药是谢让自己要服用,因此只准备了这一枚药。

  谢让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冯太医又不会害我。”

  宇文越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谢让又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要学的都学完了。”宇文越提起这事模样还有些不满,他瞥了谢让一眼,小声道,“不想让他们教我了。”

  这也不是头一次提起。

  宇文越天生聪慧,又有谢让在旁指导,进步速度自是不肖多说。以内阁学士那般照本宣科的教法,他们教学的速度,很快就会跟不上宇文越的学习速度。

  谢让若有所思:“那我重新给你挑几个人?”

  少年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谢让失笑,不逗他了:“学士们呈上来的教学计划我都看过了,按照这个进度,跟着他们再学上几个月没问题。等开春之后,我身体好些,就亲自教你。”

  宇文越眸光微亮:“说好了?”

  谢让:“嗯,不骗你。”

  对方的手还落在他背上,隔着厚厚的衣物,都能感觉到那手掌是如何在他身后徐徐抚动。谢让被他摸得不自在,脸上笑意稍敛,不动声色往边上避了避:“太后那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将宛妃崔氏追封为皇太后,这的确是宇文越一直以来的心愿。

  事实上,书中的他同样是这么做的。

  不过在书中,太后没有这么早对宇文越动手,他也没有这么快寻到这个契机。

  而且……宇文越在书中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简单粗暴。

  “派人去行宫放一把火,烧死算了。”少年幽幽道。

  谢让:“……”

  果然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他在书中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先一把火烧死了太后,然后在太后的遗物中随意捏造了些谋反的证据,就这么以谋反的罪名,将奚太后以及奚家剩余族人一举歼灭。

  待事态稳定后,再将宛妃追封为皇太后,风风光光葬进了皇陵。

  目的是达到了,但由于整件事处理得过于仓促,天底下提出质疑的人不少,甚至引起了些新的乱子。

  “我听说,当初奚无琰被扳倒时,有一部分追随者逃离京城,去了南方。”谢让提醒道,“他们这些年在南方养精蓄锐,勾结地方豪绅,势力已经不小。就这么贸然对付奚太后,他们恐怕……”

  “他们恐怕会造反吧。”宇文越悠悠接话,“当初放他们一条生路,等的不就是这个?”

  谢让默然。

  的确,当初原主其实是有机会将那群逃离的逆贼一网打尽的,但他没有那么做。

  一是因为那时朝中太乱,缺人又缺钱,实在无暇顾及那几个乱臣贼子。其二则是因为,对于那些地方豪强,朝廷早就有意进行收编。

  不过,地方豪绅势力强大,就连官府都难以控制,非起兵不可镇压。

  可贸然起兵,又只会引来百姓不满。

  所以,得让那些人主动挑起战乱。

  原主放任奚党逃往南方,甚至这些年放任他们发展,便是这个缘由。

  谢让自然明白这些,只是耐心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给他们造反的由头。”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害死太后,再以谋反的罪名陷害她,正是为奚党的造反提供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当今圣上,不孝不义,弑师弑母,天理难容。

  书中那群逆贼造反的时候,利用的就是这名头。

  虽说造反最终没能成功,但宇文越那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名声,却被反叛军传了出去,甚至还给他冠上了暴君之名。

  宇文越手段是狠了点,但从古至今,哪个当皇帝的手段不狠。

  如果这都能被叫做暴君,这世上恐怕就没多少人能称得上明君了。

  眼下既然还有机会,谢让不希望事情也变成这样。

  听他说完,少年却是笑了笑,身体贴近了些:“老师……是在担心我?”

  谢让:“……”

  他没回答,悄然往里缩了缩,很快被逼至小榻角落。

  熟悉的气息萦绕身侧,谢让的心跳又不自觉加快几分,声音沉下来:“与你说正事呢,还听不听了?”

  “听,当然听。”宇文越挨着他坐下,但没再动手动脚,只是问,“所以,老师的意思是……”

  谢让道:“将事情的因果颠倒一下就是。”

  比起弄死太后,给奚党理由谋反,倒不如想个法子,逼太后主动造反。

  “她都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会这么沉不住气吗?”宇文越眉头蹙起。

  太后被软禁行宫已有三年,这期间,她每日只知吃斋念佛。要不是这次的事,宇文越原本真以为她已经看开了,决定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换句话说,她心中怀有怨恨,仍然能在行宫蛰伏三年,证明此人拥有极为坚定的意志,也很有耐心。

  这种人,有可能被逼至起兵谋反吗?

  “是人都有软肋,怎么不可能。”谢让沉吟片刻,偏头看他,“自从太后被软禁在行宫,你还从没去探望过吧。”

  “挑个时间,我陪你去一趟。”

  .

  软禁太后的那座行宫在京城郊外,驱车要大半日的光景。谢让原本是想翌日一早就出发,但两人最终没去得成。

  因为当天夜里,他又病倒了。

  谢让一觉醒来嗓子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险些还以为是冯太医送来那药出了问题。他有心召人来问一问,却听说冯太医回去之后也生了病,告假没去太医院。

  要问的事不方便托人转告,只得暂且作罢。

  好在有其他太医前来替他诊治,都说只是寻常风寒,没有其他异常。

  ……多半还是他这废物身子受不得寒的缘故。

  以往冬天,谢让都要大病一场,好几天下不来床更是常事。这次穿到古代,有当今圣上亲自照顾着,各类滋补的药材天天服用,身体倒是比以往都要好些。

  可惜,还是没熬到冬天结束。

  谢让这回病得严重,连着七八日都在反反复复起烧。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大半时间都不清醒,短暂醒来也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

  小皇帝花了一整个冬天给他养起来那点肉,短短七八天又掉了个干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没事……都说了是老毛病,等天气暖和点就好了。”谢让嗓子哑得厉害,轻声道,“你都多久没好好睡觉了,快去睡会儿咳咳……”

  他这几日躺得昼夜不分,但每回醒来,都能看见小皇帝坐在床边眼眶红红,显然是从来没去休息过的模样。

  “我不累。”宇文越问他,“你还疼不疼?”

  “不疼……”谢让久病成良医,轻声笑了笑,“感觉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好。”

  宇文越沉着一张脸:“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

  二人正说着话,常德忠领着冯太医走了进来。

  冯太医这些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谢让病了多久,他就告了多久病假,直到今日才终于进了宫。

  但谢让眼下没工夫计较这些,撑到冯太医给他诊完脉,迷迷糊糊听了几句是寒气入体、要坚持用药之类的医嘱,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宇文越拧干布巾,替谢让换下了额前的帕子,转头却见那老太医还站在自己身后,皱起眉:“你怎么还不走?”

  冯太医神情有些局促:“老臣有件事……想禀告陛下。”

  宇文越:“有话直说就是。”

  冯太医没回答,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

  宇文越了然,起身与人往外走。

  这些天谢让卧病在床,寝宫内留了不少人照看。宇文越将冯太医带进无人的暖阁,合上了门,才问:“说吧,有什么事?”

  冯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有一事,欺瞒陛下许久,还望陛下恕罪!”

  宇文越眉头皱起。

  “陛下可还记得,先前您中那催情香之毒。”

  冯太医道:“那催情香是特为乾君研制,能增强乾君的繁衍能力,使与之交合之人孕育子嗣。但……但老臣贪生怕死,所以谢大人找老臣寻那避子药时,老臣就……”

  宇文越一怔:“你给他了?”

  “自然是给了,不过……”

  “就是那回你去御书房为帝师看病时给的?”宇文越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他,“那药伤身吗?服下去会如何?”

  “陛、陛下莫急……”冯太医被人抓着衣领,顿时有些慌乱,“老臣是给了药,不过给的只是寻常补药,想来……想来谢大人应当没有发现。”

  “……补药?”宇文越轻声重复,勉强恢复了理智,“所以,那药服下去,是不伤身的?”

  “那是自然。”冯太医点点头。

  宇文越闭了闭眼,手下松了力道。

  从谢让病倒到现在,他一直贴身照顾,就没好好睡过一觉。缺乏休息的大脑几乎难以思考,就连思绪都迟钝了不少。

  幸好,要真是吃了那什么避子药才病成这样,那不就成了他害的。

  幸好不是这样……

  等等。

  避子药是假的???

  宇文越抬起头来,神情慢慢变得惊愕。

  冯太医重重叹了口气:“老臣这些天啊,成天心惊胆战,只敢告病在家,就怕被谢大人问起啊!”

  “好在现在过了这么多天,已经错过了那避子药的服用期限,陛下可以放心了。”

  “不过,未免被谢大人发现端倪,陛下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宇文越脑中嗡嗡作响,恍惚问:“做、做什么准备?”

  “自然是尽早将那位安顿下来。”老太医望向宇文越,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万一真怀上,您就要当父亲了呀!”

  宇文越:“……”

  宇文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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