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龙尾

  雨还在下, 马夫打着灯笼先跑过去查看。

  郁长霖出了马车,撑开伞便伸手扶白昭华:“地上滑。”

  白昭华抓住他的手跳到地面,只见前方的树下, 躺着一个湿漉漉的人影。

  他疑惑地往前走, 到了跟前, 马夫正把那人扶起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白昭华凑近一看, 顿时惊道:“这不是张非舟吗?”

  没错, 这人正是拐子张的弟弟张非舟, 白昭华见过他几面, 印象中是个干干净净、知书知礼、相貌不错的男子。此时这人狼狈地躺在脏兮兮的雨水里, 脸上没了血色, 身上处处都是血水, 就好像被人往死里打了一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昭华蹲下身,用力摇晃对方, 马夫忙道:“少爷, 这人伤得厉害,咱们还是别动他的好, 先往医馆送吧?”

  他哦了声缩回手,也怕自己手劲儿大把对方的最后一口气给晃没了:“好吧, 先弄回马车里。”

  郁长霖瞥着那人, 神色不是很好看, 在白昭华的注视下, 又不情不愿拽物件似地拽了那人回马车。

  马夫继续赶车。

  马车内。

  白昭华纳闷道:“难道是遇到山匪打劫?可天子脚下,附近就是元虎山,谁那么大胆子?”

  郁长霖冷笑:“我看他倒是比山匪胆子大。”

  白昭华看他面色讥讽,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吃错药了, 叹了口气, 又去细看张非舟的状况。

  他眉眼忧愁,看得郁长霖眸色一沉,伸手就把他拉回来,不待白昭华询问,又伸出二指,对着张非舟迅速点了几下,他力道极重,每点一下,那具身躯都微微一动。

  白昭华看出来了,他是在疏通张非舟的经脉,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张非舟便痛苦地睁开眼睛。

  马车内部放着一盏灯笼,张非舟迷茫地朝周围看去,当看到白昭华后,惊惶地爬了起来:“白、白……”

  白昭华说:“你先别乱动,好好躺着吧,要是还有力气说话,就先说说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张非舟僵住,他很快低下头,拳头紧握道:“前些日子,我和兄长回老家走亲戚,今日回来路上,突然就遇到了一群黑衣人,许是早就看中兄长技艺,他们偷偷在我们水里下了药,路上趁着我们难受,抓了兄长就走,我、我打他们不过,再醒来……便是现在了。”

  “什么?!”白昭华目瞪口呆,随即一拍马车,“光天化日之下,好大的胆子!”

  郁长霖只瞥着张非舟嗤笑,能打伤这等蛇妖的,不是瀛洲仙山的修士,就是天心宗,他问:“那些黑衣人,身上是不是有梅花刺青?”

  张非舟闻言,这才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天心宗弟子的印记,他自然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只是怕说出来,引起白昭华疑心,故此隐瞒。

  郁长霖转眼便对白昭华道:“是天心宗的人。”

  白昭华:“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人?”忽然一咬嘴巴,“难道觉得少主死了,宗门是要招新人了么?”

  “……”郁长霖此刻真想钻进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咬着牙关,憋着气道,“那等大妖怪,自然是抓了给他们宗主炼化!”

  白昭华和张非舟脸色同时变了。

  白昭华傻了:“拐子张是妖怪?”

  张非舟慌了:“不!小公爷,你千万不要听他胡说!我兄长绝不是妖怪!”

  心下却骇然,这人竟点出了他兄长身份,想必是个云游修士,自己居然没能发现,幸好前不久为了躲避天心宗的追杀,提前将妖丹吐出藏了起来。

  “他应该不是胡说,”白昭华回了神,瞅着张非舟道,“你兄长是你亲生的吗?”

  张非舟已认定那蒙脸侍卫是个修士来历,兄长非人之事藏不住,到了这般地步,只好道:“兄长天生腿脚有残疾,被弃至路边,爹娘便将他捡了回来,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绝不是妖怪!”

  说完,就见白昭华无声地盯着自己,他不敢对视,心里渐凉,一时间痛苦难当,还要辩解,就听白昭华道:“那就是了,有些妖怪有了人形,想要融入人类之中,也会化作幼儿模样,只等着好心人捡去,此番就有了个正式身份。拐子张想必就是如此,他是个拐子,大概是化形不顺,蛇尾没化好的缘故。不过要我说,他就算是个妖怪,你也不可因此嫌弃憎恶他,他待别人我不知道,待你是极好的,算是用尽一切办法帮你谋求出路了,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张非舟怔住,良久后才道:“小公爷……你真的这样认为?”

  白昭华点点头,双手抱胸:“不过这事儿可真麻烦,我倒是希望是人抓走了你兄长……天心宗的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此事不敢让小公爷费心!”张非舟攥着拳头道,“今日小公爷相救,已是大恩大德,我虽不才,也因兄长认得一些能人异士,定会想办法救回他!”

  白昭华抿嘴不说话了。

  马车驶到街头,白昭华先把受伤的张非舟送到医馆,之后直接回了国公府。

  他心情郁闷,晚上也没吃多少饭就回了沉香院,进了屋,屏退左右,只留了郁长霖。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郁长霖先开了口:“你要说什么?”

  白昭华拧着眉头说:“那拐子张是我的人,他一直老老实实的,替我家做了不少事,就算是妖怪,也是我的妖怪。我觉得……我要把他弄回来。你能帮我带路吗?”

  郁长霖一顿,脸色阴沉:“你可知我是谁?”

  白昭华道:“可你和他们关系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何不带我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你把天心宗清洗清洗,顺便吓吓要害你的人,不好吗?”

  郁长霖气笑了:“弱肉强食,你吃我我吃你,这世上一直便是如此。一个蛇妖,不值当你费力!”

  白昭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一拳头打在被子上:“好吧,看来你果然想吃我的。你一直没杀我,是留着关键时刻么?”

  “你说什么?!”

  “你们天心宗果然坏,我不管别的,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我的人,这不是欺负人,什么叫欺负?我要跟你决裂!”

  郁长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步步逼近他:“你说是什么?”

  白昭华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又锤了一拳,这会儿不知道说什么,用鼻子重重出气。

  郁长霖脚步滞住,盯着他小猪一样哼哧哼哧的,好气又好笑:“你就非要救他?”

  “你们非要抓他?!”

  郁长霖一愣:“天心宗现在不由我管。”

  “是啊,”白昭华回头看他,目光傲视,“你和天心宗现在不是一边的,那我不用决裂也可以打他们!他们抓我的人,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要他们好看!”

  郁长霖被他瞪得胸膛一阵起伏,险些不能自持。

  他掌心攥得咯咯作响,恨那张非舟果然是个妖精,白昭华今日竟为他动气,甚至要与他决裂,那改日呢?

  当下,面孔笼罩着一层戾气,只想去杀了那蛇妖,可一见那边少年气鼓鼓的样子,心头一哽,念头又猛地消退了……

  白昭华喊得没了力气,往被子上一趴,闷闷地思忖起来:难道日后他也要成为围剿天心宗的一员吗?那还是劝郁长霖别回天心宗了。

  “算了……”蓦地,却听郁长霖哑声道,“我回去一趟,把人给你带回来就是。”

  白昭华扭脸看他,只见那张面具下的双眸微微发红,也不知是气还是恨的。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登时起身道:“我跟你一同去,算是我送你回去。”

  郁长霖眼睛都充血了:“……”

  “你怎么了?你不愿意也不用勉强,你把天心宗的位置告诉我,我可以雇些修士过去。”

  “……你就这么想我走?”

  “啊?”白昭华呆了一下,走到他面前笑了,“你说什么?你回天心宗是早晚的事,我又不能强留你。”

  听到“强留”二字,郁长霖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他别过脸道:“我不会让天心宗欺负你,不过带回一个蛇妖,我一人便可。”

  “真的?”白昭华戳他肩膀,“你可不要逞强啊。”

  郁长霖望着肩膀上的手,又看看白昭华:“一个蛇妖,还不值得我逞强,我连夜就去。”

  “啊?这么急?”

  “再慢些,恐怕只能带回一堆骨头了。我倒是不在意。”

  “……”

  眼看郁长霖要走,白昭华忙取了自己的小白剑,几步追到门后,将剑举到他面前:“这剑好用,你带上吧,但你记得给我带回来,我喜欢。”

  对方骤然绷住唇角,耳根通红,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留着”就冲进了夜幕之中。

  白昭华抱着小白剑往前一步,探头看了看,郁长霖已不见踪影,他只好回了屋,看着那剑喃喃道:“刚刚忘了把小霜借他了,小霜跑得快……”

  这一晚,也不知是因为拐子张妖怪的身份,还是因为郁长霖的突然离开,白昭华睡得不是很安心,天没亮就起来了。

  他穿好衣服就在床上打坐,调息后试了下法诀,半晌后,就见少年面色涨红,眉头拧得成了个倒八字,随即食指和中指前竟冒出了一股淡淡的白烟,他连忙睁眼吹了去,拍拍胸口,摇头下床了。

  目前的修为还不足以驱御法诀,不能急。

  等待郁长霖期间,白昭华又打听了下玄剑门那些人如今的动向,听说都住在一家客栈后,派人暗中盯着,以防回来的郁长霖又遭他们暗算。

  过了两日后,郁长霖仍然没有回来,白昭华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思斗蛐蛐了,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当初竟没问一问去天心宗来回的脚程,如今也无法预估郁长霖哪天回来才算正常,这么干等,真是不自在。

  对了,张非舟之前说过,他要自己找人去救兄长,只是伤势没好,现在还在家里养伤。

  白昭华思考着吃了个葡萄。

  也不知这人对天心宗的了解有多少……这么想着,他当日就去了张非舟家里。

  此时的张家屋里,门窗紧紧闭着,昏暗无光。

  一身素衫的男子躺在简陋的床上痛声喘息,他胸膛破开一个拳头大的洞口——这是天心宗那群追踪他的人打出来的,幸好妖丹提前藏匿起来,才逃过一劫。

  他一手拿着妖丹,靠近那可怖的伤口,便见妖丹泛着着蓝色光辉,笼罩着那些血肉,紧接着,胸膛的血洞稍稍变小了些。

  他面色也舒缓些许。

  家里没有奴仆,张非舟正要继续修补伤势,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有人吗?”

  是白昭华!

  他面色骇然,连忙穿好衣服,将妖丹攥进掌心,下床去开门。

  白昭华看他脸上毫无血色,止住他作揖的动作:“看来伤还没养好啊,你快回去躺着吧!”

  张非舟摇摇头,回屋开了窗,待白昭华坐下,这才回床上半躺着,凝望着他:“小公爷,我……”

  “别说了,”白昭华也没想到他会伤得这样严重,“每日有去医馆吗?别落下病根了。”

  “无碍,兄长下落不明,我着急下就生了病,已经喝过药,公子不必担心。”

  白昭华本想问问他关于天心宗的事,看他这样,只怕人会说着说着就吐血,起身双手往袖中一揣,瞅着他道:“你哥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本少爷有人脉,你好好养病吧。”叹气要走,却见床上身影勉力下来:“公子,喝杯茶再走吧。”

  白昭华想让他别折腾了,可这人已经走到了桌边,提起壶为他斟茶。

  他撇着嘴巴,只好过去喝了。

  屋内光线暗沉沉的,张非舟看他抬头就把那杯茶一饮而尽,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痴态和痛意来。

  他心想,兄长自知道我心系白公子,这般成全我,助我化形,为我引荐,如今兄长被天心宗抓走,我自是舍命也要救回兄长,只是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白公子一面了……

  若是这一去葬身天心宗,也要在死前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这便有了方才为白昭华斟茶的举动。

  白昭华不知道他斟茶时将掌心妖丹往茶水中注入了灵力,这灵力若为凡人所得,可延年益寿。

  可若为有修为的人所得,则看此人所修方向,正派修士如果修为不高,很可能走火入魔;而如天心宗的一派魔宗,则如进食丹药般大补……可若为非人之物所得,则会依据特性,使其显露本相、以本相吸纳灵力,从而功力大增。

  张非舟以为他是人,想让他延年益寿。

  白昭华以为喝的是茶,想给隆重斟茶的张非舟一个面子。

  如此一杯茶喝到底,他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苦?”

  张非舟道:“茶本来就是苦的。”

  白昭华哦了声,问他:“你知道天心宗离这里有多远么?”

  张非舟苦笑:“我也没去过。”不过循着兄长的妖气一路追便可。

  白昭华点点头,双手往后一背,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这次找张非舟是聊关于天心宗的事,怕旁人听到不好,来之前也没带仆从,回程便也是一个人骑着马回去。

  太阳已经落山了,迎面而来的风全是凉的,可纵马疾驰一段路,白昭华却觉得很热,尤其是胸口的位置,简直一片滚烫。

  他以为自己病了,本想回府找大夫看看,岂料半路上就受不了了,翻身下马,直奔路边小河,掬着凉水用力往脸上泼。

  这会儿,白昭华一门心思都在洗脸上,完全没注意水面映着的自己已有几分不同——衣袂翩飞的白袍少年身后,一条银白的龙尾悄悄冒了出来,鳞片闪着炫目的光泽。

  突然,小霜嘶鸣起来。

  白昭华回头,就见自己那匹白马震惊地瞪着自己的臀部。

  “怎么了?嗯?是有些不舒服……”他纳闷地摸摸屁股,往后瞥了眼,袍子也没沾上什么东西,身后更是什么都没有,便瞪小霜一眼,“不得了了,连匹马都知道吓唬人了!”

  他气哼哼地上马,这会儿倒是感觉体内的热气散了大半,身体也格外有劲儿,精神好了数倍,便笑着摸摸自己额头,又摸着马头道:“瞧瞧,都给你吓得心凉了。”

  “……”白马斜着眼睛往上瞄他,确定这是人不是龙后,大呼一口气,这才抖着马蹄子往前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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